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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珍珠圆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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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厅堂,随着更漏簌簌向下落,夜色越来越粘稠,人渐渐散去。

    小双儿探头朝含钏处看去,那间雅舍始终没动静,既没声音,也没上菜的传唤,隐隐约约透过竹栅栏的缝隙,看到三个人影站得好好的,不见笑也不见说话。

    小双儿担忧地看向钟嬷嬷。

    钟嬷嬷也担心,头探出柜台细看了看,没听见争吵声,却隐约看到小含钏脸上挂着泪珠儿。

    小双儿想过去瞧瞧,钟嬷嬷却将她一把摁住,轻声道,“许是在说事儿吧?含钏没叫,咱们贸贸然过去反倒不好。”

    小双儿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雅舍内,事儿是没说的,三个人都很沉默,沉默地哭泣。

    薛老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牵住含钏。

    手劲很大,老人家的手很大,一把将含钏的手拢在了手掌心。

    曹同知看着含钏,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两眼弯弯,被泪光洗涤后的眼眸明亮得惊人,隔了许久方轻声喟叹一声,“...我们找了你,十年...不过,如今已是翻过了新年,我们已经找了你十一年了。”

    曹同知声音低低的,“从江淮找到山西,从山西找到山东,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曹同知嘴角的弧度变大了,有些哭笑,“谁也不知道,你竟然进宫了,高高一堵宫墙相隔,便是插上了翅膀,咱们也没办法找到你。”

    含钏不明白。

    她是被拐子拐走了吗?

    可为什么...

    为什么拐子不将她卖给更出得起的地方,或是挣一笔彩礼钱,将她卖给别人做童养媳?

    偏偏将她卖进宫里?

    还有...

    她与曹同知,是兄妹吗?

    亲兄妹,还是表兄妹?

    若只是表兄妹,曹同知如此自持内敛之人,又怎会失态痛哭?薛老夫人又怎会自称祖母?

    可若是亲兄妹,为何她姓贺,哥哥姓曹?

    还有...天下漕帮家的姑娘,怎么会头破血流地被拐子从江淮拐到千里之外的山东?

    太多太多的疑惑。

    太多太多的问题。

    含钏张了张口,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一开口却是如同猫叫的细声,“我...我...会不会弄错了...”

    会不会弄错了...

    太多的不合理...

    如果当真弄错了,就让这个梦早点醒好不好?

    不要等到她沉溺其中之后,才将梦中的泡沫狠心戳破?

    薛老夫人老泪纵横,哭着摆手,哭得已经没有了气力,一边摇头,一边轻声哭道,“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弄错呢...这件袄子上‘含钏’两个字是我亲手缝上去的,那时候你才刚满五岁,吵着闹着要和月娘、华生出门,月娘一惯行事低调,便是出远门也只要了一辆马车随行...你的衣裳、月娘的衣裳还有欢娘与你表姐亭姐儿的衣裳全都放在一起...亭洁儿个性强,我怕她扭住你的衣裳不放,便将你所有的小袄都缝上了你的名字...这...这怎么可能错呢!

    “今日我看你,便有几分熟悉...”薛老夫人哭着重新站起身来,“如今细看,你的眼睛便如同你的母亲,细长上挑...嘴边的梨涡又同你哥哥一模一样...我当真是瞎了眼的老太婆,上次见你,竟丝毫未有察觉...”

    薛老夫人说着,伸手环抱住含钏。

    哭声撕心裂肺。

    冬天的衣裳很厚,照理说泪水无法浸湿厚厚的袄子。

    可含钏依旧感到肩头的灼热。

    “我的儿...我的月娘啊...你和华生若还在世...若还在世...你睁开眼看看啊!母亲找到你的骨血了!母亲终于找到你的骨血了!”薛老夫人的声音太悲恸了,低沉而喑哑,其间饱含了十几年的痛楚与压抑。

    含钏刚刚止住的泪,瞬时又簌簌落下。

    所以,父母亲是不在了吗?

    含钏泪眼婆娑地环抱住薛老夫人,张了张口轻声道,“祖母...”

    薛老夫人眼泪涟涟地点头,“诶诶诶!”将含钏抱得紧紧的,抱了许久许久才舍得放手,抽泣着一把扯过曹同知,目光灼灼,“这是你兄长,是你的亲哥哥...”

    含钏哭着哭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隔壁邻里,住了一年。

    来吃过无数顿饭,说过无数句话,竟然是亲哥哥?

    含钏一边哭一边笑,“哥哥...”

    曹同知仰着头,重重应了个声,“唉!”

    偌大的厅堂,食客早已散光。

    薛老夫人兴奋地时而坐下,时而站起身,时而搂一搂含钏,时而拍一拍曹同知的肩,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要先回江淮一趟,去你爹娘坟前上柱香,磕个头,叫他们好好看看...不不不,得先搬家,认祖归宗,要搬到我身边来...不不不!还是先回江淮,拜祠堂跪爹娘,才是大事!”

    薛老夫人拍了拍大腿,腿脚利落地冲出雅舍,也不知去唤谁了,口中振振有词,“阿绫,去!把府上东厢房收拾出来!快去!”

    含钏哭得眼睛肿肿的,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坐在杌凳上。

    曹同知手足无措地坐在含钏对面,轻咳一声,方道,“咱们爹娘,过世了。”

    含钏低低垂首,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顺着向下砸。

    猜到的。

    先前薛老夫人的话里,带了三分。

    “也是在山东寿光过世了,就是你失踪的那一次。”曹同知语声晦涩,眉目间有抹不开的郁气,“爹娘自江淮出门,向通州去,因路上有事,便选了走陆路,谁曾料到马车受了惊,翻下了山坡...后来曹家一路追寻过去,在寿光一座不知名的山下发现了爹娘的尸首,同行的婶娘与堂妹因病在驿站休养逃过一劫,你...你也跟他们一块儿的,可在山下未曾发现你的身影。祖母使出了成千上万的银子去找寻你,可始终无果。”

    含钏张了张口,又闷了闷。

    曹同知再一抬眸,看眼前这个俏生生白净净的小姑娘,有些像在做梦,苦笑着摇摇头,“我先头只觉你亲切...却从没想过你就是我失踪了十来年的亲妹妹...”

    含钏也苦笑。

    这谁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