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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下 泡桐树下情投意合 野曼陀罗无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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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八,大好日子。道边的野草花开刚罢,巷里的大树悄然结果,微风许许鸟啼阵阵,氧气充沛邻人悠然,知了催人上路,黄狗汪汪当道,野猫趴在房顶瘫着看热闹。

    晨光灼人,喜气逼人。这天一早,父子俩光鲜亮丽地去冯村见小贤。这是老马连日来第四次去冯村,也是兴盛第二次见小贤。乌黑的男人穿上西服衬衫,忽然间闪亮得引来老小指点。

    双方约定上午十点见面,在冯厚照他二爷家前院。他二奶奶早将院落清扫,桌上备好果子酒水,一伙人见面后老马殷勤地给大媒人送红包献礼物。众人喜洋洋还没聊几句,他二爷见小贤快下班了,于是吆喝着转移阵地,将大院子留给两人。临近十二点,厚照他二奶奶领着小贤进来,招呼两人坐下后笑眯眯走了。

    小贤坐茶桌东边,兴盛面南坐西,他哪敢看小贤,羞得跟电击了似的,两手放两膝上,身板直搓搓一动不动。

    “你喝水。”小贤看出了对方紧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

    “我不渴。”

    一分钟后,小贤问:“你果园的活多不?”

    “多。我一人干不完。”兴盛纹丝不动,依旧不敢看人,只面红耳赤两腿发颤。

    隔了会儿小贤问:“你没啥话问我吗?”

    “我嘴笨,不会说话。”兴盛速速挠头,然后像弹簧一样恢复僵硬的动作。

    “我昨晚听他二爷说了你大哥的事。”小贤说完看了眼兴盛。

    “嗯。”

    人间最难是问情,好在几棵老树合伙荫蔽,免得他俩的羞涩被人闲看。

    良久无话,小贤又问:“你还有一妹子?”

    “我妹子可能干咧!”兴盛花了三秒咧嘴嘚瑟,男人滑稽的动作惹得女人捂嘴笑。

    天热,鸟困,蝉燥,苍蝇忙,人汗多。

    隔了几分钟,小贤说:“我有一子,年纪不小。”

    “我大说咧!”

    “你啥看法?”小贤侧看。

    “没啥看法。”兴盛平静。

    又过了两分钟,小贤见他一直在抖,禁不住抿嘴偷笑。

    “你是怕我吗?”

    “我也不知道。”兴盛说完露出大门牙冲着大门傻笑,大笑时两眼偷偷扫了下小贤。

    “除了我子,还没人怕过我。我子今年高二,下半年高三。”

    “我外甥也是,下半年高三。”

    过了一会,小贤从桌上取了个紫红的大李子递给兴盛说:“你吃个李子,这李子甜。”

    “可以。”兴盛晃荡着大掌接过李子,面朝大门僵硬地啃,果汁滴到了崭新的西装上,他依然不动,两眼憋不住偷看小贤,却不觉自己的西装衬衫湿了大半。

    兴盛吃完李子,小贤望着茶桌说:“我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过不了,身体也不好。”

    “不怕,我有三轮车,我开车送她去医疗站。”

    小贤笑了一下,半晌后叹息道:“我子明年要上大学!”

    “大学好!大学生好!”兴盛连连点头表示肯定,那满脸通红、表情夸张的模样再次逗笑了沉重的小贤。

    “娃他爸……他爸……”

    “我大说你娃他爸被人捅死了。”兴盛轻飘飘递话。

    小贤一听立马变了神色,望了眼兴盛,转过头沉默。

    泡桐树下,知了起哄,苍蝇骂人。

    “这事儿,过去了。我说了,我太会说话。我要说错了,你可嫑着气(生气)。”兴盛见小贤不高兴,急得手足无措,一颗心高高悬挂,汗珠子滴答滴答。

    干坐了很久,小贤释怀道:“你大(父亲)人挺好!”

    “你婆婆人也好。”

    “你见过我娃吗?”

    “没有,我大见过。我大说你娃将来有出息。”兴盛露出欣喜。

    小贤冷哼一声,提起儿子,将来太远,眼下难度。孤儿寡母的日子苦涩难与外人言,何况眼前这人从未结婚并无儿女,他哪知养育之冷热辛酸。

    “你嫑愁,没啥愁的。”良久,兴盛望着小贤安慰。

    此后,两人再无言语,隔着一米远坐在院子里,望路过的白云、看头顶的大树、听树上的鸟叫、吹院里的清风。夏风时来时往,树叶沙沙作响,小贤抬眼痴痴地看天,兴盛抬头偷瞄那个看天的女人。

    这头两人在冯村长家单聊,那边的老马请冯二爷搭个桥让他跟小贤婆婆说句话。这几天小贤婆婆也没闲着,早把老马家的情况打听了好几遍,有说马村长当村长赚了钱的,有说老马家有个有钱的闺女,有说这家有大房子大车子……总之,有钱。午饭点儿,老马和冯二爷扣门而至,老太太早穿上缎子衣服等候,老马双手送上提前备好的一大堆礼物。

    坐定后,三老人拉东扯西唠了半天,老马见话头熟了,于是笑问:“他奶奶呀,这两边啥情况呢,聊得差不多了!我今个过来专程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小贤同意了,您呢?”

    小贤婆婆舔了舔嘴唇,思量道:“我……我听贤贤的。她倘乐意,我就一个人过。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把我孙儿拉扯大送出去,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瞅你说啥丧气话!如果她俩成啦,你老婆子多了半个儿子,有啥不美的!”冯二爷高声嗔怪弟媳。

    “他奶奶你放心,我子啥品行你也看明了,老大一个善良人,只有人欺他,没有他欺人!倘俩家这事成了,我兴盛永远亏不了你一家三口,亏不了!厚照如能考上大学,咱合力把娃儿供出来!如果冯厚照他要上研究生博士生,我也供!这点钱,我不差!柴米油盐事再急,急不过娃儿上大学!”老马沙哑允诺。

    厚照奶奶一听这话,愣了好大半晌,而后扑簌簌眼泪直掉。哪想对方如此慷慨,往常来人说亲时,男方恨不得把她婆孙俩撇干净择利索。

    良久,老马凝重开口:“厚照跟我外孙子一般大,现在正是人生最最关键的时候,马虎不得!将就不得!差一点好一点,牵扯他一辈子的前途!一定要上大学,而且要让他上好大学!”

    “哎呀呀你瞅瞅人家这觉悟!小心厚照这娃儿搁咱家里——耽搁咯!”冯二爷虽牙齿缺块咬字不清,但说话在理。

    “我也愁!可他妈一人哪供得起!家里这经济,只盼着照照赶紧赚钱,哪有心供他到大城市上大学!我老了也不中用,婆娘家种不起来地,只能出去打工,走也走不远,哎我给她娘俩拖后腿了……”厚照他奶说着又哽咽起来。祖孙三相依为命十来年,各种心酸唯自己最知。

    “他爸走的时候,厚照多大?”老马抽着烟岔开话题。

    “三岁多!”

    “我大哥呐三十好几才生下厚照他爸,从小娇惯,没个拘束……”冯二爷冲老马叹息摇头。

    “那个事儿……厚照他爸跟打断腿的那家人——了了吗?厚照这娃儿,心里有气不?”老马试问。

    “他能有啥气!他跟他爸性子完全不一样!那时娃儿小,十来岁了才跟他说的!我照照呀,宽厚,善良!不太伶俐,但是上进,读书可以!贤贤一天天在边上教呢,对他特别严格,单单怕他跟他爸一样!所以这些年他妈几乎没离过家,对照照的管教从没松懈!”他奶奶连连摆手微微不悦。

    “照照他爸走后,那人也入狱了——无期徒刑,现在还没出来!他兄弟右腿残了,日子也不好过!可怜两家老小吃罪了,冤孽!冤孽呀!”冯二爷侧耳解释。

    提起往事,寡母落泪。

    两人走后,小贤婆婆去屋里柜子上的观音像前点香,然后在地上缓缓地三拜九叩,最后她祈祷三个人从此转运,希望孙子将来有个好前景。时运在转,无形之间。听闻小贤将有好着落,邻舍人纷纷开始走动,提着果子或野菜,带着酱油或问候。老人家叹息不止,落寞时无人问津,起色时连巷里的狗见了也知让个道。

    十多年贫彻骨,天知地知;往后天赐福,感神念佛。

    冯世渊在家备了午饭,饭好后冯村长张罗着众人去吃,小贤执意不肯,因为她下午要去超市上班。老马一听立马提议让兴盛骑摩托车去送她,小贤犹豫间老马推搡着兴盛去发车。送小贤回来后,老马悄悄问儿子两人聊得怎么样,兴盛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闹得老头又急又气。下午兴盛回屯里干活,老马在冯老弟家打算等小贤回来问个清楚。

    下棋唱戏、说儿笑孙、诉苦卖弄……老马在老冯家干什么也上不了心。终于熬到晚上七点,冯二爷确定上早班的小贤已回家,老马也不铺垫径直去了小贤家。再见又是喧哗,撇开众人后,老马在后院单独问小贤。

    “小贤啊,今个儿你俩独自见,你感觉我子咋样?”老马卑躬屈膝。

    “他咋说?”小贤纳闷。

    “他?他说还可以,至于你是啥态度他也闹不清!贤啊,你是个聪明人,你给叔一句痛快话,我也不再劳心来来回回搅扰你一家老小了!”老马语带哀求。

    “我……”小贤低头,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出口。

    半晌,老马见小贤有点扭捏,于是递话道:“这事简单!叔从不为难人,但是你必须说真心话。你只说行,还是不行!”

    “行。”小贤脚尖摩地咬字清晰,说完脸微微朝旁看。

    “嗯?”老马愣了,惊掉了下巴,脑海思维久久不能整合。

    “小贤啊,你可嫑骗我!这可是婚姻大事!终身大事!两家人的大事!我子老实巴交,你可不能……兴盛现在是明显瞅上你了,你俩在一块他恨不得掏心掏肺,你不能……我老二木讷归木讷,脑子够数呢,他心里也有一杆秤!咱两家结合,可是奔着长远去的!组合家庭本不容易,何况我子心思简单为人单纯从没谈过……叔是想说,婚姻必须建立在有感情的基础上。”老马担心对方贪眼前便利,心里凝成一疙瘩,一时不知如何说明。

    小贤听出了老人的意思,急得背过身望着小菜地说不出话。

    叹息了一阵,老马掏出打火机,抽了半根烟,又无奈地反复问:“你真看上我子了?”

    “嗯。”

    “为啥呀?”

    “他心善,不动手!”小贤说完,早已泪目,眼泪在黑夜里一股股往菜地落。

    老马一听,呆滞数秒,长叹一声,直起腰板,瞬间懂了。想必厚照他爸爸对他妈妈也是一言难尽。

    “我子稀罕你,任傻子也看得出来。你不能贪图他老实,天下老实人没有五个亿也有八千万。哎……叔是想问,你心里对他有没有那个意思?小贤啊,你还年轻,活到你婆婆跟我这岁数还有几十年,光靠人老实这一点,过不了这么长!”老马朝天吐烟。

    “我知道。”

    “你俩见了两面了,今个你俩单独聊,你心里讨厌我子不?”

    “不讨厌。”

    “那就好那就好!不着急,婚姻大事急不得!你俩先了解了解,我子身上也有其他优点,等处段时间你觉着合适了,咱再往下一步走!至于你婆婆啊厚照啊你完全不用操心,我儿子待人最宽厚、对上最孝顺、两脚最勤快。万一……我说万一你瞄着你俩不合适,叔请你一定一定提前说清!我兴盛处理不了太复杂太紧张的关系,勉勉强强只会叫他受伤!我可不愿瞅着我子婚姻不幸!宁叫他没有,也不叫他受苦!”

    “嗯,这一点,叔你放心。”小贤低声承诺。

    “好,接下来你俩先了解。他没谈过没啥经验,还得你耐心一点教教他。我老二最乖了,他现在眼窝里有你,你说啥他都能听进去!过日子嘛,还是得个务实的、靠得住的男人!”老马长叹。

    几米长的菜地,一溜一溜齐齐整整,葱秆直,菜叶大,黄瓜垂,辣椒绿。乡村爱情,如乡村蝶鸟,姗姗而来,欢喜结伴,啾啾远去。

    沉默半晌,老马丢下烟头从后院出来。恰巧此时厚照晚上放学回来,见一屋子人少年大概猜出来了。厚照去房间放书包时,老马在外喊他,众人提耳皱眉。

    “咋了?”厚照从祖孙三的小房里扶帘出来,望着似曾相识的老人轻轻问。

    “厚照啊,你还记得我不?那天来你屋借厕所。哎呀我……我比你奶奶还大几岁,按理说,按理说你该叫我一声爷爷吧!”老马表情夸张得跟唱戏的老生似的。

    “嗯?”十六岁的冯厚照发愣。

    “赶紧叫马爷爷!叫个爷爷不亏待你!”两位媒人懂行,在旁欢喜催促。

    “马爷爷。”

    “把马字去掉,叫爷爷吧!”老马抬手低头笑开了花。

    冯厚照侧望低头的奶奶和默许的妈妈,不明所以,又看向起哄的二爷爷和冯爷爷,最后无奈出口——“爷爷。”

    “哎来来来!爷爷给你个大红包!今个儿来没给你带东西,这是见面礼,你买些好的参考书和文具,这学期期末考试争取考个好成绩!爷爷没别意思,你呀好好上学,努力考名牌大学,叫你奶奶你妈妈跟着你享大福!”老马喝醉了似的掏出红包狂塞。

    冯厚照望着妈妈,小贤大步走来拒绝,两帮人将红包推来推去,最后厚照她奶奶点头让收下。

    黑夜里,黄灯下,麻雀偷听,蛐蛐议论,蚊虫奉承。媒人吆五喝六地谈论厚照的未来,寡妇家从此多了一分生气。

    三老呼啸离开后,冯厚照把红包交给了妈妈,小贤拆开一看一千元整,瞠目结舌,那可是她半个月的工资,何况整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作为寡妇,小贤万分彷徨,因身边将有一人常伴,她还没做好准备。火热的幸福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王小贤怕自己命薄接不住,想到儿子来势汹汹的磅礴未来,她捏着红包愁容满面。那个马兴盛人高马大、体格健硕,为人忠厚、永远在笑,那人会开各样车、会种各样果、会干各样活,着实是个能干、纯粹又听话的人。小贤对兴盛,不讨厌、有期待。奈何他俩才见了两面竟收人三回财礼,这叫外人怎么看。

    小贤婆婆暗自高兴,这两天呼吸也轻快了。她不是圣人,自从儿子走后、自从老伴走后,一家两寡妇,这些年他们三受了亲朋邻舍多少炎凉,那一间小屋里收纳了三个人多少的压抑苦闷,只有观音娘娘知。如今能榜上个村长儿子,她们一家也算有个照拂了。往后身边有人使唤,她生病了不用硬抗、孙子不用因吃穿不好缺个爸爸抬不起头、小贤也不用一开学到处低三下四地敲门借钱……精明人多算计,也只眼前这傻蛋可凑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小贤跟了那人委屈吗?不委屈。

    冯厚照茫然不解,提出给妈妈相亲最开始是奶奶的主意,他虽不接受但无能为力,恨只恨自己年小。家里偶有媒人来往,好在这几年妈妈一直没看上谁。那马爷爷今天第二次来家明显不一样,二爷爷、冯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反应似乎在默许同一件事情的发生。少年觉察到了剧变即将到来,百感交心,无可奈何。从小没有爸爸的冯厚照对父亲这一角色一直有幻想,亲生父亲令他羞于启齿,半路杀出来的那个人不知是良善是粗俗是险恶。

    这桩大事,已成六分。老马大喜,晚上又请媒人去镇上喝酒吃肉。这一晚三老头划拳、唱戏、满口胡吹,同醉后得亏冯二爷家儿子将三人拉了回来,这晚老马直接睡在了冯老弟家。

    五月二十,才隔两天。莺歌谷的洋槐花开了一坡,兴盛他二婶三婶摘回来两大篓,老马一见洋槐花神采飞扬,立马指挥兴盛下谷也勾一大篓给媒人和小贤家送去。马兴盛彷如被点醒一般,带着两狗麻利地下谷采花,而后骑着车一溜烟去了冯村。老马望着老二颠颠的开了窍恍如陌生人一个,刹那间生出不少惋惜来。此后他不遗余力地制造各种机会让兴盛和小贤见面,四十多岁的木头疙瘩忽三天两头地朝女人家里跑,惹得满屯人好生笑话。

    因为喜欢她,所以一门心思地要把所有好的东西统统给她——马兴盛的恋爱逻辑只这一条。

    “爸爸这些天经常梦到你爷爷,梦到他在笑,惹得我也哈哈笑,那天还从梦里笑醒了,醒来后身体一直在颤……”

    “有一回,早上醒来之前,我梦见你爷也回来了。他在院里磨刀,说要杀一头猪,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杀猪给你吃肉。你爷爷说村里没有肉,怕你身体长不好。好像在梦里你才四五岁,鼓着肚子光着脚,在农批市场的巷子里乱跑。”

    “爸这些天一直在做梦,一直在做梦。钟家湾有个水塘子,在湾东边。那天我领着你姐去塘子捞小鱼,你姐七八岁到处跑,结果跑丢了。爸爸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急得在山上满山叫。后来你爷爷领着你姐过来叫我回去吃饭,我心想你姐不是在捞鱼吗,结果你爷爷说是我带着你出来捞鱼,然后问我成成呢?我才知原来是我把你丢了!哎……醒来后,又是个梦!”

    “有一天,爸爸梦见我跟你妈在铺子外面吵架,突然房子塌了,原来是整个农批市场地震了!吓得我到处找人,结果谁也找不到!你妈妈瞪着我在哭,她说她再也不想理我了……我在塌房子里到处找,找你、找你姐姐、找你爷爷……”男人说到此处,左眼流下一滴泪。

    “爸爸盖了新房子,新房子里有一间小房子是你的!爸爸给你买了个大床,还有小书桌、书架子、小衣柜,书架上摆着很多你喜欢的玩具人,地上整了条卡通垫子。床底下有两个大箱子,箱子里是这些天爸爸在镇上给你买的玩具……你要是……要是你还怕见爸爸,以后你在家玩的时候爸爸出去干活,把雪峋叫来陪你玩,峋峋一直想你呐!”

    “爸爸在后院里种了很多花,好些好些花!你哪天去时看看呗,那些花在深圳看不到。前院的葡萄树长叶子了,我还以为它明年才能醒呐,没想到一栽就活!不知葡萄树今年能不能结果,要结下葡萄了爸爸先摘给你吃!你什么时候能去钟家湾看看,爸爸把院子收拾得……”

    五月二十一日中午,段家镇医疗站,在一间狭小的病房里,钟理望着昏迷的儿子自言自语。

    学成又出事了,说来话长。这天一早芸香带着学成和哈哈去包家垣村子北头的洼地里玩。那里自然生出一大片野曼陀罗,此时曼陀罗花正值花季,金黄的花朵排排垂下似铜铃一般,吸引了好些小孩子去那儿玩。虽从小到大一直被大人告诫大黄花有毒,但九岁的芸香从未见过有哪个小伙伴因此中毒,所以压根不在意。到洼地以后,三小孩光着脚在花丛中跑来跑去,摘花、采叶、用花蒂做耳环戒指过家家玩。

    “我妈妈说这个花有毒,你俩敢吃吗?你看!我敢!”包芸香问完自己伸舌头舔花、咬花瓣。因味道不好,小姑娘吃完吐了出来,而后伸舌头做鬼脸。

    学成和哈哈见状也纷纷摘了一朵花品尝,最后因味道不好均吐了。吃完花瓣芸香摘了一颗带刺的果子,将野曼陀罗果子当成武器去扎两人,哈哈和学成躲猫猫一般到处跑。跑着跑着学成倒了,随即抽搐翻白眼。哈哈吓得嗷嗷叫,芸香知是中毒了。

    “哈哈你看着我去叫人!”

    包芸香光着脚一路往回跑,小脚早扎破流血却不知觉。知学成妈妈不在家,芸香七八分钟跑到了哈哈家,在门口喘着气大喊:“学成哥哥中毒啦!六爷爷(指包晓权,族里排行老六)学成哥哥吃那个大黄花中毒啦!”

    小姑娘一喊,两家人全跑出来了。包晓权问了地址骑车走了,哈哈奶奶和芸香奶奶一直在质问,小姑娘又急又怕最后哭得说不了话。包晓权找到学成后先往家里拉,此时小孩口干舌燥脸色发白,维筹母亲早泡好金银花水过来灌,芸香奶奶也从巷里借来一碗绿豆汤。大人不知吃了多少中毒深浅,哈哈和芸香吓得嚎哭不止。维筹两口在地里干活,晓星这些天在刘家寨租的范家娃四亩水地忙活,包晓权无奈给距离最近的钟理打去电话。

    钟理听闻儿子中毒,发动三轮车门也没锁鞋也没换赶去包家垣,见儿子昏沉不醒哪管什么土方子直接带到镇医疗站。医生听说是中毒立马对症下药,此刻喝了药打了针的学成渐渐平静,眼睛时常睁开看爸爸,瞳孔也慢慢聚合了。城里的孩子,只知花花草草可爱,哪知一株野曼陀罗能毒死一头牛。

    钟理走后,维筹母亲马上给晓星打电话,谁想晓星手机没电关机正在充电,充电器正是鸿钧家的。

    一言难道。康鸿钧五月二十从山东出差回来,昨天下午跟他姐交接后立马联络心上人。两人半月不见,黄昏后你侬我侬温存无尽,直至今天中午依然如胶似漆。下午三点手机有电后晓星开了机,翻着一条条未接信息一个个未接电话,整个人懵了,茫茫地跑向镇医疗站看儿子。

    康鸿钧听闻晓星丈夫也在医疗站,理智告诉他不要出门。在外这些天,哪天不思念星儿?别的零售商忙着吃饭旅游交换名片,他却好多次一个人跑去陌生商场给晓星挑化妆品、买保健药、选购丝巾、买纪念物。晓星匆匆走后,鸿钧一个人点燃香烟,一颗心沉得如同大石落水。

    从晓星回老家到今天已经半年多了,他从不敢要求她什么——求她尽快离婚、求她放下种地、求她搬过来陪他、求她舍弃自我认同他的理想生活——从来没有。明明女人的心在他这里,为何康鸿钧还是惶惶不安。最怕他们夫妻因孩子感情复合,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原来墨菲定律真的这么神奇。

    镇医疗站很小,晓星很快找到了,见满身大汗头发全湿的钟理在儿子身边轻言轻笑,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夫妻再见,对望无言。钟理下意识地起身让位,晓星坐在床边唤儿子,学成困顿迷糊地眨眼。得知儿子中毒,为母者惭愧难当,三月开春后她明显忽略了儿子。学成早饭吃在香香家还是哈哈家、儿子晚上睡在大哥家楼板上还是香香家窑洞里、煤球(猫咪)吃的是对门家鱼骨还是自己在巷里觅食、年年被大嫂喂的剩饭还是自家猫粮……晓星自己也不知。地里活多天热又无聊,学成并不想跟去,所以她总把儿子交给别人照看。

    俯望儿子时不时抽搐一下,晓星早流下泪。

    “哈哈跟芸香不是也吃了吗?”晓星擦泪问钟理。

    “他俩没事。从小接触,不带怕的。”钟理站在小病房门口回答。

    穿拖鞋的护士在门口来来往往,白大褂里随意搭配的医生在外呼喊,各处来的病人问东问西,吵嚷的候诊区衬得小病房格外安静。儿子的昏沉同时牵动着两颗心,逼仄的环境让两口亲近。恍如隔世,好像这小病房正是富春小区楼下社区医院的小病房。

    阡陌小道、杂粮铺子、农批市场;富春小区、霓虹夜晚、市场小吃路;邻舍朋友、一家五口、南国二十年……镇医疗站里全国统一的机器叫号声、病房铁皮柜上全国统一的垂蔓绿萝、房里飘来的全国统一的火锅汤味、街上人叫卖的全国统一的广东荔枝……熟悉的符号瞬间将他们拖进冗长的回忆中。他们之间的共同回忆太多太多,常常一个眼神便完成了一段对话的目的。

    晚上八点多,学成状况渐好,医生要下班了,钟理开着三轮车回包家垣。虚惊一场。过后学成修养了好几天,晓星放下农活和感情,一直陪在儿子身边,钟理每天过来探望,手里永远带着各种小欣喜。

    “真想让你见见我,也许惊讶,绝不失望。”

    “又来!在哪儿见面?”

    “酒吧、图书馆、商场、奶茶店——由你定。如果不满意你可以随时离开,我没有你微信也没有你手机,你随时可屏蔽我,我对你不会构成任何骚扰。”

    “你不觉得刚聊完电影说这些有些荒诞吗?”

    “命运本身荒诞,荒诞的人幻想未来引领历史,荒诞的人构成的世界也充满了荒诞。”

    “现实荒诞吗?真理荒诞吗?”

    “现实很荒诞,所以才衍生出法律;思想很荒诞,所以才出现真理。历史本也荒诞,规律和秩序不过是意外收货罢了。”

    “因为半夜十二点太晚,所以你犯困了才这么说嘛?”

    “不!茫茫人海亿亿万万,人跟人的相识有什么规律?我不过是偶然在视频网站上发现了你,然后荒诞地幻想如果你是我老婆多好!于是我开始关注你、一键三连、加为好友、试探聊天、每天问候直至现在。初心荒诞,结果现实。我们现在美好的交流正是起于我当初一个荒诞的念头。有人说世界是由荒诞创造的,我不反对。”

    “我竟然无法反驳你。”

    “有人把这种荒诞的念头称为空想、幻想、意愿或意志力、精神力。它不是现实,却影响或决定了现实。不少人在荒诞与现实之间争辩,最后辩出了哲学、语言学、逻辑学、政治学……”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点吓人。你是搞培训的吗?不会是那种传销导师吧!”

    “哈你真可爱!我跟你收费了没?让你发展下家了吗?”

    “哈……我猜你是传销组织的高级导师。”

    “如果我是搞传销的,那我只想洗脑你一个人。大龄单身男青年除了半夜想些有的没的还能干什么?你会在凌晨一点跟一个陌生男人聊拼单技巧、亲戚矛盾或职场斗争吗?我怕我猛烈的表白会吓到你,所以只能说些超现实的话。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玄之又玄的对话,不如我们见一面吧。”

    “见面之后呢?我怕你的耐心止于见面。”

    “你很敏感,但是放心。你见到我之后,只会惊讶,不会失望。”

    “我害怕。”

    “你在怕,殊不知我也怕。怕你见面后再也不理我,怕你对我没有动心的感觉,怕我跟你没有缘分见光即死,更怕我们忽然间沦为路人。”

    “如果不见面,你会一直跟我聊吗?”

    “不确定。我每天早上醒来时,都觉前晚跟你的聊天像个梦,脚踩在天上人睡在昆仑的神女梦。其实我也害怕见面,怕见到你之后回归理性不再疯狂,但这害怕远不敌我对你的喜欢。我不想做个懦夫,因为怕见你而失去你。”

    “你根本不了解我。”

    “了解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你允许,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研究你取悦你。”

    “你的话总说得很浪漫,浪漫得让我怀疑、质疑。”

    “不必怀疑,享受即可。人与人之间能有这样的超现实神交、柏拉图式情缘,绝对不是普遍的。”

    晓棠沉默。

    “晚安吧他小姨,明天要上班,再聊会变老!明晚见宝贝!”

    两人凝视宝贝两字均在甜笑。缘分没有按世人计划的路线走,倒是在两人之间自由狂奔。午夜梦最甜,无论是施爱的还是受宠的,人最易在虚幻中迷醉在现实中颓废。

    自从跟晓棠成为亲切网友之后,任思轩越来越自信,在办公室里也放开了很多。每天一见晓棠便笑,神秘兮兮两眼放光地笑。和其他女同事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中午饭会叫上同事们一起去吃,下午茶期间他笑话段子一串连一串。很明显思轩近来活跃了很多,穿衣风格变了,脚上的鞋子也越来越瞩目,他办公桌边的咖啡机区域几乎成了办公室里的第二个公用地盘。

    晓棠自然发现了这些变化,只是没有多心,她岂知财务专家的变化因她而起。办公室里晓棠对思轩的平平无奇成了思轩的心病,为何现实中的自己那么引不起对方的关注。他们在网上聊得越火热,思轩在现实中越失落。分裂的鸿沟越来越大,几近疯狂的青年不敢去想他俩揭开面纱的那一刻是何种结局,只盼着最后的审判早日来到。

    五月二十二号,马兴成岳父家的几亩樱桃采摘出卖,林月娥回娘家帮忙,回来时带了一蛇皮袋的大樱桃在各家分发。老马舍不得吃赶紧让兴盛寻个好袋子,把几十斤樱桃连同家里新买的花生油一气送到了小贤家。

    见见面机会还不够多,老马打电话让老三英英在深圳买些东西往回寄,最好两三天买一次邮到镇上。由此,兴盛便可以三天两头地去镇上取东西然后送到小贤家。什么袜子手镯、家用电器、学生护眼灯、女式皮鞋、广东特产……桂英为了二哥的婚事也不辞辛苦。

    “不要买太贵的东西,太贵了人家心里有负担!花样好看即可!”五月二十四日晚上老马又下派任务。

    “知了知了,仔仔说他有一套参考书不用,高二下学期的,要不要寄给那个娃?”桂英请示。

    “可以可以!你发快递回来,明后天你哥刚好去送!”

    “知知知!不用你叮咛,我掐着时间呐!你娶儿媳叫我出钱,这算盘打得可以!”喜上眉梢的桂英开玩笑。

    “我前阵子去人家、请媒人,好家伙一下几千没了!你那点还叫钱!明后天我又得去冯村,问问人家意思,差不多了我准备提亲,提个亲不花个万把块的?看把你羞涩(吝啬)得心疼那点钱!”老马翻眼噎人。

    “呀还要提亲!二婚……不是吃个饭领个证吗?这么正式!”桂英惊喜。

    “你脑子糊了吧!你哥是头婚!咱取媳妇按咱家规矩来管人家呢!”老马下巴朝天。

    “你咋提亲?直接给彩礼?”桂英好奇。

    “结婚才给彩礼呐!我……我这有一套金首饰——耳环、镯子、戒指、项链,完了两家人到镇上吃个饭!”老马怕人听见小声嘟囔。

    “好家伙我的天啊!这么短时间从哪买的?咋这玩意我都不知!你花多少钱买的?”桂英狂喊。

    “不是……那是……十几年前给你大哥备的。”老马说完倒吸一口气。

    父女俩短暂沉默,桂英又问:“提亲还要买啥?你跟我说我来买!”

    “还没想好给那娃儿买个啥!谁想到人家还带那么大一子呢!”

    “买个手机吧!你不说她家三个人只一个手机吗?”

    “可以可以手机可以!”

    “好我来买。”

    “我今个打电话是想问你,你买的茶具啥时候到,我急着带去见媒人呢!”

    “明个到!说一百遍啦!手机显示明天到镇上快递站,具体几点我也不知!快递公司显示了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啊知了知了。接下来我准备给你哥装修房子,把你哥那间装成婚房,你那间装成娃娃房给小贤她子用,你大哥那间……给她婆婆住!人家来不来住是别人的事,咱得做好人家来住的准备!”

    “天呢!动静这么大!那你那间房子呢?”

    “你别打我的主意!装房子要花钱,你准备出多少?”

    “嚯!原来在这儿挖坑等着我呐!你先说说咋个装,我根据效果出钱。”

    “婚房你要啥效果……”

    父女俩聊起装修,言语间喜气像皮球一样滚来滚去。一番商议后老马负责硬装,桂英负责软装,家具父亲买,家电三妹出。老马家好多年没喜事了,这次老父和三妹铆足了劲为二哥出力,老二则无忧无虑地和小贤见面谈情。

    跟父亲聊完后桂英哼着歌去净水机接水,此时婆婆从漾漾屋里出来了。

    “你哥的事儿成了?”董惠芳问。

    “快了!我大准备提亲了,一套的金首饰,阵仗够大!”三妹表情有点酸。

    “是那个带儿子还带婆婆的寡妇吗?”

    “可不!寡妇见天日要跳龙门啦,光提个亲就一套金首饰,结婚时谁知彩礼给多少!我出嫁时也没说给我匀点儿!弄得我一亲闺女还没寡妇嫁得好!”桂英吃醋自嘲。

    “你二哥钟意人家?那婆婆凶吗?”

    “还好!我大说一家三口性格都挺温和的,我昨天中午还专程问了我二哥,我二哥一直嘿嘿笑,嗯嗯啊啊的,那傻样跟漾漾喝醉了一样,笑死我了!”

    “诶对了英儿啊,冰箱没肉了,你明天出去买些!仔仔想吃鱼,漾漾最近爱吃烤牛肉。”

    “超市菜市场现在开放了,妈你有空出去转转,别老憋家里,致远说你最近除了送漾漾不怎么出门。”

    “这儿菜市场……跟永州不一样,我逛不惯!”董惠芳面露难色。

    “行,明天我买菜,早上你想吃什么早餐我买给你!”

    “哎这儿早餐也不行,我不爱吃广东那些个!口味不一样,怎深圳也找不到湖南味儿的早饭呢。”

    “明天周日,要不别做饭了,妈你休息休息,咱去市内的湖南饭店吃顿大餐!”桂英开解。

    “算了算了,我年纪大,出不了门!一出门看那不透缝的大楼密密麻麻,晕得厉害!那天我送完漾漾去买早餐,走到大路上看路边早高峰的车,头上晕乎胃里恶心!险些没回来!”

    桂英沉默良久,转头试探道:“妈,青叶最近怎么样?”

    “她呀现在七个月过十天了,预产期在阳历八月十七,这两天身子沉得开始睡不着了!”老太太忽来神采,说起永州那边如数家珍。

    “我张叔最近胃还痛吗?我那天喝醉打电话他还生气不?”桂英又笑着试探。

    “早不气了,哪那么小心眼!你张叔这两天胃好了些,前天晚上换了一样药,昨天早上就见效了。”

    桂英听到这里轻叹一声。晚上致远回来,女人悄悄将婆婆的原话说给他听,致远不言,眼露难色。

    “妈心思压根不在这边!我不让人回,整得我跟棒打鸳鸯似的!老两口本是合法夫妻,现在被咱弄得,成异地情侣咯!”桂英没事人一般哈哈取笑,致远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周末从学校回来,何致远心情大好。最近他已经开始钻空子练书法、写家训、看名著了,谁想母亲的事情总是无意搅扰。这一晚,何致远因此失眠,愧疚自己对母亲的疏忽,恼怨母亲对自己的疏离。他们母子之间有距离,英英恰巧是粘合剂,妻子对母亲做出的种种言行举止更多是自己的暗示或意愿。潜意识中何致远想留住母亲,想让母亲以后在深养老,可母亲从不接受这个想法。

    闭门即深山,心静遍菩提。凌晨两点的何致远起来打坐,试图通过格式化大脑来忘掉眼前的烦恼,或通过心理暗示迫使自己接受母亲随时要回永州的现实,他一遍一遍地默念“放下过去珍重眼下,摆脱复杂关注自我”。

    在每一个书声琅琅的清晨,何老师幻想着自己四指并拢双手叠加放在胸前。寻寻觅觅,多年以后,他又回到了他的吕克昂学园。他化身园丁,去日夜栽培春生的树苗,日复一日,温暖欣喜。

    他一直在寻求意义,最后发现价值与意义常背道而驰。他用力地表演虚无与繁杂,他违心地把没有意义的东西讲出意义。原来他从未逃出过,他一直是乌托邦里懦弱者。人生呐,憧憬着,叹息着,失落着,匍匐着。

    机缘巧合,他在悬浮中找到了一片落叶,唯有这落叶可寄托生平,可惜外物无情,落叶随时会被打翻。内外悲哀,悲自己如此平凡,连最简单的关系也理不好,谈何修行观照。俗世呀,浑浊沸腾,扰人心安。

    总有些人,生在空中,死在云中;总有些人,活在地上,笑在天上;总有些人,从天而降,堕落人间。

    飘浮的落叶,载着风雨,在人间环游;沉潜的心灵,兜着世俗,在地上哀悼。

    这一晚,何致远思虑到大脑停摆,凌晨五点才倒头睡下。

    “卡俄斯是存在于创世之前的神种,也叫混沌之神。传闻他是永恒时间的产物,也是永恒时间的缔造者。他的教徒将混沌理解为深渊,深渊中存在着夜和雾,凝聚起来的雾气经过漫长的时间形成卵状,卡俄斯将其劈为两半,一半作天一半成地。这部电影讲述的正是卡俄斯的出生。”

    “我压根没看懂,你会笑话我吗?”

    “不是你的错,是电影没拍好。”

    “哈!”晓棠深夜笑。

    “准备好了没?”

    “准备什么?”

    “见我呀!”

    “OMG,你又来!”

    “我们都在深圳,为什么不见一见?你现在随便想个时间或地点,我们勇敢一下冲动一把,一人带朵大红花,也来个不见不散!快快快闭上眼想一下!”

    “咖啡店?”

    “好,那就星巴克!”

    “下周六?”

    “好,那就下周六中午十一点的景田地铁站星巴克咖啡馆。”

    “为什么是中午?”

    “中午光线最强,好让你看清我!”

    “哈暂定吧!”

    “那就暂定吧,晚安!”

    “晚安。”

    这一夜,思轩与晓棠又聊到半夜。

    五月二十五日,钟琼家儿子钟雪峋过生日。钟理为弥补这些年对堂弟的冷落,主动提出在他家新院子给小孩办生日宴并承诺他去买蛋糕水果玩具。钟琼夫妇高兴,商量着也请嫂子带孩子过来热闹热闹。晓星接到电话,第一反应是拒绝,结果粉粉不放弃,笑盈盈地来回劝。

    “咱妯娌间这些年从不走动,孩子间也生分,搁以前没什么,现在你们回来了真该活络活络!钟琼没亲兄弟,整天把大哥当亲哥叫!你跟大哥之间有啥隔阂我也不懂,今个儿纯粹地给峋峋过个生日!娃儿老喊着学成哥哥,学成哥哥要来了峋峋保准乐坏了!中午吃个饭切块蛋糕,几分钟的事儿!嫂子你不想过来也没事儿,我叫钟琼去接学成!”

    “他……他前几天中毒,不能随便吃……”

    “蛋糕吃不了,馒头可以吧!我做了好些菜,大哥买了好多水果,三四个小孩呢!耍一耍然后给你送回去!”

    晓星说不过,只能中午自己送学成去钟家湾。

    五彩气球、五色水果、雪白蛋糕、几盘凉菜、几盘热菜、一摞油饼……吃的喝的全摆在院子里,钟理绑起了秋千、钟琼借来了跳床、粉粉给孩子们做沙包。晓星拉着学成推门进来时,钟理穿着围裙赶紧去了厨房避着。钟雪桉拉着学成跳皮筋,雪峋殷勤地给哥哥拿水果,五个娃娃玩成一堆,粉粉在旁陪着嫂子说笑,钟琼抱来大西瓜现场杀瓜。

    鸟大缄默寡言,鸟小喊得最响。

    钟理一人坐在后院转台上看鸟,听前院里小孩嘻嘻哈哈女人唧唧哝哝,忽觉岁月静好乡野安心。半生空望蓬莱,忽然回到故乡,才觉真理至简。好心情像气球一样在大树的鸟窝上跳跃,钟理不知自己有多少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村里人宽了大方、窄了紧凑,没有规矩、随心自由。人们关注自我远多于邻舍,四季的农活耗尽了虚浮,耕耘的不止是田地还有心灵。乡间的色彩只有自然,农人的攀比只在农田,人们与天同步与地交流,忙时连轴转闲时看霜雪,老人不常叹息不太挽留,因为看惯了去留。人们与春夏同贺,与秋冬同寂,劳作如是修行,人心如是自然,灵魂化成时间,刻板而纯粹。

    晓星一来二去喝喝水聊聊天几个小时过去了,恰巧此时康鸿钧来包家垣,带了他在山东买的化妆品和各种礼物,一来见见晓星送礼物,二来看看小孩病情。男人鼓了很大的勇气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动身来到包家垣,结果扑了个空。听村长包棣通说晓星丈夫近来频频来包家垣看孩子,康鸿钧的心凉了半截。

    中年人将尊严看得胜过一切,他不屑于过问也不屑于示弱,沉默和退缩成了体内自带的行为范式。

    康鸿钧的如梦泡影

    五月二十七号,老马带着桂英寄来的茶具,去了冯村两个大媒人家。一来请媒人探问小贤的意思,二来准备定日子提亲。冯二爷受了大礼,不好不干活,弟媳家跑得格外殷勤,得知小贤对兴盛有意、愿意进一步发展,小贤婆婆也明朗地表了态点了头,三个老头于是乎当天定好了提亲的日子——六月六日。那天农历闰四月初五,是个大日子,也是周六,适合办喜气事。

    几人谈完定亲的事儿,去镇上喝了酒,酒后老马请媒人去马家屯坐坐,冯二爷头一次来老马家,一进门挨个打量,见老村长家大件壮观、小件有品、院大房多、装饰上乘,心中暗暗吃惊笑容慢慢僵硬,这才知小贤逮了个有钱人,此后对弟媳一家说话也委婉了好多、恭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