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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温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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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含钏看到这两个牌位,心头大恸。

    牌位前,一只蒲团布面磨起了球团,颜色泛旧。

    薛老夫人神色悲伤,“你哥哥每每有心事时,就愿意来小祠堂跪着,既不说话也不抬头...”薛老夫人推了含钏一把,“去给你爹娘烧柱香吧。”

    含钏身形下意识向前倾,双膝跪地,身旁的婆子递上三炷香。

    含钏郑重地磕头上香,一抬头看到昏暗油灯下立在最前面的那两个牌位,是用上好的木头、上好的漆由上好的匠人制成的,牌位有些年岁了,看得出是常常被擦拭的。

    含钏跪在蒲团上轻轻抿了抿唇,好似透过这两方轻飘飘的木牌看到了想象中的父母。

    含钏歪了歪头,小祠堂香的味道浓重柔和,嗅着叫人有些伤心也难得平静。

    也不知跪了多久,薛老夫人轻轻摸了摸含钏的后脑勺,“起来吧,咱们去瞧瞧你的院子。”

    木萝轩葳蕤葱茏,在这正月间都满园子的绿意,三幢檐角飞起的阁楼依次排列,都是坐北朝南的朝向,正堂左右两侧是精致小巧的堂屋。

    薛老夫人牵着含钏,“...卧房是这儿,床特意寻了应季千支梅黄花木床板,等到了春天,咱们就换成桃花儿的样式,好看着呢...梳洗上妆的小间光线最好,梳妆台正对着南边,借着光好敷面描眉...这处便是书房...”

    嚯!

    书房好大一张床榻!

    难不成已经知道她一看书便犯困的习性了?

    含钏心虚地低了低头。

    曹同知这样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尚且有这个上进,去考了举人...曹家必定是愿意后代子孙读书、有学问的...

    薛老夫人噙着笑意,“你娘亲不爱念书,手上一拿起书便困得不行,往前她的书房里也有支了这么一张大大的床榻。若是看书困了,倒头便睡吧。”

    含钏:....

    得嘞,这习性纯属遗传。

    她应当是曹家的姑娘,没跑了。

    转悠完院子,薛老夫人精神充沛地带着含钏又转了转其他的院落——曹家人口少,加上曹同知、薛老夫人,连同隔房的婶娘与堂姐,便没人在这处宅子里住着了。

    “...你爷爷只有月娘一个女儿。”

    晌午时分,含钏与薛老夫人用过午膳,薛老夫人递给含钏一盏牛乳官燕,再配上几碟做得漂漂亮亮的酥饼糕点,算是晌午茶饮,背对着阳光坐在八仙桌前,声音和缓,同含钏细细说道曹家诸事,“月娘性子强,身为姑娘,却将漕运码头和家里的庶务生意打理得很不错,在男人堆里便也不输底气,是很得用的...得用是得用,脾性却也被我们养得娇,实在不舍得将唯一的姑娘嫁出去,她爹,也就是你爷爷便起了心思招赘。”

    薛老夫人抿了抿唇,说起早逝的女儿与女婿,老太太有些不落忍,闷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你爹也是苏州人,是位很有名声很和善的读书人,十五岁中了秀才,本想继续读下去,却奈何家中老父一场病,卖了田又卖地,最后应到曹家来作账房,作着作着,你爷爷便觉这后生不错,做主成了这桩亲事。”

    果然是入赘的。

    否则她怎么姓贺,曹同知姓曹呢?

    必定是曹同知是与母亲姓,她随了父亲的姓。

    含钏吃了口酥饼糕点,微微蹙了眉。

    薛老夫人再道,“虽是入赘,可家里从未拿乔过,总是姑爷姑爷地唤,我与你爷爷也将你爹看作是家中的儿子,供养着他继续读书。既是招了入赘的夫婿,月娘便可顺理成章地接手你爷爷的漕帮,她聪明胆子大,做生意很灵气,将漕帮整治得服服帖帖,甚至接连拿下了京杭运河上官盐、煤矿、军火的贩运。你爹呢,便在家读书,铆足劲头要考举人的。”

    含钏轻轻抬头,听得有些痴。

    “乾佑十年,十一年前,山东码头出事,四张船只的官盐融进了河里,总计一千斛的盐就这么泡进水里,一点儿波纹都没有。”薛老夫人脸逐渐板了起来,不想回忆这桩往事,却不得不告诉月娘的女儿,她的孙女,“月娘与华生乘船前往山东,你婶娘与你堂姐也挂心在山东处理此事的小叔跟着一道去了,你那时黏人得厉害,月娘一向宠溺你便也将你带在了身边——就是这么一趟,马车翻到山崖,月娘与华生没了气息,你走丢了,你经办此事的小叔公也被砍去一支左手...”

    薛老夫人说到最后,越说越快,几乎是话赶话、字咬字。

    一千斛的官盐...

    十斗为一斛,一斗官盐为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千斛官盐便是...

    含钏算数太差了,在心里默算了许久,才算清楚。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百余万两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当真是打了水漂...

    盐巴融在水里,当真是一个泡儿都不吹的。

    这样大、这么大的的损失,自然是要当家人出面的...

    可就是这么一出面,却叫所有人都没了性命。

    是仇杀吗!

    含钏胸腔剧烈地伏动,抬头看向薛老夫人,等待她说下去。

    薛老夫人轻轻眯了眯眼,表情有些痛苦。

    不堪回首的往事,香消玉殒的女儿,血淋淋的回忆...

    含钏连大气也不敢出,害怕惊扰了这个丧女的老太太。

    隔了许久,薛老夫人再睁开眼,双眼十分清明,嘴角微微勾起,拍了拍含钏的手背,语声亲切温和,“...院子和宅子都看完了,香也上了。先住进来吧?‘‘时鲜’是个好宅子,祖母也喜欢,亮堂堂的...可...”薛老夫人语气哽了哽,“可到底不是自己家,离开了这么久,落叶总要归根,曹家的人总归是要住回曹家认祖归宗的...”

    薛老夫人话说长了,住了口,抹了把眼角,赶忙将话头挽回来,“祖母不是强求你...看‘时鲜’处处都是巧心思,明白你是用心打理的。

    “咱们曹家不似那些个沽名钓誉的清流,如今这世道也不是那些个将女子圈在内宅不出门的辰光,‘时鲜’是你的,自然往后还是你来打理——和搬回来住,不冲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