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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齐国猛士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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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章 齐国猛士的风姿

    子矫上前,代替郑简公回答:“寡君怎么敢不尽心竭力侍奉晋国,贵国副帅的命令我们郑国收到了,请允许我们攻击齐国的南线。”

    鲁国国君马上插嘴:“齐国南线有几座城市是我们鲁国预定的,除了……这几座城之外,请郑国的军队随意攻击。”

    邾悼公也赶紧开口:“齐国某某城是我们预定的,除了这座城之外,请郑国任意攻击。”

    孙林父看到大家对南线的城池瓜分完毕,他笑呵呵的插嘴说:“赵武子出营的时候,他的家臣齐策转告我,说许国的军队以及赵氏联兵已经开始渡河,既然其他几位国君马上展开攻击行动,那么我们卫国从明天开始,也发动对齐国西线城池的攻击,以此帮助大国(晋国)分担压力。”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齐国大地上狂澜四起,鲁国、邾国、郑国、卫国各自出兵一千乘,猛烈攻击与齐国相邻的城镇。而其他国土与齐国并未接壤的军队,比如宋国、曹国、邢国则一路尾随晋国中军向前推进。

    第二日,赵武回到了前线,晋国上军随即越过巫山,进抵到平阴城下,随军工匠忙着赶制攻城器械,三日后,范匄率领联军主力也抵达平阴城下,准备强行攻击。

    元帅荀偃也随联军一起到达,但他依旧是单独设立军帐,不愿意接待晋国卿大夫,赵武不知道荀偃的病情变化,他数次求见,都被荀吴(中行吴)拦阻在荀偃的大帐外。这一天,情况依旧,赵武在中行吴面前碰壁,他忧心忡忡的领着家臣出了大帐,迎头碰见盲人乐师师旷,师旷冲赵武招手:“小武,我听出了你的脚步声,来,扶我四处转转。”

    赵武上前牵住了师旷的手,引着师旷小心翼翼的穿过了无数营帐,慢慢的,走到了赵武的工匠营。师旷侧耳倾听了一阵,问赵武:“叮叮当当的,全是伐木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赵武恭敬的回答:“老师,工匠们在制作攻城器械?”

    师旷再问:“干嘛要制作攻城器械?”

    赵武尴尬的笑了笑,回答:“老师,平阴城城墙坚固,强行攻取伤亡太大,我打算用石块与巨箭压制城内守军……”

    师旷转向平阴城,悠然的说:“我听说你在鄢陵之战的时候,首先发现了楚军营寨鸟飞鸟落。”

    赵武有点尴尬,回答:“那时我阅历浅,虽然发现了鸟飞鸟落,却不知所以然的告诉了韩伯,也幸亏韩伯机灵,马上察觉了……”

    师旷打断了赵武的话:“你重新回到平阴城下三天了吧,城里有什么动静?”

    赵武恭敬的回答:“守军的意志很坚定,城墙上旌旗一点没有混乱,看来这场仗是一场硬仗。”

    师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悠悠的说:“我是昨天晚上陪同国君抵达的,我听到城头传来鸟叫声。”

    赵武猛然惊醒:“城头有鸟叫?夜里?……齐策,立刻攻击,别做那些攻城器械了,城墙上没有士兵。”

    同一时间,晋国副帅范匄的军帐内,邢国国君邢伯向晋平公禀告:“我昨晚听见平阴城内有战马盘桓之声,应该是齐军已经跑了。”

    乐王鲋听了,一头冷汗——他身为国君的谋士,应该首先发现齐军的变化,但他失职了。听完邢伯的话,他连范匄也顾不得打招呼,快步窜出范匄的营帐,爬上最近一辆巢车眺望,平阴城头,马上,他如同触电般滚下巢车,向晋平公汇报:“平阴城头落着乌鸦,应该是齐军已经跑了。”

    话音刚落,赵兵已经发出一声欢呼,乐王鲋赶紧又跑出大帐,不一会儿,他连窜带蹦的返回,汇报说:“上军已经发现异常,赵武子下令全军进攻了。”

    赵武下完命令,他转头羞愧的向师旷说:“我打了十年仗,双眼竟然不如老师一个盲人雪亮。”

    齐策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惊讶的自言自语:“齐国人怎么做到的?他们是怎么瞒过了我们的耳目,竟然在我们几十万大军的注视下,有条不紊的撤走了?主持撤退的是谁?”

    师旷慢悠悠的回答:“一定不是齐国的国君,齐国的大子光曾经倾听过我的音乐,我约略了解那个人——是个人才。”

    赵武跺脚自责:“我多年来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战无不取,所向披靡,如今,竟然被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哄骗了,让他从我眼皮底下……”

    齐策马上建议:“我们的骑兵还在,现在追还来得及。”

    正说着,晋国的中军出动了,一名范家武士挥舞着传令旗过来传令:“副帅有令,令中军司马范鞅率领中军,追击撤退的齐国军队;命令上军立刻进城,搜罗城中的残余齐军。”

    齐策摇了摇头:“副帅私心太重,谁不知道我赵氏擅长追击,在我们骑兵的追击下,至少能留下大半齐国的兵马。况且我们现在已经出动了骑兵。”

    师旷在一旁微笑不语,赵武望了望平阴城,这时一小队赵兵已经攀上了城墙,他们放倒了齐军的旗帜,而后挥舞赵氏军旗欢呼呐喊。赵武叹了口气,目视齐策,责备说:“大子光身边有名臣啊,他的谋士一定非常出色,齐策,要努力啊,不要被你的齐国老乡胜过去。”

    大子光身边,帮助这位公子哥安排撤退事宜的,是春秋名臣晏婴。在《史书》中的名气中晏婴远比齐策响亮,而《晏子春秋》在春秋时代的名气,也比老子的《道德经》牛气。

    齐策听了赵武的责备,拱手羞愧的说:“是我疏忽了,这几天我只看到城头的旗帜不乱,担心我们的进攻会遭到重大伤亡,所以只想着等攻城器械完工后发动进攻,没想到齐国人竟然有胆量临阵撤退。”

    这时,范鞅已经领着晋国中军精锐狂奔出营。范氏士兵的战车行驶在齐国的田野上,卷起高高的尘烟,赵武看了看旁边微笑的师旷,有意掩饰说:“范鞅回来了……也罢,范鞅刚从秦国回来,他需要这份功劳来证明自己,我们赵氏就不跟着凑合了。”

    师旷微笑着附和说:“小武这样想就对了,晋国公卿和睦,才是国家的幸运……嗯,小武,看来你虽然有百战名将的功绩,兵法书还是读的太少,我送你一本兵法书吧……”

    赵武诧异的瞪大眼睛,向齐策递了个眼色,齐策也非常惊讶,一个盲人能写出什么兵法书来?

    赵武与齐策并不知道,其实,师旷不仅擅长音乐,他还擅长制作工具,擅长兵法,擅长医术……

    据说师旷终生写作不休,在春秋这个知识贫乏的时代,他一生写出十万册的图书来,简直是春秋第一牛人,著作量比孔圣人还厉害,也远远超过了荀子、孟子——在东汉班固的《汉书》中,还保留着“兵家师况八篇”的记载。《汉书》还记载说:师旷撰写的兵书名叫“宝符”,约有百卷,可惜此书在战国时期失传了。

    后世有人揣测,或许是因为师旷的名气太大,有很多人假托他的名字著作了那些书籍……

    此刻,师旷久久没有听到赵武的回答,他笑眯眯的从袖里取出一份羊皮卷轴,转手递给赵武,解释说:“这些都是我口述,由我的‘相(盲人的引路人)’记录,并整理成图册的兵书《宝符》,你拿去领悟一下。”

    赵武疑惑的接过师旷的图书……其实,他不知道手中这册书籍的珍贵。这个时代没有印刷术,知识的传授师长全凭口口相传,竹简书籍都是传家宝物,在这种情况下,赵武表现的知识面广博,每每超出当代人,是因为他的知识传承有山中隐匿的数年时光可以解释,但师旷很奇诡,他身为一个盲人却著作量的庞大,显得超常博学,这使得后人常常揣测:没准这厮也是个穿越人士,没准他的著作记述了春秋时代许多历史断层,可惜不能保留至今。

    可惜,赵武当时确实顾不上查看“宝符”卷轴——此刻,平阴城内,赵兵已经打开了城门,上军大部队已经开始入城……在军队的胜利欢呼中,赵武匆匆的收起卷轴,拱手向师旷行礼:“老师,我回头一定细细学习《宝符》……现在,上军已经开始入城,请允许我告退,以便去主持军队入城事务。”

    师旷摆摆手,毫不介意的说:“去吧,我最近常常感到体力衰竭,也许我吃不到明年的新麦子了,嗯,我府中收藏了很多书籍,今后万一我有事,那些书籍就交给你处理,你看后,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赵武顾不得寒暄,他没有在意师旷是否能看见,郑重的向对方行了个礼后,领着家臣匆匆赶往平阴城——齐军果然连夜逃跑了,诸侯联军未发一枪一弹,不战而进入了平阴城。

    与此同时,范鞅领着中军精锐在追击齐国军队。

    齐国军队是连夜逃离的,他们并没有逃远,夙沙卫被国军指定断后,看着齐军大队人马通过敖山峡口后,夙沙卫望见后路烟尘滚滚,下令将大号战车连起来堵塞在要害的山路。

    国军任命夙沙卫断后,大子光任命的断后人员是齐军猛士殖绰、郭最。这两人见到晋国追击的先锋已经面目可见,夙沙卫还在指挥士兵捆绑大号屯车,便上前喝斥:“让你这个宦官来为国家军队殿后,那是齐国的耻辱,你还是先跑吧!齐国除了你之外,个个都是男人,唯有你不是男人,快点走开,省的我看见你就烦。”

    夙沙卫没有理会两名猛士的唠叨,他不听的催促士兵杀马,将马尸在战车后方再次确立一道防线,以堵塞道路。殖绰、郭最看夙沙卫不理会他们的话,狂怒道:“你这个宦官,竟敢蔑视我们的命令,快,晋军已经快追上了,速速与我们交接防务。”

    夙沙卫满意的看了看身后,双手一摊:“君上命令我断后,却只给我留下兵车一乘,所以我没有什么好交接的,这辆兵车我还要乘坐着走,两位猛士,我走了。”

    夙沙卫刚刚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插着他的耳边飞过,范鞅那狰狞的脸已经映入他的眼帘。

    夙沙卫二话不说,扭头催促他的御戎驾车离开——他依然边走边杀马匹阻塞道路。

    晋军来了,齐军战车防线背后,跟随两位猛士的随车散兵立刻轰的一声炸了营,他们乱糟糟的尾随夙沙卫向山道尽头逃窜,只留下殖绰、郭最两个人两辆兵车面面相觑。这俩人此刻才发现,太监是不能得罪的。

    原本这俩人是想步步后退,节节抵抗,但夙沙卫在道路险要之处杀死的战马,是位于战车后方的,它们没有阻塞晋军进攻路线,堵塞的是殖绰和郭最的战车退却之路。

    夙沙卫是故意的。因为那些死马堆砌的位置很是巧妙,它们不能挡住步兵退却之路,恰好是战车不能行使。殖绰、郭最是战车勇士,两人身披重甲,下了战车连移动都困难。

    范鞅再度射击了,他的射击水平跟赵武有的一拼——两人都是晋军当中著名的、指着北京射到南京的主儿。

    范鞅接连数箭瞄得准准的射去,殖绰、郭最身上连根汗毛都没有碰伤,但两人耳边不时飞舞的箭杆,让两位猛士面色苍白。

    老兵打仗,最怕碰见这样没有章法、胡打一气的家伙,因为你不知道他下一支箭会射到哪里,弄的人连躲都拿不准方向。

    嗯,赵武射箭不行,但他身边有现在的天下第一射手潘党。范氏也是百年贵族世家了,范鞅身边也有一名神射手护卫,看到范鞅连续几箭射的天南海北,州绰忍不住了,他一箭射去,正中殖绰左肩,殖绰随即啊呀大叫,话音才落,州绰再发一箭,箭杆稳稳的扎在殖绰右肩,这根箭跟先前落在左肩的那根箭并列,两根箭竿紧紧夹住了殖绰的脖子。

    如此射术,吓的毫发未损的齐国猛士郭最下了战车,转身艰难跋涉,州绰马上对他大喊:“停下来,你可以活着做我们的俘虏,再跑,下一箭就射你的后心!”

    中箭的殖绰动也不敢动,扬声回答:“真的不杀我?那你发个誓!”

    州绰答:“有天日为证!”

    郭最停下了脚步,他还没回答,殖绰继续回应:“我投降!”

    郭最轻轻扬起了戈杆,他还没决定是扔掉戈还是用戈去鞭打自己的战马,晋国神射手州绰的车右具丙跳下战车,大喝:“还跑,再跑我们射死你。”

    郭最马上扔掉了戈,答应说:“我投降!”

    范鞅赶紧指挥范家武士搬动高大的屯车,以腾开道路,州绰慢悠悠的解下自己的弓弦,提着这根弓弦走向了两名齐国猛士。他慢悠悠走来,手里除了一根弓弦没有任何武器。这时,晋军还在搬动堵路的战车。在齐国堵路战车的后方,两名齐国猛士的武器就在脚边,但他们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直到州绰用弓弦把他们二位捆绑起来……

    范鞅看到士兵已经挪开了山路上的障碍物,他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催促士兵:“赶紧赶紧,整理队列,我们继续追上去……”

    州绰反对:“范司马,山路崎岖难行,齐军已经在此设立了伏击,我们晋国人擅长的是集团战斗,但山路里我们只能单兵作战,常言说穷寇莫追,恐有不祥。况且我们现在依旧有了追击的收获,何必再去期望更多呢?”

    范鞅喘了口粗气,恨恨的点了点头:“便如你所言,我们回军。”

    范鞅用自己的兵车押送着两名俘虏——这两名俘虏在齐国赫赫有名。齐灵公的父亲喜欢勇士,专门在国内设立了勇士爵,至他采取这项措施之后,齐国的地痞流氓横行,都以欺负本国人作为时尚,并把这当作功绩相互夸耀,以此去争取国君奖赏他们的爵位。齐灵公登位后,晏婴感到国内风气不正,于是怂恿国君开始屠杀这些地痞流氓。国君也恐惧这些地痞流氓的蛮横,于是,晏婴设想了一个计策——“二桃杀三士”。由此,轻松地将国内最著名的三名黑社会头目收拾了。而殖绰与郭最则是齐国国内排名第四第五的流氓,哦,他们现在被称为“齐国第一、第二猛士”。

    范鞅得意洋洋的载着齐国排名靠前的两大流氓进入晋军军营,在军营门口他遇到背着手看风景的赵武,便兴奋的问赵武:“武子,听说你已经攻入平阴城,怎么如今却站在军营门口,你好悠闲啊。”

    范鞅其实是想让这名晋国第一猛士开口询问自己的俘虏事,好趁机夸耀一下他那与赵武不相上下的箭术。没想到赵武都没拿正眼瞧他,他背着手,闲闲的说:“啊,我是来打酱油的。”

    范鞅被赵武的话噎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拱手拜谢:“鞅流亡秦国,多亏你赢氏赵武斡旋,我回来的匆忙,未来得及亲自去向你致谢,请恕我失礼。”

    这时,齐策从营门里走出来——这厮手上真拿了个黑陶瓷瓶子,一路走一路向赵武晃着手上的瓶子,赵武见到齐策出现,便把脸扭向了自己的家臣。范鞅见到赵武没心搭理自己,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给我把齐国第一、第二猛士殖绰、郭最押到军鼓前。”

    殖绰、郭最两人直到此刻还没有扒下铠甲,晋国将领就引导着此二人身披着那身齐国重甲,喝令他们做到晋国中军的军鼓前——这是一种极端的侮辱,比命令这两人坐在车辕之下还要侮辱他们,尤其是让这二人身穿铠甲、全副武装的情况下。

    春秋时代,制作一面军鼓是极其神圣的事情,军鼓制成之后,蒙鼓的生牛皮上要涂抹鲜血,这项仪式被称为“衅鼓”。涂抹的鲜血可以是牲畜,也可以是人血。晋军让这两人全副武装坐在军鼓前,意思是说:齐国第一、第二勇士,哪怕他们全副武装,在我们眼中等同于畜生。我们随时可以宰杀他们,如同杀鸡一样,而后用他们的鲜血涂抹鼓面,以便让我们的军鼓声更加响亮,让我们的士兵听到鼓声,战斗意识更加强烈,更加嗜血……

    范鞅安置好两名齐国猛士,兴匆匆的去禀报父亲范匄。他进入副元帅的军帐的时候,看见场地中心正站着畏畏缩缩的一个十多岁小男孩,这位就是郑简公。与之相对应的是,大帐主席的位置上,坐着九岁的晋平公。

    人比人气死人,晋平公只因为有个好爸爸,他就可以坐在军帐的主席,在他下面,列国诸侯只能抬头仰望着这位小孩的身躯,仿佛仰望大山一样。而郑简公却唯有站在诸侯下首,嘴唇不时的颤抖,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范匄坐在晋平公侧方,他旁边还有一张椅子是空的,那是留给元帅荀偃的。见到范鞅进来,范匄摆了摆手,示意范鞅先不着急汇报,紧接着,范匄把目光转向了郑简公。

    郑简公努力了无数次,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郑国军队的队列中,正卿子矫看不过去了,他走出队列,站在郑简公的下首,与郑简公错开一个肩膀的位置,昂着头责问范匄:“寡君问:鲁国是晋国的盟友,我郑国算不算晋国的盟友呢?”

    范匄眼珠一转,马上明白了子矫的意思,他笑着说:“外臣我反复跟郑国交代了,楚军没有能力大肆攻击郑国,而现在我军欲罢不能,我们劳动诸侯,可不能放弃到手的胜利,转而前去救援原本不存在危难的郑国。”

    子矫的责问是:晋国把鲁国看的特别重,为了帮助盟友鲁国,连郑国遭到攻击,都不让郑国的军队回去救援,那么,晋国是没把郑国看做盟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