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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九,晨起方才梳洗穿戴完毕,太监小顺子便来报皇后宫中的大太监柏禄盛来传懿旨。

    秋语说过,只有参见过后妃才能开始侍寝,我带着一众宫人到正殿,恭谨地跪下接旨。

    “奉皇后娘娘懿旨,传新晋宫嫔于明日卯时至坤宁宫参见皇后及后宫嫔妃。”

    站在他身后的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穗依,她上前福了福身,挥手命身后的小太监抬上四个桃木方盒。

    笑道:“皇后娘娘特意命奴婢带些礼物赏赐给小主。”

    我抬眸瞧她,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隐隐透着智慧,服侍打扮远在其他宫女之上,想必在皇后身边甚是得脸。

    “多谢娘娘美意,还请姑姑向娘娘转达嫔妾的谢意。”

    我稍稍看了千嬅一眼,她便拿出一个锦囊送上,又吩咐宫女好生送了出去。

    因着秋语告诉我,若想别家的奴才念着自己的好,打赏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故而我便将玄烨赏赐的金瓜子分为二十颗一份,装在锦囊里头,又吩咐奴婢们时常带着。

    方盒中尽是名贵华美的绫罗绸缎,以及精雕细琢的金玉首饰。

    小顺子欢快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看来皇后娘娘对小主青眼有加呢。”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皆是喜孜孜的面色,这才吩咐她们将东西带入绛紫殿的库房登记。

    皇后的赏赐一到,卿贵妃的赏赐随后就到了。

    我已从秋语那儿得知,这宫中恩宠最多的是卿贵妃佟氏,她是玄烨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赐居独住承乾宫、钟爱绿色、菊花、点翠,其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僖嫔与端嫔是皇后的心腹,荣嫔是卿贵妃的心腹,而宫里还有双绝,便是清冷如霜的莺贵人与艳丽妩媚的滟贵人。

    而后又有其他嫔妃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来,一整个下午永和宫都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

    进宫后的初次觐见,非同小可,虽说我是玄烨带进宫的,但一宫的下人们难免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早霜在一旁甜甜笑道:“小主初次觐见,可得打扮得绝世芳华,才能艳冠群芳呢。”

    秋语回头无声地望了她一眼,她知晓失言,便默默地低下了头,再不言语。

    妆台上有两个双层方盒,里头装满精致的首饰,我瞥一眼,戴上了东珠耳坠,头上只选用鎏金珍珠粉水晶珠花,为梅花图案,手上并不佩戴任何镯子。

    秋语打开白檀木雕梅二十四幅密格金丝衣橱为我挑选衣裳。内中四季衣裳琳琅满目,有上百件之多。

    织金烫银,嵌玉镶珠,一时间绛紫殿被这流丽的华彩映得发光发亮,奈何衣裳过多,秋语也是看花了眼。

    我最后择了浅紫色,颜色倒是素净,袖口的图案是芙蓉,背后是瑞草云雁,这样的丝绸旗装穿在身上,一颗心也是如花蕾一般不觉柔软了下去。

    丝绸绣品皆是精良,连小小一柄扇也是费一绣女三月之功,一针一线,千丝万缕,呕心泣血,方织就这般绮丽。

    我深知自己在新晋宫嫔中已占尽先机,太过引人注目,故而此次觐见越低调内敛越好。

    ……

    康熙十六年八月三十。

    坤宁宫只有皇后一人居住,主殿是凤仪殿,秋阳落在澄明的地砖上,有明晃晃的光影,如置身于金灿浮波之内。

    殿内置着两排沉香木椅子,铺天盖地帐帷上头皆用金丝银线绣着“和合二仙”的图案,那原是庆贺得子的图案,然而宫中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皇后无法生育。

    我稍稍低着头盈盈走进,双色缎孔雀线镶珍珠绣白梅花盆鞋踏在青玉地砖上悄无声息。

    此次新晋宫嫔除了李贵人颇有姿色外,其余几个便姿色平平了。

    随后便有嫔妃陆陆续续到了,按照位份端然坐着,我悄悄望着左侧头一个空着的位子,却是空空如也是,不见那位“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的卿贵妃。

    不过多时,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入耳,殿中安静了下来,有环佩叮当,香风细细,我随着新晋宫嫔们一同让道,转眸间,皇后已被拥簇着坐上青金瑞兽雕漆楠木凤座。

    皇后钮钴禄氏出身名门,是辅政大臣一等公揭必隆的女儿,瓜尔佳-鳌拜的义女。

    彼时她身着明黄色吉服,绣着凤凰展翅,织金的丝线偶尔会泛着闪烁的光芒,又一朵接一朵含露的牡丹,花蕊处点缀细密的白水晶珠子,华贵大气,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为牡丹。

    妃嫔们都是梳着小两把,皇后也是不例外,早前听秋语谈到,太皇太后是节俭之人。

    故而要求只低位嫔妃只插戴珠花或绒花,佩戴金钗玉簪需要嫔或嫔位以上,除非是玄烨特允。

    而宫女,掌事姑姑与大宫女可插戴绢花,而小宫女则只可用一枚铜制菱花固定住头发。

    在她身侧侍立的是掌事宫女穗依,正领着一众新晋宫嫔们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皇后受了礼,吩咐众人起来,众人谢了恩。

    皇后微微皱眉道:“卿贵妃何在?”

    穗依毕恭毕敬道:“回皇后娘娘,贵妃方才差人来,说是自个儿身子不适,不便来请安了。”

    皇后漫不经心道:“待会儿派个太医去瞧瞧罢。”

    穗依又领着众人参见五位在我入宫那一日一同晋封至嫔位的人。

    惠嫔那拉-折颜,现居钟粹宫的主殿纤诗殿,于康熙十一年生下皇长子胤禔,其原本排行第五,但因前四子皆夭殇,故为长子。

    荣嫔马佳-馨予,现居钟粹宫的东配殿沐晴殿,于康熙十二年生下皇三女和韵格格,如今三岁大,十六年生下皇三子胤祉,如今六个月大。

    端嫔董婉陌,现居永寿宫的主殿清语殿,于康熙十年生下皇二女云熙格格,但却因娘胎不足,于两年后夭折了。

    宜嫔郭络罗-新月与僖嫔赫舍里-楚楚则还未生育过,分别居住在翊坤宫的东配殿南薰殿、咸福宫的主殿梓骊殿。

    皇后若有所思地淡淡扫视了某些欲言又止的嫔妃,向我笑道:“这位便是姜贵人罢?”

    我低眉福一福身,心平气和道:“嫔妾姜氏见过娘娘。”

    “杜姑姑?杜姑姑原本是御前的人,怎么跟着姜贵人了?"皇后端然一笑,一双玉手十指纤纤,皆以蔻丹染就,极鲜艳的一片片胭脂红色,如剑荷的花瓣,双手尾指套的鎏金护甲上嵌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微微一动,便如彩虹辉煌划过。

    秋语回答:“回皇后娘娘,皇上让奴婢做姜贵人的教引姑姑,也是在绛紫殿做掌事姑姑。”

    皇后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是听闻殿外传来另一道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凤栖殿中的帐帷高高挂起,皆是正红色,玄烨身着明黄色绣九爪金龙长袍在其中尤为显眼,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五条五爪金龙。

    除了龙纹,还有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以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

    袍襟下端用象牙白与宝石蓝的丝线绣着水脚,为江牙海水纹,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

    俗称“海水江崖”,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含意之外,还有“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的寓意。

    众人起身行礼:“臣妾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罢。”他绕过我身旁,在霓裳宝座上坐下,一泊天光将他的身影映出俊美润朗的轮廓,“方才到哪儿了,继续便是。”

    立刻有太监搬来紫檀木椅子安置在霓裳宝座的左侧,皇后坐了上去。

    皇后若有所思道:“皇上,臣妾想,姜贵人得圣心,却还没有封号,臣妾择了安宁二字,还望皇上定夺。”

    玄烨眉开眼笑道:“皇后果然深得朕心,那便是宁贵人了。”

    我徐徐施了一礼,淡笑道:“谢皇上皇后恩典。”

    因着在宫中有封号的嫔妃,会比那些以姓氏称呼的更为特别,但我却不以为意。

    玄烨走了之后,皇后说了好一些话,无非是吩咐众人要悉心服侍皇上、尽力为皇家绵延后嗣、同心同德、和睦宫惟之类的。

    众人福一福身:“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承蒙娘娘教导,不胜欣喜。”

    皇后又道:“诸位妹妹都累了,本宫还要去给二位太后请安,你们先跪安罢。”

    ……

    从坤宁宫出来后准备回绛紫殿,路上遇见一个嫔妃。

    浅橙色旗装上绣着婉约的花枝,镶纹浮现出暗暗的波光,袖口处是宝石蓝与浅绯色的紫薇花,透露出秀外慧中之感,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为芙蓉。

    愈发衬得她洁白的皮肤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那种柔柔的美,清素如九秋之菊,举止大方,还有一股的不浓不淡的风韵。

    我侧首询问秋语:“那是谁?”

    秋语答:“回小主,是长春宫的蕴贵人毛承月。”

    她正折了一支桂花在赏玩,抬头发现了我,携了宫女向我徐徐走来,和颜悦色,那笑意如她的人一般端庄,即便远观也是只觉温润。

    我福一福身:“见过贵人。”

    蕴贵人也是连忙福了福身,态度谦逊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位分,妹妹不必多礼。”她稍稍打量了我一会儿,“听闻妹妹是江南人,那儿风清云淡自然是极好的,如今跟随皇上入了宫,后宫分东西,妹妹可要尽早适应宫中生活才好。”

    谁不知道后宫有东西六宫?心下知晓她是在暗示我要早日给自己选好路。

    面上却是极淡,淡笑道:“多谢贵人关怀。”

    我不愿与她多交谈,很快便找了个借口回到绛紫殿。

    ……

    康熙十六年九月初五。

    彼日用了晚膳却是见都太监梁九功来传玄烨今夜会过来,过了半饷秋语便眉梢带喜地来报“皇上来了”,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明黄色身影经过黄花梨五彩釉盘云朝阳屏风。

    这是玄烨头一回过来,我拉着他来到暖阁处坐下:“玄烨怎的有空来绛紫殿呢?”

    “今夜月色正好,我要来看望心爱的美人。”他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我面上一热,只垂首悄悄避开他的目光,纤指绕着浅紫色纹绢玩儿。

    玄烨打量着绛紫殿,道:”这些天住得还习惯么?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闲话半响,我喝一口桂花茶,觉着太甜了,而玄烨不喜甜的,故而亲自在小厨房重新做过。

    玄烨尝了一口,惊讶道:“味道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那杯桂花茶清甜润口,带着淡淡苦涩,甜甜的香味格外熏人,而这杯茶桂花的香气淡了,味道却更加浓厚,甜中带酸,还有淡淡的参味。

    我莞尔一笑,道:“之前是直接沏的,这次是用小火煨过的,又加了新鲜的山楂与党参,味道或许重些。”

    玄烨的声音如珠落玉盘:“焓儿,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我笑了笑,轻轻摆弄着小几上一束新供的宝珠山茶,浓绿欲滴的叶片间镶嵌着一朵朵殷红色的花,如正春风得意的美人面。

    然而我并不如何喜爱,太浓郁太艳丽,我偏喜好淡雅的颜色,可这是皇后送来的,只得摆上几日,不得太快丢弃。

    抬眸,却发现玄烨不知为何脸色微红,匆匆喝完茶水,忽然道:“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我先回了。”

    握住我的肩膀,蜻蜓点水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旋身离去。

    殿中极为沉静,连沉香屑在冻青釉金蟾折桂小香炉中融化的声音也是清晰无碍,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

    秋阳温暖地洒落在紫禁城的琉璃华瓦之上,泛着柔和灿烂的光芒。

    殿中的景德花樽中供着一束新折的卷丹百合,浓绿素白的颜色,仿佛温润玉色,静静地吐露着淡雅芬芳。

    嘤咛一声翻侧了身子,丝绸寝衣吸附在身上有微微的热,却是慵懒着不肯睁眼,含糊着唤道:“千嬅,打水来。”却不听她应答,鼻尖涌过一阵熟悉的龙涎香,下意识的睁眼,撒娇着扑进他怀里,“玄烨怎么来了?”

    他揽着我含笑道:“批完了折子便赶来你这儿,有一会儿了。”

    斜倚着身子赖在他怀里腻了一会儿,任由他轻吻着我的额头,那些在宫外与他一起相处的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他的目光,绽放出一朵曼妙无双的花,缓缓印入心房。

    他溺宠地捏捏我的鼻子:“外头的日光甚好,一块出去走走罢。”

    和阗白玉茶壶中有煮得滚烫的山泉,冲入哥窑冰裂瓷茶盏里,杭白菊一朵一朵绽开,没了微黄的颜色,缓缓露出雪白,微微低头便能闻到清逸香气。

    换了浅紫色并粉白色绣并蒂海棠丝绸旗装,秋语为我梳起小两把头,另在两侧缀满绒花,图案为紫蓝色仙桃,期间却是玄烨走了过来,挑出一支南红玉粉珊瑚桃花金钗插入左侧。

    “这样更好看。”他显然十分满意。

    ……

    上林苑中最为别致的走廊当属九转回廊,蜿蜒曲折,花梨木为柱,汉白玉为栏,比起别处更为清凉爽快,为一绝妙之处。

    大概三十步一个转角,每个转角处都有两三层阶梯与一个独具风格的凉亭,那凉亭小巧玲珑,上头的八宝招福顶覆遍朱漆,八个鎏金小角挂着一个个雕花铃铛,清风一拂便有清脆的珠落玉盘之声入耳。

    斑斓泛光的琉璃瓦布满了爬山虎,犹如浅碧深绿的华缎细密地交织着,两侧是一株株锦绣菊花。

    随着秋风渐次开放,白菊、黄菊、红菊、紫菊、墨菊,千姿百态,晕染出不亚于春色的旖旎。

    玄烨的手很宽大很干爽,也是暖和,只执着我的手往前走,我俩都静静地走着,谁也是不愿开口打破这安详,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衣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声的亲近。

    成群的宫人远远跟随在身后,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花盆鞋踏在石板上沙沙轻响,鞋尖上绣着绯色的蝴蝶,蝶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款步行走间有叮铃声。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过娇柔的花瓣,掌心指尖簌簌地有点痒,仿佛什么在撩拨着我轻快的心跳。

    有脚步声从身后渐渐走得近了,原是乾清宫的小太监魏贞,他打了个千儿,恭谨道:“皇上万安,贵人万安。皇上,几位王爷在乾清宫等您。”

    他转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去,你自己安排。”

    我点点头,施了一礼,目送他离去。

    轻抚着一朵胭脂点雪,询问秋语:“这里的菊花是宫中最多的么?”

    秋语侍立在我身侧:“回小主,这还不算什么,茗湘苑里四季都有名贵的时令花卉。”她想了想,颇为惋惜,“蕴贵人的寝宫里有过品种齐全的菊花,要是小主早几年入宫便能一览无余,大饱眼福了。”

    “嗯?”

    秋语见我疑惑不解,道:“那是蕴贵人二十岁生日时皇上赏赐的,只是后来卿贵妃去那儿闹了一场。”

    卿贵妃?真真不是省油的灯。

    ……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子照射在我的脸上,暖和惬意,走着走着,已是到了上林苑深处。

    秋语搀扶着我的胳膊,轻声劝道:“小主,这儿人迹罕至,是上林苑最为偏僻之处,咱们还是别往里走了罢。”

    我答应了准备离去,转身之间却是隐约听闻有交杂着痛苦与疲惫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瞬便要停止,秋语也是察觉了,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辨来。

    “有人在吗?我受伤了......来人呐,救救我......”

    我疑惑道:“似乎是有人受伤了。”

    她点了点头,皱眉道:“奴婢也是听见了。”

    我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皱了皱眉头,坚定道:“不能见死不救。”

    秋语起先是犹豫不决,但思虑过后便道:“这竹林太大,会迷路的。”

    一边做记号一边寻着声音,不久便寻到了那女子。

    她歪坐在一株碧玉竹之下,楚楚可怜,浅蓝色丝绸旗装渲染着荷塘风光,脉络分明的荷叶,伴着蜻蜓点水,头上插戴的浅粉色绒花是桃花。

    五官精致剔透,清纯可人,可苍白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正缓缓落下泪来,无尽的秋光扑到她的脸上,仿佛也是晒不干她的清泪成双。

    目光渐渐向下,只见她的左足的花盆鞋上鲜血淋漓,仿佛白玉之上凝结着一朵鲜艳的红花,而脚下及周围的落叶也是染得红艳。

    渡步至她身侧蹲下,她似乎是察觉到来人,睁开沉重的眼皮,轻轻打量我一番,菱唇轻启,有气无力道:“你.....是来搭救妾身的么?嫔妾是......莲贵人……叶赫那拉倪霜......”

    我点点头,即刻目不转睛地盯着铁夹子,身为会武功的人士,我怎会对兵器一窍不通呢?只是这样新奇的捕兽夹还是头一回见,观察片刻之后,精准地捏住两端凸起的把柄。

    我抬眸注视于她,轻轻道:“相信我。”

    她点点头,眼中信任的光芒是那样清晰,怎料那东西咬得密不透风,仿佛与脚丫交融了一般,莲贵人疼得双眼紧闭,眉毛扭曲成川,冷汗直冒,却是死死咬住唇瓣不发出半点声响。

    费了些许手劲才掰开,将近凝固的浓稠血液与其藕断丝连,而我的手上也是沾了些许。

    将铁夹子随意一丢,轻轻为她脱下花盆鞋与锦袜,只见血肉模糊一片,因夹得太深,伤口周围的皮肉四分五裂,加之方才牵动,血液又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我连忙取下干净的盘领为她包扎。

    “多谢!”她的声音已近沙哑,仿佛梦呓般随风而散。

    我与秋语合力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叶赫那拉氏走出了竹林,只见一名宫女服色的女子焦急如焚地在外头,举止似乎在找人,她看见我与秋语,忙上前来,却是惊得说不出话。

    莲贵人虚弱地开口:“冰霞,我没事。”

    那名唤做冰霞的宫女来到我面前跪下,磕头道:“奴婢替我家小主谢贵人救命之恩!贵人慈悲心肠,定得神明庇佑。”

    慈悲心肠?她真是头一个说我是慈悲心肠的人。

    “救人要紧。”我平淡地将那个疑问说出来,“她怎会进入竹林?还被捕兽夹所伤?”

    她泪眼婆裟道:“回宁贵人,方才突然起了大风,奴婢回去取件坎肩,回来时小主便不见了。”

    很快各自回去,只是一转眼便被传得人尽皆知,直至皇后下了令才堵住悠悠众口。

    ……

    数日之后的一个清晨,我给架子上的鹦鹉添上清水,又喂它吃了杏仁,这是我的爱宠“小小”,极聪慧又有灵性,陪伴我多年,细长的紫翡翠七金绞丝护甲闪着幽蓝碧绿的光,逗弄得颇有兴致。

    很快千嬅禀报,莲贵人前来拜访,我见她行走不便,便让她到暖阁坐下,吩咐早霜奉上好茶相待。

    她的神情溢满感激之色,声音轻颤:“那日在竹林多亏了宁妹妹相救,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举手之劳。”我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贵人气色尚佳,伤口可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柔声道:“多谢妹妹记挂,我不碍事的。那日我想着摘些竹叶做书签,不想越走越深入林子,后来便被捕兽夹所伤。那些夹子是前些年头布置的,后来皇上吩咐撤去,不知怎的遗漏了一个,却被我碰上,着实是运气不佳。”

    我安慰道:“人无大碍便是。”

    她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奉上一大束鲜花,是星星点点小巧玲珑的雏菊,却不是寻常的白花瓣与嫩黄花蕊,而是几近透明的琥珀色花瓣,花蕊则是蓝色,我见了便喜欢,更别说有清淡的芬芳扑鼻而来了。

    心下欣喜惊奇,轻呼道:“这是?”

    “那日我见宁妹妹头上插戴的几朵绒花,是雏菊模样,今日路过尚花房,育花使说新培育出了这种新的雏菊,便带了些来送你。”莲贵人微微一笑,仿佛河里湿柔曼妙的水草。

    雏菊,这种小小的花朵,清清淡淡的颜色,犹如绽放于指尖的琉璃花,如何叫人不喜爱?同时也是惊叹她在那样虚弱的情况下,还能记得我插戴的是何种花朵。

    我伸手怜爱地接过,轻轻一嗅,满心满肺皆是甜而不腻的气息,微笑着道多谢,唤过早霜将其供于花樽中。

    转眼间瞧见莲贵人戴着数枚浅粉色绒花,皆是并蒂莲,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也是雕刻着朵朵莲花,并镶嵌着宝石。

    那鸽血红宝石,颗颗浑圆如指甲般大小,极为纯净的如血红色,无半点杂质,在淡淡的日光下依旧灿烂夺目,如晨曦似晚霞般的光辉

    我轻笑道:“贵人似乎喜爱莲花?”

    叶赫那拉氏淡淡一笑,道:“我总觉着红莲是带着些许霸气的女子,鲜艳的颜色浓重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而我并不十分喜爱红色,就连花朵也是,尤其是红玫瑰,虽然花瓣是华丽的丝绸触感,却红得太刺目,总觉着那是一种沾染了世俗的花朵。

    “很多时候,我宁愿看素色的白莲,看她柔弱地迎风,一色清碧的莲叶,清碧的湖水,反倒是成全了她的娴静。若是遇到晴好的天气,有浅金色的阳光蒙昧如轻纱,再有稀薄的丝缕状白云,连心境都能沉静下来。”她见我听得进去,曼妙眸光盈满笑意,继续道,“若是妹妹觉着投缘,可否称呼我一声‘倪霜姐姐‘?”

    许是真心想要结交她为朋友,又瞧见她眸中满是虔诚,于是顺其心意含笑轻唤一声:“倪霜姐姐。”

    倪霜满足一笑,拉过我的素手,欣喜道:“你我难得结缘,我今后便视你为自家小妹了。”

    我也是微笑,望了望她的左足,皱了皱眉头:“你那样深的伤口,若无好好治疗,怕是日后会留下病根的。”我很快去黄花梨屉子中取来一个景泰蓝圆钵,回到暖阁徐徐打开,钵中盛的是碧色半透明的膏体,清凉香气沁入心脾用指尖沾了一点,涂抹于倪霜的手背,“感觉如何?”

    “沾染之处沁凉入肤,想必是极好的东西。”倪霜眨了眨眼,柔和的笑容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莞尔一笑,将圆钵递给她,道:“此物名为丹桂膏,是用金银花、何首乌、虎骨、肉桂、丹皮、川穹、白芷、红花、薄荷制成。有活血化瘀之效。每日涂抹三次,受损之处不出三月便可痊愈。”

    “多谢你,小妹。”倪霜眼中有湿润的光芒,声音轻柔得像新绽的木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