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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上 愿我如星你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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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去武隆天坑玩怎么样?”

    “什么坑?”

    “武隆天坑!地质景观,中学地理课本上讲的喀斯特地貌。武隆天坑是个天坑群,规模挺大的,景观很美。我看介绍说里面有好多瀑布,那水流倒下来,在坑里仰望跟银河一样,武隆天坑还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呢!”

    “哦!”

    “怎么样?从学校出发到目的地两个小时,到那了可以租个宾馆住一晚上,玩整整两天!一师兄——重庆本地的律师,比我们大七八届,他住在学校,人家有车呢,周末开车去,我们两对儿情侣一块,多热闹!”

    “这样啊……”

    “待会回宿舍了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俩带一个小行李箱足够了吧?”

    “呃……”

    面对男友陈络的热忱,钟雪梅不知怎么拒绝。最近她几乎天天和妈妈、小姨联系,今天下午得知弟弟第三次被确诊为中度自闭症,心情非常低落,可倔强的姑娘又不愿和师兄分享她家里的糟心事。师兄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磨难、经过什么不顺,来到大学以后整天想着吃喝玩乐,而自己家里的那些事充满了世俗的残酷,女孩不想让家事搅了私情,更不想让私情扰了家事。何解?

    钟雪梅晚上辅修课结束后被师兄拉到草地上,一听明天要出去玩女孩头大了。她原本计划明后天要给家人打电话、跟弟弟视频聊天的。

    “怎么了你?又出神了?”陈络说着用食指刮了下雪梅的小鼻头。

    “没怎么……明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女孩望着恋人,双眼诚挚而忧伤。

    “因为兼职吗?不可以请假吗?”少年神采顿无,精心谋划的惊喜又要泡汤了。

    雪梅低头不答。

    “咱俩都在一块了,好好恋爱不行吗?我觉得你可以把兼职辞了的。”

    陈络想帮她,不想女友负担太重,可一谈及经济问题说不出口。雪梅听这话侧过身子,不睬,背影有些萧瑟。两人僵持了两分钟,陈络一叹,一把环抱心上人,将头埋在姑娘颈窝,又亲又吻,声声服软。

    “你说不去就不去!听你的还不行吗?你生气啦?乖乖,别气!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雪梅被吻笑了,甜甜地软软地笑。

    “呐……去爬缙云山怎么样?上午去下午回,半天时间可以吗?周末陪我玩玩嘛我的小心肝!”陈络又开始搂搂抱抱这儿亲一下那儿捏一下。

    “下周爬山可以吗?”雪梅在男友怀里艰难地妥协。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可以!哎呦我的小心肝,你每天这么忙,周末跟晚上还不多分些雨露给我!多小气!你再这样下去真快把师兄逼到走火入魔啦!”陈络见答应了,激动得抱着雪梅撒娇、啃咬。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一个炽热如火,一个心有杂念,彼此眷恋,奈何天生嫌隙。

    这天害了相思病的还有一人——何一鸣。自打昨天圣诞节朝顾舒语脱口说出“喜欢”两字以后,没下文了,急得少年郎不知该怎么办,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今天周五,早上他给顾舒语发了一条短信“你昨晚睡得好吗”,上午十一点,顾舒语回了一个字“好”;下午放学他又发了条短信问“明天周末,你干什么”,晚上八点,顾舒语回了三个字——写作业。

    礼物送了、心也表了,怎么关系还倒退了呢?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少年对女孩的忽冷忽热委实搞不懂,急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冲着那两条总共四个字的回复痴呆了半天。老马进进出出好几趟,仔仔毫无知觉,老人两眼利如刀,一见少年咧嘴做作的傻楞样早明白了。

    “你不洗澡?十点半了!”老马进房叫醒梦中人。

    “嗯不洗了今天,没出汗。”少年捧着手机转个身面朝墙。

    “不怕眼瞎呀!抱着手机看了多长时间啦!”老马提醒。

    “嗯哎呀……”少年一蹬脚,将头埋在枕头里。

    “有些事要从速,有些事得慢慢来,跟那冷水泡茶一样,急不得!猴急猴急的反倒败事!分清次重,你高考考不好谁要你呀!”

    仔仔一听爷爷的话莫名其妙,转过头来问:“什么?”

    “仔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跟上次那姑娘?你是男的,咱谈恋爱不吃亏的,你跟爷讲,爷不告诉任何人!”老马探头和盟友说悄悄话。

    “什么呀!哎呀!爷爷你怎么这么肮脏!”少年见被揭穿,羞得踢腿拍床,起身脱下外套,只留一句:“我去洗澡啦!不想跟你这种心理肮脏的人说话。”

    老马见孙子这般躁动,着实好笑;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肮脏”来形容,乐得老村长又笑了好久好久。

    周六一早,方启涛又来了,这小子前脚进门没多久,周周也下来了,三个娃娃在客厅里闹腾得很,老马担心影响桂英周末休息、仔仔准备考试,带着踏板车、铁环、毯子等一大堆东西将三孩子支到了顶楼上。楼顶阳光灿烂、四面无阻,老马将毯子铺在水泥地的楼板上,将漾漾的玩具洒在毯子上,原以为孩子们会玩玩具,谁知三孩如笼中鸟飞出一般,在楼顶上跑来跑去。

    从没见过铁环的涛涛见漾漾和周周滚铁环滚得嗨皮,跟在后面跑着追艳羡无比,也要抢着玩滚铁环。漾漾细声细气地教他,教会以后三人来来回回地跑着滚铁环。老马抽着烟瞟着孩子们,一来一回南北约有五十米长,三娃儿滚了不下三十圈。待精力耗尽,孩子们一溜烟地跑来垫子上休息。漾漾撒娇地赖在爷爷怀里要抱抱,另两个娃娃也挤热闹一般朝马爷爷怀里钻,整得老马浑身痒痒。

    桂英心里挂念晓星,午饭后一点多开车去了富春小区。晓棠最近一直住在姐姐家,下一场自考考试在明年的二月份,最近的业余时间可以休息一下缓口气,好好研究些饭菜,给姐姐做好后勤工作。下午见英英姐来了,晓棠冲了一壶姜枣茶给三人喝。得知学成第三次被确诊为自闭症,桂英心里忧愁,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只能在晓星家谈谈天、说说地、吹吹牛、讲讲段子,给屋子里添些声响人气罢了。

    晚上晓棠要直播做大餐,桂英也跟着掺和,两人一阵计议,最后决定做酸甜麻的凉拌莲菜、老家席上的蜜汁轱辘和一锅酸汤臊子饸饹。议罢,两人风风火火地出去买菜,回来一起进厨房下手。待开火做菜时桂英举着手机当了回摄影师,给晓棠拍下了不少的精彩画面。

    桂英在晓星家忙得不可开交、其乐融融,谁成想致远为了和她过个完美周末也提着一大袋子菜回家了。到家时是下午四点,一路上致远盘算着给老婆孩子老丈人做什么菜、去哪买、怎么做,一回家才发现桂英不在,忽地少了一半的兴致。又见孩子老人各有所忙、没那么饿,致远做饭的心劲又掉了三分。进厨房放好菜,他出来坐在沙发上和岳父闲聊起来。

    “你钟叔家的孩子得了精神病,叫啥子……中度抑郁症……自闭症……抑郁症……我忘了啥名字,就是不说话的病。英儿天天念叨呢,今个出去瞧了,带了好些东西呢。”

    致远一听桂英不在事出有因,松了一口气。

    “可怜呀那娃儿,那么小点儿不会说话了!你说这病咋治?”老马对精神病、心理病的认识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的水准上。

    “现在心理疾病特别多,很普遍的,有个病也不算什么,治一治、养一养自然好了。”

    “那娃儿纯属被他爸打怕了!猫猫狗狗被人打多了且知道躲起来,更何况是个孩子呢!啥样的父母养啥样的孩子,屯里咱屋后巷那家,媳妇脾气大、男的没主意,生下个女儿无法无天,十六岁看上个男人跟人跑了,你瞧瞧!我隔壁那家,当家人性子沉、掖得住,人家儿子到西安没两年直接开工厂买房子,多能干哇,回村了还是憨憨的羊娃羊娃地让人叫!村东头一家,老子从小打老婆打儿子,这儿子大了以后一天天混不吝的,在外打别人回家打老婆,最后因为打人犯事被关进去了,刚结婚的碎(小)媳妇还跑到娘家不回来了!”

    翁婿俩随意地聊着学成,不少唏嘘。

    晚上钟雪梅要给妈妈、弟弟打视频电话,桂英见吃饱喝足回家了,待她到家时致远已经走了。男人等了大半天一直不见人,最后哄女儿入睡后自然走了。雪梅和妈妈在另一边聊完以后,包晓星进了儿子房里,将电话举到儿子眼前,女儿在那头说话。

    “成你晚上吃的什么?耳朵有没有好点呀?这两天画什么画了,给姐姐看看呗!”雪梅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学成明明听得清、看得见只是不言语。男孩右手握笔,左手按着画,两眼望着小鱼儿,正在画鱼。

    “他在画金鱼,你爷爷前两天给他买了两只金鱼,最近一直在画鱼呢,有时候还主动喂鱼呢!你看他画的像不像!”晓星将镜头翻转,对准了儿子的画笔和画纸。

    “还行!鱼尾巴可以再画大一点哦!我喜欢左边那只,好漂亮呦……”雪梅凝视手机里的画天马行空地编造。

    母女两这般聊了一会,雪梅提议让她和弟弟单独聊,晓星于是固定好手机后关门出去了。

    “哎呀妈妈出去了,咱俩个单独聊。”雪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的双眼。学成转了下眼珠子,一动不动。

    “跟你说个秘密!姐谈恋爱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哦!嘿嘿嘿……男朋友知道吗?谈恋爱就表示姐有男朋友了。他长得蛮帅的,一米九那么高,嘴巴可能说了。前两天姐和他去逛街了,你看姐穿得这件卫衣,就是他挑的,好看吗?”雪梅将镜头对着自己的卫衣,学成禁不住诱惑快速扫了一眼。

    “好看吗?怎么样?”雪梅故作格外欢喜地引诱弟弟说话,奈何学成瞟了眼,依旧不言,但是脸色和悦了很多。

    “他叫陈络,陈老师的陈,络绎不绝的络。他是东北人,辽宁省你有学过吗?他家很冷的现在,零下二十多度呢!他比姐大一岁,平时姐喊他师兄。在大学里,比你大一年级的都要叫师兄或师姐。姐在这边也认识了几个师姐呢,可优秀了,学习成绩很好,长得也很漂亮,课外活动还有很多,真羡慕她们那么能干。成啊,你好好学习,将来也考上大学,考一所好的大学,然后谈恋爱的话可以在大学里找一个漂亮的、可爱的女同学、女师妹哈哈哈哈……”

    雪梅温柔地逗着学成,见弟弟一副斜着眼睛认真倾听又板着脸故作不理的态度,为姐者心里暖暖地。

    “你想知道关于姐男友——陈络——的什么事情吗?呃……他喜欢蓝色、白色和黑色,他爱吃面条和牛肉,他牙齿跟你的牙齿一样超白!他是近视眼镜,眼睛可大了,很漂亮!他鼻子是鹰钩鼻,很高,有点像咱爸……”说到这里雪梅戛然而止,心里咯噔一下,见弟弟神色剧变她赶紧转换语气。

    “爷爷最近怎么样呀?爷爷每天很辛苦,他那么早起来上班,下班后还要过来看你,爷爷过来看你时你就跟爷爷聊聊天解解闷。他膝盖不好、腰也不行,站久了疼,以后爷爷过来了你赶紧睡在床里面,把外面让给爷爷坐着或躺着……”

    讲到陈络时学成眼里明亮惬意,说到爸爸时弟弟脸上瞬间狰狞,提起爷爷弟弟脸上泛起了忧伤,钟雪梅见弟弟虽然不说一个字,但他的神色几乎回应了她的每一句话。既然如此,雪梅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聊大学食堂的饭菜、聊重庆的趣味方言、聊宿舍的姐妹、聊男友陈络、聊最近特别好笑的课程……如此聊了一个小时,姐弟俩心满意足,雪梅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第二天周日,雪梅忙完白天的兼职后,晚上又和弟弟聊了四十多分钟。

    “你今天干嘛?”

    “不干嘛?”

    “你中午吃了什么?”

    “饭。”

    “晚上出去玩吗?”

    “在爷爷家。”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又是煎熬的一天。自从周四在舒语面前走漏了“喜欢”两字之后,何一鸣感觉两人的关系好似跌入谷底。一早起来先翻手机看她有没有给自己发信息;写作业时脑子频频下线全是因她而起;吃饭时想给她发消息又怕她不回复或者嫌烦恼。

    今天给舒语早中晚一共发了三条信息,舒语每一条回复能短尽短、能晚尽晚,下午六点问她“晚上出去玩吗”,顾舒语捱到晚上十点才回他四个字“在爷爷家”。

    什么意思呀?

    何一鸣这两天快被整疯了。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从认识那天开始翻。奇怪,往常并非如此,几乎即问即答,怎么这次送了巧克力之后变了呢?是否是舒语不喜欢他送的巧克力,还是她这周末家里有事比较忙,抑或他开口说了喜欢她之后她心里有他想……周六晚上十点半,少年抱着手机如同进入了冥想入定之态,以至爷爷走到床前瞪他他也浑然不知。

    孩子在家里写了一天的作业,眼睛忙了一天这会子又盯着手机,他眼珠子不疼吗?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又来这么一出,这回要是再考砸了怎么办?影响了来年高考怎么办?最近没见他打电话、说起那姑娘,怎么又这个样子,要不要告诉他妈或他爸让他俩口子出面提醒一下?老马见少年人发痴,想说又不舍,坐在外面啃着烟嘴也在发愁。

    春日洋槐花开,一树绿叶披上珍珠霓裳;坡上的柿子花花瓣娇小,风走后留下一地米白;春意浓时桃树点点正红,清香漫溢。夏日村口东边的夹竹桃一树流火,团团火焰朝天窜;八月向日葵正艳,一盘盘合成金光笑脸。初秋巧迎满地野菊,芳香遍地却罕见花儿;到了中秋万木红黄,风来窸窣如满地飞鸟。冬日数月北国肃静,不知何夜金装素裹天地雪白,如梨花飘来如水鬼绽放如天女洒下深山茉莉愉悦人间……故乡遥,何处去。

    一生根的念头,跟树苗一样,悄悄生长,冷不防地长成大树一棵。

    二十年了,看惯了明艳拘谨的城市光景,没想到惦念的还是故乡风情。蜀葵花秋天败了今春复开,搌布瓜三日长叶十日起藤,指甲草前年的种子今年开花,墙下点的辣椒整整齐齐十分精壮,无花色亦喜悦……春意烂漫时凤凰鸣唱、百鸟围观、蝴蝶起舞。最不忘的还是故乡,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对包晓星来说,生命是美的,故乡是美的,黄土原是美的,洛水河亦是美的。一切令她心神宁静的事物皆是绝美——旭日东升,晨鸟齐鸣,万木摇曳,秋花待放……菩提石间生,受石上水洗涤——这正是包晓星所求的幸福。在造物主用心营造的玄邃安宁之下,活着抑或死去——都好,皆秒。女人唯恐心神不安万物惶惶,骚扰天下清明。城市,焦而噪,于包晓星而言,城市的美好开始反噬,反噬她燃烧殆尽的青春之后。

    不知道儿子看见了他外公家门口的桑葚树是否会开心,不知道此时回乡她自己能否吃得惯开水戳后的凉拌油菜叶,不知道土墙土炕、破梁破窗的老屋他们娘俩是否住得了,不知道北方的寒天冻地学成身子受不受得住,不知道她带着弟弟回乡生活的决定姐姐梅梅能否接受……

    这一晚,原本十一点多包晓星已睡着了,奈何肘腋之忧愁催人变老,愈老觉愈少。她凌晨两点偷偷潜进儿子房里,悄悄睡在儿子身边,方才有些神定。

    周日一早九点整,何致远提着早餐回家了。彼时一家五口坐在餐厅,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吃早餐。

    “今天没事,去中心公园钓鱼放风筝还是……去羊台山爬山?”桂英吃完早餐靠在椅背上举着手机盘算一家五口的完美周末。

    老马见女婿没反应,忙说:“我不去,我爬不了山!再者仔仔还写作业呢,娃儿快期末考试了!”

    这一提醒,桂英忙道:“哎呀我都忘了!”

    “自己生日都能忘,除了喝酒工作你还能记得什么呀!”仔仔冲妈妈翻白眼。

    “好好跟你妈说话!”致远喝粥时撞了下儿子的胳膊肘。

    “这么好的天气!可惜啦!啧哎呀……”女人怏怏。

    “你俩带着漾漾出去散散步、去公园玩玩沙子不行吗?你偏爱去那难走、路又远的地方,折腾谁呀!”老马批评桂英。

    “中心公园还远!一路的大道难走吗?”桂英扯开嗓子问。

    “去中心公园钓鱼放风筝也行,咱家好久没一块出去了,今天带着孩子出去放放风也好。”致远调和。

    老马见女婿这么说,立马沉默,谁想致远这一句话无来由地激怒了桂英。

    “哦!你还知道咱家好久没一块出去了!我当你没知觉呢!你算算你搬出去多久了?有什么结果吗?”桂英说完不高兴地踢开椅子回房了。

    “好好说话喊什么喊!一家子都在呢你搞啥动静呢!”

    老马训桂英,桂英不搭理,孩子们闷头吃不掺和,致远默默望着儿女不言。待饭后老小散开,致远收拾完餐桌悄悄开门去找妻子谈和。

    “别气了,都老夫老妻了还闹!”

    见老公掐着自己胳膊笑眯眯地如此说,桂英心里想笑只能硬憋着,假装看手机。无论如何,致远这两天殷勤地往回跑,桂英心里很高兴。已然老夫老妻了,蓦地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气氛有些暧昧。

    “爸是明白人,让爸给咱俩调解,多尴尬呀!”致远说完坐在床边故意紧挨着妻子的腰身。

    “你还知道尴尬!你住在外面不尴尬吗?”桂英说完故意用大腿撞了下他。

    “尬尬尬!尬!但是住在外面心静呀!”男人俯视女人,眼里百般柔爱。

    “哦!所以!你住在家里心不静咯?”桂英说完翻起白眼仁求证。

    “哎……你在家里有老有小的心很静?”致远反问。

    “我静呀!你什么时候见我心乱了?”桂英抬起头直面。

    “呐……那是因为你回到家只有一件事——放松休息睡大觉。你觉得我在家里可以天天放松休息睡大觉吗?你一放松关上门钻进被窝,请问我去哪里放松?咱俩同在房里,一般是我在书桌前忙,你在被窝上网,你什么时候能憋得住半小时不和我说话?我经常提醒你我在忙我在忙,但你跟没听见似的照样和我聊,这就是为什么我以前都是备完课才回家的,我从来不会在宿舍、家里备课或者忙工作。”

    “那……咱俩在房里……不说话干什么?”桂英被整懵了。

    “是啊,这就是我跟你的不一样了。你把所有的工作放在办公室做,家里只供你休息,就算你回家有工作,我或者其他人都会让着你,静静地让你忙,尽量不打搅你。因为我和仔仔很清楚,家里赚钱的人是你,你的工作重于一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亲爱的,我要工作!我要出去工作,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在家里照顾孩子了。”何致远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呐……你找你的工作,用得着搬出去吗?”桂英不理解。

    “找工作不只是坐车出去面试,还有前前后后的准备,这你不是不知道。我如果要准备一些面试需要的东西,我在家里静不下心去准备。”

    “所以,是孩子的原因、老汉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桂英挤着眉毛问。

    “都不是!是我的原因。我心很难安静,你或者漾漾一说话我就没法思考了,我的思路就断了。所以,我一定要住在外面!”

    桂英懂了,轻轻一叹,良久不言。

    “你是最近找工作在家里心不静,还是这些年在家里一直心不静?”半晌,桂英抬起头问。

    致远吞吐片刻,方才坦诚自己:“最近找工作在家里心不静。照顾漾漾这几年没有工作的心,每天被漾漾的生活节奏推着走,谈不上心静或者不静。”

    “那生漾漾之前的十年呢——在家里?”马桂英板着脸刨根问底。

    “不静。”

    “所以!那十年和最近一样,你在家里很难安静、很焦躁、很痛苦是吗?”桂英又问。

    “呃……”

    致远正想着如何回答,谁成想他思索太长被桂英当成默认,女人伤心气愤地放下手机躺了下来,背朝男人。

    “亲爱的我没有痛苦,只是有时候心很乱!很难在家里备课、写文章或者读书,所以我以前在家经常强迫自己练字静心。那时候要养孩子又要代课,每天都很忙,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致远知妻子生气,他努力地想要在真话和好话之间找出最能让妻子接受的。

    “别说了!”桂英生气地喊,手在拍打,双眼流泪。

    夫妻俩陷入僵局。

    “啊!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出去买菜,中午在家做饭,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再顿锅鸡汤。亲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吃煮玉米和煮花生了,我今天给你煮一点吃,怎么样?下午一块去中心公园玩……”

    “别说啦别说啦!我求求你出去静心吧!别在这儿说了!”桂英激动得歇斯底里,这一喊写作业的仔仔和看动画片的爷俩全听见了。

    致远见状,以为妻子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悄悄关门出去了。桂英见他出去了,更气得大哭,为不让老小听见女人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何致远提了布袋,跟岳父女儿打了招呼出去买菜,今天他一定要好好陪陪老婆,如此想着把原本安排在今天的事情也推后了。

    情脉脉,恨悠悠,几时休。哪怕喜结连理、共度半生,爱情也常是跌宕的、磨人的。倘若婚姻如同白水,想来也多少无趣。说说这夫妻俩,明明知根知底,却偶尔形同路人;明明琴瑟调和,却有时好似分道扬镳;明明相敬如宾,却时常撕心裂肺。

    何致远是典型的内向型性格,生性细腻敏感、说话永远平静柔和、在家温情无敌在外不善社交;马桂英是典型的外向型性格,高兴时大喊不高兴时也大喊、性格外放带点儿鲁莽率真、在社交中动脑子时是人精没脑子时是笑柄。他们同样善良、真挚、务实、努力、乐观、有爱,只是行事方式差异很大。桂英拉个屎放个屁且要在致远面前吆喝一声,做个饭干个活更是得卖弄三天三夜;而何致远从来不习惯与人分享私密事或在妻子面前炫耀什么功劳,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听妻子唠叨些有的没的、好的坏的、恶心的高尚的红尘事儿。桂英无论走到哪里,很快能成为人群中的核心声源,而致远永远是安静的、容易被人忽略的。桂英心里永远憋不住秘密,哪怕是关于自己的绯闻、八卦她也要告诉致远,但是致远却截然相反,凡他不愿说不想提的,哪怕事如天大,他可以一辈子闭口如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诗里的情爱当然包含婚姻中的情爱,且属历经婚姻的情爱最是轰动人心、玄妙跌宕。

    这些年,马桂英始终以为这个家里人人舒服自在,她常为自己经营的这个幸福和谐小家感到骄傲,谁成想如今才知爱人在家里待得无法静心,这叫桂英如何接受?好似一张精心编制的谎话瞬间被无情戳碎一般,编制的人看到真相以后才知耗费心机一场空。女人哭了一阵,暗觉哭得没意思,渐渐止了。十一点多她无聊地在手机里查询关于夫妻关系的分析文章,不久心情平静下来。

    好巧不巧,正在此时,王福逸来电话了,叫她出去喝酒聊行业大牛和老钱的事情,地点又在爱伦坡小酒馆,这回还有个隆石生在。桂英犹豫,没急着决定,挂了电话。一个人在房里思考,与其夫妻俩见了面不顺心,还不如不见面地自在,顺便也叫致远尝尝看不到她的滋味。调皮狡猾的女人从爱的折磨中得来些快乐,于是她发信息回复王福逸如期赴约,继而下床穿衣化妆。为避开致远,桂英火速准备,十几分钟后出房换鞋。老马追着问干嘛去她只回朋友找她谈事便逃之夭夭。

    何致远计划好菜单,一上午兴致勃勃在外面采购,大袋小袋地提着到家,得知妻子出门了,问老丈人又问不出名堂,满心欢欣、十分兴致顿时被扫个精光。敏感多疑的男人又怀疑妻子跟那个王福逸联系见面,心里不是滋味,将菜放进冰箱里,推脱有事离开了家。完美的一天又泡汤了。老马多锐利,老眼看得明朗,这回他站在女婿这一边。

    临近中午十二点,马桂英停好车后,在酒馆里寻王福逸。幽暗的光线、独特的熏香、别致的音乐,这家酒馆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深深吸引着马桂英这种轻度酒鬼。

    “我俩早来了,就等你了!”王福逸一直盯着过道,一见桂英来两眼闪光。

    “来来来!今天老王请客,咱别客气!”隆石生朝马桂英递来菜单。

    马桂英点了酒,王福逸在手机上下单后,三人开聊开喝。乍一看豪放之态犹如三位英豪,路过的人不注意的还当是三个男人在这里喝酒谈天。最近行业里、南安内发生这么多的事情,王福逸怎能放过这等好机会。他深谙桂英是八卦脑,所以每次见面前皆要塞上肥厚的鱼饵,用心垂钓桂英这颗好奇之心,如此用心哪有不成之理。这次许久未见,他拉来了隆石生,三人喝酒乱侃马桂英必定不会错过。

    中午一点多,王福逸见两人兴致高昂点了好些昂贵的日式小吃,两点多吃完饭,老隆在附近有事先行离开了,三人变成两人,有点冷有点怪。福逸又点了些桂英爱喝的小酒,并提议喝完酒去附近唱歌、散步、喝茶、逛街,桂英一一拒绝。下午三点,两人聊到无可再聊,桂英提出散场回家。临走前王福逸从车里掏出一盒茶叶,说是客户送的他喝不完,转头送给桂英父亲,桂英不疑,拎了茶叶回家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好一个可怜的心机男、痴情人。

    “英儿啊,你一般见你同事,会给同事他父母送礼吗?”沙发上,老马抱着王福逸送给他的茶叶,看了又看,于是侧问。

    “不会吧!我同事父母在没在我都不太清楚,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桂英躺在沙发上摊开双臂消食。

    “呐……这人……这个王总送我东西干嘛呀?我跟他又不熟。”老马刻意敲打。

    “你不熟我熟呀!我跟他像哥们朋友一样,给彼此父母送礼这不很正常嘛!”桂英依然不开窍。

    “那你给他父母送过礼吗?”

    “她父母都不在了,多省啊!”桂英说完哈哈大笑。

    老马也笑,笑完学着仔仔的习惯打开手机,用手机扫了扫包装盒外的二维码。不扫则已,扫完惊了一跳。

    “英英,你知这茶饼多少钱?”老马变了颜色问。

    “多少?”桂英凑过身子来看。

    “三千七!三千七!”老马还想重复,咽了口水,瞪着桂英。

    “客户送给他得,肯定贵了!这是商业行为。”桂英一脸不以为意。

    “既然是商业行为,为什么要把这么贵的东西送给我呢?他咋不送给他客户当商业目的呢?”

    “人家说了,用不完!他是老板,有的是钱,你这大惊小怪的!”桂英两眼鄙视。

    “这么说……你给客户也是送这么贵的东西咯?”老马严肃地问。

    “呃……不一定,有贵有便宜,贵的好几万呢。”

    老马一听好几万,彻底闭嘴了,但心里依然存疑。

    到了五点,老马按照约定去找钟能喝酒吃饭,心里藏着事,喝着不爽快,桂英两口子的事儿犯不着跟钟能说道。晚上,二老各自惦记自家孩子,早早散场。回家后八点多,仔仔写完作业晚上出去吃饭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此刻又躺在沙发上犯起了相思病,老马索性喊他出来吃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