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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北极之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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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纬76度,巴伦之海以北,北冰洋的深处。漆黑的海面上飘荡着浮冰,飓风卷着滚滚的海雾。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却有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缓缓驶来,铁墙般的黑色船舷荡开浮冰,硬是在冰天雪地中开拓出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航道。

    YAMAL号核动力破冰船,前苏联时期建造的、最强大的“北极级”破冰船,坚硬的装甲舰艏能撞碎六米级别的冰面,两台重水式反应堆给它提供永不枯竭的动力。这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贯彻苏联人对北冰洋的渴望,可惜当它建成的时候,那个伟大的国家已经解体,它在北极舰队里闲置了几年之后,被租给了一家欧洲的游轮公司。游轮公司把它改造成豪华游轮,常年在北冰洋上航行。

    “领航员报告,我们正航行在罗蒙诺索夫海岭的上方,深度1200米,距离北极点234海里!”

    “气象员报告,天气持续恶化!能见度800米!气温零下30度,海冰显著增厚!”

    驾驶舱里,呼叫声此起彼伏,俄罗斯籍的船员们战战兢兢地操纵着这艘巨舰,眼下正是冬季,敢在这个季节如此深入北极的船寥寥无几,彼此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上百海里,这意味着他们如果遇到海难,最早的救援船也得等上十个小时才会来。

    船上的居住区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盛装的旅客们齐聚在长餐桌边,吃着他们有三道主菜的大餐,小型交响乐队在舞池中奏乐,身穿白礼服的服务生们拖着银托盘跑来跑去。赌厅虽小却金碧辉煌,发牌员都是来自白俄罗斯的娇俏女孩,都穿着性感的裸背裙,肌肤白如牛奶。阵阵暖风中混合着威士忌、手卷雪茄和高级香水的气味,赌客们豪爽地一掷千金。酒吧里竖起了一棵五米高的圣诞树,船长先生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坐在树下陪孩子们玩耍,单身出行的男女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端着酒杯眉目传情。

    以格林威治时间计算,今夜是圣诞夜,大家就是要载歌载舞放浪形骸。登船之后他们都被告知这是一趟安全的旅行,YAMAL号是这片冰海上不沉的钢铁岛屿,就算上当年弄沉泰坦尼克号的那座冰山拦路,倒霉的也是冰山,而不是YAMAL号。但假如他们走出船舱,立刻就会感受到大自然的恐怖,裹着浮冰的海浪拍打在船舷上,发出轰雷般的巨响;汹涌的海雾在海面上疾走,雾气中还带着细小的盐粒,若是不戴面罩,片刻之间就会被盐粒划得满脸鲜血;最恐怖的还是严寒,在外面呆上片刻,会觉得关节也被冻得变脆了。

    白狼静静地站在船舱的顶部,肩上挂着AK-47自动步枪,海雾在他的防寒服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盐壳,他已经两个小时没动过了。

    他的背后是温暖的蒸汽排放口,高温蒸汽在他身边形成了一道屏障,略微抵挡了寒风,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陪他值班。

    他曾是俄罗斯北极舰队的一名资深水兵,因为私下贩卖军用物资,军事法庭判他终身监禁,军法官却对他说有个不用坐牢的机会,只需要他把自己的长期合同签给一位神秘的老板。那位老板看中了他耐寒的本事,他曾在接近零度的海水中泡了整整四个小时,等来了救援船,而同时落水的战友不到一刻钟就因为失温而死。从落笔签字的那一刻开始,白狼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和名字,从此人生归老板所有。

    但他从未见过那位老板,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踏入顶层船舱。

    YAMAL号上共有11层船舱,甲板线以上能见到阳光的六层里设计了56间豪华客房,但能够预订的永远只有55间,占据整个顶层的超豪华套房是游轮公司老板的常年包房。跟白狼一样,十三年前老板登上了这艘船,从此再也不曾踏上陆地。通往顶层船舱的通道只有三条,一台贵宾电梯、一条消防通道和白狼此刻把守的直升机停泊点,能踏入这些通道的只有老板真正的幕僚和极少数的贵宾。

    风中隐隐传来欢声笑语,白狼可以想像那些支付了昂贵票价的旅客们正被美食美酒和白俄罗斯少女妩媚的笑容包围,而他却像是个守卫绝境长城的孤魂野鬼。但他不敢擅离职守,他知道这会面临何种惩罚。他正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那些有钱的游客,却见一个人影沿着扶梯爬上了直升机停机坪,缓步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箱。

    那是个服务生,雪白的西装搭配纯色的黑领带,小臂上搭着一块白色的餐巾。他远远地挥手冲白狼打招呼,白狼却不认识他。

    服务生在白狼的面前放下保温箱,打开来,里面是用锡纸包好的牛肉汉堡,还有出锅不久的脆薯条和一瓶热红酒。

    白狼一屁股坐在地下,抓起汉堡狼吞虎咽,没跟服务生打招呼,也没问食物从何而来。今夜是圣诞夜,其他值班的兄弟都吃上了带红酒和蘑菇炖肉的晚餐,他也理应有自己的一份。服务生则彬彬有礼地站在一旁,抄起那瓶热过的红酒,把酒倒进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

    白狼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得抬眼看了服务生一眼。那是个亚洲人,面容英挺,两道漆黑的长眉像是画出来的,看身材却显得消瘦,他有一双很秀气的手,指骨修长,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指间夹着水晶杯的细杆。这样的人自然不值得白狼担心,他的白色西装下似乎也藏不住什么武器,白狼自负是这条船上最好的刀手,即使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几个小时,他还是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刺穿这名服务生的心脏。

    服务生见白狼抬头,立刻把那杯热红酒端到了白狼面前,他大概是根本没想到客人的心里曾经转过那么些凶险的念头。白狼抛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伸手去接热红酒,可在他接下酒杯的瞬间,杯中的酒液忽然跳荡着溢了出来……白狼忽然明白了,难怪他总觉得这个谦恭有礼的服务生不对,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中,他穿得如此单薄,而且没有戴手套;船身正因海浪而左右摇摆,以白狼的平衡能力尚且坐地才能用餐,而服务生稳稳地站在布满盐粒的停机坪上,像是一棵挺拔的树在那里生了根;那杯红酒在服务生手里的时候,可是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白狼一跃而起,不假思索地拉动肩上的枪带,枪口从腋下探了出来,像一条毒蛇吐出它的信子。但那双秀气的手比白狼更快,白狼扣动扳机,才发现枪机已经被服务生卸掉了;他拔出胸前的匕首,闪电般突刺,然则下一刻匕首不见了,他正莫名其妙地握着服务生的手;他还想做点什么,手却怎么都收不回来了,服务生微微振臂,白狼的肘关节和肩关节同时脱臼,白狼连疼痛的时间都没有,那双秀气的手就按上了他的颈动脉,指尖像是弹钢琴那样在颈动脉上跳动两下。白狼在服务生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没吃完的汉堡残渣从嘴里掉了出来。

    服务生敲了敲耳机:“EVA,我已经制服了守卫,随时准备进入顶层船舱。”

    耳机里传来清澈的女声:“目标的照片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了,欣赏一下‘帝国圣女’的盛世美颜。”

    服务生摸出手机,放大那张黑白照片细看。照片上是个双眸剪水的女孩,穿漆黑的长裙,披着黑色的斗篷,手举明星般的利剑,站在大理石圣坛的正下方,穹顶上用水晶镶嵌着漫天星辰。照片应该有几十年的历史,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女孩的英姿和美貌依然呼之欲出。几十年前的风好像还吹着她的裙摆,像是随时要凌空起舞,只是圣坛上供奉的金属卐字显得有些刺眼。

    “难怪能风靡当年柏林的上流社会,她不当电影明星却要当神棍,可惜了。”服务生难得少有地表达了对女性外表的赞美。

    “可惜你来晚了,她生于1895年,如今都快130岁了,怕是不会那么赏心悦目。”

    “130岁高龄的女士,怎么管得住那帮亡命之徒?”服务生站在蒸汽汹涌的排放口前。

    “对于神国的渴望还支持着她衰老的身躯和灵魂吧?她身边的团队里,至少二十人出自特种部队或者国际雇佣兵组织,你带武器了么?”

    “用不着吧?带了武器就会想要使用,如果我使用武器的话,这件事就很难收场了。”服务生淡淡地说。

    他蹲下身,从保温箱的底部取出一件带兜帽和面罩的石棉衣。他把石棉衣套在礼服外面,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腕表。

    蒸汽排放管道直通甲板下方的核反应堆,核反应堆将水蒸汽加热到120度以上,高温蒸汽沿着不锈钢管道自下而上逐层温暖这条船的每一个船舱。区区一件石棉衣应该并不足够帮他避免被高温蒸汽烫伤,蒸汽会从每个缝隙钻进去,最后在他的皮肤表面凝结为100度高温的水滴。

    然则几分钟之后,蒸汽排放管道停止了轰鸣,对北极航行来说至关重要的热量供应竟然暂停了。

    管道里剩下的蒸汽排入夜空之后,服务生像条滑溜溜的游鱼那样跃入了管道中。

    “祝你好运,楚子航专员……”EVA的声音随着他滑入管道深处而中断。

    片刻之后,楚子航钻出了蒸汽排放管道,悄无声息地落在顶层船舱的走廊里。他离开蒸汽管道后不久,管道中就再度传来了低沉的砰砰声,那说明供暖即将恢复。可供他通行的时间不过几分钟,每当整点的时候蒸汽管道会中断循环那么几分钟,好让管壁稍微冷却收缩,这种情况下铜合金会自行修补细小的裂缝。楚子航完美地利用了这几分钟时间,而且他拿到了蒸汽管道的分布图,避免了在错综复杂的管道中迷路。

    时过境迁,施耐德教授称赞说楚子航正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执行官,换作几年前,他会提着刀从前门闯进来。

    这次他接受的任务是拜访一位神秘的女士,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但在20世纪30年代,欧洲的上流社会基本都听过她的尊号,“星之玛利亚”。这位绝代佳人是是神秘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成员,而极北之地是个享有盛名的神秘主义组织。极北之地的创始人们自称在古代文献中得到了确凿的证据,北极圈内有一片未知的陆地,远古的智慧种族希柏里尔人曾在那片土地上缔造远超当下的超级文明,而他们都是希柏里尔人的后代,他们天生尊贵,他们会沿着湮没已久的航线回到希柏里尔去,引领地球文明走向新时代。

    第三帝国的高层领导们对这套理论很感兴趣,毕竟他们也认定自身的雅利安血统就是高人一等。尤其星之玛利亚,更是成了整个社交圈的宠儿,她高冷美丽学识渊博,而且绝对忠诚于对希柏里尔的信仰,有人说她要是加入党卫军,可以考虑让她带兵平掉英伦三岛。那位元首也被她的芳名吸引,多次跟她单独会见,向她咨询神秘学方面的事,因此她也被人称作“帝国圣女”。在战争结束前的几个月,星之玛利亚离开了柏林,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躲在阿根廷。十三年之前,这位曾经的风云人物离开阿根廷,向俄罗斯政府租下了YAMAL号破冰船,终年在冰海上航行。

    星之玛利亚登船的时候携带的服务人员和武装人员超过50人,所以EVA会提醒他带上武器,但走廊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影,这地方看起来就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豪华住宅。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的船舱,门背后是健身房、桑拿房和阳光房,还有一间小型的图书馆。这里所用的一切器物都竭尽讲究之能事,墙壁上挂的画从伦勃朗到提香到鲁本斯到梵高,每个名字都光耀画坛。

    楚子航小心地推开走廊尽头的黑色对开门,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他意识到自己抵达了星之玛利亚的卧室。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他依然被这间卧室的奢华程度震撼了,地面是酒红色的大理石,壁纸是绚烂的孔雀绿,吊灯的水晶玻璃中掺入了金粉,把灯光的色调调得接近阳光,这里的每种颜色都生机勃勃,交汇起来让人想到开花时节的热带雨林,高耸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典的哲学著作,足以验证那个传闻,这位伟大的灵媒并非随口糊弄信众的江湖骗子,而是饱学之士。

    书桌上摆着一台风格古典的收音机,里面时而传出沙沙的电流噪音,时而传出说话的声音:

    “气象员报告,天气渐渐晴朗,风暴将在2小时内减弱为和风,气温零下35度,海冰增厚到60厘米!”

    “轮机舱报告,动力输出80%,全船蒸汽供应已经恢复,3号蒸汽室的压力下降超过警戒线,可能需要关闸检修。”

    在这间卧室里,只需拨几个号就能监听船上的所有通讯,不愧是主人的居所。

    书桌上还摊着主人看到一半的书,主人却不在这里,也许那位年事已高的女士去了这一层的其他区域,又或者她耐不住圣诞夜的寂寞,隐姓埋名去了下面的酒吧或者餐厅。楚子航凝视着书桌上的老式油灯,伸手摸了摸灯罩,眉峰微微一跳。灯罩的表面还很烫手,这说明片刻之前这盏灯还亮着,主人是在觉察他的到来之后匆匆熄灯离开的,甚至来不及关掉那台能监听整条船通讯的收音机。

    就在这一刻,卧室里的灯光熄灭,凌厉的气息从背后涌来,仿佛无形的利刃指着他的后脑。

    在中国的古代,人们把那种气息称作“杀气”,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能具备的虚无缥缈之物。

    楚子航忽然想起了EVA的提议,顶层船舱里藏龙卧虎,也许他是该带着武器来的。

    他缓缓地扭头,目光扫到书桌上的短剑。他的身形抖动了一下,下一刻那柄剑就出现在他手中,剑光如银,剑身上雕刻复杂的星图。

    他弹了弹剑身,短剑发出嗡嗡的蜂鸣声,久久不绝。剑的品质上乘,并非花里胡哨的装饰品。他的气息也随之膨胀起来,如同滚滚的江潮。双方的气息形成了对垒之势,此刻若有第三个人踏入这间卧室,只怕会觉得自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楚子航缓缓地举剑过顶,短剑长不过两尺,但在他的手中却像是把凛凛长刀,“蜻蛉上构势”,刀势铺天盖地。那是萨摩示现流中的禁手“云耀太刀”,完全放弃自身防御,只求极速和极力,将敌人连同铠甲斩成两截。灯光熄灭之后唯一的光源是那扇圆形的舷窗,窗外也没有明朗的星月,而是靠着折射过来的一点灯光,即使以楚子航的目力,也看不清角角落落。

    对方毫无疑问是了解这间卧室的,所以选择熄灯,但他没有骤然发动进攻,因为楚子航的呼吸始终平稳,高举过顶的剑也坚如磐石。

    楚子航的目光忽然闪动,挥剑斩落,他看不见对手,只是听到了风声,闻到了轻微的柏木香气。

    两件武器撞击出闪亮的火花,火光闪灭的瞬间楚子航看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但对方的移动速度极快,像是一道飞墨从他身边闪过。

    对方使用一件长柄武器,但楚子航的力量占据优势,那件武器被弹开,云耀太刀依然以狂暴的态势斩落。对方单膝跪地,全力挥出向上的一拳,竟然挡住了凌厉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一击不中,立刻退后,这就是云耀太刀的缺点,没给自己留有余地,一旦失手就可能失去平衡。

    对方也没有乘势追击,这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不敢,楚子航在退后的时候短剑也依然指着他的眉心。他闪电般退后,再度隐入了黑暗中。

    但脚步声还是暴露了他的位置,即便铺着厚厚的地毯。楚子航的暗盘变成了明盘,对方的呼吸声从黑暗中传来,应该是正在调整状态,他也不在乎暴露自己了。楚子航抓起桌上的剑鞘,旋转短剑把它插回鞘中,把剑鞘藏在腰后的位置,单膝缓缓地跪地,坐在了舷窗投进来的那束光里。

    不再是刚猛的萨摩示现流,而是居合斩中的立膝式。极静中蕴藏着恐怖的暴力,当这柄剑再度出鞘的时候,它的速度会比声音还快,中剑的人甚至来不及听到剑刃破风的声音。

    高手过招没必要来来往往,格斗术的终极目标终究是制服敌人。对手的呼吸声急促了两下,之后变得更加平缓悠长,再片刻之后,对手的呼吸声消失了。

    楚子航在心中默数了三下,呼吸声消失,意味着对手完成了调息,从闭气的瞬间开始,他心中的所谓杀意也只能维持几秒钟的时间。果然,对手以狂暴的势头冲向楚子航,武器裂风的声音像是划破一匹丝绸,楚子航摆出了居合斩的架势,已经明确地告诉对手自己不会先手进攻。生死只在一瞬之间,楚子航的杀气却忽然坠落,他伸出左手,抓住地毯狠命地一扯。冲锋中的对手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楚子航顺势上前,左手将对手锁喉,右手挥剑从旁边的烛台上取了一截蜡烛,挥剑之间蜡烛自燃。

    楚子航根本没想着跟对方决战,他只是来问几个问题的,来的时候甚至没带武器。

    一点幽幽的火光在楚子航和对手之间亮起,照亮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蛋,肌肤匀净得像是最好的白瓷,银灰色瞳孔里仿佛蕴含着群星。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裙,暴露出来的肌肤像是玉石般干净而坚硬,身上带着淡淡的柏木香。

    她的武器是一柄斧枪和一面小铜盾,都是从墙上拿的,正是靠着这面小盾她才能一拳挡住楚子航的云耀太刀。

    楚子航和女孩四目相对,片刻时候,楚子航狠狠地皱起眉头:“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想用怒容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他闻到了柏木香——那应该是某种男士古龙水的味道——也感受到了对手突刺的力道,立刻想到暗中的对手是星之玛利亚的贴身保镖,年近130岁的老灵媒要是还能挥舞长柄武器这么战斗,那她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校长的女人。但此时此刻一些起初被楚子航忽略的细节现在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这间卧室的风格虽然古典,配色却十分跳脱,那张风格古典的大床上挂着绿色的床幔,窗边摆的拖鞋上装饰着粉色的绒毛,卧室的角落里还有个半人高的皮质小象玩偶,到处都是暗藏的少女心。

    女孩赶紧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火气比他更大:“别靠那么近,你的吐沫都喷到我嘴里了!”

    琉璃灯罩里飘着小火苗,灯油里添加了安息香的粉末,燃烧时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中世纪的灵媒们都很喜欢这种香气,说这种香气会引导他们的灵魂穿越虚构之门前往其他的世界。

    楚子航和女孩并排坐在舷窗下,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杯热茶,两个人从对手变成了宾主。

    楚子航从头到脚审视女孩,她换了衣服,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色连身裙,高领露背,领口和袖口都有银色的藤蔓状花纹。她脚蹬白色的高跟长靴,腰束得极细,正襟危坐的时候像个女骑士,以手支颐的状态却又慵懒得像位公主,但这些妍态投射在楚子航的心里却是这样的一串数据:170cm/47公斤/白色头发/银灰色瞳孔/20岁(?)/腰围……

    楚子航的扫描进行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孩终于流露出些愠怒的表情,卷起裙摆裹住矫健的长腿,把脸藏进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可以到此为止了么?在您的注视中我并不能看出对女性的赞美,反倒觉得自己是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楚子航收回了目光:“根据我们的情报,这里住着一位百岁高龄的老人。”

    “您要找的是我的曾祖母,她三年前过世了,我继承了她的名号。我想您也知道,‘星之玛利亚’不是个名字,而是称号。您可以叫我星之玛利亚,也可以叫我瑞吉蕾芙,那是我自己的名字。是否方便告诉我您的来意呢?我的命在您手里,您现在说的话对我而言都是命令。”女孩嘴里说着服软的话,可无论坐姿还是语气,她都并不落在下风。

    “我们想向您的曾祖母了解一位极北之地的成员,”楚子航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了过去:“他的名字是……赫尔佐格。”

    照片上的男人高鼻深目,英俊雅致,穿着笔挺的苏式军装,胸前排列着徽章,背景是大雪覆盖的莽莽荒原。这张照片乍看就是一位前苏联的高级军官前往西伯利亚北部视察,但多看几秒钟你就会被照片中的男人吸引,他俯瞰着那片荒原,眼神无比炽烈,就像是一位征服者在巡视血迹未干的战场。

    瑞吉蕾芙忽然坐直了,星眸中跃动着惊讶的神情:“这个变态没死么?他还去了苏联?”

    楚子航微微挑眉:“这么说来,你知道这个人?”

    瑞吉蕾芙点了点头:“曾祖母说起过这个人,他称自己为‘加拉哈德骑士’,说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唯有他能亲手举起圣杯,信他的人就能追随他的脚步前往神国,他当年还曾追求过曾祖母,但被曾祖母拒绝了,曾祖母说他要么是个变态,要么是个恶魔。她叫我小心这个人,还有他的徒子徒孙。”

    “他还有徒子徒孙?”

    “不知道,”瑞吉蕾芙理了理发梢,“不过恶魔总是要传道的,对吧?这个方面他们跟神是一样的。”

    “有种说法,说赫尔佐格是帝国研究院里最著名的基因科学家?那么他的老师是谁?他是哪所学校毕业?”

    “没人知道他的师承。他确实在帝国研究院工作过,但很快就被除名了,因为他在学术上胡说八道,说要把生物学和黑魔法结合。后来他逢人就说自己曾是帝国研究院的终生教授,只是不屑于那些思想陈旧的老教授为伍。但没人愿意收留他,他只能成立自己的研究所单干。”

    “他的研究方向是什么?”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很了解极北之地,知道我们在追寻的是什么。”瑞吉蕾芙转过头来,直视楚子航的眼睛。

    楚子航微微点头:“湮灭的希柏里尔,被遗忘的北极之土,通往神国的门。”

    “在极北之地中,赫尔佐格是个异类,他说既然我们都是希柏里尔人的后裔,那么寻找希柏里尔的捷径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只要觉醒体内的神血,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封神,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神国。他说服了党卫军给他提供经费,用基因技术再造纯粹的希柏里尔人他从盟国和占领区的孩子中选拔携带希柏里尔人基因的孩子作为他的实验体,绝大多数孩子都没经得住折磨。他似乎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战争即将结束,他没能跑赢时间。他把那间研究所命名为MigdalBavel,这个名字出自希伯来语,你知道它的意思么?”

    “巴别塔,《圣经》中通往天国的高塔,这个词也有变乱的意思。”

    “曾祖母说过,赫尔佐格就是那颗变乱的种子,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狱,他就是打开地狱的钥匙。”瑞吉蕾芙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自命是要去往天国的人,而赫尔佐格却要打开地狱的门,天国和地狱在你们看来有什么区别呢?”

    瑞吉蕾芙愣住:“天国和地狱当然不同!你在跟我玩什么诡辩的游戏么?”

    “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国之门,那么它也不该被人类找到,人类找到它的那一天,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楚子航淡淡地说。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觉得你在嘲笑我们的信仰!”瑞吉蕾芙越发严肃起来。

    “关于赫尔佐格,你还能想起什么别的么?”楚子航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于是接着问。

    瑞吉蕾芙思索着讲了自己知道的只鳞片爪,赫尔佐格热衷于研究中世纪的黑魔法残本,同时还是舞会上的风流人物,靠着英俊的脸蛋勾搭过不少贵妇,连党卫军军官的夫人他都敢下手,也因此得到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支持;赫尔佐格曾经是某个戏剧社中的活跃分子,舞台上的表现令人震惊,但谁也不知道他玩戏剧是为了锻炼说谎的能力还是为了那些漂亮的女演员,也许兼而有之;有一段时间赫尔佐格沉迷于芭蕾舞,为此他跟党卫军索取了一名女俘,那名女俘曾是莫斯科知名的芭蕾舞女演员,她教会了赫尔佐格跳芭蕾舞,赫尔佐格也盛赞她是自己的缪斯,却在一次酒后忽然拔枪射杀了她……这些情报听起来并不包含什么关键的信息,只是再度作证了赫尔佐格的诡秘和凶狠,他是诸恶的云集。

    桌上的收音机里传出了猫头鹰的叫声。北极圈里当然不会有猫头鹰,这应该是个暗号,有人借此提示瑞吉蕾芙,她的武装力量都已经到位了,楚子航也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解散他们,我跟我的客人聊得很好。”瑞吉蕾芙转动旋钮关闭收音机,然后转向楚子航,“关于赫尔佐格,我能想起的就那么多了,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我可得准备睡觉了。”

    “耽误您的休息时间,我没什么问题了,如果您想起什么遗漏的重要信息,请给我打内线电话。”楚子航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房间号。

    这回轮到瑞吉蕾芙惊讶了:“你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闯到这里来,只是想问我一个死掉的变态的轶事?你对别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们的希柏里尔么?”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起身,“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古代文明的秘密,那元首就不会输掉他的战争,如今的世界也会是另一副模样。”

    “神国当然是存在的!”瑞吉蕾芙怒容满面,“元首又算得了什么?在通往神国的道路上,他只是个前来朝觐的仆人!”

    “即便真的有神国,那也别打开那扇门,凡人会为了通过那扇门,把同类的骨头当作阶梯。”楚子航轻声说,“所以我说,神国的门外就是地狱。”

    他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注意到背后的巨幅油画,那是一黑一白两条巨龙在天空中盘旋而舞,漫天血雨,骑着八足骏马的武士对着天空高举弯曲的长矛。

    从画幅来看,那无疑是这间卧室的主题,而在贵族的房间里,主题作品的选择非常慎重,往往都是家族中最值得纪念的战役或者最负盛名的先祖。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震动:“那幅画画的是什么?诸神的黄昏么?”

    “我对油画没有研究,那些都是曾祖母留下来的。”瑞吉蕾芙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祖上传下来的老气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