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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上 大选终落定 失意人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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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一早,致远出去买早餐时,漾漾奶奶打来电话,原来是想见见孩子,让致远把漾漾送到湖南待几天,致远应承了。漾漾奶奶又给桂英打电话,桂英也答应了。

    致远拎着早餐回家后,老马、晓棠和致远三人一块吃早点。漾漾跟夜猫子怕见光一样不敢见致远,怎么劝也不出屋。致远吃完饭去书房了,晓棠才把漾漾抱出来,在餐桌上照料孩子吃早点。老马点着烟,观赏他的小探花吃早点。小鬼头时不时地冲老马撅噘嘴、哼一声、飞个白眼儿——隔夜的旧仇仍在心头。老马不言,乐呵呵地似如来佛一般俯视小猴儿耍戏。

    “你的伤怎么样了?”老马忽问晓棠。

    “好了很多。”晓棠望着漾漾才有片刻欢欣,谁知老马一把把她拉回了悲伤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马用牙签搅着烟末,来此一句。

    晓棠一惊,心下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说:“马叔,我知道的。”

    “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老马在烟雾中斜睨贼头贼脑的漾漾。

    “嗯。”晓棠深深地点点头。

    “咱们方圆上有个人,很出名——乔家垣的事儿。两口子是农民,这女人聪明,会点儿做饭的手艺,两个人在会上开了个卖凉皮的摊子。那女人爱笑能来事儿会做生意,没几年攒了些小钱,养着两个孩子。谁知后来那女的和隔壁卖羊肉汤的老宋对上眼了,两人一来二去的,没多久被人发现了。那男人爱她,要留她,她跟那姓宋的爱得死去活来,完全不管她老汉,反正把男的心伤透了。这老公性子软,婆婆性子硬,容不下她,赶出去了。”

    老马吐了一大口烟气,继续讲:“这女人一走十来年,她在外面做生意,一点一点做,成女大老板了,后来有本事把那姓宋的也踹了,自个过活,她在西安市里好几套别墅呢!光她那餐馆开了几十家呢!论能耐那女人着实有本事,这个没话说的!后来她老了,心里放不下孩子,回来要认亲。她仗着她有钱开着豪车回来了,村里人根本不招识她,男人冷眼待她,两孩子也不认她……啧!报应啊!”

    老马收回纵游窗外天空的眼神,转头冲晓棠说:“你说你现在受伤了可怜,那你寻思人家老婆受的伤呢?坏——坏在这男人上,拈花惹草,这男人日后自有报应,孩子拎得清理儿,可在你这里人家孩子老婆无辜呀,你伤害人家妻儿也是要遭报应的!”

    晓棠听到这里,铺洒着泪——脸上红彤彤火辣辣的。

    “金榜提名、洞房花烛、儿孙满堂、建功立业、生老病死……人生啊,兜兜转转的就这么些事儿!可是呢,能圆满的古往今来没几个人,总有些遗憾——这里那里的,没办法啊!别揪着不放,耽搁了整个一生!划不来!”

    漾漾啃着包子,一会瞻仰爷爷一会注视晓棠阿姨,只见此刻晓棠憋着气地闷声流泪,小毛孩浑然不解成人世界的苦楚。

    “别灰心!那戏文上不是讲嘛,唐朝有个女官,年轻时犯了错被家里赶出去、被地方上处置,后来她潜心学习重新做人,一步一步地,最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还当了大官。武皇说她功大于过,专门赏一块牌匾以鼓励犯了错的人改邪归正。晓棠你才三十来岁,撇开结婚生子,单从人生这年岁来说,你还年轻着呢!你到我这岁数得再活四十年呢,别犯愁!你听叔的,好日子在前头呢!”

    晓棠抹着泪频频点头,漾漾嚼着油条踢着两脚儿也频频点头。

    “你个瓜娃子,你点啥头嘞?”老马用烟嘴指了指漾漾的脑门,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拄着拐杖朝阳台走了。

    “瓜娃子……你个瓜娃子……呵呵呵……瓜娃子……”漾漾学着老马的腔调,不停地重复那三个从未听过的字,惹得晓棠忽然笑了,乌青的脸上漾着一丝明媚。

    晚上仔仔放学回来,老马如侦探一般又去收集他用过的稿纸。这一晚,他专门戴着表去卫生间计算仔仔洗澡的时间,水龙头开到大连开半个钟头——老马算了算,下来得半吨水呢!这孩子洗一个澡得半吨水!老人家吓得拉长嘴、摇摇头,见仔仔要出来,赶忙回房。

    周五一早马承恩打来电话,足足说了四十分钟,核心意思是他要退选,认为自己机会不大也无心竞选,继续参选没必要了。老马长吁短叹,阴着脸无话可说,万分失望地挂了电话。

    村里的选举定在这一天的上午十一点,所有人去村委会投票,中午计票,下午公布结果。除了三个参选的人,最紧张的人还有一个老马。他唉声叹气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希望有奇迹,想到奇迹又十分悲观。他摇着扇子满身大汗地在屋里踱步。

    马家屯东北角的东郭村是个大村,一到选举必要打架,跑到公社调停的、弄到法院打官司的有的是,为了一个村长几帮人频频动手,闹腾了二十多年也没见他们村有什么像样的农产品出来。隔壁乔家垣的村长,也是一当当了好多年,半村的财富集中在他手里,贫富两极化严重到方圆四十公里找不到第二个村子,村里人不满意的早搬到城里了,只他自封为王享受着一村的资源。村长的能力和德行决定着一个村子的走向和未来,老马辗转难安,替马家屯捏了一大把汗。

    已经下午三点了,快出结果了。老马急得心慌,好几次差点拨通了兴盛、兴才这些人的电话,可最后愣是吞下了唾沫撂下了手机。命定八尺,难求一丈;命里给你三升,千万别求一斗。马家屯未来如何,自有其定数,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自己与马家屯的缘分,兴许尽了。他煎熬得不行,五点不到便去了阳台上散心。

    巡视蓝天嫌它死寂,仰望白云好个磨叽。顶楼的风景依旧,只是老马没了赏景的心思。马锐锋胜算的可能性很小,人微财少,服不了众。马红超有钱,可差了些头脑和远见,就算给村民的东西再多,也比不过马保山那张伶牙俐齿的嘴,他以利引诱人、征服人,纵是老马自己在马家屯,怕也挡不住他那般鹦鹉舌、八哥嘴。

    老马仰天长叹,八成是马保山了。

    当初为了让村里的果子卖上价,他骑着车到处找果商价比三方;为了给村西修条大路方便进出村子,他镇上、县里没少跑路费口舌;为了在镇上县里给马家屯争个头衔,他挨家挨户地没少做工作……如今得名得利了,他的江山要拱手送人——老马愤愤不平。若真是马保山当了村长,自己以后在马家屯如何混呢?老马纠结又气愤。自己最不支持的人是马保山,自己意欲扶持马承恩的事儿,恐怕保山早有耳闻。

    百人百条心,百心成圣亦成魔。老马太了解他的村民了,他左邻的、右邻的、后巷的、要好的……村里人是聪明的,也是愚昧的;是善良的,也是邪恶的;是温和的,也是偏激的;是眼光长远的,也是极其短视的。人们总是被人群中那些能说会道、财大气粗的人所左右,被富有见解或人格魅力强的人所劫持利用,明明自个儿对自个儿的收成负全责,可他们还是愚昧地从众、盲信,自食苦果也不知苦。别人种什么他们种什么,别人买什么肥料种子他们也买什么,他们从不独立分析自己的土地、人力、优势与劣势,也不会根据自己的现实需求和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去选择正确的村长或领头人。越贫越愚,越愚越贫。人间充满了反例,人生处处是暗示,他们却如此视而不见。

    马家屯不是没有聪明人,鲜少!最聪明的人早离开了,他们不会停留在农村这个落后而复杂的大漩涡里耗费生命,他们为自己开拓了更开阔、更舒适的一番天地。次一等的聪明人没本事出去只能留在村里,他们不需要被说服,他们喜欢相互合作,马保山要做的是以利益拉拢这些人便可。至于那些迟钝的、盲从的人,他们喜欢被尊重、被认同、被赏识、被赞美、被认为重要……马保山多聪明滑利!一张嘴搞定所有。那些年老马花费了多大力气才取得这些保守愚民的信任,可马保山仅凭一张嘴便可轻易抹掉所有。老马真想回马家屯奔走呼吁,可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世界,离开马家屯的。人得为自己的愚蠢买单,没有谁能帮得了谁。

    说曹操曹操到,马保山的电话来了——当然,他当选了!老马遥望北方的天空,暗想栽刺不如种花,于是一开口便是恭喜恭喜;保山油嘴呱哒舌,一口一个多多指教。保山空前地放低姿态渴求老马支持他帮衬他,老马也六分谦和地承诺会帮助他、在镇领导面前多提拔他。保山不过是垂涎老马手里的资源罢了,而老马呢,却在为他视如儿女一般的马家屯强颜欢笑。一番寒暄过后,老马心里的巨石着地了。

    一根木头支不了天,罢了!罢了!庆幸,自己还有十来亩果园和七八亩自留地够自己晚年消遣;庆幸,他除了是个过期村长,还是个永远在职的、善于琢磨且异常勤奋的老农民。

    百年聚合,终有一别。一个华章要终结,任谁也留不住其中的神采和绚烂。老马平望渐渐下沉的红日,像是在欣赏渐渐消失的自己。的确,曾经,他把自己当成是马家屯的红日,他把马家屯当作他的大地。如今曲终人散,昼尽夜来,也应是一番值得把玩的迷人夜景,他该换换心绪,静听夜的温润祥和。

    日落后,老马摇摆着失落的影子回去了。正是晚饭的光景,饥饿俘虏了他的大脑,美食冲淡了他的伤感。刚吃完饭,好几个人又打来电话,汇报选举情况的、指责马保山耍滑搞鬼的、不服气选举结果的、打听老马意思的、状告村里拉帮结派的……老马躺在摇椅上,用他们需要的口吻安抚他们,然后平缓中和地说出了他们各自最想听的话来。顺从他们是打发他们最快的捷径,他不想掺和这些破事了。

    遽然之间,老马觉得自己老了,无力扭转也无心扭转任何局面了。他尽他最后的力气,保持着马家屯的一团和气。保山懂老马的意思,晚上九点又打来电话感谢,说要给老马寄些东西来。这一晚几人失意几人欢喜,任有多激荡汹涌,终会被夜色捂得无声无息。

    心烦意乱了一天,晚上累得了不得,老头子九点回房休息了。仔仔上完晚自习,快十点到家,一看家里没动静,准备换衣服去洗澡。老马迷糊中看见仔仔脱衣服,知他要洗澡,身子似被申公豹操控一般,拄着拐杖也去卫生间。他先假装刷牙,刷了七八分钟,仔仔的水龙头一直开着。

    刷完牙,老马积压一天的怨气忽如爆发一般冲仔仔嚷嚷:“仔儿,你省点水!”

    “我……我洗澡怎么省水呀?”仔仔光着身子正在洗头。

    “你打肥皂的时候把水关了不得了嘛!”老马在玻璃门外喊。

    “不是……爷爷我洗澡也你管呀?你管得太宽了吧!”仔仔哭笑不得。

    “你洗一次澡得半吨水,这在马家屯村里人家得用一星期呢!”

    “爷爷,你能不能别管我了,我爸我妈都不管这事儿!”仔仔撒娇。

    “你把水关了,我听到水哗啦啦地流——心疼!”

    “个人管好个人的事儿,我顾着您老人家的面子,从没说过你的问题!你能不能让我洗完澡再聊呀!”仔仔哀求。

    “你说你说,我有什么问题?”老马得理不饶人。

    “爷爷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那石膏里面的脚洗不了擦一擦行不行?你自己近距离闻一闻——闻闻能不能熏死人!我暗示你好多次了,房间味道那么刺鼻你闻不到吗?”仔仔挤着大小眼。

    “我的问题我处理,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你把水关了,我心烦得很!”老马用拐杖敲打着浴室的玻璃门。

    “我洗个澡开开关关的——麻烦不麻烦?你不怕把水龙头弄坏了浪费吗?”

    “你到底关不关?”老马在外急吼。

    “我不关!”仔仔捂着私处朝仰天大喊。

    “你到底关不关?”老马双眉紧促。

    “我就不关!”仔仔一动不动,抻着股初生牛犊的劲儿。

    谁知仔仔没有锁卫生间的玻璃门,老马扶着墙推门进来,弯着身子把水龙头关了。

    “你洗头发明明不用水为什么还开着?”老马指着问。

    “我在洗澡呐!天呢,你知不知道个人隐私呀!”仔仔背过身子扭捏着捂这儿捂那儿的。

    “你身上那两零件谁没有呀!”老马一脸不稀罕。

    仔仔转急为怒,打开水龙头,质问老马:“我在我家用个水还不能用了吗?”

    老马怒视仔仔,点了几下头,又甩手关了水龙头。

    仔仔也不遮掩身子了,站稳两脚面对老马,再次打开水龙头。

    老马现出一副李逵的恶脸,啪地一下——关了。

    仔仔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马,又打开开关。

    老马缩着五官也目不转睛地怒视仔仔,啪地一下——又关了。

    仔仔再次开了。

    老马再次关了。

    小伙子气得裸着身体出来了,去厕所便池取来个通厕所的搋子,直接用搋子把手的铁棍,把喷头开关的把手撬断了,然后扔了搋子摊开两手瞪着老马。老马淋了一身水,出来了,直接去找致远。

    原来桂英家的公用卫生间在厨房对面,进卫生间一道门,进浴室又是一道玻璃门,致远关上门在屋里忙自己的事情,丝毫听不见卫生间里发生的一切,晓棠也不知动静。老马湿着身子敲响致远房门。

    “怎么了爸?”致远开门问。

    “你们家水闸在哪里?”

    “怎么问这个呀?在大门口呢!”致远一指。

    “那个……水龙头坏了,我去关下闸门。”

    “哪个水龙头坏了,我去弄吧!”致远意欲出来。

    “不不不!你别管!你进去,进去!我来弄!”老马故作无事,将致远推进去,然后关上致远的屋门,自个龙行虎步地直奔大门口,关了水闸。

    老马这一生在村里处理的奇葩事数不胜数,脑子里的办法跟火车下的铁轨一般——道道多着呢。关了水闸,他心里暗忖:“你个野猴子,还治不了你!”继而面色悠然、甩着胳膊坐在了沙发上。心情顿时轻松下来,好似一天的不快已消解一般。

    浴室里的仔仔正搓澡呢,水停了!好大一惊!气得不行,火速擦干,换好衣服,背起书包,直奔大门口。路过客厅时,祖孙四目相对,火花擦着火花,仇恨电着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