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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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黛玉姐弟在小书房商议推算林海何故遭人行刺,越想越觉得有理,忙使人去前头打探,刺客可审完了不曾?如好了便将老爷请进来。

    等了许久,林海终于慢悠悠踱着步子来了。黛玉见了他难免又一阵落泪,林海立时明白自己白装了,瞪着他们两个:“谁告诉你们姐姐的?”

    贾环当即指着贾琮:“他!”

    贾琮嘿嘿谄笑:“姐姐聪明么,我们在想法子帮你寻幕后之人呢。”

    林海摆手道:“不与你们小孩子相干的。”

    贾琮忙说:“姑父先听听我们猜的,可有几分道理?”因向黛玉使了个眼色。

    黛玉止了泪,慢慢将他们方才所推测的说给她爹听。

    林海听罢不禁拍案:“我方才也在想这个呢,竟是没想出来。玉儿你真是个女诸葛。”

    贾琮拍手道:“我说了姐姐聪明么~~”

    林海也不禁抬起脚在屋内一壁想一壁转圈儿,口里不住的念:“是了,定是如此!我离了扬州那么许久都平安无事,走了一半反倒开始遇上贼盗了。来京面圣述职都不见动静。”贾琮忍不住向贾环挤眉弄眼——这姿势与黛玉方才一模一样,显见是爷女俩了。“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我是来递辞呈的,想来不是谋我那个位置的。只不想我回去罢了。”

    黛玉忙说:“那爹可否就谋个京官、不回去了?”

    林海摆手道:“只怕不成,少说还得回去一任。再说,”他轻轻哼了一声,“不想让我林某知道的,我偏要知道!”

    黛玉急了:“太史公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知道极险恶,非要亲身试险不成!父亲就不替女儿想想?”说着又垂泪下来了。

    林海忙辩道:“玉儿,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岂能容他们如愿?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爹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就让他们吓住了不成?”

    贾琮在旁狠狠的翻着白眼子:亏了这老头生在古代,根本不知道女孩子要怎么哄。眼见林黛玉双泪又成瀑布之势,只得开口帮忙:“躲在京中也不是个事儿啊,哪有千日防贼的。人家盯上了姑父,连这么狠的手都下了,咱们两头便是不死不休了。唯有将这个根儿去了才真正安全了呢。”

    林海连连点头:“很是很是!我恰是此意,琮儿都替我说了。”

    黛玉有心瞪她爹一眼,偏双眼红的跟兔子似的,没半分威力。因说:“既这么着,爹须待幕后之人连根拔了,方能回去。不然我定不依。”

    林海皱眉道:“我不回去,如何知道是谁呢?”

    黛玉这才想起来问他:“爹不是审问刺客去了?他没说呢?”

    林海苦笑道:“说了,他知道的都说了,偏他不过是个刺客,知道的极少。”遂将方才胡忠所述并自己的推测说了一回。

    黛玉咬牙骂道:“好个不知恩的作死奴才!”

    贾琮却觉得这本是人之天性,只不过此人眼高手低、为走捷径连命都不要罢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偏林海瞧见了,问:“琮儿看呢?”

    贾琮随口道:“这样的人,只要想找,随便哪家都能找出来。”

    “何以见得?”

    “前儿曾听三姐姐说,物不平则鸣。”这话是他上辈子听贾宝玉说的,如今只得先栽到探春头上。“如今这世间之人,天生便分了上人下人;偏老天爷在给人送聪明的时候却是没分的。上人下人、都有聪明的有笨的。遇见上人比下人聪明的还罢了,然而总有反之的。偏上人少而下人多,故此家家户户都能寻到比上人聪明的下人。”他两手一摊,“物不平则鸣,平么?不平者,性子老实的便忍了。偏老天爷在给人送性子的时候也是没分上人下人的。总有比上人聪明、性子不老实不肯忍的下人。更兼世人惯常高看自己、低看旁人。”前世某项调查表示,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如此便愈发容易不平了。这等人既然有些子聪明,又怎会不想法子去受主子重用?故此,若要找,这些养着几百下人的大户哪家找不出来一个?”

    林海听了呆了半日,不禁击掌:“说的极是!”忙问他,“这话谁告诉你的?”

    “那个……”贾琮心虚的假笑了一下,“嘿嘿……”

    林海却追着问:“委实有理,是哪位先生说的?林某倒是有心一见。”

    贾琮撇嘴,有心说这是你徒弟我自己想出来的,人家信么?只得说:“只怕……不容易遇见。”

    林海忙问:“不在京城么?”

    林黛玉忙拉了拉她父亲的衣袖,凑过去悄悄说:“恐是个女子。”

    林海恍然,不禁嗐道:“可惜!”

    贾琮巴不得他误会,两手一拍:“瞧!这也是一种不平。我林先生何等大才,如是男子,怕不能登台拜相?偏如今这世上不许女子为官。”

    林海一时也郁郁起来,叹道:“玉儿委实可惜了……”

    贾环也在旁跟着说:“还有三姐姐,也聪明的紧。”

    贾琮一瞧,点到为止,忙将话题扯回去:“故此,若没有胡忠,只怕也有吴忠莫忠的。”

    林海点点头,手捋胡须道:“言之有理,如此看来倒也不算我治家有过了。”说的几个孩子都悄悄笑起来。又皱眉道,“如今只能等扬州那边排查了。”

    贾琮想了想:“那个胡忠既是同幕后之人做生意,他刺姑父一匕首换一万两银子,如今他也刺过了、银子也到手了,他们的生意算是完成了?”

    林海没听明白:“琮儿何意?”

    贾琮道:“如若他纯碎是跟人做生意、那他就不是对方的人。”

    林海道:“不是。”

    贾琮道:“上一回我爹给了我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我翻来覆去瞧了许多回,上头的每一条线我都记的呢。”其实他是好奇,这辈子头一回看到银票这种传说中的发财神器。“这个胡忠既聪明、想必记性好、他又穷了半辈子。人家给他银票很久很久了,想来他每一张也会细细揣摩查看了许多回,不知可记得银票是哪家钱庄票号的?其图案、记号、押字可能记得清楚?这么大笔的银钱,寻常的小钱庄想来是不能随便给出去的,怕是大钱庄所出。大钱庄的掌柜都是精明人,或许记得些子线索、姑父能从中查到源头也未可知。”

    他才说完,林海不禁拍案:“妙!”又连赞了数句“难为你想来!”

    贾琮得意洋洋瞧了贾环一眼,贾环无奈向黛玉道:“姐姐瞧瞧,把他兴的那样儿。”

    黛玉抿嘴点头道:“委实是个得用的主意。”心中也十分得意——此子竟是她教出来的。

    林海忙起身:“我去问胡忠去!”

    贾环问:“他肯帮咱们想么?”

    林海笑道:“这个不劳你们小孩子操心。”拍手走了。

    贾琮忽然想起幺儿来,在后头喊:“幺儿哥哥呢?”

    林海远远的说:“跟杨嵩在后头过招呢。”

    贾环贾琮立时明白杨嵩便是方才与幺儿一道欺负小打手的“颇有些本事的护卫”,都挤眉弄眼的坐不住了。

    黛玉瞧他俩那模样叹道:“罢、罢,本也不曾指望你们帮着做什么,玩儿去吧。”

    他两个“嗷”了两声冲出去,跑到后院,果然见幺儿与那个护卫正在切磋,忙凑在旁边摇旗呐喊兼指手画脚不提。

    另一头林海使人再次提了胡忠到堂前,含笑将贾琮方才的话述说了一遍,问他“想来必然记得银票是哪家的?图案、记号、押字可能帮着画师描画出来?”胡忠膛目结舌。

    林海乃正色道:“你可听过,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胡忠摇摇头。

    林海因站起来负手捋了捋胡须,在堂前踱步:“此为唐人徐凝所作名句,意在描述淮扬之富庶。十万贯虽多,与淮扬一带的商家而言,却也不难。自古以来,富商与钱庄紧密相连。想来你那银票必是大钱庄所出,而幕后之人纵不是淮扬富商,只怕也脱不开干息。胡忠,我能想到银票,那幕后之人也能想到。你媳妇拿着你性命换的银票去兑银子,竟是未必安全。”

    胡忠那张自行刺后便不曾动色的神情终归动容了。

    林海望着他道:“你总不至于将万两银票悉数兑换成白花花的银子给的你媳妇?”胡忠打了个寒颤。林海便知戳到了其痛处,又说,“你与幕后之人的生意如今已是交割完毕,你的钱我自是不要的。不若助我将他寻出来、我与你家小都安心。”

    胡忠这会子忽然又平静下来,摇头道:“我并不认得字。”

    林海却知道他是能看账目的人,银票上的字他都认得,想必尤不肯说罢了。略一思忖,此人虽自负有几分小聪明,却是心思狭隘、见识浅薄。既然为了儿子能过的好、连性命和良心都不要了,必是将孩子看的极重。他就当真放心他媳妇?只怕那些银票多半不在他媳妇手里,却是分给了三个儿子。因道:“你家那三个小子,大的倒是有十四了吧,半大不小的,最把持不住自己。若是到了富庶之地,手里又有钱,保不齐就拿去买吃的穿的玩的,乃至于往烟花之地去凑个新鲜也未可知。须知赌馆妓院本为天下消息最快之处,只怕他昨儿花了一张银票子,今儿便有人找上门了。”

    胡忠那脸刷的黑了下来,使劲儿咬牙。

    林海点了点头,道:“你且想想,我仍然那句话,不要你的银子。”因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吩咐莫少了吃食。

    他因坐下来整理了会子思绪,外头有人报,贤王来了,忙起身出去迎接。

    才到门口,司徒磐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如海可惊着了?”

    林海道:“委实不曾惊着,最该当吃惊那会子却是想笑。”因携手到里头坐下,与他细述今日遇刺经过。

    待听到竟是贾环拿一包零嘴儿替他挡了毒匕首,司徒磐不禁抚掌:“好小子!”

    林海笑道:“让他两个左一句绿豆糕右一声核桃酥闹的,我竟没吓着。”

    司徒磐也笑:“贾家正经的大人没几个得用的,孩子倒是都带福气。”

    林海因又说了审问胡忠之经过并推理,他将孩子们所言悉数归到自己名下,盖因他们都还太小、黛玉尤其是女孩儿,莫要惹司徒磐关注的好。

    司徒磐连连击掌,叹道:“如海,来日你来做刑部尚书可好?”

    林海忙摆手道:“罢了,我宁可往翰林院去歇着。”

    司徒磐只叹可惜。

    他二人又商议了会子,贾琮他们该回府了,特来告辞,恰遇上了司徒磐还在,都赶忙上来行礼。

    司徒磐特褒奖了贾环一番,说他“敏捷稳妥有孝心”,贾环耳根子都红了。

    贾琮忙说:“贤王哥哥,林姑父,打个商量,今儿这事儿可不能让我们家大人知道了。”

    林海奇了:“却是为何?倒不是什么好事,本不欲宣扬。”

    贾琮哼道:“我们每日来寻你念书都是跟家里打了谎的,都说我们去镖局学武去,二婶子不高兴环哥哥念书。今儿这事若是说出去,不就露馅了。”

    林海哪里想得到这个?半晌,击案忿道:“岂有此理!”

    司徒磐道:“我原想着可要特去你们家褒扬一番,保不齐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因问,“不是说来我们府上玩么?”

    贾琮撇嘴道:“家里连着出了许多事,去你们府上太惊天动地了,这会子我不敢惹眼球,消停些的好。”

    司徒磐瞧了他一眼:“听说赦公在查账呢?”

    贾琮道:“说是二婶子贪墨了许多公款。对了,”他皱起小眉毛望着司徒磐,“我们家真的欠你哥哥很多钱么?”

    司徒磐认真的点点头:“真的欠他很多钱。”

    贾琮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不如劝劝你哥哥,以后别借钱给人家了,大伙儿都不开心。看我老子那张黑漆漆的脸,就跟别人欠他钱似的。借进来容易还出去疼啊!”

    司徒磐又认真的点头:“你说的很是,我想他来日再不会借钱给人家了。”

    林海在旁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