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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越建太学馆,其实有几分效仿前朝的意思。北疆人骨子里血性刚烈,一直对中原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大上心,兴办太学之事多年前就有臣工提出,然而却始终未能实施,久而久之便搁置了下来。

    然而事情落到恭熙帝头上,出现了极大的转机。当今圣上对中原本土的学问很感兴趣,他本人工书法,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膝下更有宣五王这个乐府才子。这处供各地名门子弟求学的学府落地建成,天子功不可没。

    兴太学,自当置名师,京都太学馆□□设七位博士,共知学事。

    京都太学即将开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越各地传了个遍。高门大户都在盘算,太学馆的博士都是京中的大学究,更有两位亲王亲授音律同兵法,若自家孩子能入太学馆,无疑是件极有光彩的事。

    是以各族的家主主母都定下主意,将家中年龄合适的郎君送往了京都。

    天下人都以入太学为荣,偏偏赵家七娘子是个另类。说来也可笑,见侯爷赵青山打定主意把她送入太学,明珠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入太学原本没什么,可授兵法的博士是萧衍,这学还怎么进啊?她懊恼得厉害,气得在如意床上来回打滚。

    孙夫人一头雾水,自家幺女向来乖巧,像这么闹脾气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她心疼女儿,坐在床沿上秀眉微蹙,柔声道,“幺宝,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倒是跟母亲说说啊。”

    她抬起头来看孙氏,一双晶亮的大眼眸子微微泛红,白生生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话音出口带着哭腔:“娘,你跟父亲说说,我不想去太学馆。我就想和您在一起,哪儿也不想去!”

    孙夫人听了觉得好笑,见她小模样可怜,赶忙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来,“母亲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这傻孩子,你父亲让你入太学,这是为你好啊。古往今来,招女弟子的太学馆屈指可数,让你遇上了,是福分。”

    还福分呢!到大霉还差不多!

    见母亲也不理解自己,赵七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哭丧着小脸儿道,“我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可母亲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呢,天大的苦衷!”

    这话倒是稀奇,入个太学,连苦衷都来了。孙夫人只当她是不想进学,当即拿帕子掩口一笑,刮了刮七姑娘小巧的鼻头,“小丫头,莫非太学馆里有豺狼虎豹,能吃了你?”

    “母亲怎么知道?”明珠圆圆的眼儿瞪得极大,随之回过神,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一滞,连忙拿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孙夫人的袖襕,软着嗓子道,“母亲,女儿真的不是贪玩,人说活到老学到老,女儿入了太学,岂不是得在里头熬成老婆子?母亲舍得么?”

    孙夫人嗤的笑出声,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什么老婆子,这张嘴儿尽说混话。自古以来,太学生哪个不是成家之后便满师的?我赵氏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七姑娘小肩膀颓然地垮了垮,心想她还没到十二呢,及笄还得三年多。难道要她从今往后日日面对七王么?她想想就怕呢!再者说了,上辈子嫁了个坏透的东西,这辈子她挑夫婿可得擦亮了眼睛,总不能为了满师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明珠心头惶惶然,拉着孙夫人又是一通软磨硬泡,“母亲,女儿求你了,你跟父亲说说,让他别逼着女儿去太学,行么?”

    孙氏摇头叹气,“你说得倒简单,可谈何容易啊。”

    侯爷是家主,说的话是最有分量的,赵氏上下,哪个敢无缘无故同他唱反调?三个嫡女中,赵青山唯独没有松兰珠入太学,是顾虑长女已到适婚之龄,学了没多久便要嫁人,学也学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华珠和明珠这两个丫头,入太学的事算是板上钉钉,雷打也不动了。

    孙夫人又道,“你知道你父亲的性子,家中事上一向固执得很。”说着顿了顿,面上的神情稍稍严肃几分,“母亲可提醒你,不去太学馆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若闹到你父亲跟前,他必是要生气的。”

    这番话落地,七姑娘稍稍一怔。她略忖度,小手轻轻覆上孙氏的手背,迟疑道:“柳姨娘那事……母亲已经原谅父亲了么?”

    闻言,孙夫人精致的面庞划过一抹黯淡,只是转瞬即逝。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伸手轻捋女儿的碎发,口里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尤其还是你父亲这样显赫的身份。他原就没有做错什么,我又何来原谅?”

    话虽如此,明珠却从母亲眼中看见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她皱起眉头,想起了华珠说过的话,因道:“男人三妻四妾为何是平常之事?若一个人真的爱你,又怎么还会宠旁人呢?”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孙夫人抿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毕竟过了小女儿的年纪,她心中对情情爱爱早已看淡。自己配予赵青山为妻,一生也算无波无折,到了这个岁数,难道还要去强求一个男人的心么?赵青山为了一个窑姐儿冷落了她那么久,昔年的恩爱和睦早已烟消云散。

    明珠定定望着孙夫人,“我看得出来,母亲心里一定仍旧不好过。”

    “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如今还图什么?母亲早就看开了。”孙氏别过头去笑了笑,“你父亲不是圣人,没有男人愿意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度日,我何必给自己添堵?不如想开点好。”

    想开了,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原谅。感情这种东西,揉进了沙子就变了味,如今得过且过,全是为了儿女罢了。

    七姑娘眉头大皱,瘪着嘴还想说话,孙夫人却含笑又开了口,道,“明日清早便要去太学,你早些歇着,母亲去看看你和华珠的行囊拾掇得如何了。”边说边伸手替女儿掖被子。

    明珠闻言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如意床上撑身坐了起来,目瞪口呆:“行囊?怎么还得拾掇行囊呢?”

    外地来的太学生回家不便,得住进太学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与华珠家就在京都,总不可能也跟着般进去吧!

    见女儿惊讶,孙夫人笑了笑,安抚道,“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夜里归府,午间小憩却得在馆里。母亲替你备些用度,有什么不妥么?”

    听了这话,明珠一颗心好歹是宽了下来,她拿小手压了压心口,这才依言躺上了榻。孙氏旋身出了房门,丫鬟芍药过来替七姑娘放帘子,手刚举起来又想起了什么,略皱眉道,“明姐儿今晚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小七妹这会儿气都气饱了,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吃东西。她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娇小的身子翻了翻,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吃。”

    房中几个丫鬟里,芍药与七姑娘算是亲近的。她知明珠是在烦恼明日去太学一事,不由道,“其实明姐儿不必这样苦恼。太学虽枯燥了些,可奴婢听说,几位博士里头有七王呢!”说着,芍药的眼中浮起几丝亮光,“殿下美冠京华,必能使七姑娘大为振奋!”

    “……”明珠更消沉了。半晌心如死灰地摆了摆手,“嗯,我颇振奋,你下去吧。”

    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七娘子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她咬咬牙。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学馆里太学生那么多,她就不信他还敢肆无忌惮地找茬!

    如是一思索,明珠心神稍定,合上眸子翻了个身,蒙头大睡过去。

    次日清晨,天光刚开了一道亮口,各地远道而来的太学生们便出了客栈,纷纷往太学馆去。赵府兽头门前立满了人,入太学是极高的殊荣,自然合府上下都来送几位要做太学生的三位郎君和两位娘子。

    承远侯立在门前叮嘱,正色严声道:“往后入太学馆,凡事都得遵从师命,博士们授课,你们务必专心致志,钻研学问。来日满师,必要光耀赵氏门楣,记住了么?”

    几个孩子恭声应是,这才分别上了两辆车舆。驱马的车夫挥了挥鞭子,车轱辘的声音大作,沿着长街尽头渐渐远去了。

    至太学馆前,早有数十位名门之后在空地上恭候。娘子郎君们衣饰金贵,外地世家多不放心女儿远赴京都,是以太学生们中,少年居多数,大的十六七,小的十来岁,娇客们的年龄便大多集中在十二三岁。

    明珠在人群里扫了扫,粗略数了数,算上她与华珠在内,女太学生们少得可怜,约莫只有十四人。

    七姑娘忽然瘪了瘪小嘴。

    是时赵氏的六郎礼续问礼书,“三哥,咱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三郎复低声道,“入馆头一天,按规矩,太学生们得对博士们行拜师礼。”

    华珠听了大吃一惊,口中颇不满地咕哝道:“七个博士,挨个儿拜完……膝盖还要不要了……”

    这话听在礼书耳朵里,无疑又犯了忌讳。赵三郎最是尊师重道,闻言当即皱眉,数落道,“博士们师尊在上,你身为弟子,行跪拜礼是理所当然,岂可口出狂言?”

    “……”华珠懒得和这酸人争,只翻了个白眼,说,“是是是,三哥你长得帅,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礼书气得眉毛挑起老高:“你……”

    见兄妹二人起了争执,鑫二爷当即出来制止,斥道:“走哪儿都能吵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说完目光一扫无意瞥向华珠身旁,登时大惊,“幺宝呢?”

    华珠也有些狐疑,看了眼四周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兴许出恭去了吧。”

    太学馆极大,格局也清新雅致,的确不失为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熹微晨光徐徐淌过碧瓦飞甍,洒落青砖,染开一池薄金。

    明珠才从恭房出来,见庭院景致好,脚下的步子不由慢了几分。落梅的残蕊在廊庑下铺起薄薄一层,七姑娘背着小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是时背后却有人将她叫住了。

    淡漠微冷的嗓音,问道,“这是你的?”

    这个声音,明珠自是再熟悉不过。她小身板骤然僵硬,脑脖子一寸寸往后转,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高高的个子眉眼如画,目光清冷,浑身的气质凌厉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