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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中 圣诞节粉红弥漫 寰宇间女孩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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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周三,早起送完漾漾,在村里吃完早餐,老马出村回金华福地。走在城市老村毗邻大道的浓荫之下,观大道花坛中鸡公树枝干婀娜、红千层梢弯如柳、风铃木一树无叶、木棉花残瓣落地,老人多情感伤,感伤中念起了屯里。这些花木再美再艳再名贵,也比不得自家后院的泡桐茂盛、门口的柿子树雅然、祖坟上的老槐盛大。南方之木宛如宫女,无根绽放、娇弱可怜;北方之木譬如木兰,一面秀美一面铿锵。

    再观,老马以为眼前之木比起北方屯里的总逊色三分。一分逊在出身,乡村的生长环境于树木而言较之城市更高一筹,沃土广地,日丽水调,条件富润,适合生长。一分逊在自由,乡野之木朝天龙飞凤舞,不怕妨着楼房、碍着地铁、兜着尾气;朝地亦无拘无束,无忧地下有水泥砖头、垃圾污水或三天两头地开挖施工砍掉树根。再有一分逊在大气,城里局促狭隘又朝夕不定,树长不大便挖,花开不久又挪;乡野树木随心地长,那三五十年的老树哪条巷子没有。生长本是一种美,不受限的美;但在城市里,树木没有生气何谈美观。

    正两手背后打望间,忽闻哗然之声,又见一处浓烟滚滚,老马寻烟而去。老马绕过几辆霸了巷道的消防车挤到跟前,只见着火的底层商铺是个江西饭店,饭店的小窗户还在朝外喷火,门口四处浓烟乌黑。消防员全副武装手执器械在喷气,围观的指指点点,拍照片、发视频、两两议论。老马心想,倘围观的人被组织起来,有那能干的出来指挥,想必火势早灭了。往常屯里起火,指挥的人多是自己,现在自己也成了围观群众。因这场火烧了电线,整个村里全断电了,抢救的、维修的、开挖的来了五六十人,几辆大车死死地堵住了村里的小路,台阶上、路面上围观的刹那间又增了一两百人。里面的人忙得灰头土脸,外围的人像老鼠一样嘀咕、抱怨、指责,老马瞧着无趣,拖起踏板车往回走。

    “今天开个会,专门聊一聊最近裁员的事情。大家一说起裁员别跟谈魔鬼似的,私营企业,自负盈亏,盈利时扩充队伍,亏损时裁剪规模,这是企业发展的常态,是根本不需要道德评判的经济行为。至于员工,想必大家都是经过几家公司的人,都是经历过离开旧单位、重新找工作、正式上岗这些职业流程的人,没必要提起裁员、辞职、找工作就谈虎色变的。各位也清楚,前一段儿,因为咱们公司在裁员上做法不当,导致劳动局给出了处罚的决定,我们也吸取教训,往后会做得更妥善一点。”

    上午十点,南安集团的大会议室里,李玉冰和蒋民义长在召开公司全员会议,主题是近来被传扬扭曲的裁员问题。会议室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员工们站着的、插兜的、握笔的、抱胸的、偷看手机的、沉默发呆的……虽没有话语权,但是各有态度。

    李玉冰稍作停顿,然后极其平静地开口:“劳动局的处罚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停止裁员。公司最近的业绩大家应该能看得到,各项指标较之往年均没有达成,这并非是谁谁谁的个人过错,是整个环境所致。那么在这种艰难时期,裁员是保持南安集团存活和竞争的必要手段,也是改善目前这个难关的有效办法。大家多少也听到了,我们十六楼的几处办公室已经停租了,十六楼的员工现在和我们协会的同事挤在一处办公;福田那边的公关处十二月底也要撤掉,那边的房租比这边贵很多,目前的经营状态决定了那边必须退掉。同样,裁员,也是经营状态决定的、非公司领导个人意志所能左右的。我们今天召开全公司的会议,就是聊一聊裁员问题。经过咨询业内律师,和各部门领导商议,公司针对赔偿方案和部分职位的工作内容调整做出了新的安排,现在由蒋总跟大家说一下。”

    李玉冰离开话筒以后,直接靠在了椅背上。无需对着话筒的她心里有些轻松。近来公司内外波折不断,面对南安集团从未有过的低谷,数年来乘风扬帆、左右逢源的发展模式并不能给目下的难关提供任何指导。即便李玉冰年过四旬、在职场经历跌宕、个人经验丰富且富有主见,面对目下的处境,她还是有些慌乱。最令她方寸大乱的还是老钱,奈何老钱的问题目下没有明晰,老钱自己亦不想多提,她不能问也不能说,没有老钱的支持,性格历来镇静的李玉冰一人独挺着难免没底,压力着实很大。无论如何,与其让员工私底下三五议论、个个惶恐自危,不如公开——像桂英说的“公开裁员”,这才有了今天这场裁员大会。

    蒋总介绍完裁员力度、赔偿方案和职位调整,时间已过了一个小时,李玉冰又讲了些心里话,大会默然散场。会后她叫来马桂英闲聊散心。

    “昨天听你讲开会公开裁员,我还犯怵呢,现在想想公开更好,简单明了,按规矩走!”李玉冰大舒一口气,坐在了办公位上,同时示意桂英也坐。

    “李总,我听说要裁掉老唐,真的假的?”桂英好奇打听。

    “嗯。”李玉冰低下眼又抬起眼:“裁员名单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怎么啦?”

    “大家觉着挺可惜的,好几个五十上的老员工本想本着南安集团干到退休呢,这下……”桂英后面半吞半吐,索性不说了。

    李玉冰挑眉一叹。

    “针对老员工有折中的办法吧!后勤部将来如果再需要人,很难雇得来老唐那样工作细致、事事门清还不贪小便宜的。哪天雇来个年轻人更不靠谱,哪个年轻人愿意在后勤部长干的?这样动荡,还不如折中一下,环境不好的时候能不能工资减半、工时减半、福利降低或者是怎样?总有法子的。”马经理直言不讳。

    “也不知老唐自己愿意不愿意工资减半或工时减半。”李总双眉紧促,拧开杯盖喝水。

    喝完水李总又说:“其实……大家都觉着裁了老唐可惜,但是后勤的工作跟原来比不一样了。现在是计划把后勤、行政的工作分散到各部门,该谁做的谁做,这样下来留着老唐……”李玉冰摇摇头,一声轻叹,又举杯喝水。

    良久,见桂英不作声,李玉冰道:“现在环境变了,纸质媒体已经没路可走了,纸媒附带的发行、印刷、邮寄工作也不必了。前多年老唐光一个月卖废箱子、过期杂志、废旧广告纸、赞助的手提袋之类的,一个月卖大千块,现在呢?几百块吧顶多!别说这些杂志附属的零碎工作,其实记者和编辑现在也跟原先不一样了。没人再看严肃的长篇大论,记者辛苦跑一天写三天的文章,还不如个小视频受欢迎,小年轻、小网红涂上口红在镜头前一站嘻嘻哈哈,点击量马上上去,这种局势,你说怎么办?传媒这块已经分化了,现在公司要往展会、展览、会议、协会这几块走,桂英你不是不知道。”

    “是!”桂英点头认可:“发展变化远远比人的感知要快。偏这两年经济低落,要不然靠着展会、会议、协会这些,南安不至于裁员。中小客户倒闭的太多了,猝不及防呀;大客户收缩起来在广告媒体上的投入比中小企业还吝啬,哎!”

    “是啊,客户的情况你最清楚了。所以现在在拓展行业,安全这行已经很成熟了,智能交通也发展成熟了,现在就指望着无人机能翻身。”

    “我们办无人机行业的展会、会议,总感觉有些外行。”桂英忐忑地说。

    “是很外行!但它属于安全监控领域的,哪怕外行也要做!等这个行业的媒介发展成熟以后,那彻底没咱们南安传媒什么事啦!经济发展得太快,企业的红利期必然短暂,最短的三五年比如金融行业,最长的十来年比如一般的制造业,可是企业要长存,想活个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久,那只能加快变动或者变迁业务。你就说卡特,最开始做工业制造,后来拓展到休闲服饰和制鞋,它要是不顺时变动业务恐怕活不到一百多年吧。”

    “嗯。李总,你说我们要不要成立一个专门的专业的无人机团队——专门发掘无人机的客户,专门搞无人机的公众号、会议和展会?”马桂英提议。

    “呃……老钱肯定有这个想法,但现在……谈专业时机还不成熟。重起炉灶,也得有根基,要不然成不了气候,最后白白折腾一场。老钱的意思是让本富(总裁Joden的中文名)去搞无人机这块,说他年轻活跃、插得进去、没有安科行业的拖累,但……哎……”

    泛光的走廊地面、一尘不染的窗户、无处不有的指示牌、此起彼伏的机器提示音、蓝垫黑扶手的统一座椅……医院里,包晓星忐忑地等着叫号。这是另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她希望今天能有不一样的结果。见过医生、开了单子、缴费、坐等、拉着儿子楼上楼下地检查、取检查结果……

    下午两点,包晓星再次见到了医生。这回是个胖医生,年纪半百,戴着金框眼睛,一脸宠辱不惊。晓星坐在对面焦灼不安,她隐匿了上一次的所有检查和诊断结果,她不惜额外花钱在这边重新做全套检查——两项体格检查、四项精神检查、三项量表检查,只为能得个不一样的诊断出来。

    “这是中度自闭症啦!你看他的这个行为量表分数已经十七分了,挺严重了!孩子是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医生严肃地问。

    晓星不再隐晦什么,一五一十地说明了。没多久,医生给出了诊断方案,又开了七八张治疗的单子,晓星一看费用共计一千多,加上方才的检查费便是一千八了,心里揪得沉重。她告别医生出了诊室,拉儿子坐在医院里的椅子上休息。学成坐在她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顺从时倒好,逆反时晓星直接用蛮力控制他。对于儿子,她好像没了耐心。

    怎么办?怎么治疗?治疗什么?自闭症吗?

    晓星瞅着一张张亟待缴费的医药单子,还有昨天和今天的十来张检查报告,心烦意乱,双眼模糊。一胖子小跑着去诊室见医生,一老人拄着拐杖握着单子朝药房走,七八个护士在人群中指导病人怎么使用机器,一高个子男士在旁边等待正在打印的片子,一外国人用中国话询问肠胃科在哪,一群人在楼下大厅排队缴费,对面的骨科正紧急叫号某某某……不知坐了多久,晓星听见儿子打哈欠,这才意识到她娘俩没有午休没吃午饭,一晃眼时间竟跑到了下午四点,女人起身准备回家。

    路过医院的厕所,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儿子不要乱跑,而后自己急急火火地去卫生间。出来洗手时她忽地抬头看镜子,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画眉,原生的眉毛许久未刮,已经长出了又黑又硬的一茬。包晓星的眉毛随父亲,长得像苹果树叶,不经修剪看起来黑乎乎一疙瘩,所以从她上初中时意识到眉毛特别难看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每天必须画眉。下楼扔垃圾收快递可以不洗脸、不刷牙抑或衣衫不整,但是眉毛一定要注意一下。今天照见自己的原生眉毛,那般丑陋碍眼,女人耷拉着眉眼,竟那般波澜不惊。

    命运弄人,描了将近三十年的眉,包晓星的生活忽然走到了不需再画眉照镜的境地了。她忽然通窍一般理解了那些在医院、在菜市场、在人群中穿着土气不修边幅的大妈们、妇女们,生活想方设法地虐待她们,她们提起心劲积极而务实地面对,她们认为努力追求平安、健康、顺利、富有、幸福,她们相信这些远比追求美感或延缓衰老重要得多。

    晓星洗完手拉起儿子,没有缴费取药,径直回家。因学成现在不进外面的店吃饭,她只能拖着疲惫自己回家做饭。路上她预约了明天的医生,是复查耳朵的医生。约完了周四的医生,她又约周五的心理医生。包晓星不相信,她必须要再检查一次儿子的精神状态,她至今依然不相信学成得了中度自闭症。

    “爷爷我要圣诞礼物!我要买圣诞礼物!妙妙有、乔丹有、方启涛有,就我没有,我也要圣诞礼物……”

    今个放学,老马可被难住了,娃儿一路喊着要圣诞礼物,又是跺脚闹腾又是蹲着不走,老头浑不知何为圣诞礼物——一种糖、饼还是豆豆啥的。没法子,老马打开了微信群在里面喊话,等谁有时间谁回复。

    “啥是圣诞礼物?娃儿一路上哼哼着要呢!”

    半天,没人回复。

    “啥是圣诞礼物?谁知道啥是圣诞礼物?赶紧赶紧,我娃儿急得等不得啦!”老马又在另一个老乡大群里吆喝。这个群人头多,不久手机叮咚叮咚地响起来了,老马站在路边一条条地翻消息。

    “圣诞礼物是圣诞节的礼物,圣诞是国外的神耶稣诞生的意思,耶稣诞生在阳历十二月二十五号,人为纪念这事把这一天定位圣诞节。西方人过圣诞节,咱这儿不过,商场里过,家里不过……”马行侠发了一长串语音。

    正在上课的钟雪梅看到这个问题,莞尔一笑,偷偷在课桌底下打字回复。

    “别打字,我看不清,没戴老花镜。”老马操一口陕版普通话回应。

    “随便买些糖,你娃儿爱吃啥买啥,买完了哄她说是圣诞礼物就行了。”行侠出点子。

    “我以为圣诞礼物是一样东西,和肉夹馍、中秋月饼一样是个专门的东西。”

    老马回复行侠,语音刚发出,底下乐翻了天,群里快速涌出一串表情图,有晓棠的、仔仔的、雪梅的、桂英的、行侠孙子的、马天民儿子俊杰的……斗图的年轻人们自嗨其中,老人们独成一派用语音聊。老马看图片上有帽子(圣诞帽)、有树苗(圣诞树)、有袜子、有乌七八糟的小人图(表情图),村长看不懂,又在群里问。

    “你们发的这是啥呀?我到底是买袜子还是买帽子?”

    年轻人一听,又一阵狂欢,各种斗图整得老马眼花缭乱不明所以,隔着老远举着手机拉屏幕,拉了老长老长,只想找个有用的建议来,结果没有。

    “大,你随便买,圣诞礼物和新年礼物一样,没讲究!你碰上超市了问一问,有圣诞礼物就买,没有的话随便买些得了!”桂英发语音救急。

    “马爷爷,给妹妹买个圣诞帽!”雪梅发语音。

    “爷爷买袜子!”仔仔不上课在捣蛋。

    “马爷爷买个圣诞树!过圣诞节一定要买圣诞树的!”行侠家大孙子没大没小地逗老人。

    “就买个肉夹馍!”

    “雇个圣诞老人过来送圣诞礼物。”

    “买巧克力——便便状。”

    “买《答案之书》找答案!哈哈……”

    “买‘圣诞礼物’四个字!”

    “看哪家早餐有茶叶蛋买两茶叶蛋——‘剩蛋快乐’!”

    “买本一年级单元测试题……嘿嘿嘿……提前模拟模拟!”

    “去花鸟市场买个小鸡,当成火鸡烤了吃!”

    “一颗圣女果、两个茶叶蛋、三瓶营养快线、四瓶百事可乐!”

    “圣诞小毛衣!”

    “买头驯鹿,俗称哈士奇!”

    “买个英语词典,英语要从娃娃抓起!”

    “幼儿园中班期末考试冲刺习题,一套!”

    ……

    二十多人的大群一阵沸腾,你一句我一句地刷屏,老马不知这群人在干什么,见乌七八糟的图片没完没了地蹦跶,点开语音又是胡说八道的,老头嫌烦,索性关了手机。

    “走!爷给你买圣诞礼物去!”

    老马拉漾漾快步走进了那家常去的便利店,买了包打折后两块七毛钱的溜溜糖,算是完美打发了漾漾心中万分期待的圣诞节。

    群里的热闹,老马看不懂钟能却瞧着乐。他收了班,寻思给自己娃儿也买些圣诞礼物。回到农批市场后脱了清洁工的制服,他去铺子旁边的花鸟市场里买了两条小鱼,吃了饭提着彩色小鱼赶往富春小区照顾孩子。老头一来晓星赶紧出门了,她来不及休息骑车去了麻辣烫店里工作。老人找了个放饼干的铁盒子,洗干净以后将小鱼放在扁平的铁盒里,最后将盒子端进了学成的书桌前。

    “成儿,快瞧瞧爷爷给你整啥东西啦?小金鱼!红红的黄黄的,游得利索呢!”钟能说着故意用手撞了下学成的小胳膊,学成没有反感,从被窝爬起来,坐好后两眼盯着两条小鱼。

    老人见孩子听进去了,索性拉个凳子正儿八经地对着小鱼说话:“瞅瞅这个大的多好看!尾巴软软的,边上是白的,还透明呢……”

    “你看你看,这只小的游得多快!你说说,这鱼儿还真是不眨眼!眼皮也不累!搁你你行吗?”

    老头抬眼看了看孙子,小孩也有反应地看了眼爷爷。四目交汇,虽无喜悦无言语,但这相视已经是大好的消息了。钟能乐呵,逮着两条小鱼跟孙子聊了老大半天。学成虽不张嘴,但是两耳一直在听。

    晚上临近七点,一少年飞奔在校门口的大道上,上课铃响的一瞬间,他冲进学校跳进教室,那带风的身体引得全班同学哄然围观。后脚进教室的老师瞪了眼这位同学,忍不住笑了一下。

    今天是圣诞节,下午五点放学以后,何一鸣同学带着礼物去市中心的一所高中给心上人送礼过节。五点四十赶到顾舒语所在高中的校门外,他打电话时舒语正在吃饭,一听他在校门口少女格外欢喜,撂下碗盘出校找人。两人招手相见,各自羞涩地笑。隔着一米远拉开包奉上礼物——一崭新精装的大盒子,少年笑嘻嘻地双手递给顾舒语。舒语伸手一接,闪了一下,东西差点掉地上。

    “什么呀这么重!”少女惊呼。

    “巧克力,松露的,美国进口的。”何一鸣摸着后脑勺一脸害臊做作。

    “进口的,你什么时候买的?”

    “双十一选的,双十二海购。”

    “好吧,可是……为什么这么重?”

    “两公斤装的。”

    “啊!”

    两人俯仰大笑,靓丽清秀的身影在路边格外惹眼。

    “为什么买这么多?”少女说完又是跺脚又是拍打一鸣胳膊。

    “想让你多吃一段时间,顺便把认识你之前欠你的巧克力全补上来!”

    “呃嗯……我会吃胖的!”少女感动得撒娇捂嘴。

    “没事,胖了我也喜欢!”

    猝不及防!

    少年脸上火烧,第一次表白还没开始认真准备就这样脱口而出,往常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得来的那些表白方式全没派上用场。表白先于计划而行,怎么办?少年抓耳挠腮,左望望右瞅瞅满脸通红。舒语听到喜欢两字,害臊至极,低头不语,抱着巧克力左扭四十五度、右扭四十五度。顿了会儿,浑身发烫的何一鸣暖暖地打破尬人的僵局。

    “你吃饭没?没吃饭我请你吃饭。”

    “吃了的。你呢?”女孩说完赶紧低头。

    “你说呢?”

    反应到一鸣老远跑来没有吃饭,舒语歉疚地笑,两人跟对上暗号似的又笑了一阵。

    “你们六点四十开课,现在是六点零七,我陪你散散步。”少年提议。

    “你不吃饭吗?你不上课吗?你回校不需要时间吗?”少女拉着尾音三连问。

    “没事。”一鸣见句句是在关心他,一时狂欢得险些捂不住,恨不得抱块石头满城飞奔。

    “我送你去地铁站吧,这样也能走一段路。”

    “呃……行。”两人转身,朝着反校门的方向走。

    一路压根没说几句话,就是笑——纯粹的高兴、压抑不住的傻笑。你看我一眼笑一阵,我回你一眼又笑一阵,两人害羞时紧张得心怦怦跳,跳到极致开始大笑,笑完了又害羞扭捏,如此反复,如醉汉耍疯、如痴儿犯傻、如醉和尚练拳。

    到了地铁站以后,舒语撵着一鸣赶紧回校上课,一鸣舍不得,双手握着铁栏杆搓了又搓,实在是挪不开脚。顾舒语见六点半了,计算他回校需要半小时,替他着急的姑娘掀着赶着将一鸣推进了地铁闸门内。进了站仍旧依依不舍,你指一下我笑一回,我做个鬼脸你又笑个老大半天。漫长的分别没有话语,只有痴痴的笑声。舒语见他不肯走,故作生气地转身先走了,一鸣见舒语走了,跟跑酷似的冲进了地铁里,二十分钟后跑出了地铁外,冲进了教室里。

    谁成想表白那么突然,一鸣回想了无数遍,总觉得不满意。既然表白了竟然没拉手,反应上来战略失误的何一鸣在地铁上好个遗憾,恼自己连舒语的小拇指也没碰一下。教室里,频频出身的何一鸣后悔自己胆小、生气自己羞涩,只能左右手互摸互搓以解惋惜。

    圣诞节,一个粉红色的日子。

    熏香的豪华大厅里,正北有一大舞台,台上三个话筒立着,话筒背后是十几米长的拼接屏,白底青纹的拼接屏上写着“深圳莫家智慧家居”、“圣诞联谊会”两行字。一众人一桌一桌地坐着,晓棠数了数大概二十个大圆桌,每桌坐着十个人。为了使同事们加强联系,HR那边安排座位时特意将各个部门的人员打乱重新排座,每一桌至少有七个部门的同事。晓棠坐在最东边靠墙一桌的最西侧,她后面是隔壁桌的任思轩,两桌人大多陌生,空闲无奈间晓棠侧着身子和思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久台上来了两个主持人,自我介绍以后主持人开始主持:“现在请大家安静一下,在我们的圣诞联谊会正式开始之前,大家需要快速完成几个流程。第一个流程是每一桌的同事们挨个自我介绍,大家彼此认识一下。时间是每人一到两分钟,总长二十分钟,从面朝舞台的那个人顺时针轮流介绍,现在开始!”

    主持人刚说完,底下一阵骚乱,继而喧哗起来。晓棠所在的这一桌全是年轻人,三个女生七个男生,其中多是单身。晓棠排在顺位第三,躁动的年轻人们一听包晓棠声音柔美、花容月貌、身材窈窕,言谈间透着自信淡定和从容优雅,起哄提问后又得知晓棠还是单身,个个不淡定了,言谈间不经意地要多瞥晓棠一眼,说完话不由地总将目光落在晓棠身上。晓棠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一桌的唯一主角,男人们言谈间极尽溢美之词,实际上都在打望试探,特别是左右三五个单身青年毫不矜持地冲晓棠东问西问、要加微信、询问住址。

    任思轩那桌大多也是单身,可女生没一个亮眼的,所以自我介绍的环节安静而有序,不似晓棠这桌阵阵掌声、时时呼喊。面对众人晓棠答之不及,哪有空隙和思轩再聊工作。枯燥无味之间,任思轩回头想和晓棠继续新项目还有会计话题,这回头一望一听才知晓棠跟诱饵似的吊起了一群深山野狼的胃口。面对众人随意地打听年龄、家境、住址等隐私话题,不愿回答的晓棠时不时发出“啊”、“呃”、“哎呀”之声,有时答不上来直接傻乎乎地笑而不语。思轩深深理解晓棠此刻的处境,想解围又暗问关自己何事,遂不了了之,但忍不住地侧耳偷听。

    经过几个环节的认识,一桌人渐渐熟络起来。宴会开始前几位领导上台讲话,讲完话酒店开始上菜上酒,饭后是公司组织的娱乐表演和游戏环节。一些家里有事或无意参加的同事饭后悄悄溜了,晓棠顾念家里也想溜,奈何被一群人围着架着。又是团伙参加游戏又是集体回答问题,一桌人用游戏奖品和集体得失绑架晓棠,整得晓棠回不去只能顺其了事。

    晚上九点,实在坐不住的包晓棠提出要走,一群单身狗们瞬时吆喝着不让走。任思轩断断续续偷听了两个钟头,终于坐不住了,背好包离开座位来到晓棠跟前直接开口:“晓棠,你这边吃完了吗?你不是说晚上一块回去吗?现在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先走了!”

    “呃……”晓棠见状不明所以,但聪明的女人立马反应上来了,赶紧收拾手机包包回答:“走走走!走走走!大家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如此,女人干净利索地抽身狼窝,两人清爽地出了大厅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

    “我有没有打断你?我本来想跟你聊天,听你吞吞吐吐地说话,我想着你……我是想帮你脱离他们,不知道我有没有打断你跟他们聊天?”任思轩耿直,一出口想确定自己的好意是否真的是好意。

    “没没没!我跟他们不认识,没什么好聊的,但是……反正是谢谢你。”晓棠急得两手慌乱。

    “哦那就好。我在想如果你跟他们聊得很好,我这样把你叫出来可能坏了你的事情。”

    “没有没有!”

    两人没走几步到了岔路口,见晓棠往左走,任思轩的方向在右边,于是他驻足开口:“晓棠,你是去哪里?我回家走南山地铁站,你呢?”

    “我走十号线新华路那一站,在那边呢。”晓棠朝左一指。

    “行,那我走这边了,再见哈!”任思轩说完作挥手之状。

    “好再见!今晚谢谢你啦!”

    “没事,同事嘛应该的。”

    两人告别,一个朝左走,一个朝右走。走了十来米,任思轩回头望了望包晓棠的背影,美而生动,静如春花,是个有素质、无是非的好同事,可他忽然觉着方才的告别有点突兀。

    “圣诞快乐!”任思轩回头冲晓棠喊了一声。

    “啊!你也是!”晓棠惊讶赶紧机械地回应。

    这一句圣诞快乐,整得女人心头有喜,如开春暖阳,如酷暑阵雨,如冬雪下闪亮的光芒。

    又走了几步,晓棠回头打望任思轩——步伐悠然背影寂静,放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可谁知他能力卓越、性格热忱、心地善良还年纪轻轻,晓棠提起任思轩真是自愧生自卑,除了更加努力负责地工作,她找不到跟人家在同一屋檐下相处的其它法门了。

    快到地铁站时,回头确定好好同事安然无恙地朝新华路地铁站走,思轩转过头踏上了南山站的电梯。

    圣诞节同样收到礼物的还有钟雪梅。两小人初定情事,极大欢喜,陈络怎舍得委屈心上人,提前订了个比雪梅身型还大的熊娃娃,背进宿舍后惊艳了一种舍友,对门的、左右宿舍的女孩子们全进来围观那超大的熊娃娃。见熊娃娃大得没处放,陈络随后又花大钱在附近的家具店里定制了一个简易实木架子,将娃娃专门放在床上的架子上。

    桂英今天正常下班,七点开车在路上,忽念女儿要圣诞礼物,她料想老头买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于是改道去购物街,停好车直奔地下商场。在密密麻麻的人流中挤了大半个钟头,终于在一家店里发现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米奇公仔,她欢喜地付款买了下来。出地下商场时桂英老远瞟见一家很大的英文名店铺门口挂着圣诞帽,那圣诞帽的大小似乎正好可以套在漾漾脑门上,桂英心想着快步进了店铺。

    进店以后才知,这是一家高端的宠物用品店,门口的圣诞帽是给宠物狗戴的。桂英犹疑不觉,店员过来询问她吞吞吐吐的,走过去拿着那顶圣诞帽看了看、摸了摸、拽了拽、闻了闻,发现质量真不错,一时摇摆不定。考虑到漾漾玩玩具向来三分钟热度,桂英最后买了,一路上开车回家思忖此事好笑至极。

    赶回家已经快九点了,桂英进门后直奔女儿房间,庆幸还没睡,老头正在给她讲故事。漾漾一见妈妈回来,立马伸出两手哼哼唧唧地要抱。桂英掏出礼物,小孩子不由地雀跃起来。娘两个在玩,老马坐地上给漾漾收拾玩具、整理书包。

    “晚上作业不晓得写完没,我对了对,好像少写了三行。她自己说写完了,她说完了就完了吧!”老马一脸宠溺又妥协地跟桂英聊。

    “管他呢!”

    “刚才好不容易快哄睡着了,眼皮都打鼓了,你这一整,看她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今晚上几点能睡!”

    “没事。”桂英瞧着女儿对镜戴帽一脸臭美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乐。

    隔了一会儿,桂英沉不住打听:“她爸爸最近……有给她打电话吗?”

    老马抬头瞪着眼回:“打呀!天天打。咋?你俩一天天地还不联系?”

    桂英被问住了,忙顾盼左右,假装跟孩子玩,结果被老马一眼看破,原先对何致远种种不满的老头现在反过来劝慰。

    “他说他现在状态好得很,有空了还看书呢,他说前阵子有几个好的面试机会,可惜没赶上。我瞅他现在比起十月份、十一月状态要好些,心里沉着,不着急了。他现在有心发展他的事业,由他去嘛,你不要打扰,不要一天天嫌这嫌那的。”

    “我没嫌啥呀!”

    老马整完玩具和书包,挪了位儿去叠孩儿的小衣服,边叠边说:“人逢低谷,多数抬不起头,外人说句风凉话自己心里卡半天。我早年决定卖菜时,那时你还没出来呢!屋里人不同意,啥难听话没有!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说的全是伤人的话。你二大(二叔)、三大(三叔),你婆(奶奶)、你妈都不理解,全劝着让我继续种地,自己人且不了解我的想法,何况是外面人!除了你小爷(堂爷爷),没一个人支持我贩菜!后来见我赚着钱了,态度全变了!”

    老马说完,父女俩相视一眼,无话。

    “后来有回我被骗子骗了,有个亏先人的东西,买了我的菜给了张假钱,我那时候没经验咋看得出来,是张一百块的!一九九八年,一百元整能在村里割八十多斤猪肉!我卖一车的萝卜、葱、白菜才赚多少?亏死了那年,我一亏,他们又来了,叨叨着卖菜这不好那不好,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好!结果呢?我正是靠着卖菜最先富起来的!”

    桂英翘着二郎腿拄着腮帮子,两眼失神,若有所思。

    “有时候人心里有啥想法,即便枕边人也完全理解不了。远儿(何致远)现在这样子,你放手放心让他整,怕啥?他今年四十五六,要找到一份好工作还能工作个十来年!再像以前那样把他圈在屋里,迟早会废咯!他不废,俩娃对他的态度也会有点不一样!既然他有心干事,你成全他!”

    桂英不应,分明听了进去。

    今晚在麻辣烫店里,晓星心不在焉地端错了好几次饭,把二号端到十二号,把八号的端到九号,惹得客人叫嚣,全亏孔平笑哈哈地替她周旋。小本生意,仗得全是回头客,客人不高兴了老板窦冬青急得频频皱眉。晚上本想说一说晓星,问问她是否有事或者是怎地,窦老板只想搞清楚平时兢兢业业的晓星为何今晚老出错,谁成想表弟孔平跟膏药似的粘着晓星,冬青竟找不到个便利时刻跟她单聊。无奈,罢了。

    晚上下班时,照旧,孔平腆着脸皮去送包晓星。

    “星儿姐,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我看你今天在店里老是心不在焉的。”孔平笑眯眯、柔乎乎地问。

    “没有,没有。”晓星否认。

    走了几米,孔平挠着后脑勺笑言:“我要开店了——五金店,地址在樟坑村的主干道最南边,大概二十多平米,两层的,最近一直在物色角钢货架呢。”

    “哦,恭喜你呀。”没想到孔平会开店,速度还这么快,晓星心里惊诧,脸上却平静到冷漠。

    “墙面好整,直接铺些墙纸,钢架到了以后,我得赶紧铺货了,还有就是办齐各种证件,估计还得些时间呢。最近白天一直在忙这事儿,只有晚上才来店里帮我老表。”

    “嗯,恭喜你开店了。”晓星低头快走,只想快点找到一辆共享单车回家。

    “你以前不也是开店的吗?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我一下。”男人弓背弯腰憨态可掬,只为多看一眼女人的脸。

    “没什么经验,要真有,我就不会在这里打工了。”晓星说完又低头快走。

    场面冷了一会,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自行车停靠点,晓星开始挑车子,然后取手机扫二维码。孔平望着晓星这般冷淡,一时手无足措,他酝酿的天大的事端在对方心里却被视为尔尔。男人无奈地搓着两手,准备和她告别。

    “哦我要走了,你回去吧,今天在店里谢谢你帮忙。”晓星两手握着车把望着孔平说。

    “不用不用,不用客气。”孔平紧张局促,两手乱拨,待晓星走了,黑地里看不见了人影,他才恢复平静。

    为什么三十以后爱情变得难以启齿,孔平不太理解。他喜欢她,想天天看见她,想余生围着她转,想帮她带孩子养她终老,想每天和她聊天说话讲讲各自的故乡,想和她成为一对恩爱情人或者正大光明的夫妻,想和她组成亲亲的浓于血缘的家人,想和她得空了看看月亮吹吹风吃吃好饭拉拉手……他明白自己不再年轻,并不富有,长相一般,谈吐中下,前途微茫,可是他喜欢她,单纯地喜欢她,喜欢到想养她一辈子。

    熟悉的夜路上,痴情男又开始幻想在脑中导演了无数遍的浪漫剧情——请晓星吃什么饭、给晓星讲什么笑话、陪晓星去哪里玩、为晓星装一间何样的卧房、和晓星做哪些事情、带晓星何时见父母、如何说服晓星的儿女接受他……想了无数遍普通男女朋友会做的普通事情,可惜搁他们身上,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情显得艰难而复杂。无论怎样,孔平近来愈加肯定,自己唯有跟她包晓星在一起才能体会到活着得甜滋味。可是晓星呢?男人失落,双手插兜,寂寥沮丧地回了铺子。

    这一夜,同样双手插兜、寂寥沮丧的还有一人,便是钟理。他这半月日日浸在愧疚中,犯了大错的滋味并不好受,疼过肉体伤痛,难过受穷受困,苦过大起大落,磨过衰老病死。从未有过的愧疚、自责、悔恨,极度的否定使他将自己打入地牢,他羞于见人,藏在地牢里与黑暗厮磨,抑或提着一颗心日日走在绝谷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