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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娇如女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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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凰精神虽恍惚,但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听得明白。心里虽也恼那军医无情,但她天性善良不泯,怎忍心看那军医因自己而丧命于此?

    挣扎着支起身体向童牛儿哀求道:“童大人,他家中也必有妻子儿女,他若死掉,何人关照她们?且饶他这一次吧。”

    童牛儿听得林凤凰的声音,心神都为之摇曳。停身转头看她片刻,软下口吻向军士吩咐道:“且将他提出来吧。”

    众军士一哄而上,用竹勾将那军医搭上平地。但嫌他恶臭熏人,没有愿意出手救治的,只任他斜卧在那里一口口地呕着腐水,看来命倒无恙。

    童牛儿瞧那军医一会儿,向他轻啐一口,然后对身边军士道:“去将甲字大营的军医请来给林家小姐治病,那人我倒信得过。记得用我的饷银买上好的人参鹿茸之类熬好给林家小姐吃。告诉那军医,三日之内林家小姐的病情若不见好转,叫他就也到这池子里自己淹死便了,省得费我力气。”说罢转身大步走出。

    牢里众人和一班军士听到此处才知晓童牛儿对林凤凰何等的在意,不禁都在心里长三分记性。

    林凤凰得此关怀自觉心下有说不出的温暖,忍不住将头拱在白玉香的怀里,埋下脸庞呜呜咽咽地哭。

    白玉香虽觉得童牛儿只因与那军医言语不和,片刻之间就险些草菅一条人命太过狠毒,但见他如此关照林凤凰,也觉得感动,搂定林凤凰陪着一起垂泪。

    从上层监牢里出来,童牛儿在院中呆立片刻,掉头走入下层牢房,直到临近关押林水清的拘牢前停步。

    林水清只四十几岁年纪,面目清朗,眉眼疏阔,一望而知是个胸中有万千气象的达观君子。虽身陷囹圄,但气节不减,瞑目坐在稻草之中,须发规矩,竟无纤毫尘埃染面;衣衫整洁,竟无一丝褶皱存身。尤其项背挺直,肩臂舒展,神色自若,悲喜不显,没有半分萎顿之象,仍似高居庙堂之上一般,让人一见敬畏。

    童牛儿负手远远地看他片刻,轻唤道:“林大人——”林水清缓缓睁目,瞧他一眼,道:“大人有事吗?”

    童牛儿趋前几步,浅施一礼,低声道:“我与你家猛公子素有交好。如今这片监院正在我的辖下管治,林大人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无不照办。”

    林水清淡淡一笑,道:“濒死之人,焉感冒昧?”

    童牛儿听他口吻如此淡漠,知其不肯轻信自己,怕以为是东厂套问口实的手段。心里暗叹一声,觉得无奈。

    转身欲走,想想又站住,道:“林家猛公子已经逃脱,二位夫人和小姐现在上层监牢内拘押,衣食无忧。从来天不欺善,自会用心照应她们,大人不必挂怀。”

    林水清听到这几句,眼光不禁霍然而亮,定定地看着童牛儿。

    片刻后敛尽光芒,黯淡下去。向童牛儿微微点一点头,重又合目,鼻息悄动,好似长出一口气来。

    但童牛儿知道,他在叹息,只是不想让自己知晓。

    转眼数日过去。

    这天童牛儿在赛天仙怀中直睡到中午才醒,唤小丫头去买些酒菜吃过,二人亲热一番后倒头又睡。

    童牛儿正在梦中与人撕打,还未分出胜负,忽听响起鼓声,就在耳畔不停地擂。

    正奇怪时,又听有人唤他:“牛儿大爷,且醒醒,醒醒呵。”

    童牛儿睁开双眼,见小丫头手举烛台站在床侧,满脸焦急神色,向他道:“街上来了十几个军爷,正四下找您呢,整条街都要掀翻了。刚在门上敲了半晌,怕就要上来了。”

    她刚说完,听门外有人粗声道:“童牛儿童大人在吗?”

    童牛儿却不急,先打个哈欠,又揉了片刻眼睛,才懒洋洋地欠身道:“谁呵?怎地惹烦?觉也不让人睡吗?”

    外面那人收细声音道:“禀童大人,属下是甲字营骠骑都尉霍震,特奉东厂白虎营四将军方威之命来请童大人回天字牢营。”

    童牛儿一惊而起,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小丫头:“快请霍大哥进来说话——看茶——。”

    待走出春香院,才见天早黑透,街上行人已稀。

    霍震道:“东厂白虎营的四将军方威到天字牢营寻你,我率人夜巡到那里,正好遇上,怕于你不利,是以请命来寻。你最近又惹下什么祸事了?要不要出去躲躲?”

    童牛儿笑着摇头,道:“霍大哥,你不知我升迁了吗?连你的骠骑营都在我的辖治下呢。”

    霍震道:“我自然知晓,也因此才担心你。你与东厂的人搅在一起怕早晚要倒霉,他们都是丧门星投生,你还是离他们远些的好。”

    童牛儿点头道:“我晓得。”霍震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一番。

    童牛儿知他疼惜自己,也不觉烦,一一点头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二十几两金银递过道:“给娘买些爱吃的。”

    霍震推辞不受,道:“你前些日给的还未花完呢。”

    童牛儿却不依,一力坚持。霍震见他真心,无奈只得收入囊中。临了邀童牛儿来日到家中做客,然后与他挥手而别。

    童牛儿策马加鞭,飞奔进天字牢营的大门。

    守门军士禀告道:“方威方大人在押营房正厅相侯。”

    童牛儿哦过一声,将马匹交与他,缓步向押营房走去。

    推门走入正厅,见其中十分宽敞。地上铺着方正青石,左右各开菱花大窗。窗下对放紫檀木椅和茶几,上蒙湘绣丝巾,显得华贵。盈门高悬一块罗青雕花大匾,上书‘皇恩浩荡’四个大楷,童牛儿每次见了都要在心里骂个“屁”字。

    十几盏白沙做衣的栲栳大灯笼架在桦榴木架上,将偌大厅堂照得雪亮。

    此时里面只二人对坐。

    左手这人一袭黑衣,发梳短髻,银簪别着。脸色也黑,眉眼整齐。怀中抱着一条红缨灿烂的银戟,正是四将军方威。

    右手那人约二十岁左右,肤白如脂,眉不曾描却黑如弯黛,眼不曾画却炯似明月。白齿朱唇,颊染桃红,灿若朝霞。秀发也梳在头顶,翠玉簪子别着,身穿一袭白色锦丝长袍,显得十分精神。

    童牛儿见她从上至下竟无一丝胭脂气,不禁一怔。待看清她胸前鼓鼓,已知是个雌儿。

    只是她眉宇间的刚毅神情太重,竟掩去天生丽色。端详一番,才发觉她实在可算个美人,但是和林凤凰、白玉香是截然不同的一种。

    少女见他死盯着自己看个没完,面现愠色,将脸转向一边。

    方威见了哈哈大笑,道:“童兄弟,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五弟,人称五将军,姓银,闺名若雪。若雪,这位就是救下我一命的童牛儿兄弟。”

    银若雪缓缓将脸转过,神色高傲地看向童牛儿,不说一句言语,那表情和看着在地上爬着的什么差不多。

    童牛儿最耐不得别人如此对他,在心里暗骂道:“臭妮子,狂傲甚么?看得机会小爷消遣你。”

    见她腰间果然系有和方威一样的金龙银丝大带,也自惊讶,想不出凭她小小年纪有什么出奇能为,竟得位列五龙将军之中。

    方威看出他脸上疑色,道:“童兄弟,我五弟你可要小心伺候,她乃是东厂督主雷公公的掌上明珠。你若将她惹恼,不但官职不保,便是性命怕也堪忧。”

    童牛儿听得奇怪,都说这雷公公是自小净身入宫的太监,怎会有女儿呢?

    心虽作如此想,身体却不敢偷闲,忙上前打千行礼道:“五将军好,小的给五将军见礼。”待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带了笑意。

    他这笑容只在皮里肉外,怎样看都不老实,男人见了嫌烦,女人见了却大都喜欢。

    童牛儿久在青楼之中混迹,最擅和女人打交道,自然知晓如何哄慰这位五将军。

    银若雪出身虽然高贵,也只是未经风月的少女,怎抵挡得了?忍不住将嘴角翘起,略点一点头。

    方威拉童牛儿坐下后道:“我和五弟奉雷公公之命特来此潜伏,旨在捉拿钦犯林猛,料想他今夜必来此解救他父母等人。此事你知就好,千万不可走漏消息。”

    童牛儿心中猛地一紧,暗道:“林猛怎地不小心?这大事情却叫东厂的人查知,岂不是自己向火里跳么?”

    想着该给他报个讯息,可不知他落脚何处,这讯却向哪里报去?

    抬头见方威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忙起身施礼道:“四将军放心,我便被人取了性命,也不会吐半个字的。”

    方威点头道:“雷公公很赏识你,说哪天要见你一见。”

    童牛儿道:“都是四将军保举提拔,小的感激不尽,虽万死不足以报。”

    方威听他言语铮铮,甚觉满意。正要再说什么,听门外有人禀道:“四将军,公公请你马上回去,说有要事相商。这里交由五将军处置。”

    方威应过一声,起身道:“童兄弟,你好好陪着我五弟,千万莫惹她恼,小心性命不保。”

    童牛儿口里应着,心中却想:这样的美人儿,我自不会惹她,还要哄她开心才好,何须你嘱咐?

    躬身送走方威后,童牛儿唤入一名小校,掏出二两银子,在他耳边仔细交代一番。小校听得眉开眼笑,应声去了。

    童牛儿在银若雪的下首搭椅边坐了,脸上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深宵至此,五将军必是饿得紧,要不要吃些东西?”

    银若雪瞟他一眼,道:“你这地方不过是残茶凉酒,有什么可吃的?”童牛儿嘻嘻一笑,却不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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