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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瑚一惊,心底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忍不住拿眼瞄向御案后端坐的安平,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虽说迎春与他和琏儿并非一母所出,但他们生母已逝,以老爷贾赦的年纪,这一辈儿大房十有八九也就只得迎春一个姑娘了。若是安平想要在给他的姊妹降什么恩典,自然是要落在迎春身上。

    然而此刻时局未稳,便是袁将军击退了蛮兵,还有个自以为江山无碍又有些后悔禅位太急的上皇在后头指手画脚,动不动就要捏着安平的错处斥责一番,哪里就到了降恩典的时候?

    贾瑚这厢满腹狐疑的看向水清,水清恰也抬眼望着他,眸中清澈平静,若不是熟识之人,必定会错过蕴含其间的淡淡一抹关怀。

    “长兄如父。琏儿是个出息的,剩下的也好生教导吧,日后也是你的脸面。”

    言罢,水清微微抬手止住了贾瑚未出口的话,含笑命戴权送贾瑚出去。

    贾瑚心中一动,面上却又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恭顺行礼退了出去。

    说不得自家那个前生出嫁没多久就香消玉殒的二妹妹这一世就要有些造化,今夜归家倒是该对妻子提一提迎春的教养,莫要如前世一般木讷软弱,到时候出个岔子,就不是结亲,反倒要结仇了。

    ——在贾瑚想来,八成是安平嫌忠心之臣太少,想着为他们几家再寻几门好姻亲,也能互为犄角。虽说迎春及笄出嫁还要等上六年,早早赐门婚事也是荣耀。何况上皇身康体健,别说六年,怕是十六年都熬得住。

    不过在回家叮嘱周婕千万莫要疏忽了迎春的教养之前,贾瑚还要先与蒋存溪、柳之弥两个小聚一番,议一议朝中诸事。

    自从上皇借口年老将大位传给今上,贾瑚等水清早年的伴读就好似被架到了火上。

    蛮部大军压境之际也就罢了,朝中重臣个个夜不能寐,满脑子琢磨的都是身家性命与血性气节,三魂离了七魄,谁还有心思瞧新皇跟他身后的一帮年轻臣子?

    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哪个没副火眼金睛,当初上皇一退位,大家就明白这回都城危矣,上皇这是怕亡国之君的骂名扣在自己脑袋上,才急慌慌把皇子中还算纯孝的推了出来,顺便还能摆脱诛杀亲子的名声,毕竟那道圣旨可是新皇所发。

    可蛮部偏偏就被打退了。

    灭顶之灾烟消云散,上皇回过神来自然恼怒不已,就算不能出尔反尔把水清赶下龙椅,又顾忌着颜面再不曾踏足正殿,也是摆出了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每日里不仅要在水清之前阅览奏折,还动辄训斥一二。

    老臣之中很有些与原甄贵妃一系勾连不清的,这会子只怕水清位子太稳,一个个抓紧了上皇这跟救命稻草,三不五时就要与水清作对。

    再加上那些隔岸观火的,水清在朝中几无可用之臣,处处受上皇掣肘,他们这几个伴读的日子也愈发难熬。

    依照水清即位时的意思,是要给他们提一提品级的,还要找机会将郑璧调回京中,可现在都被上皇死死压住。

    官位品级他们可以不在乎,但是正准备一展拳脚之时频频被人弹压,不可谓不憋屈。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蒋存溪倚栏自斟自酌,望着帘外潺潺细雨,不禁一叹,眉眼间都是挥之不去的疲乏。

    这还是在柳之弥置办的院子里,若是在外头,他连这一丝疲累都不敢露出来。连六部衙门使唤的下人都知道,礼部蒋主事一向温文尔雅,待人最是和气,任对方是怎样无礼之人,他都不曾红过脸。

    柳之弥睨了蒋存溪一眼,却没像往常那般劝他慎言,只是顺着蒋存溪的视线也望向了那重重雨幕之间。

    贾瑚前世比这憋屈百倍的日子都熬了过来,这会子倒还有心情细品柳家厨上的手艺。吃了几口,看他二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瞧着外头发呆,不由轻咳一声。

    “该晴的时候,自然就晴了,这雨终归不是永无止歇。”

    笑眯了一双桃花眼,贾瑚向蒋、柳二人一举杯:“之弥家的厨子该赏上等封,整的好下酒菜。”

    柳之弥不禁一讪。

    相交至今,四个伴读里年纪最小的贾子圭遇事反而是最豁达的,难怪连圣人都要将大皇子托付给他,认他做了半个先生。

    如若此刻王爷还是王爷,雨打芭蕉倚栏对酌,自己与存溪联诗做赋,王爷却是定要子圭为他斟酒的。

    “如今子圭是清闲了。”

    心境一变,柳之弥一扫先前的颓丧,笑着打趣贾瑚。

    贾瑚也忆起了水清登基之前几人私下相聚的情形,不禁莞尔。说来也怪,每每私下相聚,水清都任柳蒋二人自便,偏爱支使他端茶递水,乐在其中。

    只是时移世易,以后君臣有别,那样二人相争二人旁观的日子是再不能有了。

    心底轻叹,贾瑚便说起甄家几位老爷起复一事。

    不知道是不是上皇退位后有了大把的时间伤春悲秋,又想起了已故忠和王爷的好处,静太妃再获恩宠,代病弱体虚的陈皇后执掌后宫不算,连几个被罢官的甄家男丁都纷纷起复,颇有卷土重来之势。

    上皇为甄家事宣水清过去的时候几人都不不曾随驾前往,却也能从事后水清隐忍的神情中揣摩一二,更不用说甄家重振声势之后朝中风向又是一变。

    便是他们眼下人微言轻,也不能坐以待毙。

    好在水清到底是即了位,占了大义。

    密议了一个多时辰,眼瞅着到了宵禁的时候,贾瑚才告辞而出,蒋存溪则直接在柳之弥这里歇下了。

    说了这许久,贾瑚真真是身困神乏,本想回屋交代周婕一声,叫她劝着太太好生教导迎春就歇息,谁知又得着了宝玉冲撞了林家表妹表弟,两边闹了好大没趣的消息 。

    周婕与贾瑚婚后琴瑟和鸣,这会子看出他倦的很自然心疼不已,可林家姐弟来荣国府是谁的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结果才第一天就闹成了这样,她实在是不放心,只能说与贾瑚,叫他拿主意。

    原来,那宝玉不知为何一见林家大姑娘就失了心智,两个眼珠子就那么黏在了林姑娘身上,任谁说什么都唤不回来,把正经该他陪着的林大爷丢在了一边,只围着有迎、探姊妹相陪的林姑娘打转。他举止如此露骨,在场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林姑娘林大爷的脸当时就红了。

    林姑娘一直垂着眼瞧不出喜怒,林大爷那红润的小脸可真真是气出来的,老太太却不知道是真瞧不出来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笑得忒是慈爱。

    宝玉一个人打千儿作揖陪笑脸的闹到最后,猛不丁就问林姑娘也有玉没有。

    宁荣二府的姻亲故旧谁不知道宝二爷是衔玉而生的,日后必有大造化,那玉也绝非凡物,林姑娘就说没有,结果那位爷当场就不管不顾的发作了,狠狠砸了玉,直把老太太的上房闹了个人仰马翻,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林大爷当时脸色都青了,周婕瞄了几眼,小小的孩子嘴唇都有些抖,不知道是惊得还是气得,林姑娘也被唬得不得了,紧紧攥着胞弟的手,唯恐林大爷有个闪失。

    说到这儿,周婕不由叹气:“这才第一日,就闹成这个样子。刚初九去厨房拿食盒,还亲眼瞧着宝玉站在林家表弟表妹的院子门外想进去赔不是呢,林家来的丫头婆子就是不肯松口,说是林姑娘林大爷都歇下了,只有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鹦哥画眉略劝了他几句。”

    在周婕看来,二房这个小叔子实在不成体统,难怪林家姐弟要恼。老太太、太太、二太太又不管,她一个堂嫂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白日里二太太王氏在林家姐弟的院子里那些混话,还有宝玉那个心大逾矩的丫头袭人的猖狂样儿,周婕一个字儿都没提。

    若不是干系着丈夫外头的大事,她实不愿说些后宅琐事再给贾瑚添堵。

    贾瑚这些日子忙的都有些昏了头,听周婕说起,才恍惚记起前世林妹妹进府也闹过这么一出。

    抿了抿唇,贾瑚攥住了周婕的手:“还要劳累你,好生待林家表弟表妹罢,我赴任时再亲去给林姑父道恼。只是你可喝过安神汤药不曾?可千万别为旁人的凤凰蛋惊了神。”

    贾瑚对贾宝玉的性子知之甚深,晓得他那痴性上来,天皇老子都不管的,唯恐他冲撞了妻子。

    烛火下贾瑚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的令人着迷,周婕只觉心里无比熨帖:“安胎药每晚都用的,刚还请女大夫过来把了脉,琏儿今儿个赶不回来,弟妹那里我也着人看过了。”

    周婕说的轻巧,贾瑚却总觉有一丝不对,也不说破,只顺着妻子的话说,又请她费心拨个嬷嬷到迎春房里,好生教导一二,却隐下了当今提起迎春一事。

    贾瑚也是好意,周婕正怀有身孕,切忌多思。

    这本就是长嫂的职责,周婕自然一口应下,夫妻两个这才宽衣歇息。

    只是等到第二日去衙门的路上,贾瑚到底还是叫了侍墨过来,让他打听打听,宝二爷可有没有对大奶奶说过什么不好听的。

    侍墨领命而去,还没等他问出个所以然来,宁府那边就先出了事儿。

    宁府如今的当家人,贾珍珍大爷,自己个儿莫名其妙半夜从天香楼上跌了下来,闪了腰,哼哼叽叽躺在了床上,太医说是没个小半年起不来。

    消息刚传到荣府,太太们正说要派人去看,就又听说小蓉大爷不知怎的惹恼了珍大奶奶,叫珍大奶奶一茶杯砸到了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小蓉大奶奶唬得不轻,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