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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衣怒马探花郎,音清越,颜俊雅,亲猎双雁登岳家。

    其姿容也傲人,其风骨亦铮铮。候在正房的周大老爷周泽与周三老爷周沐听得大管事进来学的话儿不由同时捻须而笑,忙命把贾瑚迎进来。

    过了这一关,在婚事上贾瑚这个新郎官就被晾在了一旁,什么事儿也不需要他做,长辈都严明贾瑚只需与座师、同窗交好即可,继母邢氏更一日三四回打发身边的嬷嬷过来探看,问贾瑚可有什么短了少了的。

    倒也不是邢氏真的有多想笼络住贾瑚。

    邢氏纵是总被史老太太呵斥为“愚钝”,心里却是明白凭她使尽千般手段,继母与继子之间也就是面子上的情份,想让贾瑚真正与她亲近,怕是不能。

    因此贾瑚贾琏搬回家这大半年,邢氏凡事都是依例而行,既保住了继室夫人应有的慈爱,又不令人觉得刻意讨好、别有居心。

    这会子蓦地反常,不过是因为王氏推说病弱不肯起身,史老太太宁可叫了东府里身子骨儿真正不甚健旺的敬大太太帮手贾瑚的婚事,也不肯叫她这个正经被贾瑚叫一声太太的人沾一丁点儿。

    邢夫人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发也发不出来,诉也无处可诉,只好咬着牙关怀贾瑚,好让这府里的人明白她这个大房太太有名有份,不是旁人能够随意欺凌的。

    贾瑚也有心为邢夫人做脸,毕竟比起史老太太、王氏等人,同属大房的继母邢氏勉强算得上与他们兄弟利害相关,注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不过这段日子他一面要与人应酬,一面还要管着忠平王府的产业,忙的脚不沾地,只能嘱咐院子里的丫头们对大太太的人多加礼遇罢了。

    这日晚间贾瑚自外头酒宴上回来,本想灌一碗醒酒汤再练会子字,不成想贾琏正盘腿坐在正房炕上倚着案几剥石榴。一想自个儿也有好些时候没跟胞弟仔细说说话,贾瑚便带着一身酒气直接歪在了炕上。

    贾琏自打那回被贾瑚拉着灌了个半死后便有些厌恶吃酒,一向能躲就躲,看到贾瑚喝的面颊酡红不免也皱了眉。

    将剥出来的石榴籽儿往兄长那边儿推了推,贾琏板着张脸冷声道:“废了多半日的功夫,也不知道够不够哥哥一口嚼的。那边儿院子里又嚷又嚎的,一会儿补汤一会儿热水,厨房里忙的团团乱转,你那口解酒汤还不晓得什么时辰能喝上。”

    琉璃宫灯十分亮堂,贾瑚瞅一眼面前盛着鲜红石榴籽儿的缠枝牡丹纹水晶盘,再微微眯起眼看一回贾琏面前的一叠石榴皮,怎么瞧怎么觉得贾琏剥的欢快的石榴仿佛是周家纳征时给的回礼。

    贾琏见贾瑚一直盯着他手边瞧,索性把石榴皮都推了过去。

    “喏,统共一对石榴,今儿全在这儿了,只给你一个人吃,咱们这么些人,一口没动的。”贾琏这会子光棍的很,得意洋洋仰着脸斜睨着贾瑚笑,结果贾瑚一点儿着急上火的模样都没有,点点头抓起一把石榴籽儿就往嘴里丢,贾琏又不乐意了。

    捏起一颗石榴籽儿又放下,贾琏抓来山核桃就愤愤砸了起来,一面砸一面说话:“哥哥白天黑夜的不着家,倒是清静了,可那边儿哪里不要寻些事儿出来膈应人?舅舅家送来的东西你不急着吃,自有旁人替你急呢。”

    贾琏一把小锤子挥的生风,声音咔咔嚓嚓的叫贾瑚听着心中发紧,有意劝贾琏当心砸到指头,想了想又忍下了。

    以贾琏的脾气,与其劝他注意言行,不如弄清楚他这股邪火儿从何处来见效更快些。

    “怎么,那边儿也想来沾沾咱们多子多孙的福气?”

    与二房诸人相处日多,贾瑚贾琏对他们不耐烦的很,私下提起连名儿都懒得提,只一句那边儿就结了。

    贾瑚一提这事儿,贾琏果然开了话匣子。

    “没皮没臊的东西,他们那边儿没消息就惦记来抢别人的喜气。满嘴的道德规矩,进了旁人的院子伸手就拿,不过是个不告而取的贼,还妆端庄呢。”

    把核桃锤子一块儿堆到一边儿,贾琏蹙着眉又气哼哼的补了几句:“横竖都是些不吉利的人,幸亏我在哥哥院子里与初一她们交割银钱,不然就让她们碰了这石榴,平添晦气。与其留着让贼惦记,不如自个儿先吃了。”

    瞅着贾琏一副看家护食儿的架势,贾瑚被酒冲的有些晕的脑子慢慢转了起来,面上习惯性挂着的浅笑一敛。

    贾琏口中的晦气人,多半就是二房的元大姑娘了。

    元大姑娘的生日大,到如今已经及笄半载,连个正经提亲的人家都没有,二太太眼中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也不晓得能从哪里来。这也就罢了,偏偏元大姑娘自觉乃闺阁典范,礼仪规矩无一处错漏,最爱拿捏着身份对人说教。

    女儿家尊贵,珠大奶奶这个做长嫂的肯定不会与小姑争锋,元大姑娘在二房很是过了一番指点江山的瘾。

    可惜人总是贪心不足,元大姑娘在自己一房揉搓长嫂,对珠大奶奶横挑鼻子竖挑眼也就罢了,再跑到隔房堂兄院子里好为人师就十分惹人厌憎了。

    “何必跟个婆家都没有的小姑娘歪缠,没得降了你的身份。”

    贾瑚虽然没有像贾琏那样在明面上与贾元春交恶过,却因为上辈子元春带来的事端打心眼儿里对这个堂妹十分不喜,兼之元春曾经给周氏添了许多糟心事,贾瑚的话也不客气的很。

    说完尤觉不足,贾瑚又吩咐几个丫头:“以后我不在,不必放些不相干的人进来,咱们房里的大姑娘走路还要人抱呢,哪里来的手脚如此麻利的大姑娘。你们也不必怕老太太二太太发作,左右就这么几日,她们且顾不上这里,以后你们奶奶自会料理。”

    初一几个早就觉得元大姑娘咸吃萝卜淡操心,只是碍着奴才的本份不能顶撞,闻言都是喜笑颜开,回说明日起必定紧闭门户,不令大爷有后顾之忧。

    交代完与二房有关的烂事儿,贾瑚也吃净了贾琏剥的石榴。

    伸手拿帕子细细抹了嘴,贾瑚压了压胃里的翻腾,才与贾琏说起了正经事:“你算清楚了账目,把我那一份给初一她们收起来也就罢了,做什么再费心思交割?舅舅的意思你知道,我也是盼着你下科秋闱下场的。”

    有了功名好办事。只要贾琏成了举子,便是今生不参加春闱当不了进士,活动一番也有实缺可补。

    将来等五殿下登基,凭着早年的情份,贾琏入户部供职、一展才华绝非难事。

    偷眼一觑,贾琏暗暗估量长兄话中有几分真意,末了发现下科秋闱他决计躲不过去,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认了命,嘴上却不肯服软。

    “哥哥连会试殿试都放不下忠平王府的账本子呢。好歹王爷也是娶了正头王妃的,哪家王府不是王妃打理产业?偏哥哥这个探花郎就成了账房先生。”

    在贾琏心里,忠平郡王水清水安平是个顶顶讨厌之人,只比二房那起子烂了心肝的强那么一点儿,总让他兄长贾瑚做事跑腿,连累的他们兄弟成日见不到面说不了话,要不是因为畏惧水清的皇子身份,贾琏那张嘴还不定说些什么出来损人呢。

    贾瑚不能说忠平王妃陈氏秉性懦弱木讷,连二门里都是靠陈美人留下的老嬷嬷撑着体面,日后受封为后更是上不能奉承太上皇并诸太妃,下不能压服妃嫔,水清根本不敢将王府产业托付给她,只好抬手弹了贾琏一个脑崩儿,似笑非笑的反问:“你也晓得我做了探花郎了,哪日你也做了探花郎,我便听你的话,如今你只好先听我的,你可服气?”

    摆明了要以力服人。

    兄长挑明了要以大欺小,贾琏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哼哼唧唧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发奋用功,眼珠一转,见去催醒酒汤的初五已经端着食盒进来了,赶紧借坡下驴,颠颠儿去捧了汤碗给贾瑚。

    贾瑚强忍着与贾琏说了这么久的话,胃里正闹腾的厉害,这碗汤来的恰是时候,他也顾不得嘲笑贾琏威武必屈,忙接过碗一饮而尽。

    瑚琏二人名为兄弟、实类父子。贾琏受兄长贾瑚庇护疼宠多年,此时看贾瑚举止洒脱之中难掩疲惫,不禁也有些心疼。

    “等嫂嫂过门,我便把母亲留下的私房交予嫂嫂,安心读书,以后好做哥哥的膀臂,咱们两个也如大舅舅、三舅舅那般守望相助。”

    一席话说得贾瑚都有些动容,贾琏却突然转了话头,嬉笑起来:“只怕哥哥不喜嫂嫂操劳,嫌我呢。”

    晓得贾琏这是觉得方才那话太过肉麻有点儿羞恼,贾瑚一挑眉毛又垂眸饮了口清茶才悠悠驳了他的话。

    “你的本事我还算清楚,应考之余看管着现有的铺面田庄不成问题,大不了我与你一道儿处置这些,很不必转给你嫂子,若是有甚不放心的,也等弟妹进门再说。”

    贾瑚信得过表妹周婕,却也怕唯一的弟弟受了委屈。

    他们母亲周氏生前说了嫁妆私房两个儿子平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财帛动人心,若是有下人使坏或者外人挑唆,一家人难保不会闹出些误会,伤了他与贾琏的兄弟情份。不如姑且先维系着原貌,等到贾琏也娶妻之后一次交割清楚,免得生了嫌隙。

    贾琏却只是摇头,被贾瑚问的急了,才木着脸反问了一句:“哥哥可知老太太邀了王二姑娘来府里顽?”

    王家的婆子前儿来给史老太太并二太太王氏请安,顺手呈上了王二姑娘熙凤为史老太太绣的抹额,史老太太欢喜的赞不绝口,再三请王二姑娘来荣国府小住几日,顺便看眼大房娶得新妇。

    王家婆子只说并不敢做主,昨儿王家才又传了话儿来,说是家里离不得他们二姑娘,只能过府做客,晚间仍要家去的,史老太太当时就应下了。

    两边儿隔着称病的二太太王氏就定下了王熙凤做客一事,为的什么,贾琏心里明镜儿似的。

    一句话说得贾瑚醉意全消。

    倘若王家所谋真的成事,伙同老太太逼着琏儿娶了王熙凤进门,而他们兄弟还等到各自成家之后再分母亲私房,以王熙凤爱钱的脾性,还不定闹出些什么来。

    不过琏儿也未免太信不过他这个做兄长的。

    “你就为了这个今儿巴巴过来送银子给我?这会子怕是连账本子都锁在我这儿的柜子里了吧?”

    伸出一指虚点了贾琏几下,贾瑚薄唇微勾,毫不掩饰面上那一分微嘲:“老爷还在呢,这事儿且轮不到老太太隔着一辈儿伸手。再说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你别行差踏错,他王家的女儿削尖了也进不了咱们这一房的门儿。”

    贾瑚说了一车的话让贾琏安心,却偏偏略过了已经相看好了人家,只等外间事儿一了就请忠平郡王水清亲自保媒那一句。

    事关婚姻,不到纳征那一日贾琏都不能完全放下心来,不过他自记事起就跟在哥哥贾瑚身后,贾瑚说不碍事,他心中的忐忑不知不觉就淡了许多。

    只是想到自个儿的婚事要由老爷贾赦做主,贾琏心里又是一突,不禁扁了嘴。

    “老爷先前还‘悄悄’的吩咐咱们房里的管事去三舅舅家给嫂嫂添妆呢,结果那日还没过午,这府里就悄悄传遍了。”

    事不密则成害。

    贾赦想让长媳周大姑娘的嫁妆出尽风头本是好心,奈何办事不牢靠,早早就走了风声,若不是贾瑚贾琏及时送了信给周家,非让二房揪住不可,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出来。

    饶是如此,二太太王氏并元大姑娘母女俩瞧着周家送来铺陈的嫁妆都像看贼赃一般,让人不舒服的很。

    添嫁妆的事儿都办成了这样,还能指望贾赦什么?

    提起此事贾瑚也有些无可奈何,之前谁能想到他们老爷能越活越回去,连心腹下人都叫人二房收拢了去?

    结果贾赦还是等到周家来晒妆的时候邢氏告诉他周家没用那些珍玩,才辗转得知自个儿让老仆给卖了,暴怒之下险些当场把人打个稀烂。

    管不到老子头上,贾瑚这为人子为人兄的只好先安抚弟弟:“这事儿又不用老爷亲自去办,无碍的,再者老爷现在正恨着那位的娘家呢。”

    王家兄弟撺掇着御史告状害得贾赦差点儿失了爵位,王家女儿煽风点火害死了他的元配,更不用说这些年二房在荣国府内当家作主威风八面,桩桩件件都戳了贾赦的心窝子。

    只要贾赦没中了巫蛊,任凭史老太太说破天去,他也绝对不会同意要王家姑娘做次子媳妇。

    贾赦其人,平时愚孝的很,让史老太太自以为可以随便把长子揉圆搓扁,却不知道这个大孝子一旦犯起浑来,可是谁也压服不了的。

    贾琏略一思量也是。王家要是敢步步紧逼,大不了他就去抱着老爷的腿哭闹一场,到时候老爷亲口说了不要王家姑娘做媳妇,老太太就是暴跳如雷又能奈他何?

    横竖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是不讲究失节事大的,谁中的因谁就去尝这个苦果。

    想通了这一层,贾琏心中郁气真真是一扫而空:只要不娶王家女儿,这日子便坏不到哪里去。

    见贾琏终于开怀,贾瑚才终于放下心,又随意说了会子闲话才吹灯睡去。

    待到贾瑚与表妹周大姑娘完婚之日,宁荣二府皆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筵开百桌,一宴堂客、一宴官客,门前所燃鞭炮剥落的红纸随着春末暖风飘起,数量之多,连一里地外的路人一不小心也落了一头的“红花儿”,似是这门婚事的喜气也散到了京城各处。

    贾瑚今日以金科探花身份小登科,文战大表兄周林,武敌二表兄周梓,允文允武,可谓春风得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瑚肖似母亲周氏的俊雅容貌配上新郎官儿的大红蟒袍,笑容清浅、顾盼神飞,临街窗畔市井行间也不知多少芳心就随着他渐行渐远,埋在了京城四月蔷薇香中。

    论理,贾琏作为贾瑚一母同胞的弟弟在这样的日子理应陪伴兄长前往周家迎亲,可史老太太前一日便发了话,说贾琏年纪尚幼,留在家中两厢便宜,贾赦不等两个儿子得到信儿就一口应下,贾琏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留在府内。

    这一会儿贾瑚在外娶亲喜气洋洋,贾琏却只能闷闷的领着贾瑚留给他的执砚并他自己的小厮晨曦希晨满花园乱转,一不留神就险些与对面抄手游廊里缓步而来的华服少女撞个对脸儿。

    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执砚眼疾手快,仗着身高力大一气儿将贾琏主仆三个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