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繁华斩 > 第258章 苦月亮

第258章 苦月亮

推荐阅读: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不朽凡人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三十年前的月亮和今夜一样圆。

    明亮,金黄。

    挂在天边。

    面对开阔辽远的月色,擅使鸡爪钺,位列《兵器谱》第九高手、“雪域之鹰”骆不凡坐在游廊下,目光沉静,他穿过久远的时光,似乎看到一个十五岁、身材瘦弱的少年,背着一卷行李,昂着头,高傲而无助地走在乡村土道。

    那时候这孩子怀揣梦想。

    急于进城,去打拼那片属于自己的天下。

    茫然而急躁。

    跃跃欲试。

    他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他的。

    什么都该有他一份。

    为什么不能呢?

    既然每天出来的太阳均匀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这个不自量力的孩子叫云破月。进城那一年,实际他只有十五岁。

    而在此之前,云破月还没有见识过城市的繁华热闹。

    在他的视野中,鲜明的只是乡野的枯树冰河,野鸟山羊。

    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连绵无际的群山和山中独行的狼。

    早在三年前,父亲就得病了。

    脸色蜡黄。

    神情忧郁。

    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并且不时地剧烈咳嗽。那会儿他的身体正在不可挽救地毁坏下去。极度虚弱,多走两步路头上都要细汗淋漓。

    云破月永远记得那天。

    父亲突然倒地,而后被送去救治。

    母亲回来取行李。

    他内心其实很害怕,害怕诡秘而凄凉的黑,害怕村里的狗叫,害怕一个人的单处与孤独。

    母子忙活着。

    那床兰花小被子叠放在身旁。

    昏黄幽暗的油灯在另一边。

    灯光东倒西歪,半死不活,昏昏欲睡,仿佛一个垂危待毙的病人。

    光亮映过去。

    映上来。

    照在被子上,又把光影无限放大,膨胀,投在对面的土墙上。黑影不断地隆动,摇曳,活脱脱像一个坟头!

    埋死人的坟头。

    想到重病的父亲,最后可能躺进那个灯下黑。

    云破月内心对死亡。

    忽然产生一种无比地惊惧。

    那会儿他十二岁,还不懂得消失和离别,但是灯影告诉了人一个秘密:这世间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可能在瞬间被某些莫名其妙所吞噬。

    而人,对此毫无能力。

    云破月知道某些东西必不可免地会来了。

    他只是想掩盖,不让母亲知道。

    因为女人只会流眼泪。

    流泪的女人让世界暗淡无光。

    多少年以后,其实他一直在怕。

    在厌倦。

    在躲避。

    甚至在恐惧。

    只是他对付那些女人的手法完全不同了。

    但是三十多年前,云破月只是个孩子,只有十二岁,因此心中除了惊惧,几乎完全还不能应付那个场面。

    他试图掩盖。

    比如装得平淡,尽量避开灯光。

    他想独自了解、承担、掌握、掩埋这个秘密。

    因为那太恐怖。

    会使人浮想联翩。

    但是月破月并不在乎结局。

    他只是害怕。

    甚至有点害羞。

    早在一年之前,当母亲辛辛苦苦喂养的一头猪突然死去时,他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无尽的愤怒!和冷漠!

    那天他找不见母亲。

    四处找。

    四处找。

    最终在猪圈里看到她,母亲坐在那头忘却烦恼、无忧无虑、撒手西归的死猪前,神情肃穆,雨泪涟涟。

    那头长到一百多斤的猪。

    欢快茁壮。

    贪吃无比。

    父亲的药费,家里的油盐,偶尔一见那极其珍贵、极其稀缺、又酸又甜红亮透明、咬在嘴里咔咔作响的冰糖葫芦!

    还有小花布。

    那寄托着全家无尽希望的猪咋就一下死了呢?

    云破月腿一软,靠在猪圈外的墙上,开始呜呜的地哭。

    也不晓得哭了多久,鼻涕眼泪一大把。悲情淹没天地。最后反倒是母亲走出来,拍打着肩膀,劝慰他:“好了,不哭了。傻孩子,你看我都没事了。”

    母亲甚至笑了。

    云破月站起来,愣怔无语。

    内心却感到极度羞愧。

    为自己,为他的眼泪和尊严而害羞。

    也为在母亲面前流泪而羞愧。

    更为自己的软弱而惭愧不已。

    从那时候起他就清楚地知道,不管如何孤独、寂寞和羞愧,都不要在女人面前轻易展露。

    然而那些叔叔和邻居。

    大模大样。

    他们家已经死了猪,死了花布,死了药费和糖葫芦。那帮没心没肺的居然还肯坐在炕头上,围着桌子,喝着烧酒啃骨头。

    锅里骨都骨都煮着大块肉。

    一开始鲜红鲜红,后来慢慢地发白。

    肉块在滚水中欢快地翻身。

    冒着热气。

    香飘四溢。

    可是云破月只想恶心呕吐。

    他觉得那锅开水里面煮着的其实是他自己。

    或者母亲。

    然而母亲只有笑脸,殷勤地招呼别人,还让他们吃肉喝酒。最可讨厌的是隔壁他的堂妹,明明手里握了块带肉的骨头,偏偏还吵着要更大的!

    云破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小妞却视而不见,仍然扭着身子、跳着脚地不依不饶。

    贪馋贪吃!

    最后云破月被母亲骂走了。

    以至于许多年之后,他对堂妹的无耻依旧记忆如新。

    后来他把那小鬼头骗到厕所里,狠狠地扇了两个嘴巴。堂妹还嚼着肉,咧开嘴大声嚎哭,闻声赶来的婶婶急赤白脸,问怎么回事?

    月破月平静地说:“她吃肉吃得太多了,拉不出屎。憋得肚子疼。”

    说罢扬长而去。

    事实上他并不可惧怕父亲的去世,他觉得,那和死一头猪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一大群人来他家帮忙,闹哄哄,又吃又喝。

    不同的是规模大一点。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这些人会把父亲埋进黄土。

    而不是煮了下锅。

    所以云破月怕的并不是死,而是死的过程,死的处理,及死的姿势与死的恐惧。

    这让他想到那只猪。

    无欲无爱。

    任人宰割。

    以及母亲的无助和眼泪。

    包含了太多无奈。

    他不想再一次害羞。

    所以云破月试图伪装,目的只是掩盖。

    他不想让母亲看到。

    然而母亲还是发现了。

    当瞧见那个投在墙上,蠕蠕而动的坟影时,她的眼光开始变了,那里面有些许惊怖,但更多的是悲愁。

    悲苦。

    情绪低落到极点。

    然后掉眼泪,然后抽泣,然后念叨着:“他走了,那个该死的走了,扔下咱们娘俩可怎么办?”

    如此高深的哲学命题。

    相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要他破解,月破月有些发慌。

    上次吃死猪肉,他还可以寻个理由,把火气迁怒到嘴馋的小堂妹身上。抽她两个嘴巴。这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云破月无师自通,对母亲说:“妈,你别怕。我爸爸就算不在了,还有咱们娘俩,咱还得过。还有我啊……”

    那年他十二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