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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下 学成大闹数学课 晓星心酸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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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新的一周。早上起来老马吞云吐雾,待天大亮了才起身拉开帘子、手撕黄历。今天是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农历十一月廿八,己亥猪年丙子月甲午日,今日宜结婚、领证、求嗣、修坟、赴任、破土、祭祀、解除,忌搬家、装修、开业、入宅、开工、动土、安门、安床。今天是个安稳日子,莫名高兴,睡饱烟足的老头起身给娃娃们做上学上班的准备工作。

    七十一岁了,每天有一大堆不可或缺的事情等着他,这种被依靠被依赖的感觉激活了老马原本死水一潭的枯朽晚年。村里老房老路老炕头、出门处处老面孔、一年到头老活计……一成不变的日子催人变老,在这里却不一样,每天皆有新的幼儿园作业、新的期末考试、新的职业问题、新的家庭问题,在这里老马见证着数不清的新鲜事,新奇多变的环境催发生命富有活力。

    安逸巴适的环境待久了着实不好,连他的四条黄狗都懒得激动了,眼见树上的雀儿叫唤、门口的贩子吆喝、家里的客人喧哗也不想搭理,遇见村东头的那条母狗不追也不叫,顶多扫一眼便过去了。二黄早死了,老马险些忘了。是啊,与老村长曾经形影不离的四条狗他竟然好些天没有念叨了——不,是好几个月没有提起了。享受着新生活的老马,对过去的七十年有些愧疚——一种源自背叛或抛弃的愧疚。

    送完三人,吃完早饭,老马照旧打开放戏的软件,今天他想听秦琼的故事,于是点了首《秦琼起解》。

    “历城县里把胄戴,捆绑得豪杰满脸羞。父亲早去丢咱年幼,在历城县里当快手。提起文章咱胸有,十八般武艺件件熟。一十三省拿贼寇,为民除害当班头。自那年解贼临潼口,北兵呐喊不到头。站立在高山把云瞅,青龙红猪半空游。在山东见过龙戏猪,莫见过陕西猪咬龙。青龙败来红猪胜,豪杰一见气不平。一张铁弓拿在手,搭箭先射云雾头。射红猪要把青龙救,儿行千里母担忧。罢罢罢来休休休,朋友之事一笔勾……”

    秦琼这出还没唱完,电话响了。是快递的,老马摸了摸兜带上钥匙手机下楼取快递。回来一看,果是烟叶,老烟鬼放下了好大一颗心。他将烟叶晒在西边的阳台上,择了一片新采的,搓成粉末以后倒进烟仓,先抽一锅尝尝味儿再说。抽完来了神采,他拨通电话想问问老二兴盛新买的烟叶是否还是当初他和黄河滩上那种烟叶的老头商定的价格。

    “多少?”

    “三十。”

    “哦没变啊,我还怕人家诓你呢!”

    “没,我一说你他就知道什么价钱了。”

    “哦,这人还不错,不贪便宜。”

    “给英英和两娃儿寄的东西怎么样?”马兴盛问。

    “哎我还没拆呢,刚到,我抽锅烟先。挂了电话我瞅瞅。”

    父子俩聊了一阵寄给孩子们的东西,临了挂电话时,老马按捺不住,拉着音问:“等哈,那个……你哥呢?”

    “他走了,走了好几天了。”

    “去哪儿?”

    “他说西安。”

    “做啥嗫?”老马轻轻地打听。

    “我没问。”

    老马一听这句,火上脑门,随即喊道:“你咋没脑子嘞?你哥出去那么大的事儿你不问问做啥哩,真是差点儿!”

    兴盛挠着脑门莫名其妙:“我哥想说便说,他不说我就不问,英英说问了我哥压力大,她还叫我跟屋里人(家族里人)说不要多问我大哥的事儿。”

    “啧!她在深圳管得上屯里?她说啥你就听啥,你个人脑子呢?”

    马兴盛正喂猪呢,圈里的一头母猪和几个大猪崽趴在墙上嗷嗷地叫,他一手护着装满食料的大桶一手举着智能电话,心里也火:“谁没脑子!我是不想问!我哥一天到头皱着眉,他自己愁得跟啥一样,我为啥多这一嘴呢!”

    “嘚嘚嘚嘚嘚嘚嘚,喂你的猪吧!一天天啥事也不知,亏你是个几十岁的人,只知道喂猪喂猪!”老马一怒挂了电话,嘴里骂骂咧咧半天不爽。

    马兴盛被父亲挂了电话,心里也闹得慌。现在猪肉多贵呀,屯里的猪肉价已经涨到三十五了,他这几个猪再养几个月,合伙能卖个一两万,多大的生意呀,一天两回喂喂猪然后轻飘飘地钱就来了,他能不把猪当宝贝吗?

    老马更恼,老二这性子跟个修道的和尚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两手不沾碎花银,不争不抢不出门,一心全在十几亩地上;门前人笑他没媳妇他挠着耳垂跟人一齐笑,两眼珠子从来瞧不见女人,平日里倒把猪羊鸡狗伺候得比人还滋润;从不愁有个娃娃为他养老送终,墙缝的指甲草开个破花他能乐个好几天,这是哪门子的心性呀!

    经过几天的调整,何致远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找工作。好像越是艰难的事情,越要来个几回合,第一次淌水试深浅,第二次卷起裤腿下水走,第三次遇到旋涡折回来,第四次想着搭条船,第五次决定继续淌水过去……何致远重定心神,经过几天的反思,他大概明了这一次过河要做些什么准备。

    投简历的空档,他计划每日开辟些时间开始读书——读教育专业的最新书籍,翻看原先的教材,读他最爱的几本古书,甚至还要读上学时老师推荐的西学书目。不可否认,几年没上讲台,自己的业务能力有些下降,好些曾经在讲台上随口拈来的片段几年未见竟也生疏,无论他的后半生做什么工作,何致远皆不愿将原先的所学所授丢掉。充实,也是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方法。

    伏尔泰曾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他那种年龄的神韵,那他就会有他那种年龄特定的种种不幸。”叔本华说:“如果人的前半生的特征是对幸福的苦苦追求,而又无法满足,那么,人的后半生的特征则变成了对遭遇不幸的恐惧和忧虑。”何致远看到十年前的旧书夹缝里写着这两句话,那时候他着迷是因为不懂,现在他着迷是因为历经之后的通感。越是深陷泥泞,他越要突破自己,如果继续故步自封,那么他封住的将是他的后半生。周四他约了邓仁辉去吃饭,此时朋友较之于他更甚于家庭。

    “真正的生活者,应该是努力过好每一天的、对每时每刻都有盘算的人。他们会制造各种惊喜,即便命运给他以厄运。”此时此刻,年近五十的何致远在破旧的小屋里双手伏案,若有所思。

    人类看不到自己的边界,如同鱼儿看不到鱼缸的轮廓一样。自由是一种选择,放弃自由将自己交给世俗潮流,放弃选择和思考,放弃改变和突破,那么这样的一生正如缸中鱼儿一样。社会于人的束缚由来深刻,他现在还要继续自我束缚吗?自欺的人包裹自己,将自己封藏在自己建立的假象中。何致远不想再接受虚假的东西,通过自我欺骗或是用身份角色自欺,好像人生是一场角色扮演最后却失去了自己的本色。他失去自己久矣。当生活方式机械刻板时,人们的灵魂也在一步步地机械化、刻板化或者说流水化、物化。他想找回曾经那个精神饱满的、思想活跃的、侃侃而谈、面带微笑的自己。

    周一一早,包晓星强硬地叫儿子起床、给他穿衣收拾书包、给他洗脸梳头,拉着他出门吃早餐,拉着他大步去学校,拉着他到了小学门口。

    “快进去!进去呀!成成快进教室……”

    晓星低声连说了好几遍,背着书包的钟学成不为所动,站在嘈杂的人潮中低头盯着脚尖。晓星掀了几下,学成朝校门内踏出多远两脚便缩回来多远。十来分钟过去了,晓星急得不行,打电话叫来班主任,班主任拉了几下,学成照旧使劲甩开了老师的手,晓星吓得赶紧道歉。

    “对不起张老师,他受伤了还没好,能不能……能不能我送他进教室?”

    包晓星面对老师语带哀求,同时将学成耳朵受伤的事情侧耳讲了一遍。张老师点点头,朝门卫说明情况,早看出名堂的门卫放行让家长进去。包晓星掐断七情,狠心拉着儿子进了教室,狠心将他按在座位上,然后狠心一句不言甩手而去。钟学成说不出话,望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双眼失神。总算是进了教室,包晓星放下一颗心,心绪或轻或重地赶去服装店上班。

    上去九点前是早读课和早操,早读课上钟学成一声不吭,握着铅笔在本子上画竖条,画了满满一页,惹得同桌和前后桌偷笑他。早操铃声一响,同学们纷纷涌出教室,独独钟学成寂静如猫、安定如兔,照旧在桌上画竖条。

    班主任见状走过来冲学成说:“钟学成,那你先画画吧,今天的早操你不用去了哈!”学成低头画竖条,根本无反应,老师僵了数秒,见楼道嘈杂赶紧出去带队领同学们去操场。

    上午四节课,前两节是李老师的数学课,后两节是班主任张老师的语文课。早操结束后,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李老师早备好教材课件在讲台上等着大家了。铃声响起,李老师一声“上课”,同学们拉长音齐曰“老师好”,李老师回“同学们好”,继而开课。

    “好,那我们通过上周的学习,大家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除数、被除数、商和余数,这周呢,我们学习一下两位数除一位数的除法。老师先在黑板上写三道题,大家将课本翻到第四十一页。”李老师说完在黑板的左中右部位各写下一道除法题。

    “第一个是整数除法,四十五除以五,在解除法前我先问问同学们五乘以多少等于四十五?”

    “九——”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回答。

    “好的。那我们做除法之前,先画除法线。十位数是四,四够除五吗?”

    “不够——”

    ……

    李老师如此慢慢悠悠讲完了三道除法,然后擦掉黑板,又出了另外三道题,其中一道题是个位数除以个位数,两道是两位数除一位数。老师问哪位同学愿意上台作答时同学们纷纷举手,三位同学上台后,其他同学们在草稿本上作答。整个过程中,李老师发现坐在第三排左侧第一个靠墙的同学一直低着头,不举手、不出声、不答题。

    “好的,算完了没?第三道题目的答案是多少?我叫一个同学来回答好不好?”老师将右手在空中柔柔一划,最后食指指尖指向了钟学成。

    “请这位同学告诉我商是多少?有没有余数?如果有余数余数是多少呢?”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钟学成,三秒后,教室里鸦雀无声,恐是针尖掉地也听得着。所有人的等待,迎来的是深邃的寂静。钟学成低头撕着书角,不抬头、不说话、两眼直勾勾看着右手下的书角。同学们望望老师又各自相视,几十人个个摸不着头脑,眼神如出笼的小鸡一样慌乱。

    “你叫什么名字?”老师走过来轻声问。

    “他叫钟学成!钟学成!钟学成……”一群好奇宝宝们小声抢答。

    “请钟学成同学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李老师说完嘴角留着一抹职业笑。

    钟学成扣着书角,不答不应。

    “请钟学成同学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李老师面露怒色,双手抱胸。

    钟学成依旧不睬不理。

    周边的同学们惊呆了,竟然还有人可以这般冷静地无视老师,同学们瞅老师的脸色、眼神、嘴巴比看学成的神情还要多几秒,教室里安静如常,但一群熊孩子的小心脏早悸动起来。离得近的两眼凝视主人公,离得远的身子扭来扭曲跟不倒翁似的,那第一排靠墙的直接站起来朝这边看,生怕错过了一句话。比喧哗更能激发孩子的,是魔鬼一般的死寂,钟学成靠这一点瞬间成了班里的头号加急话题王。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李老师担心学生有病,伸手去摸钟学成的额头,想检查他是否发烧头晕。

    钟学成余光中扫见一只手过来,条件反射地以为老师要打他,小孩于是伸出右手快速挡住,因用力过猛两手相遇啪地一声。学生还能打老师——同学们惊呆了,个个瞪眼张嘴,小心脏跟外面工地的钻子一样——突突突地停不下来。

    李老师惊诧不已,直觉告诉她小孩的样子不像是情绪作祟,于是她弯下腰面对学成问:“钟学成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理不舒服?你……你为什么不听老师讲课呢?”

    一番谆谆之言,学成哪里听得进去,他跟入迷了似的不停地撕书角,一页一页地撕。

    “不可以撕书的!”

    李老师盯着学成说。

    见半晌毫无效果,她决定单独叫出去聊一聊。

    “钟学成你跟老师出来一下!这位同学你让一下。”

    说完老师让出过道的位置,同桌也离开桌椅,众人皆等着学成行动,他却纹丝不动。

    “学成同学,你跟老师出来一下好不好?”李老师说完伸手轻拍学成的肩膀。

    学成见状又用手背打了一下,用力丝毫不比上次轻。见老师又被打了,小朋友们嘴里纷纷呼气,啊嗷之声此起彼伏。这群不说话也能作怪的魔童,乍一看高高低低、耸肩瞪眼、张嘴挠脖子的样子像极了花果山的一群毛猴。

    李老师困惑地看了几秒,耐心用尽,一声叹,转身朝空中拍了三下手,依旧笑盈盈地说:“同学们,老师出去一下,大家找到第四十一页最下面的试题,找到没?”

    “找到……找到啦……”学生们各说各的。

    “大家先做这六道除法题,等老师回来以后再一个一个讲解好不好?”

    “好——”

    李老师出去后直接去找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一进教室直奔钟学成,一番询问毫无结果,两老师面面相觑。张老师见钟学成目前的样子已经影响了李老师的数学课,于是她伸手拉学成准备将他拉到办公室问话,结果班主任也被钟学成打了一下。这下好了,只能叫家长了。

    包晓星原本担心,这下被班主任打电话叫家长更是心惶惶。可是服装店里怎么脱得了身呢?国庆、双十一两重压货,结果生意惨淡,比平常周末、晚上还不如,冯大姐的儿子曹斌见这间店不赚钱,十一月底直接裁了一个。目下服装店里只剩两个人,一个是包晓星,管账同时负责卖衣服、整货架;另一个是冯大姐老家一亲戚的外孙女,今年二十整,吊儿郎当的不很懂事。这家铺子得亏有晓星才整得里里外外井井有条,所以曹老板最怕什么?最怕的是顶梁柱包晓星请假。

    冯大姐的儿子开了一个服装加工厂,在深圳各个区均开店铺货,新款的裙子随意模仿,潮流的卫衣换个颜色直接上架,遇上可以加工的大牌衣服直接生产,只要将衣服上的标志譬如PaulFrank改成PaulFriend、Gap改成Pag、VEROMODA改成VERYMODA即可。奈何这两月生意不好了,国庆、双十一期间商铺里的正品打折后卖得比假货还便宜,谁会再去买假货呢。

    包晓星一路心急火燎,终于到了学校。和班主任张老师碰头后,张老师将钟学成今天的表现如实复述,包晓星难受地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学成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上次考得很好我当众表扬他,小孩嘿嘿地笑,现在怎么动手了呢?还是朝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样子……是怎么了?不仅仅是耳朵的问题吧!”

    晓星不答。

    张老师将家长引进教室以后,包晓星直接上手收拾书包,而后自己背好书包,两手一伸,直接将五十来斤的儿子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快步出了教室。

    “同学们先默读几遍这首古诗好不好?能背过的最好。”

    张老师安顿完同学们,跟着家长出了教室。在楼道里,她小声跟家长说:“其实这几节课的课间我一直跟他聊,他根本听不见,我上手比划他也不看。只要我一碰他,他反应特别激烈,不仅是我和李老师被他打了一下,连同桌逗他开心也被他打哭了,班里的孩子今天都被他吓坏了。”

    “对不起张老师,给你添麻烦了。”包晓星面红耳赤。

    “我是担心他……其他家长要是……”张老师欲言又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再有第二次。”

    “学成妈妈,其实我以前遇到过一个类似的学生,他后来休学了,我……我是建议您看一下心理医生。”张老师附耳低头,语出诚恳。

    包晓星一脸僵硬,低头抿嘴,没有回应,亦不知如何回应,只是紧紧地抱着孩子。

    数秒尴尬后,同为母亲的张老师开解道:“学成妈妈,那我送你们出校吧!”

    “不用不用,张老师你赶紧上课吧!”晓星言辞冷峻而肯定。

    “行,那个……您要是需要我乃至学校这边怎么配合,直接告诉我。”

    “谢谢张老师。”晓星低头抿嘴,然后抬起头说:“那……张老师您上课吧!”

    作别后,包晓星抱着儿子出了校门,上了公交车。一路上学成在她怀里特别安静,小孩子下巴搭在妈妈肩上,两眼望着车上的人来人往,好像是去哪里玩一样。到了家,晓星直接抱学成上床,母子俩在被窝里面对面躺着,一个静静观望,一个默默流泪。没多久,学成睡着了,晓星心事重重哭湿了好一片枕巾,她悄悄下了床出了房子,心中没有着落。

    上班还是不上班?今天上班还是今天不上班?往后继续上班还是辞掉工作?学成真是心理有问题吗?倘真有心理病那该怎么办?休学治疗还是怎地……百般无奈,下午两点,晓星朝曹斌请了三天的假。

    怕什么来什么,曹斌作为老板气得没办法,挂了电话一通喊叫。包晓星前阵子老家有人去世她请了七天假,上周请了三天假,才工作三天又请三天假,到底谁是老板呀?回回先离开服装店后头才打电话。曹斌气不打一出来,本是熟人不好发作,奈何工作归工作,这样子他怎么用人。曹斌心想辞掉包晓星,又觉一时半会找不来可信之人,犹豫不决。

    这头曹斌还没考虑好,结果包晓星直接打来电话,这回是来辞职的。晓星把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意思是小孩病情不好她没法安心工作。这可好,隔空将了曹斌一军。晓星自知理亏,挂了曹斌的电话直接跟曹斌母亲冯大姐道歉,语气阴沉三句话插个对不起。冯大姐是过来人,多少理解,表示遗憾。包晓星服装店的这份工作,算是彻底完了。

    债务再紧,也没有孩子的病情紧。包晓星清楚现在辞掉工作有些仓惶鲁莽,可是学成这个样子上不了学她也无心上班。原本定好本周请三天假,到了周五又要请假给学成复查耳朵,不把别人的事儿当事儿,总是给人添麻烦,非晓星本心,不如彻底辞掉,待过后儿子身心好了她再找份工作。既已如此,包晓星给孩子爷爷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是白天她在家照顾孩子,晚上她去麻辣烫店里上班时托付老人照顾孩子。双方达成一致,彼此无话。

    真要去看心理医生吗?晓星躺在沙发上不停地自问。万一真查出大病来怎么办?抑郁症、狂躁症、躁郁症……晓星查了查手机,见儿子的状况跟狂躁症有些相近,一时又泣不成声、乌云笼罩。无论如何,总算可以好好陪着他了,她希望陪伴也是场慢疗,希望陪伴能补上来这两年对儿子的亏欠。

    三点多听儿子已醒,晓星推门进了房间,苦情脸换成大晴天,女人笑眯眯地冲儿子说:“宝宝你醒了?想听故事吗?妈妈给你讲故事吧,哎呀,好几年没给你讲了。”晓星在雪梅的书架上翻了翻,找到一本故事书,坐在儿子边上,靠着床头,读了起来。

    “埃塞俄比亚的国王阿伽门农在特洛伊战中牺牲以后,根据神话传说,希腊的大英雄阿伽门农的战友们都变为了飞鸟,每年飞来阿伽门农的墓地前哀悼他们的国王和英雄。阿伽门农的母亲是黎明女神,女神恳请天神宙斯赐予她不朽之身,宙斯答应了黎明女神,并且他在底比斯附近耸起一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面雕刻着一位国王的坐像,那个坐像正是阿伽门农的。石柱在日出前会发出一种奇妙的声音,据说这是阿伽门农在欢呼,并祝福她的母亲黎明女神的身体长安永驻。母亲黎明女神看到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花草树林上,形成晶莹的朝露,这便是朝露、晨露、露水的由来。”

    包晓星讲完这则故事,满脸铺着晶莹剔透的朝露,她擦了露水,为儿子找第二则故事。

    真是焦灼的一天。马桂英周一一到办公室,便见同事们议论纷纷左顾右盼。果然消息流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无人澄清只会放大。老钱总从展会后一直没有现身;李姐之前好些天不在公司,最近回来后日日焦头烂额;展会后Joden迫不及待地要裁员、缩减开支,蒋民义等几位高层的失声沉默;近日来公司人心涣散谣言不止的状态,似乎都在相互印证这网络上的传言。

    马经理坐在办公室里,一上午来了一拨又一拨,全是打听上头消息的,桂英浅笑否绝,叱责网络上的谣言。中午她去了李总的办公室,眼见李玉冰老了很多。李玉冰信得过马桂英,一开口倒并不隐瞒。说老钱总在那边好些天睡不着觉,说老钱总找了谁谁谁结果没成,说自己最近凌晨三点老是醒来,说好多客户老总打来电话问候打听,说竞争对手如何在其中插一杠子……从展会前到现在,李总这几个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有闲暇,又见是桂英来了,一时放松,两人聊了两个多钟头。中午一块出去吃饭,回来还在聊。桂英这才知,短短时间内南安集团和安科行业发生了很多事(因涉敏感,次条线将缩减或放弃,望理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午公司人事接到一通电话,原来是前段儿设计部一小姑娘被裁了,那姑娘被裁后直接将公司告上了劳动局。多亏了这个脚蹬子,他偏捡那些软柿子裁,裁员时好些初入职场的小年轻根本没有任何赔偿,这才惹得这场官司。劳动局在电话里核实相关情况以后,决定明天来公司现场调查。为此,公司里又掀起一波浪潮,人心动荡之中好些浮躁的扬言要离职,不想在这个是非地待了。可是试想一下,哪家公司又是清净之地?除了小公司清净,凡稍有规模的,内部无不是动荡的。

    马经理心乱,本打算一下班就回家,奈何临走时接到一通电话,是包晓星打来的。晓星后半天查了很多资料,预感不妙,心里没个主意,找桂英拿个意见。桂英听晓星认认真真、哭哭啼啼讲了一大番话,见她此时确需真话,她索性直接开口。

    “其实上回打漾漾我已经感觉不太正常了,但是还不确定,今天听你一说娃儿在学校的表现,我觉得班主任说的没错。她的工作就是教育孩子,她倘看出眉目了,那咱就应该听一听她的建议。”

    “你的意思是……去看看他的精神状态?”双眼通红的晓星吸着冷气。

    “我的意思是,寻求最专业的帮助,不要走弯路,不要耽搁了,星儿我可以给你找医院找医生预约号。”

    “呃……”晓星一叹,犹豫不决,他想起学成近来种种好的表现,又啰啰嗦嗦讲了老大半天,为母者不过是不愿意相信孩子会得精神病。

    “星儿!听我的,去医院,找医生,做检查!”桂英心里沉重,她一旦假设学成是漾漾,肚子里特别不是滋味。

    愣了半晌,晓星努嘴舔泪。

    “行了行了,我一客户她老公是心理医生,我先给你咨询下,如果确定有这个必要,我马上找医院预约,完事了给你信息。我会尽快,如果预约的话就诊时间大概是明后天,你现在待业,把这个事儿越早了了越舒坦。”

    “嗯,谢谢。”

    “哎,说这干什么呢?我挂了啊,你好好的。”

    桂英说完直接预约,她哪有什么心理医生的朋友,不过是诓晓星罢了。如果哪天仔仔或者漾漾得了抑郁症、焦虑症或者什么强迫症的,她怕不是也早不成体统失去理智了。预约的时间在明天下午,为此桂英专程打过电话去,告诉晓星明天她会准点接他们俩然后陪着一块去医院。

    钟理近来不怎么喝酒了,每天回家若是碰到了父亲,两个人必坐在一处待一会儿。老人为的是多说些开导的话让儿子重振信心,钟理为的是从老人嘴里多听些关于学成的消息。知学成精神状态不好,钟理非常难过特别自责,面上永远不显,嘴里永远不说。他依然夜行,只是开始一种不设目的和时间段的夜行,走哪里是哪里,一天回不来第二天再回来。老人钟能看见儿子每每回家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心酸难耐,于是他这两天给老陶打了电话,专门请他约一约钟理,为他宽宽心,陪他喝喝酒。

    老陶女儿高三第一学期临近结束,为了期末考试全家戒严。老陶晚上尽量少干活少出动静,没事了便给老婆孩子煲汤喝;老陶老婆天天晚上出去去校门口接女儿放学,一来运动强体,二来路上闲聊给女儿缓解缓解高考压力。一家人晚上十点围在一处喝着热乎乎的汤,这境况肯定比跟钟理喝酒暖和,所以老陶最近很少去找钟理,钟理找他时他也说明情况拒绝了。

    钟能给老陶打了三通电话,老陶心善说不过,在老婆跟前苦苦哀求,今晚终于得空约钟理喝酒吃夜宵。钟能电话里没有多提,所以老陶并不知钟理打伤儿子的事情,两人闲聊间老陶一直绕着他女儿最近的摸底考试、期末考试、全市得模拟试题、近期的排名叨叨个没完没了,女儿的优秀和努力超出了老陶的预想,半百之人为此燃起希望喋喋不休。

    哪个父母不爱子女?钟理不爱学成吗?他是爱的。只不过他的爱有时候掺杂着瑕疵。同为父亲,钟理听着老陶幸福地抱怨,自惭形秽,不停地反思。

    晚上,哄漾漾睡着以后,老马一边看法制栏目一边等人回家。第一个回家的是桂英,到家后话也不多,举起手机十指忙个没停,期间频频叹气。公事私事两边愁,女人想分享眼前又没有何致远,和老头聊天跟普及百科似的,今天她没有力气普及了。老马问了两次,桂英糊弄过去了。

    “你是气短吗?着凉了还是咋地?”老马关心。

    “没!我是气致远还不回来,现在……都快过年了,难不成他过年前找不到工作年后还住在外面?”马桂英胡说八道。

    “他敢!他又不是没脑子。”

    老马说完见桂英没有答话抱着手机又开始发语音、发信息、翻屏幕,他不再插嘴了。幸好仔仔回来了,爷两个聊起二舅寄来的特产煞有兴致。这一晚桂英又失眠了,为的是学成;老马也失眠了,为的是桂英。老头酝酿着明天找致远聊一聊,问问他工作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