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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雪试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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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厕一行,扶墙进,扶墙出,胖道士气色苍白,额头布满虚汗。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

    李桃歌伺候人伺候久了,练就不俗的眼力,端来一碗早已备好的热水,柔声问道:“好点了吗?”

    胖道士靠在椅子上,瘫成烂泥,有气无力说道:“你这哪是请客吃饭,分明是在谋财害命,早知如此,不如不吃,白瞎了那么多蒸饼。”

    李桃歌呵呵一笑,辩解道:“我也不知道你要吃豆饼,否则不会给你生水喝,给水在前,吃饼在后,命是自己害的,跟我没有关系。至于谋财一说,先问一下,你有财吗?”

    胖道士用袖口擦着汗水,弱弱说道:“有钱谁会吃豆饼,肉不香吗。”

    李桃歌问道:“既然没有谋财,也没有害命,饭也吃了,是否该相面了?”

    胖道士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有没有人性啊,我小命都快没了,竟然还要拉起来干活,能不能让我缓缓。”

    李桃歌认真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吃饱了不相面,你在骗我。”

    外面兵卒正在操练,杀声震天,胖道士吓了一跳,急忙保证道:“小事一桩,骗你干嘛,再说跑的了道士跑不了庙,戌时以后到罗汉寺找我。”

    李桃歌愣住,好奇道:“罗汉寺不是佛教寺庙吗?道士住佛庙?”

    胖道士颤颤巍巍起身,怪笑道:“佛道一家亲,不说两家话,罗汉寺早就荒废好多年了,便宜道友那也是积德行善。好啦,我要溜了,趁着蒸饼没拉完,赶紧回去睡觉,不然一下雪,又该冻得睡不着了。”

    胖道士拔腿开溜,跟余瞎子在门口相遇。

    一个眼神不济,一个慌里慌张。

    撞个满怀。

    余瞎子骂了声晦气,抽动鼻子,摸着八字胡,侧过身,朝胖道士背影望去,“这人是谁?咱们镇魂大营好像没有这么胖的家伙。”

    李桃歌乖巧答道:“路上偶遇的道士,自称会算命,只要吃的不要钱,我琢磨着应该不是骗吃骗喝的坏人。”

    余瞎子弯下腰,朝胖道士坐过的椅子嗅了半天,皱眉道:“味不对,有股子骚臭气。”

    李桃歌轻笑道:“蹲了半天茅厕,味肯定不对。”

    余瞎子啐了一口,恶心的直反胃,腻歪道:“以后早说,不知道老余喜欢闻味?放一个茅厕真君到此,差点没把哥哥呛死!”

    李桃歌笑嘻嘻赔着不是,余瞎子也不是小肚鸡肠,两人闲聊几句,牛井突然闯进伙房,急匆匆说道:“桃子,江南要你去铁匠铺找她。”

    李桃歌压抑着喜悦说道:“她回来了?”

    “赶紧去吧,尽问些不痛不痒的屁话。”余瞎子笑骂道:“生了副俊俏皮囊,真他娘管用,咱锐字营几百号汉子,光棍占了九成,愣是让你小子后来者居上,以后结婚生了娃,记得认我当个干爹!”

    李桃歌腼腆一笑,挠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只是普通关系。”

    “快滚!老子没功夫听你瞎白活!”余瞎子按着他脑袋,丢出伙房。

    跟老孟在一起厮混久了,说话都有股呛人的烟油子味。

    即见佳人,如踏春风。

    少年郎嘴角不自觉翘起,脚步都变得欢快。

    如何跟江南说开场白,如何面对百里铁匠,左脚还是右脚踏进铁匠铺,一切都打好了草稿。

    万事俱备。

    铁匠铺永远是叮叮当当的杂乱,迎接客人永远是一波波热浪,有七八位家里没柴烧的穷苦人家,围在铁匠铺门口取暖,李桃歌从人群中钻过去,踏入大门。

    百里铁匠瞥了一眼图谋不轨的配隶军小卒,冷声道:“才送完食盒,咋又来了,莫不是皮痒了,想要锤子帮着敲打敲打。”

    贪图人家宝贝女儿,跟挖去心肝无异,做贼心虚的李桃歌哪敢硬来,赶忙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百里大叔,我找江南。”

    咣!

    铁锤狠狠落下,将菜刀砸成铁饼,百里铁匠没好气道:“不在!”

    “谁说我不在!”

    娇小身影在铺子里如蝴蝶穿梭,飞到李桃歌面前,漆黑眸子笑成月牙儿状,充满稚气说道:“桃子哥哥,你来给我送腊八粥了?”

    本来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的草稿,此时却不怎么灵光,望着水润双眸,一股脑忘个干净,李桃歌结结巴巴说道:“营……营里熬好了八宝粥,给……给你喝。”

    小江南噗嗤一笑,如芙蓉初绽,调侃道:“为什么给我送粥呀?”

    李桃歌羞的不敢抬头,更不敢答话。

    我有一斛春,愿赠佳人。

    这句话只敢埋在肚子里。

    百里铁匠恨铁不成钢,暗骂一句孬种。

    将心上人捉弄够了,小江南拉着李桃歌衣袖,大摇大摆走出铁匠铺,“我跟桃子哥哥出去玩,不做饭了,你自己喝风吃雪吧。”

    百里铁匠想拦也拦不住,唠叨着女大不中留,将愤恨发泄到铁器上,不知砸坏多少。

    出了门,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李桃歌望着昏暗天色,担忧道:“下雪了,你穿的单薄,不如回去吧。”

    小江南抬起下巴,用俏脸接住摇摇欲坠的雪花,两者同样晶莹娇嫩,转了一圈又一圈,陶醉道:“其实我最喜欢下雪天,可惜老家只有雨,没有雪,来到镇魂关之后,才觉得这里更适合我。桃子哥哥,我前些天看了本书,书里有诗云,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明月上檐牙,咱们去青梅尝煮酒,白雪试新茶好不好?”

    江南出生在江南,那里烟柳画桥杏花春雨,有喝茶习俗,且多出文人墨客,读书蔚然成风,信口吟诗,再寻常不过。

    李桃歌摸向钱袋,为难道:“酒倒是有卖的,但找不到青梅,白雪随处可得,新茶在这个季节买不到吧?”

    小江南莞尔一笑,胜似星华,“我就是随口说说,入冬了,又是西陲边境,哪去找新茶和青梅。”

    口气娇嗔,实际心里暗自欢喜。

    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如意郎如此上心,比喝任何美酒都要甜蜜。

    李桃歌兜里的碎银子,只够买来几斤廉泉酒,这种沙州特产的劣酒,酒体浑浊,泛着碧青色,远不如皇城贵人常饮的富平陈春和岭南灵谷。好在价格便宜,边塞百姓常用它来驱寒解馋。

    赏雪需登高远眺,才能一览千里银装美景,城内实在寻不到好地方,李桃歌带江南上了城头。

    按理说,平时百姓不得登上城头,但执勤的是老孟,见桃子把铁匠铺的小美人拐了出来,笑的后槽牙都盖不住,旱烟袋抽的直冒火星子。

    你百里铁匠不是挺牛吗?仗着有把子力气,有身不俗的手艺,对谁都是一副讨债模样。嘿,我锐字营的俊俏后生,把你闺女带到城头赏雪,还是光明正大从铁匠铺拐出来,有脾气吗?

    有?

    你倒是发火啊。

    看你那伶牙俐齿的闺女,回家如何降你。

    李桃歌不是老孟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他为啥一个劲傻笑,只觉得笑的有些瘆人,于是来到一处隐藏视野的拐角,打开尚有余温的廉泉酒,用陶碗盛满,以雪佐酒。

    小江南爱说爱动,给李桃歌说着儿时糗事和江南风情,譬如那里整日阴雨连绵,打铁都要看老天爷脸色,江南有润梅三城,那里的姑娘比花都娇俏。

    别看她一介女儿身,喝起酒来颇有边塞豪迈气魄,一口一碗,干的痛快。

    李桃歌腼腆寡言,只听,不说话,酒碗空了,便给她满上,当起了称职的小二。

    一个颊染绯红,映透晚霞。

    一个默默含笑,满目桃花。

    不知不觉度过了三个时辰,直至暮色低垂,坛碗干涸。

    李桃歌察觉小江南耳朵通红,深知西陲的风雪比刀子都锋利,怕她染上风寒,双双走下城头,来到一处羊馆子,要了两碗便宜的羊杂汤,用来驱散寒气。

    小江南喝了一肚子西北风,实在是冻透了,半碗羊汤下去,身子才暖和了些,“桃子哥哥,你说那个道士,会不会骗你,吃完饭就见不到人了?”

    关于早上胖道士的趣事,李桃歌当笑话讲给江南听,至于骗不骗,没太往心里去,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权当积德行善。

    李桃歌笑道:“老孟说,江湖里的骗子都是骗财,他只要吃的,不要钱,我觉得不像。”

    小江南嘟起油亮嘴唇,眨着眸子说道:“既然不是骗子,那干嘛当面不给你相面,非要戌时以后再去找他?”

    李桃歌无所谓道:“他说趁着吃饱喝足,要回去睡一觉,戌时以后才醒。”

    小江南贼兮兮一笑,“我觉得他是骗子,吃饱喝足后就出了城,让你个傻瓜等到深夜,最后扑个空。”

    李桃歌摇摇头,“那就不去了,就当是被骗了。”

    小江南扬起尖翘下巴,带有傲娇神色说道:“那不行,骗你就是骗我,你是笨蛋,我岂不成了笨蛋朋友?只有笨蛋才和笨蛋玩。哼!臭道士,敢羞辱咱们俩,气死我了!”

    小江南越说越气,粉拳砸在桌子上,咣的一声,汤汁飞溅。

    铁匠家的孩子,从小吃着火炉里的铁屑长大,即便是女儿身,也绝不是扶风弱柳的病秧子,这一拳威力十足,李桃歌恐怕都招架不住。

    慢悠悠擦掉脸上汤汁,李桃歌询问道:“那该怎么办?”

    小江南气鼓鼓道:“现在就去找他!要你们锐字营的兄弟满城找,问问他为何说你是笨蛋!”

    李桃歌心里嘀咕:只有你在说我是笨蛋,胖道士可没说半句坏话。

    嘀咕归嘀咕,表面不敢吱声,要不然自己的下场,恐怕比胖道士都惨。

    不等羊肉汤喝完,自己把自己气到的小江南拉住李桃歌,两人直奔罗汉寺。

    这座寺庙建于百十年前,那会儿天下太平佛教昌盛,有云游僧人来到此处,宣扬佛法,传经解惑,百姓为了表达敬意,筹集香火钱,建了罗汉寺。

    后来大宁皇帝重道轻佛,再加上战火荼毒,寺里的和尚饭都吃不饱,哪还来得及传经授道,一个个跑到别处谋生。罗汉寺,也就成了荒寺,变为乞丐和流浪汉的栖身之地。

    五年前,有位即将大婚的少女在罗汉寺遇害,传闻那女孩死的时候穿了身红袍,双眼无论如何都闭不上,从此以后,有人说深夜经常在寺里传出夜啼声,也有人说亲眼见过红袍厉鬼,在那几年,常常有人在寺里暴毙而亡,传来传去,荒寺又变成了鬼寺,乞丐和流浪汉宁愿冻死在街头,也不敢跑到寺里过夜。

    两人听过这段传闻,只不过一个在气头上,一个唯唯诺诺唯命是从,谁也没把鬼寺当回事。

    当李桃歌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寺门,风雪穿透肌肤,小江南打了个激灵,回想起了鬼寺的种种传说,

    毕竟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女孩,胆子再大,能大到哪里去?那股替人出头的豪气被冷风吹的一干二净,阴风阵阵,小江南立刻躲在李桃歌背后,抓住皮袄,瑟瑟发抖道:“听说那女孩死的时候穿的是嫁衣,又是在子时被人勒死,阴气最重,假如没办法转世投胎,会变成最凶最狠的厉鬼。桃子哥哥,你……你能打过她吗?”

    李桃歌本来不怎么害怕,听完小江南描述,腿肚子紧跟着有些打转,可在喜欢的女子面前,绝不能表现出懦弱胆怯,于是挺起胸膛说道:“打不过。”

    李桃歌很诚实,跟人打架都未逢胜绩,更何况厉鬼呢。

    小江南立刻泄气道:“既然打不过,那……咱们回去吧。”

    李桃歌正要答应,突然瞅见院子里有几具骨架。

    在雪色映衬中格外显眼。

    骨头粗壮,长逾三到六尺,不像是人的尸身,而是牛羊之类的骨骸。

    李桃歌带有疑惑,缓缓向骨架处走去。

    一道红色身影,轻飘飘出现在大殿门口。

    距离二人仅十尺之遥。

    小江南魂都飞走一半,紧闭双眼,发出刺耳尖叫,“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