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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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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饭,刘凝波将谢平的日记递给方逸伟,道:“你爸爸和你妈妈的故事,你应该好好看一看。”

    “一段婚外情,再怎么伟大深刻也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不看也罢,”方逸伟将日记扔到玻璃茶几上,“倒是你,你和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我父亲是你干爹,这缘分倒是挺奇妙的。说来听听。”

    刘凝波的面色凝重起来,如果不是谢凡的到来,她几乎忘记她生命中还有个干爹。也几乎忘记那悲催的大学生涯里遇到的那个叫阿凌的男孩子。

    阿凌,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刘凝波的声音也变得飘忽无力,“因为我和你妈妈长得相像啊!我现在要去找一下谢凡叔叔,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见我,你先睡吧!”

    “可是你说晚上要告诉我你和我父亲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方逸伟突然变得有些执拗。

    “我见过谢凡叔叔之后,回来再同你讲。”刘凝波说着径自出门去。方逸伟百无聊向地坐在长沙发上,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大片的月色,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方逸伟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记,他随意地翻了翻,忽然看见纸页上出现了“凝波”的名字,他一愣,便细细看了起来。

    “翠竹,你知道吗?我在一所医科大学见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叫刘凝波。太不可思议了,翠竹,看到她盈盈地从校园里走过,白裙翩翩,长发飘飘,我几乎产生了错觉,我的翠竹回来了。分别了二十年,我的翠竹回来了,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美丽,一样年轻,只是我老了,你的平哥老了。”

    方逸伟蹙紧了眉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在翻涌。他又随手翻了下去。

    “翠竹,你不知道凝波是个好可爱的女孩子,天真,善良,有着不幸的家世。她是个孤儿,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又死于车祸,但是凝波坚强、勇敢,聪明,向上。翠竹,其实我想告诉你,最初我有意接近凝波,就是因为她和你长得相像,我太思念你了,可是现在,这么多日子的交心相处,我终于知道刘凝波不是钟翠竹。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翠竹,我居然深深地被这个女孩子所吸引。一把年纪的我竟然还会深陷爱河。”

    方逸伟猛然睁大了眼睛,翻看日记的手也微微发了抖,只见谢平继续写道:“翠竹,我以为爱情是可以忠贞,是可以长久的,我爱了你二十多年,孤独,煎熬,相思成灾,可是我居然还是背叛了你,我已经不可遏制地爱上刘凝波,我的可爱的小凝波。她是这么年轻而美好的小生命,像是春天里的彩蝶,我在她盈盈的笑容里沉沦自己,不可遏制地沉沦下去。翠竹,你会怪我吗?我以爱你的名义又爱上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

    方逸伟一下合上日记本,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的目光里有怒火,有不可置信,有屈辱。他想起白天的时候在大院门口分手,刘凝波说:“晚上回来……给你讲讲,我和你父亲之间的故事。”原来是这样的故事,他深深爱着的妻子竟是父亲生前另一段婚外恋罢了。方逸伟气恼地将玻璃茶几上的花瓶和水果盘扫到地上去,然后俯下身子重重地喘息。他的双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头去。胸腔里有剧烈的疼痛传出来,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便重重咬住唇,咬得下唇破开,殷红的血丝丝地渗出来。

    “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选择相信我,爱我,不离开我吗?”耳边突然回响起刘凝波的话,方逸伟抬起头,双手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刘凝波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接线小姐标准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方逸伟起身走出了家门。

    来到谢凡入住的酒店房间,按了许久的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问道:“先生,你找该房间入住的客人吗?”

    方逸伟点头,那服务生道:“这个房间的客人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

    “有半个小时了。”

    “谢谢。”

    从酒店出来,方逸伟有些失魂落魄。夜已深,刘凝波和谢凡会去哪里呢?方逸伟甩甩头,看到了酒店旁边那家叫“酒隐”的小酒吧。他想起第一次和刘凝波见面的夜晚就是在这个酒吧里,去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刘凝波生日,他给她买了蛋糕和鲜花。方逸伟有些落魄地走进“酒隐”。

    刘凝波和谢凡正陪着律师去监狱里探望梅淑。因为梅淑是未决犯,所以刘凝波和谢凡暂时见不到梅淑的面,只有律师进了探监室。梅淑穿着犯人的衣服,看到律师,便冷笑起来,“我不需要律师帮我辩护,我虽然杀了人,但是有自首情节,顶多就是个无期。”

    “梅女士,我是受谢先生的委托来替你辩护的……”

    梅淑打断律师的话,“我说过我不需要辩护,你转告我的小叔子,如果他还真念及叔嫂情谊,就让刘凝波来见我!”

    “你是未决犯,现在除了我,你谁也见不着。”律师答。

    “那就等我判决以后吧,反正大半生都要在监狱里面度过了,我有的是时间。”梅淑说着,就哈哈大笑着起身离开了探监室。

    律师不解地摇摇头,回身去寻谢凡和刘凝波,同二人描述了和梅淑见面的情景。谢凡和刘凝波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回到市区,和律师告了别,刘凝波送谢凡回了酒店。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让服务生上了两杯茶。

    “大嫂提出要见你,你要见她吗?”

    刘凝波点头,“不管干妈对我有多么仇视,现在她入了狱,去见见有何不可?只是我觉得奇怪,干妈杀了人,怎么又会去自首呢?”

    谢凡抿了一口茶,沉吟着道:“或许,她恨了一辈子的人,终于被自己亲手杀死,她觉得人生没有了对手,也就可以不再留恋花花世界了吧!她那么爱大哥,对大哥和翠竹的仇恨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现在,大哥死了,翠竹也死了,她没有选择自杀,而是选择在监狱度过下半生,我也甚觉奇怪呢!”

    刘凝波咀嚼谢凡的话,心情顿觉沉重。和谢凡告了别,出了酒店大堂,看四维店铺的广告牌上霓虹闪烁,好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她不禁生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情绪来。正要喊辆人力三轮回八尺门18号去,忽然见前面“酒隐”的门口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逸伟吗?正要喊他,忽见“酒隐”里又窜出一个人来,扶住趔趔趄趄的方逸伟,竟是向冰儿。

    向冰儿扶着方逸伟踉踉跄跄地穿过巷子,刘凝波轻轻跟在他们身后。她几次想叫出“逸伟”的名字,声音到了喉咙口又生生被堵住。她就像化成人形的美人鱼,每走一步,脚心底下都传来阵阵剧痛。看着方逸伟和向冰儿拉拉扯扯、东倒西歪的背影,刘凝波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瘫软无力。她想起在“蓝家小筑”的时候,向冰儿对她说:“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样清高,那么你今天还能拥有什么?你拥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却必须忍痛割爱的……一定要我说出那个名字吗?逸伟……”

    刘凝波整颗心都像被掏空了。她的记忆该死的好起来,她想起那夜她去大院找逸伟,却在办公室里遇见了向冰儿,那时那刻,她还不认识向冰儿,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蛇蝎心肠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欲望,害死了若昭,逼走了司徒月。那夜,方逸伟没有陪她去买阿残的手杖,而是和向冰儿一起去吃夜宵,今夜方逸伟,她的丈夫,和向冰儿牵扯不清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小巷里,然后一起上了一辆人力三轮。刘凝波就这么看着刷着红漆的人力三轮载着向冰儿和方逸伟消失在城市的霓虹里。一阵夜风吹过,她打了个重重的寒噤,才悠悠地回过神来。回神时,方逸伟和向冰儿早就失去了踪影,刘凝波扶住一根电线杆,平抚自己的心绪,她真担心自己会就此瘫坐到地上去。眼前回闪着一幕幕和逸伟恩恩爱爱的画面,她终于掏出手机给方逸伟拨了电话。她的逸伟不会背叛她的,只是巧合而已,逸伟来酒吧喝酒,醉了,碰到了向冰儿,他们曾是高中同学,于是她送他一程。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刘凝波安抚着自己。手机里传来彩铃的声音,是一个低靡的女声,幽幽地唱着失恋后的苦闷和不乐。直到彩铃结束,方逸伟也没有接听电话。刘凝波终于迈开脚步,蹒跚地也走进这座城市的霓虹。

    “为什么不接电话?”三轮车上,向冰儿问方逸伟。

    方逸伟并不吭声,只是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你老婆的电话吗?”向冰儿继续问。

    方逸伟伸手拧了拧鼻梁,道:“请你下车!”

    向冰儿一愣,“我要送你回家,你是怕你老婆看到,会误会吗?”

    “请你下车!”方逸伟大声吼了起来,三轮车师傅赶紧放下刹车,扭头看二人。

    向冰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身子却并没有移动。

    方逸伟兀自下了车,下车的时候头一阵晕眩,他使劲甩了甩,便朝前走去。向冰儿也立即跟下车去追他,三轮车师傅喊她,“喂,姑娘,车钱。”

    向冰儿从包里掏出一张小票扔在地上,便急急向方逸伟追去。三轮车师傅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张小票,只好摇了摇头下车去捡。那边厢,向冰儿已经追上了方逸伟,她伸手拽他的手臂,嘴里喊道:“等等我。”

    方逸伟一下甩开她,站住了,嫌恶地盯着她,“怎么,弄死了白若昭,回头觉着还是方逸伟比较好吗?”

    向冰儿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无法释怀被我甩掉那件事吗?觉得伤害了你的自尊和爱情?这么芥蒂,是因为心里还在记挂我这个人?记挂青春年少时,我们彼此交付的第一次?”

    方逸伟不可置信地盯着向冰儿,这女人竟然自以为是到这般田地,他只有哭笑不得的份,“你让我无语!”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和刘凝波在一起,同床共枕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你拥有过的她的身体,也曾有人和你一样拥有过?一只破鞋而已,值你这样珍惜?”向冰儿的脸上全是轻蔑。

    “破鞋”二字激怒了方逸伟,他一下捞起向冰儿的手臂,粗暴地掐住,眼睛里燃烧怒火,“不许你侮辱她!”

    “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不是吗?你珍惜的这个人,是别人不愿珍惜,然后丢弃的,什么叫弃如敝屣,杨大才子比我更懂吧?如果你恨过我,怨过我,因为我的势利和世故,抛弃了你,你不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的,来向我证明,抛弃你,没有选择你,我是多么的有眼无珠吗?你如果要报复我,你就应该找一个比我强百倍十倍的,而不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一个被男人抛弃了的离婚女人。难道是因为被我甩掉,然后你方寸大乱,以致自暴自弃吗?”

    向冰儿试图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切中方逸伟心里的痛处,不料方逸伟却笑道:“你说的这一番话说明不了我的问题,只能说明你就是个愚蠢无知、没有远见的女人,我们分手,后悔的那个人只能是你。向冰儿,你大概不知道吧,现在,我不再是个穷光蛋,我父亲给我留下了大笔的遗产,我一点儿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穷酸多少。”方逸伟讨厌自己说出这一番市侩的话来,讨厌自己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还得意洋洋地笑,他不喜欢自己居然要去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他看见了向冰儿愣愣失神的面孔和陡然睁大的瞳仁。他控制不住自己这该死的情绪,他只能转身离开。这一回,向冰儿没有追上来,她只是脑袋嗡嗡作响着,反复咀嚼方逸伟的话:现在,我不再是个穷光蛋,我父亲给我留下了大笔的遗产,我一点儿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穷酸多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她只知道方逸伟有个在乡下务农的寡母,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有钱的老爹?

    刘凝波已经回到八尺门18号,走到玄关换了拖鞋,按亮了客厅的日光灯,地毯上散乱的花瓶和水果令她吃了一惊。看屋子里寂静无声,就知道方逸伟还没有回来。她静静地走过去,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刚拾掇清楚,便听到铁栅门“哐当”开启,当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方逸伟已经走到客厅里。刘凝波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她,只是目光里多了许多受伤的痕迹。刘凝波心里一紧,轻轻道:“回来了?”

    她上前去扶他,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温驯的顺从的,任由她扶到沙发上。

    “口渴吗?要不要喝水?”刘凝波柔声问。

    方逸伟嘴角轻轻斜了斜,牵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刘凝波怔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方逸伟流露这样的笑,这笑含满了痛苦,却是轻轻巧巧地流露在面颊上,只听他淡淡地道:“从前也是这样伺候别的男人吗?”

    刘凝波的背脊一下僵硬住,她缓缓从方逸伟跟前直起身子,直至像一根木头一样呆立在客厅中央。

    方逸伟也从沙发上坐直了,道:“别的男人,你不会以为我是指你那个不学无术、浪荡无耻的前夫吧?”

    刘凝波只觉手脚在一瞬间就麻木掉,宛若被昆虫啮咬的细细碎碎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心脏。

    “从前你也是这样伺候我那个风流成性的老爹吗?干爹,干女儿,”方逸伟醉醺醺地冷笑,“你不会以为我当真天真地不知道,干爹干女儿是什么意思吧?”

    刘凝波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煞白如纸,因为她仿佛觉得心脏就此停止了跳动和供血,整个人仿佛被抛在酷寒的冰窖,每一个器官都被冰镇,凝滞而冰冷。她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让疼痛拯救自己像流沙一样急剧流失的生命力。一条细细的血水涓流一样从她的唇上淌下来。方逸伟望着她惨白的面颊上一条汩汩流淌的血痕,心在一瞬间痛如刀绞,泪水也一下就夺眶而出。他将刘凝波紧紧搂进怀里,浑身战栗着,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我的父亲?”

    刘凝波的泪从眼里重重地迸落,心在一瞬间碎成千片万片,魔咒,她竟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个魔咒!

    “你说过,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选择相信我……”刘凝波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