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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瑚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才朦胧睡去,不多时就有内侍来叫起,也只得头重脚轻的起身。

    到了正房一瞧,正襟危坐摆出一副悠闲品茶姿态的五皇子水清眼睛下方也泛着青色,贾瑚便觉得左侧脑后一突一突的痛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心情舒缓了,面上的神情自然也柔和了许多,贾瑚再开口询问回城之事时语调就十分轻快,听得晨起后心中总有些抑郁的水清也松了松微蹙的眉头。

    宫中进出皆有时辰,水清向来不得当今宠爱,自然是早些回宫免得惹来口舌为妙。于是二人也不多加寒暄,水清直接让人将庄子上的皮毛尽数取来,任贾瑚挑拣,选好了送到车上,两人便可以动身了。

    贾瑚也不跟水清客气,左挑右捡,略平整些的皮子也不放过,洗笔几个捧的都有些手软,时不时觑一眼五皇子的反应,后来看自家大爷险些将□□子的布都卷走了,五皇子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边吃茶边看,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大大方方抱着满怀的皮子跟在贾瑚身后。

    大爷都不怕,他们做奴才的,也不能太跌面儿了。

    因着水清是要直接回宫的,这一回贾瑚便坐回了自己的八宝车。

    也不知道贾瑚是怎么想的,四个小厮七八个家丁围着,他偏自己捞了几块狐狸皮搂着,到了上车的时候也不松手。

    这也倒罢了,贾瑚又怕上车的姿势不够潇洒风流,便小声叫小厮扶他,可怜几个小厮都是包袱款款,跪下让贾瑚踩倒还容易些。

    水清挑眉看了会儿热闹,也许是觉得在他的别院门口如此喧哗不成个体统,便走上前去握住贾瑚的手臂用力向上一送,帮着贾瑚稳稳上了车。

    贾瑚如今跟着二表哥周梓练武,明白五皇子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下没有打小苦练的底子是不成的,暗想前世大家总说新皇允文允武,如今看来,倒也不是纯然溜须拍马。

    水清这一下固然见功底,可贾瑚要真是个文弱书生,也不会借力借的这么漂亮。

    饶有趣味的对贾瑚抱了抱拳,水清也是心中好奇,便问道:“瑚儿要拿这狐狸皮作甚?这般宝贝。”

    贾瑚一贯是个厚脸皮,闻言大方答道:“听说三舅舅要回京了,正好这狐狸皮轻盈绵密,拿来几个嫂嫂还有妹妹一人一块。”

    贾瑚与他表妹周家大姑娘定亲的事情五皇子也有所耳闻,此刻瞧着贾瑚一副理所应当理应如此的模样不由揶揄道:“瑚儿今年快十五了吧?也该求周侍郎取个字,总是瑚儿、瑚儿的,不成个体统。只听这名儿,还当是个奶娃娃呢。”

    其实不止贾瑚无字,当今恐怕都不记得他的五皇子年过二十连个字都没取,只是后面半句,此时是无人敢说的。

    贾瑚也明白五皇子提起大舅舅周泽是另有深意,倘若没有舅舅对他们兄弟的百般维护疼爱,水清也未必有那份闲心来领一个半大小子的忠心。

    微微一笑,贾瑚与水清对视一眼,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神情,便就此别过。

    这一日,也是周泽第一次没有在贾瑚外出归家后叫他来书房说话,周家上上下下更无人提起贾瑚在五皇子庄上留宿的事儿。

    如果不是贾琏因为他在外留宿一夜闹了几日的脾气,贾瑚几乎要以为他与五皇子深谈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境。

    贾瑚起初很是忐忑了几日,后来见舅母并两个嫂嫂都换上了用他带回来的狐狸皮做的衣裳袖筒,便渐渐明白了舅舅的意思,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专心准备起春闱,还三不五时着人送些文章去荣府,好与贾珠“讨教一二”。

    谁知贾瑚忙碌了这许久,连年也没能好生过,却到底没能参加这一科:一出正月,贾珠便病倒了。

    贾珠倒了,贾瑚也就不急着下场了。依着周泽的话,这一科贸然去了,不过就是个同进士,再等三年,少说也是个二甲进士出身,日后入翰林也更体面。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瑚不用日日苦读备考,自然在鞭策贾琏读书之外有了更多的时间关怀贾珠,今儿写副字,明儿送两茶,堂兄弟两个时隔多年又亲密起来。

    往来多了,贾珠便也在信中写些日常起居,诸如二太太又赏了几个丫头到他房里之类。

    或许贾珠原意是要夸耀二太太的慈母情怀,奈何贾瑚一向读他的信都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那几句,不仅丝毫没有母亲早逝的感伤,反而兴致勃勃的帮贾珠想起了新丫头的名字,最后定为罗裳、兰舟,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在薛涛笺上写了,又命人送去。

    贾琏见贾瑚笑得不怀好意,撒娇问了好几次,贾瑚只拿指头戳他脑门,戳的自己眉开眼笑贾琏泪眼汪汪,就是不告诉他。

    至于名字贾珠用了没有,贾瑚也不问,说是等二太太这一胎孩子满月,必是要请两个堂兄回去的,到时候就晓得了。

    清平三十四年四月二十六,荣国府二房太太王氏于国公府内诞下一子,据说此子生而含玉,内蕴五彩光华,众人皆云其来历不凡。

    贾政于从六品的职位上蹉跎多年,贾珠去岁秋闱也败在贾瑚手下,二房难得出了这样大的喜事,当真是人人喜上眉梢,老太太当场就拍板起名为宝玉,连一贯信奉抱孙不抱子的贾政都抱着小儿子好一阵乐,仿佛二房立即就能倚靠这个必然大有出息的婴孩翻身了一般。

    二房得了这样一个凤凰蛋,又岂能不知会周家与贾瑚贾琏两个?

    赖大跑的脚下生风,亲自登门把才落草的贾宝玉夸了又夸,直说的宝玉好似玉帝金身下凡,仿佛贾瑚贾琏只要见他一面就能有享不尽的福气,末了才想起正经事,又请两位爷回府参加宝玉的满月宴。

    贾琏听着那孩子得了个跟族中兄弟都不太一样的名儿就有些不太高兴,后又听赖大百般赞美那小子,似乎他们兄弟跟那个宝玉比起来都成了泥猪癞狗一般,心中很是不忿,就有意回绝了赖大。

    不成想贾瑚却笑眯了眼一口应下了,又和善的问赖大那宝玉满月都请了哪些人家,那副欢喜样子说是与有荣焉都嫌不足。

    贾琏再问,贾瑚只轻飘飘一句满月宴上的戏唱得好,就把他打发了。结果那天兄弟两个听了一耳朵贾宝玉的好处不说,贾瑚还说等宝玉周岁,他必定领着贾琏来为宝玉庆生。

    前后两件事加在一起,真把贾琏急得抓耳挠腮偏还无计可施。

    这也怪不得贾琏,任谁也想不到,生而带玉的贾宝玉、他日必成人中龙凤的贾宝玉,就那么当着四王八公、满京权贵人家的面儿,舍世间一切玩物器具,只抓了一把簪环脂粉在怀里,任乳母如何诱哄,就是不撒手。

    二太太王氏脸都有些白了,老太太刚要说句“小儿就爱鲜艳玩意儿,这也做不得准”糊弄过去,二老爷就一脸铁青的当众拂袖而去,还不忘大骂一句“酒色之徒耳!”

    生父说了这样的重话,别人纵有心帮着圆场,又能说什么?

    一时偌大的厅堂里真真连声咳嗽都不闻。

    贾瑚绷着脸立在贾赦身后看史大太太与王大太太费尽心力陪着老太太、二太太找话儿说,真是肚子都要笑破了,真真是满月宴上多风光,周岁宴上就有多打脸。

    要不是贾瑚贾琏两个借着衣裳遮挡你掐我一下、我拧你一把,只怕要双双笑出声来。

    一场广而告之、宾朋满座的周岁大宴不了了之,乐够了的贾瑚贾琏之前已答应了继母大太太邢氏在家留宿一夜,也就没有随着宾客一同离去,而是留在府内各自找乐子。

    贾琏自然是要跟在邢氏身边的,这样才能跟着要在老太太身边立规矩的大太太多与自家老祖宗多多亲近,童言无忌的为老祖宗添添乱。

    贾瑚则是去寻当真给丫头取名罗裳、兰舟的贾珠,沾点堂弟的光儿,也受用受用的滋味。

    可惜等未来的珠大奶奶进门,怕是要被这两个丫头的名字噎的吃不下饭。

    贾瑚这边心满意足的算计着贾珠,那边贾琏却惹出了一场是非。

    罗裳兰舟两个正一个铺纸一个磨墨,好让贾珠大展身手之时,贾琏的丫头十四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说是琏二爷闯了祸,大老爷要动板子。

    贾赦有多混不吝,贾瑚上辈子真是体会颇深,知道贾赦火气上来那是逮哪儿打哪儿,丝毫不留情面的,当即也顾不上挑唆两个丫头缠着贾珠了,拔腿就走,路上又问十四这顿打到底从何而来。

    十四在几个丫头里嘴皮子最是利索,几句话就把原委说了个明白。

    “二爷原是跟太太身边的姐姐玩耍,那边房里元大姑娘过来找二爷说话,不知怎的就说到了二太太娘家侄女王二姑娘,说是早年来府里住过的。元大姑娘说如今王二老爷屡立战功,王二姑娘出门也体面。二爷就说王二姑娘的爹是王大老爷又不是王二老爷,只听过出门报自家爹名讳的,才知道也能借着叔伯扯大旗。”

    十四跟着贾瑚跑得气喘吁吁,说到这里一顿,匀了匀气息又道:“元大姑娘这就有些恼了,偏二爷还不饶人,说什么就如咱们府里,两个大姑娘,虽说迎大姑娘是庶出,可出门报名号,也要说是一等将军长女,元大姑娘就要报右演法长女。后来奴婢也不清楚了,只晓得元大姑娘红了眼圈,老太太、老爷太太并二老爷老太太都是在的,老爷就说要打。”

    事儿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瑚也不再问,只闷着头往荣禧堂赶,一进门,果然一家子主子除了他与贾珠都在,贾赦正拎着板子对贾琏吹胡子瞪眼睛,倒还没真下手。

    贾瑚也不行礼,径直往贾赦身边一扑,恰巧压着贾赦袍角,贾赦一个立不稳,就叫贾瑚摁到了身后的八仙椅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