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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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着“池小池”姓名的长生位上,瓜果新鲜,檀香缭绕。

    宋纯阳如往常一样,每隔一月跪一次,替恩人算前程,算运势。

    虔诚地许了三愿后,他掷下了自制的竹筊,卜算吉凶。

    他掷了三次后,蹦起身来,险些撞到身后端着两杯早餐牛奶路过的奚楼。

    奚楼训他:“看路。”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成分,因此根本没有起到训·诫的效果。

    “上上大吉!三次都是圣筊!”小神棍宋纯阳眉开眼笑,把仍沾着檀香气的手贴在奚楼脸颊上,“快沾沾他们的喜气。”

    奚楼被他摸得有点脸红,啧了一声,却没有退开或是避让,端着牛奶任他蹭够了,才马后炮地抱怨:“牛奶要凉了。”

    宋纯阳看看时间,的确不早了。

    他该去上班,奚楼今天也有课。

    他要开着他们新买的车送奚楼去学校,再赶着去接早班。

    事不宜迟,宋纯阳接过牛奶,咕咚咚灌下去,又叼着面包满屋子转着找衣服、书包和车钥匙。

    奚楼坐在桌边,眼看着好好的一顿早饭被他吃得兵荒马乱,哭笑不得。

    阴阳眼的小猫上窜下跳够了,也忙完了,才想到来主人这边蹭裤脚讨赏。

    他一屁股坐进奚楼怀里,又甜又响亮地亲了他侧脸一口:“都收拾完啦。”

    奚楼动了动嘴唇。

    “我知道你想夸我。”在奚楼面前,宋纯阳从来不懂得脸皮是何物,眼巴巴地瞧着他,“……还是想亲我?”

    阴霾不会在宋纯阳这样的人身上停留太久,哪怕是为了爱的人,他也会尽快从过去的泥淖中爬出,自己将自己洗刷干净,重新变成温暖的小太阳。

    奚楼亲去了他的奶胡子,别扭道:“多大年纪了,还总是撒娇。”

    宋纯阳就喜欢逗奚楼,看他明明很喜欢却还要故作冷静的模样。可还没等他酝酿好下一波攻势,余光就落在了贡台之上。

    注意到宋纯阳的胳膊有了些微的僵硬,奚楼诧异:“怎么了?”

    宋纯阳没说话,他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贡台之上,线香冒着袅袅的薄雾,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

    但少了两只早上刚放上去的、洗好的苹果。

    …………

    新建立起的人类小镇之中,每隔半月的夜晚都有露天狂欢。

    一为加深感情,二为适应环境,三为放松精神。

    末世时期,关上一扇门各过各的日子,固然是一种活法,但在旷日持久的严冬之下,大家更喜欢抱团取暖。

    这也是他们从旧的人类聚居镇里带来的经验。

    丁秋云的老队伍聚集成一圈,玩国王游戏。

    颜兰兰拿着“国王”签,黑溜溜的眼睛环视四周。

    舒文清率先咳嗽了一声,很是配合。

    孙谚借着挠头发的动作,悄悄比了个“3”。

    孙彬被颜兰兰瞪了好几眼,才想起他们早先的约定,抽了两下鼻子。

    颜兰兰一挥手,手铃叮当当响了好几声:“好。我选4号和5号,接吻。”

    这样堂而皇之的作弊看得丁秋云脑袋疼:“兰兰。”

    颜兰兰冲他没心没肺地乐。

    丁秋云头一偏,看见身旁的谷心志放下了手里写着“5”的纸条,平静地看着他,头更疼了。

    颜兰兰带头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丁秋云没急着动,暗自琢磨着要不要亲个手背凑合一下。

    至于谷心志……他不信谷心志这个性子会按照别人的起哄做事。

    不信的结果,就是被谷心志直接亲上了唇,踏踏实实,一点折扣都不带打的。

    亲过之后,谷心志把丁秋云手里的4号牌抽走,交给颜兰兰重新打乱。

    从没玩过这个游戏的他直白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喜欢这个游戏。”

    颜兰兰笑得跟小狐狸似的:“是吧。”

    丁秋云拿他们没办法,又隐隐觉得口干,就让他们先玩着,自己起身去帐篷里拿了一瓶酒暖身子。

    他娴熟地用牙齿咬开酒瓶盖,还没灌进一口酒,吹彻的北风就将不远处的一番对话送入了他的耳中。

    “……你可别看错了。”

    “我就是不确定看没看对啊。要是确定,我就直接去找丁队了。”

    丁秋云走上前去:“你们在说什么?”

    这两个都是旧镇里的熟面孔。

    一个从火堆边站起身来,冲丁秋云弯了弯腰:“丁队,刚才我打城西南边的山崖边来,看见一个年轻人身边跟着一头豹子,在崖边吹风。我觉得有点可疑,上去问了他两句话。他说他是个旅客,来这里休息休息。可我看那头豹子,怎么看怎么像老板……”

    丁秋云提着酒瓶的手猛然一紧。

    按照那人的指示,丁秋云匆匆赶到了西南山崖边。

    崖上却已经没有了豹子,只有一个穿得厚厚的青年,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着白衣黑裤的男人。

    青年拿着一只还带着露水的鲜苹果,啃了一口。

    丁秋云心跳有点失序,站稳脚步,试探着唤了一声:“池先生?系统先生?”

    池小池回过头来,看向丁秋云,笑着打了个招呼。

    宋纯阳那边,池小池做得很圆满,他现在也过得很幸福,因此池小池不必现身,提醒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只稍稍拿走一点供奉就够了。

    丁秋云这边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是一个他差点失去掌控的世界,多亏有娄哥在旁边帮他拉了一把。

    所以他要搞好售后服务才是。

    丁秋云的喉结极明显地耸动几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走到崖边,单手一撑,和池小池的动作一样,与二人并肩在崖边坐下,把腿垂下深渊。

    池小池问他:“过得怎么样?”

    丁秋云:“很好。”

    仅仅是“很好”两个字,完全不能概括他对池小池的感激之情。

    他把城里的境况说给池小池,只要是他能想起来的,他都会说。

    颜兰兰,舒文清,老景和她的儿子,孙家兄弟,徐婧媛,和那只终于找到自己主人的小狗。

    他们过得都很好。

    池小池听完了他的讲述,嗯了一声,又问:“后悔让我来吗?”

    丁秋云想不通池小池为什么会这么问。

    只有池小池身旁的娄影知道他的心情,执住他的手,安慰地握了握。

    丁秋云把满瓶的酒递给池小池,爽朗且言简意赅道:“没有池先生,就不会有丁秋云。”

    池小池接过被他的掌温握得温暖的酒瓶:“谷心志怎么样了?”

    丁秋云一怔。

    丁秋云想到了那场枪·击的意外,以及自己的选择。

    他本以为,谷心志复苏后,自己会与他两不相欠,各走一路。

    他把全部都告诉了谷心志,包括池小池和系统的存在,包括自己曾有机会救他,但是放弃了的事情,都说了。

    与谷心志的万事藏心相比,丁秋云向来喜欢开诚布公。

    谷心志看着他:“可你最后救我了。我现在还活着。”

    丁秋云说:“不是我救你,是兰兰他们救你。”

    谷心志:“他们怎么救我?”

    丁秋云:“我给了他们记忆碟。”

    谷心志:“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记忆碟?”

    这个问题把丁秋云问倒了。

    结果,他们所谓的“从头开始”,仍是互相亏欠,纠缠不休。

    万千头绪,到了丁秋云口里,也只是潇洒的一句“还不错”。

    一旁的娄影微微笑了一声,对池小池说:“我就说,你不用太担心。”

    丁秋云跟娄影打招呼:“老板,也谢谢你。”

    池小池略有讶异:“你知道他?”

    丁秋云颔首。

    他还在这具身体里动弹不得时,曾经见过那只黑豹的本相,并把二人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现在看来,他们是修成正果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互通姓名后,丁秋云回忆往事,促狭道:“我还记得,池先生过去还要阉掉娄先生。”

    娄影:“……”

    “幸亏没有。”池小池很是感慨,同时抬手拍了拍娄影的大腿,口气间不无炫耀,“不过没事儿,阉了他也能长出来。”

    ……娄影不觉得这是夸赞丈夫的正确方式。

    刚打算纠正一下池小池的用词,娄影就先于所有人感受到了不远处的动静。

    娄影回头望了一眼,与小树林间一个高挑的身影打了个照面。

    丁秋云的反应速度居然也不逊于他:“……是他来了。”

    池小池冲他眨了眨眼:“那就回见咯。”

    说罢,他拉着娄影的手,径直从崖边跳了下去。

    双人的身影白鸟一般掠入崖间,空气似的消失在半空中,只留下一个被喝了一口的酒瓶。

    谷心志从树林间走出:“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丁秋云站起身来,跺了跺脚。

    他的脚有点麻。

    他说:“没有谁。”

    谷心志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我见过那个人。”

    丁秋云耳朵一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那个人。”谷心志往前一步,“他抱了你。”

    丁秋云搔搔耳侧,苦恼于该怎么向他解释,当时娄影抱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谷心志继续道:“我找了他很久了。”

    丁秋云忍不住提醒他:“找到了,你打算怎么样?”

    谷心志皱了皱眉毛,清秀的眉眼间凝聚的戾气一点点褪去。

    这是他刻意控制的结果,因为他知道自己给出的那个答案,绝不是丁秋云会喜欢的。

    丁秋云试图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谷心志:“我问了人。”

    丁秋云:“那我们回去吧。兰兰他们……”

    谷心志并不打算就这样按过不提,拉了丁秋云一把,像是打定主意,要讨一个说法。

    可没想到的是,丁秋云脚本来就麻,被谷心志这么一扯,直接叠着谷心志扑倒在地。

    倒地时的声音很是沉闷,听起来应该很疼。

    丁秋云轻咳一声:“压坏了谷副队的零件没有?”

    谷心志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坏了。”

    ……好一场讹诈。

    丁秋云想要起身,却被谷心志一翻身,摁在了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细小的石块从崖边滑落,窸窣有声。

    丁秋云架住他的胳膊,提醒道:“……这是在悬崖边上。”

    稍有不慎,就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谷心志的喘息一声声的,压抑得很低,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丁队,你可以要我停止。”

    丁秋云想,是啊,他可以。

    谷心志的遥控器就在他的口袋里,他随时可以叫他刹车停止。

    这样想着,他双臂发狠,扣紧了谷心志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应该是互相亏欠的。

    但这个理由,却没办法解释在他靠近时喉头发涩、心脏疾跳的生理反应。

    丁秋云抓紧了手边零落而冰冷的泥土,咬紧牙关,想,这大概就是一世的冤家了。

    少顷,酒瓶随着规律的震动,滚落崖底,发出微不可闻的碎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