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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降神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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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蜀形势,古来高绝险厉,灵山福地,处处皆有。

    明末丧乱,清廷一方自边境各省招来失地流人,垦殖耕拓,一方广施改土归流。即便如此,尚有许多难登难入之处,那自然是留给各类异人的。这些奇人,或佛或道,或汉或番,有上千人的大门派,也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小团体。

    就有这么一个小门派,唤作弭教。历史不多不长,太公斩将封神那年,他们祖师爷刚不尿炕了。老子西出,佛入中土,他都看在眼里——这老二位都算他的后生晚辈,他的本事有多大就不消说了。

    祖师爷——大号虫天子,每每自夸学问都是传承自炎帝神农氏,也不知真假。他们长于栽种果木、驯养虫鸟。那果、那木、那虫、那鸟当然不是你平时遛公园逛鸟市能看见的。祖师爷感慨自己学问太大不容易学,故而把弟子分成两支——一支专门料理奇花异草,一支全心培育各类稀有昆虫。他收徒极为严苛,因此这门派人数虽少,却是个个出类拔萃,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虽然有几千年历史,却始终不能壮大。至故事发生时,仅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传人了。

    每一代只收两个徒弟,就这样还能传十几辈,也是不容易。作为现任掌门人,新一代虫天子(自祖师起,代代承袭名号),将希望倾注在正值青春的师弟身上。

    他若是多生几个娃娃,自小教养,兴许能改变本派势单力薄的困境呢?

    这师弟名叫花九溪,是十九年前虫天子在山下撞见收养的。丢弃孩子的人,将其放在一处老树洞里,那孩子呱呱涕泣,慌得周围鸟雀都簇拥过来用一对对翅膀给他挡风雨。

    “原来这崽儿身负不小的神通,故能招致如此异相。爷娘四只肉眼不以为福,反以为祸,轻易扔到如此僻野的地方投饲狐狼……呵呵。”

    说着就把那小婴儿抱起来,就在先师的道场里养了十年左右。师父尸解得早,二人名为师兄弟,实则如父子一般。花九溪这孩子长得粉堆玉砌,文章经咒又是看几遍就倒背如流了,所以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的。

    十一岁生日前后,花九溪见山下路过了一队贩运活物的马帮,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得知这小山包之外的世界十分广阔多彩。便央求师兄让他下山。

    虫天子心想就这样一辈子只跟山精鬼神打交说也不叫个事,便让花九溪半年在外游历,半年入山潜修。

    花九溪年纪虽小,学问本事却不能让人小瞧。因此做些小经济的同时又考了高小的文凭。升入中学之后,半年时间留在山中的誓言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一年能回来个把月就不错了。虫天子虽然有些悔意,只看师弟天天快快乐乐的,也没法子说他。

    混到十九岁,花九溪力争机会,去外面留学了两年,也不知学的什么专业,最终肄业而归。即便如此,在本地也是响当当的资格了,故而就在省城谋了一个中学教员的生计。

    花九溪任职的是一所教会背景,记不清叫圣什么的学校,还是所女校。事有凑巧,当时有十来个青年才俊争抢这个位置。花九溪听说这学校实际掌舵的嬷嬷闹肠胃病,而且怎么看也看不好。就私底下见了那老太一面,一眼发现她肚子里寄生着一只小妖,就喂老嬷嬷吃了师兄炼制的丹药。嬷嬷拉了一下午,痊愈。这可把她美坏了,当即内定花九溪补这个缺。

    虽然靠小聪明上位,花九溪教书还是称得上“兢兢业业”的。因为吃住都在学校,其他老师有个病退什么的,都由他来代课,因此在各年纪都混了个脸熟。他上课时通常一本正经地,铃声一响就嬉皮笑脸起来。经常能在教室里发现他被女生们团团围住,谈笑风生的景象。

    因为能念得起这种学校的女生家中都是些富豪名流,花九溪经常以“谈谈学习”的名义把女孩子约出来吃饭——当然饭钱他从没付过。一来二去,不少女生误以为花九溪对她有好感——以至于花九溪在各大节日都能收到几十份礼物。他最多时曾经同时跟五个女孩在同一处公园散步。

    “老师……你,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一个女孩子在月光问他。

    “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由我一人擅自做决定呢?”花九溪微笑着,“我得听家里老头的意思。”

    虫天子见花九溪接手本门的产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自己虽是修道之人,不怕老病,这山上却多少缺了点人气儿。故而灵机一动,萌生了让师弟生一支虫家军的打算。

    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事,首先得给他找个对象。

    其次得为女方预备不小的彩礼,若是只拿个仨瓜俩枣的,不止对方看你不起——那是刨坟打祖师爷的脸呐!

    虫天子打算在西王母座下给花九溪找个媳妇。

    傍晚,山顶的破四合院里,闪着点点火光。事实上,这四合院是你能见到唯一的人类建筑——弭教的据点是一座状如倒扣大碗的小山。山上山下,遍布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凿的岩洞。洞里则冬暖夏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那不成。”花九溪嘴强牙硬说,“她们家都是些鸟精狐妖的,就没个正常女人。”

    “咋了!你觉得你小子正常?”虫天子把腿一翘,左手一使劲,只听“咔咔”两声,手里转着的两个核桃当即褪去外衣,虫天子看都没看,一扬手,碎核桃皮径直飘到铁香炉里,核桃子如数进了嘴里,不偏不倚。

    花九溪起身拨下瑞士留声机的钢针,西洋音乐缓缓升起,缠绕在这个中式风格的堂厅,他穿着件马褂不像马褂的立领黑衣,双手插在西洋裤口袋里,随意的摆着身子没个正形。

    “哼,女学生送的?”虫天子抿嘴,斜眼看着花九溪。

    花九溪浅笑,不答话。

    虫天子当即有些怒意:“咋了,给你找媳妇还不对啦?你这天天鬼混啥时候是个头?你聪明悟性强,不赶紧生娃子,就是愧对祖师爷的厚望啊!说人家不正常,你觉得你小子就正常?你见过光着身子在雪地里七天七夜冻不死、能跟山鬼讲笑话的小孩儿?”

    花九溪怕他又要絮叨些自己陈猫古老鼠的糗事,忙放软话说:“师兄,师兄,你老话是在理,但今时不同以往,都是倡导婚姻平等,自由恋爱,我也得有点自己的主意啊……”

    虫天子呷了一口花茶,咳咳了几声。

    “知道,不过我已经跟少广城的人说好了,你自己带着聘礼去,到那儿就有适龄的姑娘跟你相亲了。相中相不中,都得有个交代——我劝你最好机灵点,她老人家手下的可都不好惹。”

    这是威胁上了,花九溪暗想,连声唯唯。

    他当然知道西王母手下的姑娘多漂亮,但他教的是女校,又都是土豪家的小姐,平素里花九溪喜欢沾花惹草搞暧昧,独身的日子过得好逍遥。西王母家的妹子一来在小地方呆久了,村气。二则素来强势跋扈,不好相与。一旦定下来,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

    但为了师兄壮大门派和联姻的大计,他决定牺牲个人的幸福。反正先去探探,也不掉肉。

    师兄共备下几样珍贵花果——这其实是花九溪的绝活。说她老人家最好香花,故而麾下有个“征花使”的机构,专门替她搜求诸天奇花异草。又单列出几样不常见的,叫花九溪自己采办。

    忙活了三个月,已然破秋入冬了,花九溪匆匆踏上旅程。

    西王母所在的小城,唤作少广城,如果按我们的地图说——是远在西北向、飘飘渺渺的无人区。但仙家自有门路,原来不少洞天福地内都接入了神道,就像人类世界的地铁一样。由神道穿行,能比常人迅速三倍有余。

    沿途风景倒是和人境无异,地势渐高,偶有风霜扑面。花九溪裹了一大条氆氇,戴大高帽,背个小箱子,不好意思让人认出来。

    一路上来来回回的精灵妖怪非常多,大都是往少广城缴纳贡赋的。原来西王母的势力之大,远远辐射整个东方国,多少妖怪仙人都归她指挥。每隔十二年一小会,六十年一大会,平日里也时不时搜刮点零碎财物。有那乐意殷勤的,每月都要送些珍宝,也确实能从西王母麾下兔仙手里弄到两三粒仙药。

    和花九溪同行的多是西川、西康一路妖怪,与他师兄弟都是老相识。为了躲开眼贼嘴快的,他改走了另一条小路。

    这一改,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