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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赵军再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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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赵军再上战场

    趁着他们吵闹的工夫,韩厥又布置了士弱等人的外交任务,而后招手唤过赵武,低声说:“新军数目不能裁减了,令狐颉病重,眼看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我们不能指望魏氏的私兵了。如此一来,这次出战,新军全靠你了。

    我听说你最近收复了许多戎狄部落,并把那些人向国君呈献,但那些戎狄武士国君一个都没要,全都归还于你……所以,你只要拉上一些戎人凑数,等于减轻了自己的负担。我许可你总共出七千武士,也算减少了规定的兵额,是吧?”

    赵武点头:“如果允许我调集戎人的话,我可以凑足八千人。只是请元帅裁减一些兵车数量,元帅也知道,我不太喜欢庞大的兵车,我家的兵车狭小轻便,我还准备将兵车乘坐的人员裁减为两人,一人驾车,一人战斗。如此一来,我手头会驾驶兵车的人,数目不足,元帅如果能裁减一些兵车的额度,我愿增加一些骑兵额度以辅助作战。”

    韩厥低声肯定:“我家阿起说,你打算在兵车战斗组中混杂一部分骑兵,令狐颉也跟我说过你的想法。现在令狐颉病重,新军完全由你做主,你想怎么改,不妨先试试,我支持你。”

    荀罂凑近赵武,也学着韩伯的样子,压低嗓门询问:“我听说国君打算奖励你出使鲁国的功劳,把国都内、原先属于三郤的一处庄园赐给你,让你居住于新田城,可是你拒绝了,这又为什么?”

    赵武低声回答:“我的家臣东郭离已经为我在东郭修建了庄园,匠丽氏也把他在东郭的房子转让给我,几座园子并在一起,许多建筑都是现成的,完全能住下家族防守武士,现在我住的很舒服,不想搬家了。”

    智罂笑了:“你傻了,你看看诸卿,哪有居住在城外的道理。国君既然赐给你园子,你该收下,当然,如果你用不上城内的庄园,我可以替你照顾……那园子原来是郤犨的,位置很好,我打算把智家造纸坊开在那里,正好,不用另外购买商铺了。”

    韩厥责备的瞪了智罂一眼:“智伯,小武虽然是您女婿,可你也不能如此压榨?”

    智罂笑着反驳:“谁压榨了谁还不一定呢?我虽然从武子那里获得不少,可你也知道,我智家如今也出现了人手紧张的现象,为啥?你问他?”

    这边三人窃窃私语,结成了一个外人不能进入的小圈子。另一边,其余四位正卿已经商议完毕,他们将商议结果呈递给韩厥。韩厥看也不看,立刻表态同意。

    而后,韩厥宣布:“今年春耕过后,各位一边备战,一边要注意宣传晋国的新法律。

    昔年,范武子(士会)曾劝解国君说:德行确立了(德立),刑罚施行了(刑行),政治修明了(政成),内务及时了(事时),典则被遵守了(典从),礼仪理顺了(礼顺),这样一来,谁还能与之为敌?

    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是用兵的上策;兼并弱小的,攻打昏昧的,这是武将的宝则;整军(整顿军队)经武(筹划武略),取乱侮亡(攻取混乱的国家、侵凌即将灭亡的国家),是作为卿的觉悟……

    当年范武子以此来确立了与楚争霸的基本策略,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们坚持这一策略时,我们就能在争霸时占上风,每当我们忘记这一策略时,我们的霸主地位就摇摇欲坠。

    与楚国的争霸是长期的,所以我们要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范武子的教诲。因此,今年我们的任务就是:一边整军、经武,一边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

    我希望今年将晋国新法律在全国推行,各位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妨也学学赵城,将新法律的条文刻在石壁上,好让人人知晓……”

    大厅里诸卿大夫轰然响应:“喏!”

    韩厥继续布置:“下面,我宣布各位卿大夫的工作……”

    ……

    傍晚时分,赵武回到国君的宫殿,他按照例行公事,安排了当夜的武宫守卫,并与公族大夫进行了交接——惯例,负责王宫守卫的甲士位于宫墙外围,阻止闲杂人员靠近宫墙,而公族大夫则带领公族子弟守卫于王宫之内。而宫城白天的守卫工作还则罢了,因为夜间不辨东西,外围的王宫武士必须与宫内的公孙们,相互约定彼此辨别的口令。

    当夜值守的是韩厥长子、韩起兄长韩无忌,他正点着牛油大烛,在灯火下用毛笔抄录《兵策》,不过他不是在纸上抄录,而是在竹简之上。见到赵武进来,韩无忌也不放下笔,头也不抬的说:“君上刚才问起过你,他要你明天一早陪他与(弟弟)杨干打棒球……小武,我一直在纳闷,怎么赵城学生写的字,变的越来越方方正正?”

    赵武坐在韩无忌旁边,提起了毛笔,在竹简上写了几个字,用毛笔指着自己写的字,解释:“无忌哥,这字越来越显得方正,是因为书写技术出现了变革。

    原先的象形文字更像是绘画,用最简略的笔触画出字的图形来,所以字体形状更加图形化,弯弯曲曲的。但现在我们有了纸,有了毛笔。如今,人们都用毛笔在竹简上书写,不再像过去用刀子刻竹简,因为无须注意竹子的纹理,所以字迹追求简便,就会越来越方正——这就是变革,顺应时代的变革。”

    韩无忌接过赵武手中的笔,提笔在竹简上写了几个字,若有所思的回答:“你说的不错,用笔在竹简上写字,果然不同过去的刀刻手法。过去因为要注意木头的纹理,所以用刀刻画线条尽量要圆,现在用毛笔,横平竖直最省力……

    小武,我晋国字体并不统一,原先,字的笔画怎么弯全凭个人爱好,我现在负责教导公族子弟,常为这个发愁,听说你打算与鲁国人联手编录一份诗经,你说,我们可不可以编录一份标准的‘书典’,把所有的字都规范统一起来……”

    赵武讶然笑了。

    如果真能通过几本书规范一个国家的字体,那么,这就是“至圣先师”所做的工作,他编录的几本书后来被称为“四书”,属于“经”——没准赵武照这样编录出来的书,也会被后人称之为“四书五经”。

    “说实话,我也就是一时冲动,才跟鲁国人谈起这件事。但鲁国人似乎对这是很上心,开春的时候,鲁国大夫已经派出了许多家臣到我那里,催促我开始动手编录诗经。可我现在哪有这份精力。

    无忌哥,你看我现在,头上既挂着少司寇的头衔,还要管理武宫,管理新军,另外,我赵家的家族事也有一大堆……无忌哥既然对此感兴趣,不如帮帮我,由你领着那些鲁国大夫开始动手编录诗经——其实这种事,最适合由你这位公族大夫出面。”

    韩无忌满口答应:“编录典籍——这是你推让给我的荣誉,我正好也有心研究一下列国的诗词……好得很,这事就由我出面,只是,你别忘了供应我足够的笔墨纸张。”

    赵武顺嘴说:“那么,韩氏是否也有心建立一座造纸坊?我可以把造纸技术交给韩氏的工匠?”

    韩无忌摇头:“不好,如今造纸业有智氏与赵氏出面,我韩氏参与其中,岂不抢了你们两家的饭碗?如今战事频频,谁家日子过的都不容易,我身为元帅之子,不能干这事啊。”

    “瞧你说的”,赵武答:“天下读书人何止十万?这些读书人需要抄录的典籍何止百万,需要的纸张可以用兆来计算,凭我赵氏与智氏两家,哪能把天下的纸张都生产过来?便是加上韩氏一家,现在纸张仍然供不应求。”

    韩无忌想了一下,说:“果然如此,那我韩家便加入其中。”

    赵武与韩无忌说话的工夫,门外不时有巡逻的甲士牵着狗走过。

    韩无忌坐在那里,悠然神往的说:“如果能做到人人手上有一本书,那这世界该是个什么世界?用竹牍记录书籍,我们做不到人人有书读,但一车的竹简却能抄录在一张纸卷轴上,我们可以做到人人手上一个卷轴,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老师在上面讲课,学生就可以手中拿着书,对照老师的讲授。再也不用:老师在上面讲授,学生瞪大眼睛记忆;等老师讲授完,再传阅老师手上的竹牍,让老师耳提面命——赵城学宫就是采用这种方法,所以用了三年,便教出了一大批识字的人。”

    韩无忌来了精神,立刻跟赵武探讨起教学方法,这方面赵武有经验,他与韩无忌一直聊到深夜……

    这年春,晋国百姓暂时得到了片刻的休息,他们顺利的忙完了春耕,而后不紧不慢的开始集结。

    等到当年秋,荀罂带领新军与部分中军出战,才进入宋国国境,果然传来了郑国国君郑成公病逝的消息。赵武行军途中听到这消息,立刻发出严正声明:“不是我干的——咱也就是追了郑国国君几十里,怎可能吓死郑君呢?郑君那是运动量过大,没注意恢复运动,跟我没关系。”

    荀罂脸色凝重:“据说,郑成公临死前依然坚持附楚,他叮咛执政子罕说:‘楚君为了我们郑国,眼睛都被箭射伤了(指前575年的鄢陵之战),人家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寡人啊!如果我们郑国背叛了他,就是背弃了别人的功德和以前的盟约,那样的话,还有谁会亲近我们?我死后,拜托大家,千万不要让我的子孙背负背叛的罪名!”

    稍停,荀罂下令:“传令,全军就地驻扎……现在可不是责问的时候,现在需要礼敬。”

    秋7月庚辰,郑成公卒,僖公即位,子罕当国,子驷为执政,子国为司马。

    得到这一消息,晋军停留在宋境,等待郑国消息,有点进退两难。

    晋军的犹豫是出于春秋时的礼节,春秋时代讲究不趁人国丧发动侵略——因为“纳征”的事情,要等到新一届领导班子确定,才能跟对方谈。

    当时,各国都大致遵守着这项不成文的规定,故此荀罂正打算派出使节通知郑国,同意在郑国国丧期间两国休战。

    此时,郑国国内,多数大臣也主张归附晋国。但执政子驷决定恪守成公遗嘱,没等荀罂派出使节致丧,郑国军队已经出战了。

    郑军迎战了,那么晋国便没有了顾忌,七月末,晋军又开始向前推进,在宋国与郑国的边境上,晋军汇合了由宋国华元、卫国孙林父、鲁国仲孙蔑(孟献子)带领的各国联军,连同曹人、邾人的军队一起跨过宋国边境进入郑国。八月,双方前锋在戚开始接触。

    “由新军打头阵吧,赵兵与郑兵是老对手了,小武初次上阵就追得郑国国君满地跑,二次上阵又追杀郑君上百里。这次,小武你再追着郑君跑一段路。只是,新军佐,这次你可得悠着点,现任郑君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你不要再把人吓死了”,开战了,荀罂意态悠闲的调侃。

    赵武态度也很悠闲:“我怕新军一出去,对面的郑军就开始逃跑,那就不好玩了。”

    对面,郑国的军队派人来宣战(辞问)了。

    这次出战,因令狐颉没有随军参战,赵武作为唯一主将,不能出阵答谢敌方的致辞,所以这种活儿,由上军尉祈奚担任。双方在两军阵前彼此礼貌交谈以后,祈奚回车。

    齐策盯着郑国的军队,笑着说:“恐怕主上真说着了,子驷宣战(辞问)的时候面色惊慌,他的御戎手足无措,走路都不看道……也许我们一出战,郑国人就跑了。”

    中军传来命令:“智伯有话,郑国正在国丧,我们不能逼迫过甚。所以,郑军如果退却,新军佐不得过度追杀。”

    赵武懒洋洋的回答:“知道了!”

    随即,赵武挥手下令,师偃催动着军鼓,赵兵开始出营列阵了。

    果然,驾驶轻车的赵兵才一出现、列阵,对面的郑军已经站不稳了,队列边缘已经有部分郑兵三三两两的逃亡,子驷弹压不住。

    上一场战争中,赵氏兵车的凶恶给郑国军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一看,出战的又是那种车轴上带着长长三棱刺的轻型战车,经历过上一次战争的老兵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们恐惧的向身边的新兵叙说着往事,随后,恐慌如同波浪一般开始扩散。

    赵兵阵型内,赵氏军官开始汇集于军旗下,齐策布置任务:“出击的号令下达后,我允许每个‘彻行’向前突击百余步,但奔驰到现在郑军所处的位置,如果郑军已经开始逃亡,各彻行不得追击,必须就地止步。但要同时大声喊出冲锋的呐喊,以便让郑军更加慌乱。”

    赵氏私兵自然明白齐策如此布置的含义,他们一起点头,而后转脸看着财迷心窍的家主。

    武士昆调侃说:“可惜郑国这次国丧,让我们不好意思下手大抢特抢,如此一来,我们这趟出征岂不要空手而回?”

    赵武苦着脸说:“没错,我亏大了。这哪是战争,分明是旅游。徒劳地耗费了粮食不说,各位来此转悠一趟,今年又不用向我交税了……苦啊,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赵军军官都笑了,齐策看到他们散漫的态度,严厉的提醒:“虽然禁止我们追杀,但冲锋的时候,各位依然要竭尽所能——我们只有这一次冲锋的机会,如果众军懈怠了,恐怕就吓不走郑军了,那样,我们不免要进行一场苦战。”

    可惜,齐策的担心是多余的。

    赵兵排好攻击阵式后,郑军已经陷入了指挥混乱。等晋军刚刚敲起进攻的鼓声,对面的郑军已经轰然崩溃——这次,郑军总算有点进步了,他们不再四散逃跑,而是整齐的向后转,目标自己的国都,开始使出吃奶的力气奔跑。

    开玩笑,上次自己的国君出战,被赵军追杀的很惨,谁知道这次赵兵要追杀多久。

    由于赵武的严令,赵兵奔跑起来确实一点都没有隐藏,他们奋力的冲向郑军营寨,才逃回自己营寨的郑兵还没有喘一口气,附从赵氏作战的戎人、狄人骑兵,已经尾随赵兵杀入。

    这场灾难永无止尽,郑人正忙着应付戎人、狄人骑兵的追砍,赵氏的战车队也到了——轻便战车巨大的威力向狂风刮过荒原,战车所到之处,郑军的营帐崩塌,车辕断折。

    郑军逃跑经验非常丰富,看到军队开始混乱,子驷片刻都没有犹豫,立刻簇拥着五岁新君当先撤离。

    郑国中军大旗离开本国营寨后,剩下的中军官员再也约束不住队伍,机灵的郑兵转而向赵军投降,脑子稍迟钝的家伙,也知道逃离营寨,向荒野逃去——随后,这些逃往荒野的郑国士兵奇怪的发现,这次赵兵没有再舍命追杀,他们悠悠闲闲的驻扎进郑国的营寨里,开始不慌不忙打扫郑国人的随身物品。

    等懒散的赵武迈着鸭子步赶到郑国营帐的时候,从人献上一堆金灿灿的金属块,林虎谄媚的笑着说:“主上,我们占领了郑君的营帐,从营帐里缴获了这些东西……您给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赵武瞥了一眼林虎手上的金属块,立刻失声叫出:“金子!”

    那黄灿灿的光芒确实像金子,齐策从林虎手中接过金属块,好奇的研究了一下,答:“不像金子,似乎比金子还沉重。”

    古人说的“金子”其实是黄铜。而赵武说的“金子”指的是“黄金”。

    齐策说完,把那些金块递给赵武,赵武掂了掂,回答:“确实是金子。”

    齐策摇头:“颜色像金子,分量不像,这是另一种金属。”

    这些金块个个类似现代的巧克力块大小,它是方形的,其上铸造有“郢爰”两个字,而“郢”是楚国的国都。

    赵武掂着这些黄金,眺望一下南方,盘算着南方出产黄金的地方,他首先想到的金沙滩,接着又想到几条著名的出产黄金的江河。

    思考了一会儿,赵武拿起金块,用牙齿咬一咬,低声嘟囔:“很软,没错,是黄金,纯度很高,没有四个九,也有三个九了,至少也有两个九——这应该是用天然的金沙熔炼出来的,所以纯度很高。

    奇怪,春秋时代我们已经有金币了,我怎么不记得有类似的记载。”

    赵武说的是:如果春秋时代中国就有了金币,那么中国有金币的历史,应该与希腊差不多,虽然比波斯银币出现的时间稍晚,但已经令人震惊了。

    这应该是重大的历史发现,怎么他不记得教科书上提起过?

    林虎捧过来一堆这样的金块,赵武挨个检查,发现有的“郢爰”上有切割痕迹,他恍然了:“金属块上有切割痕迹,这就不能算‘币’了,它应该是一种类似银元宝的‘贵金属等价物’,不能算‘货币’。”

    以赵武的眼光,他看不出这些金块上的“郢爰”两个字是冲压而成还是铸造的。如果是冲压而成的,那么中国冲压货币的出现,确实与“与世界接近同步”。

    “郑君营寨里有多少这种金块?”赵武又问。

    林虎回答:“全在这里了,我看了,大约有三四十块左右。”

    齐策插嘴:“主上确定这是金子吗?”

    赵武点头:“我确定,这是黄金,而我们通常说的金子,其实是铜。”

    古人所说的黄金并不指是现代意义上的黄金,因为古人的词汇少,他们说黄金其实是指“黄色的金属”。而在古代,纯度很高的铜无法找到,如此高纯度的黄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齐策点头,认可了赵武的说法:“这东西黄灿灿的,确实适合叫‘黄金’。可是,同等大小的这种黄金,怎么比铜还显得沉重?”

    齐策这里说“同等体积”,其实已经涉及了一个物理学概念:比重!

    赵武不想过多解释,他做出贪婪的嘴脸,岔开话题问:“策,郑君的营帐被我缴获了,我是否可以把它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