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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蝴蝶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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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钏有点懵。

    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四角高杌上的那坨,红烧肉石头上。

    怪不得...福王府的湖心别院中,会出现这么坨石头...

    常爷,哦不,福王,是“时鲜”最早最早的那批老客。

    从她在宽街摆摊儿卖馅饼时,就攒下的客源,待她买下东堂子胡同的宅子,“时鲜”开业,这位主儿又是头一批拿到木牌子的食客。

    圆脸食客老爷爷...

    竟然就是福王...

    含钏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天知道,有段时间她见这位爷的频率有多高!

    差不多赶上张三郎来“时鲜”吃饭的次数了!

    只是张三郎吃饭聒噪,圆脸食客老爷爷吃饭安静且老实,来了就吃,吃了就走,顶多,用完饭后,和含钏品评一下当天食物的优劣、改进之处...

    含钏一度以为,圆脸食客老爷爷是哪家百年食肆的后裔。

    后裔,倒真是后裔。

    不过不是百年食肆的后裔,是大魏皇室的后裔。

    含钏扯开嘴角笑起来。

    不用看铜镜,她都知道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且官方。

    “您...”

    含钏张了口,竟不知后话说什么。

    福王乐呵呵地作了个手势,请含钏落座,自己随意地坐在了书桌之后,看含钏略显拘谨,便笑起来,“这是您头一回来福王府吧?吃吃看,吃吃看!本王府上的厨司比起您的食肆,可谓是地下天上,您若是得了闲,本王便将府中的厨司师傅送您那儿学厨去!”

    不知何时,书桌上多了八碟糕点。

    其中一盘蝴蝶饺,从色香形上,倒还算不错。

    不知何时,含钏手里又被塞了一根银签子。

    “您吃吃看!”

    福王的眼神热切而认真。

    好像她要是不吃,他们今天就不可能进入下一个话题。

    含钏木讷地插了一颗蝴蝶饺放入口中,细嚼起来,宣威火腿、冬菇、嫩笋、丰盈的猪肉馅、芝麻粉、弹弹的大虾仁...还不错,至少完美还原了这道著名的苏州面点。

    都是清清淡淡的江淮糕点。

    含钏再一看,其他七盘都是江淮的面食,冕顶饺、兰花酥、夹沙条头糕...清一色的江淮糕点。

    含钏蹙了蹙眉,她隐约仿佛依稀记得,常爷在“时鲜”吃饭的时候,比较偏好口味较重的菜式?

    怎么自己府上备下的糕点,却尽是江淮的特色?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还没在含钏脑子里驻足停留,便被含钏一把甩了出去——就算当蝴蝶,也要当一只聪明的蝴蝶,她今天尚且是路过福王府,福至心灵想到了还可向这位爷求援,如此才出现在这里的。福王又怎么会算到她今日要求见拜访?

    退一万步,含钏也并不认为,福王会因为她的来访,特意让厨司准备江淮糕点...

    “怎么样?是不是吃出了厨司师傅不上进的味道?”福王笑着为含钏递上一盏清茶涮口。

    不上进还有味道?

    含钏低了头,抿了口茶,笑了笑,“说实在话,儿今儿个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福王的笑意更甚,示意含钏继续往下说。

    含钏轻轻放下茶盏,手交叠放在小腹间,抬起头,语声柔和却认真,“今日贸然登门,是为兄长与...”含钏顿了顿,“与秦王而来。”

    福王又端了盘茶具,红泥小炉烧着红炭,红炭上放了一盏发黑的尖口茶壶。

    “我们已经一个月未曾收到来自北疆的信笺了,今日祖母与儿去了尚家,昨夜询问了秦王府的长史官,尚探花与秦王也接近失联一个月。”含钏眼神落在“咕嘟咕嘟”沸腾冒泡的茶壶上,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身为臣子亲眷,兄长外派边陲之际,儿与家中老辈皆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

    水开了。

    福王低头,用绒布隔热,拿起水壶的手柄,先浇在倒扣的小茶盏上。

    含钏深吸一口气,扯出了一丝笑,“但仍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是否平安?何时回京?差事办得好是不好?”

    含钏挺直脊背,说话的声音渐渐宏亮,说话的腔调渐渐平顺,“将在外,家眷不得拖后腿,我们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此次行动本就是秘密隐蔽,若他们当真为国尽忠、为君尽职了,作为家眷,我们也需心中有底才可啊!”

    福王笑着点了点头,“是,是该给家眷一个交待。”

    含钏长长舒了口气,福王紧跟着的后话,却让她的心高高提起。

    “若是他们深陷泥浆,但朝廷顾忌大局,无法公开救援,你们就算知道,又当如何是好?”

    含钏一颗心,漏跳了三分。

    含钏紧紧抿住嘴角,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紧紧盯住福王,“常爷,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福王将斟满的茶盏递给含钏,“自是想听真话。”

    含钏未有一丝犹豫,目光发狠,“若兄长与秦王深陷北疆,无法自拔,而朝堂用完即弃、过河拆桥,那么,儿必当竭尽所能,收拾行装,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力量杀上北疆。朝堂不救,我们自救,朝廷不管,家眷必管——此言虽大逆不道,却为真话。含钏甘愿为这番话,付出任何代价。”

    福王没想到含钏会这么回答。

    更没见过,“时鲜”素来笑盈盈八方迎客的小掌柜,会露出这般神色。

    隔了一会儿,福王方轻轻点头,“是,你说的,确实是真话。”

    含钏埋下头,又听福王再道,“那你再说说,假话又是什么?”

    “假话便是,放眼大局,以朝堂为先,隐忍等待,绝不擅自决定,搏一个听话顺从的好名声。”

    含钏埋着头笑了笑,“可...这样,儿必定良心难安。”

    福王听了,嘴角那抹笑一点儿也没消退下去。

    皇子妃,有很多种。

    大气端庄的,温婉贤淑的,深沉谋定而后动的...

    这些并不是不好,这些太好了。

    好得泯灭了人性与善恶,抛弃了本能与情绪,时时日日、时时刻刻戴上假面生存。

    是生存,不是生活。

    高处不胜寒,可高处的人也并非神。

    神不需要暖意和真心,但人需要。

    屏风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福王扶住书桌站起身来,看向东南角的那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