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柳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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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过去。
陌辰进宫探望晟世的时候，晟世正在歇息。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是热意渐显的六月，房间四周仍然燃着炉鼎，又热又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隔着重重明黄色的薄纱帷帐，陌辰依稀见昔日笑傲沙场的帝王如今困在熔炉般的宫殿里，辗转难眠。
天地无心，岁月无情，最伤美人白头，恨英雄迟暮。
陌辰示意宫人们不要吵醒晟世，从女官手中接过药碗，自己轻轻走上前去。
晟世混沌迷糊中翻了个身，轻轻呢喃了句：“笙儿。”
无论他对她有多少恨，多少怨，他心里想着念着的人，始终只是她。
陌辰垂下头，一时有些感伤。
窗外起了风，飘摇的柳枝在纸窗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被窗棂分割得支离破碎。
宣华殿外唯一种的便是柳。
楼前暗绿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重重叠叠的柳，丝丝缕缕的深情，无法斩断，无法消磨，年年重生，日日生长，如同晟世对柳笙的憎恨和思念。
每一株柳，都是晟世亲手种的。
柳笙病逝的那一日，晟世让人拔去了宣华殿外所有的红花绿树。原本花繁树翠的宣华殿一夕之间只余下一片空旷苍凉，如同他的心。
十五年来，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种着柳树，一颗一颗，以这样的方式一寸一寸地填补着自己空洞的心。
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桥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
满园柳色，柳枝招展，是送，还是留？
都说“柳”寓之为“留”，我种了满园的柳，为何却仍旧无法留下你？我守着这满园子的柳树等你，为何你却不肯留？
陌辰托着药，穿过重重帷帐，缓缓步上前去，坐在晟世的床畔，轻轻推了推晟世说：“父皇，该服药了。”
晟世缓缓睁开眼，说：“陌辰，是你啊。”
陌辰看他醒来，微微地笑了，轻声说：“父皇，服药的时辰到了。”
晟世坐起，接过药碗，随口问：“女官呢？”
陌辰乖巧地答：“儿臣有话想单独和父皇说，就让女官们先退下了。”
“这样，”晟世微微颔首，突然说道，“陌辰，方才我梦见你的母妃了。”
他不再自称朕。以“我”自称让他觉得轻松，这时，他不用再做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用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三思而后行。
陌辰微笑着说：“是么？母妃可有和父皇说起什么？”
晟世扬起头，沉声说：“她不肯看我，一个人分花拂柳而去。我跟在后面，无论在怎么唤她，她也不肯回头。你说，我为她种了这千千万万的柳，她为何却不肯留？”晟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愤怒却苍凉。
陌辰劝解道：“父皇切莫激动，梦里的事都是当不得真的。父皇难道没听说过，梦都是反的么？”
“梦都是反的？”父皇抓住陌辰袖子，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证实。
见陌辰点点头，晟世松了口气。
“可是每次梦见她，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讲。”晟世说这话时，有些孩子气的难过，像是渴望得到夫子赞扬的小孩子。
晟世望着明黄色的帷帐顶，突然问：“陌辰，你恨我么？”
没等陌辰回答，晟世又急急地说：“我知道我这些年冷落了你，甚至让你去对付白熙。”
“陌辰，你可有恨过父皇？”晟世急切地看着陌辰，等待着她的答案。等待着她的原谅，他需要她的原谅来救赎自己。他这样安慰自己，如果陌辰不恨他，柳笙也不会恨他吧。
陌辰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说：“父皇，你还是先服药吧。”
“不，”晟世坚定地拒绝，心里慌慌的。他命令说：“你先回答我。”
“我对父皇……”陌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脸上的微笑也一分一分地淡去，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自然是恨之入骨。”
字字如匕首，一刀一刀地戳入晟世的心脏，痛极却不见血。
晟世手一抖，药碗翻倒在了纹龙锦被上。
陌辰两只手指拈起碗，手腕一扬，把碗随手扔到了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碗在地上滚了个圈，骨碌碌地沿着阶梯滚了下去。
“真是可惜了，陌辰还想服侍父皇最后服一次药的。”陌辰“啧啧”惋惜道。
“陌辰，你……”晟世伸手指着陌辰，无奈他身体虚弱，手指竟然有些颤抖，威慑之力大减。
陌辰笑着扶住晟世的手臂，说：“父皇莫急，来，好好躺下，您方才不是后悔这些年冷落了陌辰吗？陌辰这次还有好多话想对您说呢。”
晟世想要挣扎，却发现陌辰的手坚韧有力，握住了他手臂的脆弱点，让他使不出力来。
陌辰会武功？这怎么可能。晟世惊讶地忘记了挣扎。
陌辰拉了被子给晟世盖上，又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从哪儿开始说起好呢？”
晟世忍不出脱口问道：“陌辰，你从哪儿学来的武功？”
陌辰抚抚他的胸口，给他顺了顺气，不慌不忙地说：“父皇莫急，这是我们父女第一次谈心，陌辰一定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轻轻一笑，说：“啊，好了。就从三哥带了南郡大军回来的事开始说起吧。”
晟世大惊失色：“南郡大军？！你说什么南郡大军？”
“父皇，才说了别心急，您看看，您要是急坏了身子，哪里还有命听陌辰说完所有你想知道的事。”陌辰语重心长地劝道。
“大胆！”晟世喝道。
陌辰忍俊不禁：“派人屠了宣华殿，灭了您辛苦栽培的两百亲侍，可不就是大胆么？”
晟世瞪大了眼，一口气提起来怎么也咽不下去，好容易才“哇”地呕出了一口血。
难怪今夜静谧得如此诡异反常，隐约有丝丝血腥味在空气中穿梭荡漾。
陌辰拿起丝绢，轻柔地替晟世擦拭着嘴角的血丝，不许不急地说：“柳月慢您还记得吗？云尺国忠勇公的孤女，和我一起长大的表姐。呵，这么算起来，可不也就是您的侄女么。三哥对她下了毒，威胁我盗了南郡三十万大军的兵符去换。姐妹之情，陌辰不能不顾，好在夫君也是重情轻权的好人，于是便把兵符给了三哥。如今三哥有了三十万大军相助，迫不及待地率军夺位来了。也不知道三哥这暴躁的性子体了谁。我看皇后倒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用慢性毒药害死了柳笙这样光辉的大事，也耐着性子守了十五年，没有炫耀出去。”
“你说……笙儿她是……被皇后……”晟世又悲又愤，五指狠狠捏成了拳。十五年了，他竟然不知。他一直都以为柳笙郁郁寡欢，因郁成疾，猝于心疾。
陌辰幽幽地说道：“惭愧了，我这个做女儿什么都不能做，反倒让大哥做了孝子。至于红袖，可不就是大哥的人么。要不是我的威胁，她怎么会去指证三哥。她要不指证三哥，怎么能逼三哥下定自立为王决心？”
晟世这时清醒了过来：“纵然有兵符，调兵之事如此突然，南郡守军怎么会完全听从？”
陌辰颇为骄傲地说：“这点夫君也考虑到了。所以啊，派了韩沓前去相助。”
陌辰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说：“三殿下意欲谋反，率兵攻打画京城，此时想必二殿下该是大义灭亲，率京都卫消灭乱臣吧。也不知道区区三千京都卫，如何对抗三十万大军？唉，皇后的一片苦心终敌不过兄弟相残的宿命。”
一时之间听了太多骇人听闻的消息，晟世有些反应不过来，手紧紧地握成拳，握得指节发白，骨头咯咯作响。
陌辰望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晟世，似笑非笑地说道：“父皇，您别急着愤怒。陌辰的话还没说完呢。”
晟世的心底的愤怒燃烧成灰，升起丝丝绝望，这么一来，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陌辰继续说道：“只顾着说二哥和三哥的事，忘了大哥。这些年来，大哥这个诸君之位坐得可是极不安稳。二哥有皇后和外戚撑腰，他却得事事靠自己。为了扳倒皇后，大哥可是下了大本钱。许给白熙南晋两郡的兵权。又亲自派人杀了四哥。是啊，谁能想到，大哥能下手杀死自己十分疼爱的弟弟。肯定是皇后为了阻止大哥获得拓国的支持而设计害死了四哥。
这计划，可是范阳出的呢。可见用两郡兵权来扳倒皇后，也不是不值。
你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迫切吧。是，您给大哥和贺氏千金赐了婚。可是，您知道吗，什香王妃可是个巾帼英雄，哪里能忍受日日枯坐深闺，等待宠幸的生活。贺工部又岂止安于做国丈。您说，大哥一人孤军奋战，可不就得无所不用其极么。”
晟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说：“我老了，我果然是老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竟然一个也不了解。”
陌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晟世，说：“父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陌辰，你今天来，到底想要什么？”晟世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陌辰，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剖开来。
“陌辰什么也不想要。”在他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下，陌辰毫不退却，“今天之后陌辰便是北域女主，要什么没有？”
“晟陌辰，你……”晟世没想到她胆大至斯。
陌辰玩着床头挂着的金丝绦穗，说：“大行皇帝不用为朕担心，就算贺家只是扶植朕做一个傀儡皇帝，但是朕早有一日会扳倒贺家，收回大权。”
“对了，”陌辰看向晟世，目光遗憾怜悯，“我不叫晟陌辰。我姓风，我的名字是风陌辰。”
风陌辰。
她是风寂的女儿。
晟世目瞪口呆，一时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感，全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陌辰方才说过的话：我的名字是风陌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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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辰垂下头，一时有些感伤。
窗外起了风，飘摇的柳枝在纸窗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被窗棂分割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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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株柳，都是晟世亲手种的。
柳笙病逝的那一日，晟世让人拔去了宣华殿外所有的红花绿树。原本花繁树翠的宣华殿一夕之间只余下一片空旷苍凉，如同他的心。
十五年来，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种着柳树，一颗一颗，以这样的方式一寸一寸地填补着自己空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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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辰托着药，穿过重重帷帐，缓缓步上前去，坐在晟世的床畔，轻轻推了推晟世说：“父皇，该服药了。”
晟世缓缓睁开眼，说：“陌辰，是你啊。”
陌辰看他醒来，微微地笑了，轻声说：“父皇，服药的时辰到了。”
晟世坐起，接过药碗，随口问：“女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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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都是反的？”父皇抓住陌辰袖子，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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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辰望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晟世，似笑非笑地说道：“父皇，您别急着愤怒。陌辰的话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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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辰继续说道：“只顾着说二哥和三哥的事，忘了大哥。这些年来，大哥这个诸君之位坐得可是极不安稳。二哥有皇后和外戚撑腰，他却得事事靠自己。为了扳倒皇后，大哥可是下了大本钱。许给白熙南晋两郡的兵权。又亲自派人杀了四哥。是啊，谁能想到，大哥能下手杀死自己十分疼爱的弟弟。肯定是皇后为了阻止大哥获得拓国的支持而设计害死了四哥。
这计划，可是范阳出的呢。可见用两郡兵权来扳倒皇后，也不是不值。
你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迫切吧。是，您给大哥和贺氏千金赐了婚。可是，您知道吗，什香王妃可是个巾帼英雄，哪里能忍受日日枯坐深闺，等待宠幸的生活。贺工部又岂止安于做国丈。您说，大哥一人孤军奋战，可不就得无所不用其极么。”
晟世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说：“我老了，我果然是老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竟然一个也不了解。”
陌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晟世，说：“父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陌辰，你今天来，到底想要什么？”晟世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陌辰，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剖开来。
“陌辰什么也不想要。”在他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下，陌辰毫不退却，“今天之后陌辰便是北域女主，要什么没有？”
“晟陌辰，你……”晟世没想到她胆大至斯。
陌辰玩着床头挂着的金丝绦穗，说：“大行皇帝不用为朕担心，就算贺家只是扶植朕做一个傀儡皇帝，但是朕早有一日会扳倒贺家，收回大权。”
“对了，”陌辰看向晟世，目光遗憾怜悯，“我不叫晟陌辰。我姓风，我的名字是风陌辰。”
风陌辰。
她是风寂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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