阿里文学 > 名门 > 第四百七十章 裴莹的忧虑

第四百七十章 裴莹的忧虑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四百七十章  裴莹的忧虑

    四月的草原正是万物生长、牧草鲜嫩的季节,河畔上是一片崭新娇绿的草色,在茂密的草丛中,开满了蓝色的马兰花,粉色的小喇叭花,小瓣的猫眼儿花和素淡的野菊花,还有狼尾巴草挑起小旗,一阵和风吹过,花儿草儿们纷纷点头哈腰,这里是漠北的剑河沿岸,郁郁葱葱的草原一望无垠,如大海似的伸展,随处可见一群群牛羊在低头悠闲地吃草。

    忽然,草原上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只见北方一大片黑云飘来,铺天盖地地遮掩了天地,黑云逼近,这竟是一支超过万人的骑兵队,密密麻麻看不见边际,为首一面黑色大旗,上面的斗大红字犹如泼上鲜血,竟是用汉字书写,‘黠戛斯’三个大字。

    剑河也就是今天叶尼塞河,这里是黠戛斯人世代居住的土地,数十年前他曾被回纥赶到夷播海以北贫瘠的土地上,但在大治五年,被唐军武装的黠戛斯人抓住了回纥企图南征的机会,重返剑河流域,并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回纥军,在祖地重新站稳了脚跟,几年的苦心经营,黠戛斯再次出现了人畜兴旺的局面,不过去年的雪灾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大军慢慢放缓了前进的步伐,为首的大将正是黠戛斯忠雄可汗苏达罗,他年近五十,仍然身着一身盔甲,铁盔下是一双冰冷的目光,在三天前,他接到了大唐皇帝令他出兵翰耳朵八里的命令,尽管他不想在春天时出兵,但他却找不到理由拒绝,无奈之下,他只能亲率一万骑兵南下,他也知道这一万骑兵没有什么作用,但至少可以在大唐皇帝那里交代了。

    自从黠戛斯人兵困翰耳朵八里,又击败回纥人的围剿后,苏达罗渐渐变得骄横起来,对日渐衰弱的回纥他不再放在眼中,时常派兵去袭扰回纥人的零星部落,掳掠大量的回纥牧民为奴,尤其在去年占据小海(今贝加尔湖)后,苏达罗的野心突然放大了,他开始渴望统治漠北,取代回纥成为草原的主人。

    苏达罗就象一个乞丐突然得到万贯家财,一种扭曲的、暴发户似的心态让他变得不可一世,他也不再象从前那样对大唐感恩戴德,开始以一种挑刺的眼光去看待曾经无私帮助过他们的恩人,他不再认为那是一种恩德,他以为那不过是大唐对他们的利用,利用他们去遏制回纥,他们与大唐之间应该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平等关系。

    苏达罗身旁另一名大将也是铁盔铁甲,身材魁梧、气势威严,马鞍上横一柄大刀,此人便是库尔班德,他已经娶了古黛的另外两个姐姐为妻,现在是苏达罗的心腹大将。

    “可汗,我们是不是兵力带得太少了?”库尔班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又对苏达罗道:“我担心一万人敌不过回纥的大军。”

    苏达罗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一万人已经不少了,现在正是牛羊产崽季节,若大军都去了南方,谁来照顾牛羊,再者我们又不是去真打回纥人,去翰耳朵八里附近逛一圈便回,也可以应付大唐皇帝了。”

    “可是.....” 库尔班德本想说应报恩大唐,可话到嘴边却被苏达罗炯炯的目光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达罗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他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大唐对我们有恩惠,应知恩图报对吗?”

    库尔班德低下了头,他想说的确实就是这句话,。

    “你懂个屁!” 苏达罗的喉咙陡然间变粗了,“你以为大唐是傻子吗?会平白无故给我东西?如果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给吗?你动脑筋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使我们黠戛斯人的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大唐既然会利用我们,我们也要学会充分利用大唐,懂吗?”

    库尔班德被骂得一声不敢吭,尽管他不赞同可汗的想法,但他也不敢反驳,苏达罗见库尔班德不敢再顶嘴,他傲慢地抬起头,打手帘向南方的草原深处望去,他在等前去探察情报的斥候,既然出了兵,他也不想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至少也要掳掠几个回纥人部落回去才能补偿他的出兵。

    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两个小黑点,在碧绿的草原上变得异常清晰,是他的斥候回来了,片刻,两名斥候奔近,苏达罗纵马上前大声问道:“可探得什么消息?”

    “回禀可汗,颉干迦斯亲自率五万大军东征,目前翰耳朵八里只有几千人驻守。”

    几千人驻守,那不就是一座空城吗?苏达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呆立半天,忽然激动得回头大喊:“库尔班德,你立刻回去调集我们所有的军队过来,快去!”

    库尔班德答应一声,率领一队骑兵回去调兵,苏达罗望着南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翰耳朵八里,那是一个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地方,他一挥手,乌云般的黠戛斯铁骑浩浩荡荡向南方开去。

    五月的长安还不算太热,芬芳柔和的暖意充斥着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夏收前最令人陶醉的一段时光,但两个月前开始颁布的土地实名制就仿佛阳光下的一片阴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使温暖的五月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护下驶进了安业坊,来到裴佑的府前,但它并没有停在大门前,而是驶到侧门前停下,从马车里先出来两名丫鬟,扶着一名贵妇人下了马车,直接进了侧门,这名贵妇人便是裴佑的妻子,刚从大明宫回来,裴佑的原配夫人在十五年前便因病去世了,这名贵妇人是他的续弦,娘家姓钱,是长安大户人家,钱夫人进了裴府便走向裴佑的书房,脚步颇为匆忙,她急着要向丈夫禀报进宫得到了消息。

    一个月前,裴佑已经辞去了吏部尚书的职务,退出政事堂,改任太子太保,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还有四年退仕,与他同时辞去相国之位的还有六十七岁的崔寓,他出任尚书右仆射,接替崔寓相位的并非是崔贤,而是盐铁监令刘晏,而接替裴佑相国之位的也并非是众望所归的裴明远,竟然曾两次担任过京兆尹,现任陕州刺史的黎干,这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不过惊愕之后,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焕的识人之明,刘晏号称大唐财神,在他主管盐铁监的四年时间里,每年朝廷从盐税上得到的财政收入就高达七百万贯,而盐价又在百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主要得益于他对私盐的打击和盐业专卖中灰色环节的清理,他出任户部尚书;而黎干精明练达、体察民情,在担任京兆尹时口碑极佳,而且他又以耿直敢谏著称,由他出任门下侍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随着崔、裴两家淡出大唐高层政坛,这就意味着七大世家时代的正式落幕,不过七大世家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世家势力的衰败,事实上各大世家在地方上仍然有着很强的实力,他们通过联姻、门生等关系在朝中依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影响,最主要是他们的实力雄厚,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培养家族子弟,崔、裴、韦、卢、房、王、楚、长孙等等世家大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为了彻底斩断世家的根基,张焕祭出了土地实名制这一最大利器,令各大世家们惊恐不已,仿佛到了穷途末日一般,这两个多月,各大世家纷纷秘密串联,寻找对策,裴佑就是他们之中最为积极者之一。

    书房内,裴佑正在给准备赴广州出任刺史的次子裴胜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裴胜是庆治十四年进士,从主簿、县丞、县令一步步做到刺史,有着丰富的地方官经验,按照君相分权原则,从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御史台、各部侍郎、各州刺史的任命都属于皇帝的权限,这次张焕任命裴胜为广州刺史,也算是对裴佑退出相国的一种照顾。

    不过裴胜却并不高兴,广州地处岭南,自古就是荒蛮流放之地,虽然有港口可以做贸易,但和他条件相仿的许多官员都出任河东、河北、江淮等丰腴之地的刺史,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是被贬黜了,和父亲告别就显得有些伤感。

    “孩子这次远到万里之外,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孩儿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让孩儿牵挂。”

    裴佑也有些伤感,不过他看出了儿子情绪消沉,知道他是嫌广州是荒蛮之地的缘故,他还不懂皇上任命他为广州刺史的深意,便耐心地开导他道:“吾儿不要以为广州是荒蛮之地,事实上这是极有前途的地方官,可惜崔贤那个笨蛋不懂这一点,竟白在广州做了这么长的刺史,我儿能到广州为刺史,我倒认为这是皇上的恩宠,可比那些在江淮、河东为官的刺史更有前途。”

    他见儿子愣住了,便继续笑着开导他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主要是因为我大唐即将和大食缔结和平协议,作为其中一个附件就是鼓励双方发展贸易,按照朝廷的规划,广州就将是我大唐对大食海上贸易的最主要港口,将来不仅仅是大食商船云集广州,朝廷也会鼓励我大唐商人出海贸易,我可以想象,明年开始广州商业之繁荣的景象,数年之后商业繁盛将不亚于扬州,皇上曾给我说过,他有打算将市舶监从现在的扬州迁到广州,这是其一,其次岭南气候炎热且降水充沛,那里的水稻据说能一年三熟,为了保证我大唐粮食的产量,皇上已经下令岭南五府经略使实行军屯,另一方面朝廷也在考虑移民广州,使广州能成为我大唐的另一个粮仓,而作为广州刺史,无论在对外贸易还是农业开发,这都是一个极容易做出政绩的宝地,我儿正当壮年,要争取在广州做两任刺史,这将会成为你将来入相的最大资历。”

    父亲的话使裴胜豁然开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插翅飞向广州,去实现他的抱负,裴佑见儿子已经被自己劝通,他也感到十分欣慰,又进一步鼓励他道:“人人都说裴明远才是裴家的未来,但我看未必,如果我儿能抓住这次机会,在广州做出卓越的政绩,在百姓中赢得良好的口碑,你将来的成就将不在为父之下。”

    裴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暗暗发誓要让家族、让世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时,门口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老爷,夫人来了。”

    “噢!快让她进来。”裴佑急忙吩咐让夫人进来,一早他就让夫人带信进宫给皇后娘娘,他一直就在等夫人的回信,但他不想让儿子卷进这件事中,便对裴胜道:“你先去吧!这次赴任把妻儿都带上,好好休息几天,选吉日上路。”

    “那孩儿先告退了。” 裴胜退下,在门口正好遇见进屋的钱夫人,便给她施一礼,快步去了,钱夫人一直见裴胜背影消失,这才走进房内,她是第一次进丈夫的书房,倒有些不自在,她行了一礼道:“老爷,信我已经交给了皇后娘娘。”

    “那她怎么答复你?”裴佑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钱夫人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什么也没有说,她看完信就烧掉了,然后就说宫里有事,打发我出来了。”

    “烧掉了!”裴佑竟失口叫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裴莹竟然会把信烧了,极度失望之情从他脸上涌现,这次土地实名制对他们裴家的冲击极为严重,按照授田标准,他们裴家目前的一万三千顷地只能保留一千二百顷,其余一万多顷上田皆要被作为无主之地没收,这对他们裴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没有了土地支撑,他们裴家也就俨如断了源头活水,只剩下死水一潭,不出十年就将彻底败落下去,虽然也有族人建议经商,但裴家世代望族,岂能以从商自损身份。

    作为裴家家主,裴佑这两个月殚精竭虑,寻找一切可能的办法,他曾经请杨炎进劝皇上网开一面,但张焕态度之坚决让他终于意识到,所谓土地实名制其实就是针对世家而发,想让张焕让步无疑是与虎谋皮,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裴莹,看她能不能使张焕对裴家稍稍让步,毕竟裴家是太子的娘舅,可裴莹居然把信烧了,这种冷漠的态度让他着实难以接受。

    裴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裴家的土地烟消云散吗?裴佑的心情极为沉重,当初就是他和张焕达成了保留一万顷土地的条件,裴家才解散军队,可现在又让他如何去面对家族的质问。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拿着一卷鸽信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相州急信。”

    裴佑慌忙展开了鸽信,他一下竟呆住了。

    后宫内,裴莹正在给丈夫收拾行装,再过几天,丈夫就要离开长安去碎叶巡视了,至少要大半年后才能回来,而丈夫走后,就将由皇儿监国,这使裴莹既有些伤感又感到高兴,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皇儿长大成人,也同时意味着自己老了,裴莹呆呆地坐在榻上,她不由想起皇儿刚刚出生的时候,那天她挺着大肚子帮崔宁布置学堂,就在那天皇儿出生了,那时她才十七岁,还是在武威,可这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了,岁月竟是如此短暂。

    裴莹轻轻叹息一声,又低下头给丈夫叠了几件内衣,丈夫今天在平平那里过夜,这也使她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她还真无法向丈夫开口裴家之事,今天上午,二叔竟然让婶子给自己送来一封信,信中居然让她向皇上求情放宽裴家的土地尺度,裴莹当然也知道这次土地实名制将会使裴家遭遇重大损失,可这是丈夫酝酿了几年的方案,可见他已是深思熟虑,自己是他妻子,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况且自己作为一国皇后,又怎么能为自己家族开这个口子,让天下人耻笑,更重要是皇儿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如果因为这件事使丈夫对自己反感,那一定会危及到皇儿的太子之位。

    裴莹并不知道张焕正式册封琪儿为太子是和相国们反复磋商的结果,是从大唐的未来考虑,而和私人感情无关,她一直认为册封皇儿为太子是因为琪儿是嫡长子的缘故,她也知道张焕在所有的儿女中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是老二李珪,最喜欢的公主是自己女儿李秋,这也算和崔宁拉了个平,可是继承皇位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在几年前,裴莹就曾十分担心丈夫会立珪儿为太子,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珪儿酷似他年少之时,而且裴莹也承认珪儿比琪儿更加胆大、更加坚韧、更加有毅力,他从十岁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马去西内苑的森林里读书练剑,一直到中午方回,几年来从未间断过,可是自己的琪儿就办不到,但最后丈夫还是册封了琪儿为太子,同时又加封珪儿为陕王,这就使得裴莹总有一种危机感,琪儿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为此她更加小心谨慎,所以今天中午二叔请他为裴家说情一事,她就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了。

    可是,丈夫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裴家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呢?这又是裴莹极为担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