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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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贾琮帮着他姐姐们花了不少他老子的钱,回到府里有几分倦意,只是回想今日所遇再三,仍有许多不明之处,偏这会子龚鲲不在府里,只得先自己闷坐着。直至戌时二刻他才回来,贾琮忙将人请到自己屋里。

    龚鲲瞧他的模样便知道今儿必有事儿,问道:“今日不是与将军逛街去了?遇见什么了不成?”

    贾琮叹道:“你猜。”

    龚鲲道:“你这般愁眉不展的,想来不是好事。”

    贾琮往椅上一靠,双手倒箍住椅背皱着脸道:“圣人和八王爷。”

    龚鲲一怔:“他两个怎么到了一处?”

    贾琮便将今日所历细细说了一回,道:“我有几处想不明白。八王爷既然假称姓李,为何还要暗示他自己的身份?”

    龚鲲也皱了皱眉:“不错,他既然用了化名,不当特意提醒你才是。”

    “另有,圣人仿佛知道我似的。”

    龚鲲翻了个大白眼子:“三爷,你在冯家大爷跟前早露尽了聪明,圣人如此放心你,不过是你但凡惹事都特特跑去说给冯家大爷听罢了。不必说,你早都在他老人家案头多时了。”

    贾琮只得嘟囔一声:“好吧,可他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我?京里头又不止我一个小胖子。”

    龚鲲笑道:“他总认得赦公。难道赦公还有另一个胖儿子?”

    贾琮撇了撇嘴,又说:“他该不会真的将不立太子之事推说是我提醒的吧?”

    龚鲲点头道:“会。如今朝中闹着立太子已有一阵子了,圣人思忖该如何暗示此事大约也有一阵子。你既然送上门来,他身边还有三个皇子跟着,不是白白送给他的借口么?”贾琮闭了眼。他又说,“至于八王爷,我须得去查查他母家李家与你们府里有什么瓜葛没有,不然他怎么特要提给你呢?”

    贾琮忙问:“他母家姓李么?与珠大嫂子有关系么?”

    龚鲲瞥了他一眼:“天下姓李的多了去了。若珠大奶奶与八王爷家有亲眷,在你们府里岂能是如今这般模样。”

    贾琮一想也对,抿了抿嘴。

    龚鲲道:“八王爷母家寻常,他外祖至今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正经说起来跟琏二爷一般大的官儿。倒是他家有个外侄儿唤作李崎之,如今虽还年幼,来日只怕是个人物。”

    贾琮顿觉这名字耳熟:“我仿佛听过似的。”

    龚鲲想了想:“李三公子师从翰林院的周大人,会不会你们当日在翰林院整书的时候见过?”

    贾琮立时想了起来:“是了,这个李崎之也跟我们几个一道从头到尾都在整书,没写过一个字的诗词文章,自打那回之后幺儿哥哥与常他有往来。”因不禁顿足,“竟是他的外侄!”

    龚鲲道:“八王爷早年与义忠亲王暗通款曲,只是他匿的深、收手快,故此不曾被牵连。”

    贾琮不禁头疼:“老圣人生这么多儿子做什么!瞧这乱七八糟的。这个老八不是好鸟,咱们躲远些。”

    龚鲲笑道:“如今还活着的这八位都不简单,躲是躲不过去的。”

    贾琮拿手遮住脸:“以后再说,我要躲去长安。”

    龚鲲抬手替自己斟了一盏茶,问道:“赦公今儿说,不替邢姑娘添物件儿,可是立时便答了你?”

    贾琮懒洋洋道:“是啊。我因想着她是咱们这一房的亲戚,算他外侄女,多少须得意思一下。这老头还是这么小气,立时就说不给。其实他现在已经很有钱了好么。”

    龚鲲叹道:“赦公不是舍不得那几个银子。他将邢姑娘与薛姑娘李姑娘放在一处,实则乃是压低了大太太在大房的位置。”

    贾琮一愣:“为何?”

    龚鲲道:“大太太愚顽,然终归琏二爷的继母、三爷你的嫡母。”

    贾琮愈发不明白了:“她一直没干涉过我们啊,早年对我还挺好的。其实如今也对我挺好的。”

    龚鲲道:“且不论她对你好不好,你总归是庶出。若有一日你得势,她想让你做点什么,纵你不甚愿意,也极难推脱。”

    贾琮立时正坐了起来:“不会,她没那个本事。我何时将世间规矩放在眼里过?又不稀罕名声。”又顿了会子,笑道,“谁说我爹是个愚莽的?该细心之时也挺细心的。”

    龚鲲道:“赦公明里暗里都这般护着三爷,委实一片慈父心。”

    贾琮摇头道:“其实不必这样的,爹过虑了。大太太也挺可怜,我爹半分不喜欢她,从没替她想过,她就是个摆设。”因叹道,“来日我娶媳妇,必须得是自己喜欢的。”

    龚鲲闻言深深瞧了他一眼,含笑问道:“三爷想要什么样的媳妇?”

    贾琮随口道:“一个有灵魂的女人。”

    龚鲲一愣:“人自然都是有灵魂的。”

    贾琮摆手道:“非也,许多女人没有灵魂、或是装作没有灵魂。例如我的几个姐姐、三姑姐姐、柳二嫂子,她们都是有灵魂的女人。我们家里的两位太太、薛家姐姐、南安王妃、宝玉哥哥原先身边那个袭人,这些都是没有灵魂的女人。”他轻笑了笑,“简单点说,将人生寄托给丈夫、儿子的女人,我瞧着便是没有灵魂的女人。有灵魂的女人,自己承担自己的人生。当今世上男子养家,女子不许自立,故此多半被逼得失了灵魂,我想薛家姐姐便是如此。三姑姐姐与柳二嫂子,她们原先也是为了男人而活的,如今已寻回了自我,何等精彩!我来日必是个不差的人物,故此我不想将就娶一个没有灵魂的女人。”

    龚鲲闻言思忖了半日,道:“一心惦记着你、替你着想的女人,不好么?”

    贾琮笑道:“你这叫做偷换概念。”

    龚鲲也笑问:“何意?”

    贾琮道:“便是偷梁换柱之意。我说的是来日我的媳妇儿须得有自己的灵魂,这与她和我的感情无关。难道有灵魂的媳妇儿就不能惦记我了?”

    龚鲲道:“若是她如林姑娘那般一门心思琢磨地道,或是如秦三姑那般在外头有偌大产业,自然须得日日想着旁的事儿,便不能日日惦记你了。你不想她日日惦记你吗?”

    贾琮道:“有一个人日日什么也不干、只惦记你,你怕不怕?”

    龚鲲又愣了。

    贾琮道:“我怕。我没兴致承担旁人的一切,来日我的媳妇儿须得是个与我并肩的女子才行。像你说的这种不就是我二嫂子?其实我二哥哥二嫂子的夫妻情分并不算好的。说到底,我二哥哥是个花心的人,见漂亮女人都想去调戏两下;二嫂子是个不肯认命、暗求公平的人。她想着,她既然一心在二哥哥身上,二哥哥也当一心在她身上才是。”他摇头苦笑,“好荒谬的念头。若如她这般,后宫的娘娘皆一心在圣人身上,圣人岂非也必一心在她们身上才公平?圣人有几颗心?”

    龚鲲也苦笑道:“你这才叫偷梁换柱呢。琏二爷当日不过一个纨绔,琏二奶奶出身王家、又是正妻,有此念头寻常的紧。与后宫哪里比的了。”

    贾琮道:“皇后就能求圣人一心给她了?皇后也是正妻的。不论男人女人,公侯百姓,皆唯独能管着自己的心、谁也没本事去管旁人的心。琏二嫂子若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的丈夫,嫁人之前就该查清楚我二哥哥可是这等人……我这是空口说风凉话呢,大约当日也轮不到她说了算,她唯有嫁过来之后盼着我二哥哥改。开玩笑,你见过花心的男人结了婚就变的吗?想做以心换心的买卖也得别人愿意跟你做才是,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说的龚鲲笑了起来:“强买强卖此典用的极好。”

    贾琮话匣子打开来便收不住了,接着说:“像南安王妃那般就很好,既知道丈夫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丈夫不就完了?再翻回头来说,想来二嫂子并非我二哥哥极喜欢的那一类女子。我总觉得人必有自己喜欢的那一个人,只是极难遇到罢了。若二哥哥偏喜欢二嫂子这样的,外头的那些都不如二嫂子好,他自然不会花心了。又如霍煊虽是个渣,他委实喜欢三姑姐姐。听茗烟说,他们家那群女人闹得乱七八糟的。若三姑姐姐是他的王妃,恐能三千宠爱在一身、就不会这么乱了。故此,我来日的媳妇儿须得是我喜欢的,独娶一个。身份什么的都是浮云,哪怕我喜欢上一个小丫鬟呢。世界这么大,我不信遇不到。”

    龚鲲闻言足足怔了有一刻钟,苦笑道:“偏你说了半日,没说一个字你喜欢什么样的。”

    贾琮奇道:“我说的够清楚的啊,有灵魂的女子。高矮胖瘦、性情爱好这些哪里能现在就知道的?少说得等十年后,荷尔蒙发作出来、见了活人才有感觉的么。难道你真的想这会子就替我寻媳妇儿?”不禁细细瞧了龚鲲几眼。

    半晌,龚鲲又道:“若是遇上于大事上极能相助于你的?你也不娶了?”

    贾琮脑中激灵了一下,登时坐正:“什么意思?”

    龚鲲道:“当年汉光武帝早娶阴丽华,后为得真定王手中兵马联姻郭圣通。”

    贾琮凝神盯了龚鲲半日,龚鲲泰然而坐。贾琮眯起眼森森的说:“该不会义忠亲王还有什么孙女外孙女活着、与我年龄相当吧。”

    龚鲲不言。

    又过了许久,贾琮缓缓的道:“难怪龚老头一心撺掇我造反呢。”他淡淡哼了一声,“我既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难道能由了他去?他比天还强些么?另有,郭圣通与刘秀联姻得了什么好处?还不是被人家利用完就踹了。”

    龚鲲终于说道:“你不是刘秀。”

    贾琮看着他:“你承认了。”

    龚鲲又不言。

    贾琮道:“我不是刘秀。我不会混到刘秀那般境界的,连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再说,人的感情岂能受外力束缚?寡妇身份没拦住晋阳郡主与人有私,王爷身份也没拦住霍煊喜欢上一个通房丫头。我若是个无能之辈,唯有听天由命。偏我不是。故此,这等大事,谁也莫想算计我。我又不是非要造反不可——纵天子不容、我也能逃跑。美洲那么大。”

    龚鲲长出一口气,默然半日,又揉了揉眉眼才说:“保不齐,你恰好喜欢呢?”

    贾琮摆手道:“巧合太难以预料,莫想些恰好的事。万一不恰好呢?你觉得恰好的几率高还是不恰好的几率高?”

    龚鲲想了想,苦笑道:“不恰好的几率高。”因说,“我与秦娘子皆劝过他的。”

    这已是实打实的认了,贾琮顿觉乌云盖顶——合着龚老头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也思忖了半日,瞥了龚鲲一眼,叹道:“还是有代沟啊……算了,此事你早些告诉他吧,我恐他给人家姑娘灌输些‘我是她来日的男人’的话。纵然真有个女孩子自幼对我一片痴情、心心念念全是我,不怕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被感动的。”

    龚鲲也跟着叹了一声:“我早知三爷不是个肯被人算计的。”

    贾琮摇头:“非也,不是算计不算计。她的痴情与我无关。我若喜欢谁,也会一心对谁好,只是不会勒令她必须对我好。方才说过了,以心换心也需得两厢情愿,不能强买强卖。”

    又怔了半日,龚鲲摇摇头:“本以为此事少说要到十年后才能提及,不曾想这会子便说破了。”

    贾琮道:“不是很好么?十年后只怕会伤及无辜。”

    龚鲲叹道:“你可真不像一个八岁小儿,不会是什么老妖精附身的吧。”

    贾琮哼道:“妒忌我天资过人么?许多事,是没法子妒忌的。”因洋洋得意的翘起二郎腿哼起了小调。

    龚鲲遂说:“当日白令恩将军带去南边的家眷里头,有一位小郡主,比三爷大一岁。”

    贾琮一时想不起来白令恩是谁,好半日才明白,原先那城南大宅可不就是假托在他名下的?遂忙说:“白将军有孙子没?正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比嫁给我这个胖子强些。”

    龚鲲又想了半日:“若来日你有了大出息,认她做姐姐可好?”

    贾琮道:“若是能让龚先生高兴,认个干姐姐没什么的。须知义忠亲王与我而言毛球都不是,还不如贤王哥哥可爱。”

    龚鲲瞪了他一眼:“司徒磐半分都不可爱!”

    贾琮见他已有心思开玩笑,便知道他说服龚三亦怕是有些谱了,遂放心起来。他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各自睡去了。

    谁知次日龚鲲回来,苦笑着对他说:“我三叔公压根儿不听我的。”

    贾琮愣了许久,叹道:“尽人事耳听天命吧。”南边的那个小萝莉,你自求多福,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