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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金雀翎(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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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匍匐在地上的黑色巨兽从中分开, 露出里面幽邃的通道来。

    一道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那打开的石门, 就又关了起来。

    通道里的长明灯亮了起来,火光映照出那做成人俑模样的烛台, 在影影绰绰的光影里,显得有几分渗人。

    “叩叩——”

    因为这暗无天日里亮起来的黑暗,吸引到那长期幽禁于此的人的目光。

    冰冷的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和敲击铁栏杆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一间狭小的地牢里已经空了,里面的人饿成了一副枯骨,佝偻在方寸之地,震慑着这里关押着的其他的人。

    通道深处, 就是一个漆黑的棺椁, 玉青檀走过去的时候,从那铁栏杆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师兄——”

    玉青檀望过去, 见到一张因长期囚困, 而已经不复当初秀致的面庞。

    正是白苓。

    只不过他本名并不叫白苓,因国师姓玉,他与被国师收留培养的玉青檀一样,都是随国师的姓。

    国师门下弟子众多,但留在身边伺候的,却没有几个。

    “师兄,我已经知错了, 我愿意去师父灵位前悔过——师兄!”白苓对面那具枯骨就是瑾王,他当初出入国师府,还虽师父来过这里,自然知道这瑾王再这里关了多久。而国师到死,也没有将他放出来,反而下了遗令,不再派人送吃食来,白苓眼睁睁的看着瑾王在自己面前死去,惶恐不已。

    玉青檀看他眼中沁出泪珠来,也不为所动,“师父并未要我放你出来。”

    “如今师父都故去了。”白苓见脸庞也贴到铁栏杆前,让那烛光将他那张愈显怯弱柔媚的脸照了出来,“师兄,我已悔过,求求你,放我出来吧。”

    玉青檀将袖摆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白苓看着他走到棺椁前,在那供奉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空荡荡的地牢里,那一袭白衣,就仿佛飘荡在人间的幽魂一般。

    白苓知道玉青檀脾气古板,对师父惟命是从,万万不可能放过自己,一时心如死灰的瘫坐了下来。他从铁栏杆里,看到玉青檀向着灵位行礼,道,“我与你都是师父的徒弟,陪伴他数十载,而今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要这样待我——师父,你果真狠心!”

    玉青檀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白苓缩在狭小的牢笼里,五指抓着铁栏,“玉青檀,凭什么——凭什么师父让你做了国师,却要把我关在这里!”

    玉青檀站直了身子,他面上的面具,就是国师脸上的,这些年,他一直就在以这个身份示人,“你不该碰师父珍视之物。”

    白苓一下顿住。

    玉青檀不再同他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白苓一下慌了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这一回玉青檀离开,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师兄!”

    玉青檀果然被他叫住。

    “我看了他这么多年,我只是想亲近一下他,并没有,并没有什么冒犯的心思。”白苓哭求起来,“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他喜欢吃蜜饯,也还是我告诉你的,师兄——你放我出去吧。”

    玉青檀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要离开。

    白苓听他说完,也是绝望了,“当初若选中的是你,现在关在这里的也是你!”

    烛光明灭,拉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了墙壁上。

    “这些年,你与我一起,看着他长大,我的心思,你难道就没有吗。”白苓也是绝望之下,才口不择言说出这些。

    玉青檀没有回应,他袖摆一拂,通道的长明灯尽数熄灭。

    ……

    百里安没有看到国师,反而还误从石室里打开了一个机关,一个和石室相邻的房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百里安想将机关给关上,但看到那房间里流光闪烁,没忍住好奇的走了进去。

    那房间比石室还要大上几倍,穹顶上嵌满夜明珠,如星空一般,地上又摆着许多占卜的东西,看起来竟神秘的很。百里安听闻过国师通天晓地,现在看来,好像还真的是一位奇人。

    百里安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奇怪的铜镜摆在这里唯一一个没有罗盘的地方,铜镜下面,是一个古朴的金莲底座。百里安不止一次在这国师府里看到和莲有关的东西,这玩意儿一般都连带着机关,就好像他刚才碰到的东西。百里安摸着金莲,试探性的动作一下,见那金莲果然转动起来,而后就在正前方,打开一个暗格。

    这房间,已经是极其隐秘的了,更何况还藏在这房间里的东西。百里安正踌躇要不要上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那悬挂在其中的画。

    画上的人,正是柳青芜。

    百里安吓了一跳,上前仔细辨认,见画中人确是柳青芜无疑。比在国师府里,发现宫妃画像更奇异的,是里面收着的小孩衣裳,那衣裳正是那些被柳青芜丢掉的红衣。

    衣裳旁边,还有一个手掌大的匣子,打开了,就见到里面叠着许多发带,还有断掉的发钗,那发钗里有一支是柳青芜送的,百里安记忆深刻,只是那发钗后来断掉了,汝烟就收拾掉了,没想到却是在这里。正在他发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皇上怎么在这里?”

    百里安吓的连忙将盒子关上,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再转过头,就是站在身后的国师。

    只不过国师站的地方,不是他进来的地方,想来还有许多通往这里的门。

    “我……”

    玉青檀走上前来,百里安看他神色,并未有什么秘密被发现不悦,“这里,这些东西……”这些应该都是他的东西。

    “这些都是汝烟送来的。”玉青檀道。

    百里安没想到他这样坦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为什么’来。这国师待他的好,实在令他……惶恐。

    玉青檀凝望他一会,就像从前回答他问题一样,道,“皇上应当知道,自己不是先皇的儿子。”

    百里安早就知道,只是因为这事干系重大,稍有差池,他与柳青芜都性命堪忧。没想到现在,国师能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并且,这国师府的种种,和国师待他无缘由的好……让他生出一种预感来。

    玉青檀伸手,将画像取了下来,画像之后,是一面嵌了金环的石壁,玉青檀轻轻一拉,里面就又多了一个暗格。

    百里安正在感叹这国师府机关众多的时候,国师就已经将那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他。

    百里安一看,见是一封信,信上字迹他不认识是谁的,但上面写的东西,他却看的再清楚不过。信上详述柳青芜当年在恩露殿承欢,国师相救之事。接下来的结局,不用国师说,百里安也能凭着猜测摸个七七八八出来了。

    怪不得国师会派汝烟来照顾他,怪不得国师现在会庇护他。

    “信上之事,皆是属实。不过皇上放心,这件事,臣不会告诉任何人。”玉青檀会如实告知,也是师父临终时的意思。

    百里安脸色复杂的抬起头来。

    玉青檀道,“皇上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百里安顿了又顿,“等于说,我该叫你爹?”

    玉青檀十几年来都是无波无澜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百里安想他会告知自己,就是想自己认亲的,反正先帝都驾崩了,说难听一些,这天下现在就握在国师的手上,“爹——”

    玉青檀忽然咳嗽了一声,而后略有些慌乱道,“皇上不必这样叫臣。”

    百里安叫了也觉得奇怪,这国师露出来的下颌,光洁白皙,像是个年轻男子,说话也是年轻男子的声音,硬要让自己一个大男人,叫他爹,确实是有些叫不出口。

    有了这一层血缘的关系,长久未曾想通的事就一下都连了起来。

    “那……我还是叫你国师。”

    玉青檀‘嗯’了一声。

    既然眼前是他生父,那柳青芜现在也还健在,“国师为何不去见我母妃?”

    “娴妃并不知晓当年的事。”玉青檀道。

    百里安越看他下颌,越想不出眼前站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人,“那往后,国师会去与我母妃相见吗?”

    若是能相见,师父哪里会含恨而终。

    玉青檀摇头。

    百里安刚问出来,就觉得是个蠢问题,柳青芜明显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初临幸她的,其实是国师而不是瑾王,国师又不愿意见她,想来其中又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辛。看到国师拒绝,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与国师是这样的关系之后,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的百里安一下就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里叫碧海宫,皇上想来,虽是都可以。”玉青檀道。

    百里安显露出一些对他的亲昵来,“好。”

    两人正说着话,另一道通往这里的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影子,那影子低着头,道,“国师,玉真公主求见。”

    玉青檀看了一眼百里安的神色。

    百里安听是玉真,心里闪过什么奇怪的感觉。

    玉青檀问他,“皇上见还是不见?”

    百里安想到玉真做的事,有些不想见她,就摇了摇头。

    玉青檀一下会意,“让玉真公主请回吧。”

    那回禀的奴才退出去不久,隔着一道石门,传来玉真哀哀的哭求声。

    “国师,国师——求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

    旁边国师府的奴才在极力劝阻。

    玉真哭的厉害,隔着石门都听得到她颤抖的哭音。

    百里安哪里受得了这些,一下便有些心软了,他对玉青檀道,“国师,让她进来吧。”

    玉青檀看了他一眼,“好。”

    ……

    玉真也是才听闻了百里安在国师府养病的事,她自宫外回来,一直都不知道此事,还是近来听到朝中因宣王摄政一事,才知道百里安是病了。她也闯了几回昌宁宫,但因有宣王,她一直没有见到百里安,方才在御花园中,听到宣王与离王交谈,才知道百里安病重,在国师府养病一事。

    得知此消息,她马上就赶了过来。

    玉真公主哭的头上的金步摇都歪了,一双杏眼更是肿的核桃似的,她进来却看到百里安安然站在他面前,哪里有宣王离王口中所说的,濒死之状,一时悲喜交加,冲上前来将他抱住。

    百里安不着痕迹的将她推开,“皇姐。”

    玉真在宫外的尼姑庵清修过一段时间,回宫之后,穿的衣裳都素了许多。

    “皇弟,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她一连说了两声,而后道,“我听宣王和离王在御花园里争执,说离王下毒,害得你险些丧命……我,我……”她一想到百里安会丧命,便又哭了起来。

    百里安因为上一回的事,想好好教训她的,但硬生生叫她给哭软了心肠。

    玉真捉住百里安的袖子,“还好你没事,还好。”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

    “皇弟,现在朝堂上都乱成了一片,都说宣王要继位。”玉真泪眼朦胧道,虽百里明华也是她的皇兄,但远不如百里安对她来的重要,“你既然好了,就快些上朝吧,不然,真的就如那些大臣说的一样了。”

    百里安就是想将皇位给宣王,他都这么久不管事了,为什么自己现在还是挂着皇帝的头衔呢。

    “玉真,我不能出去。”

    玉真一下瞪大眼,“为什么?”她想起宣王说的那毒,惊醒了似的,“是皇兄,是皇兄要害你是不是。他们要害你。”

    百里安道,“不是,皇兄确实比我适合当皇帝,我此番,若是可以的话,正好退位给他。”

    玉真却觉得他在宫里受了委屈,“他们都给你下了毒,想要害你了……”

    百里安看她慌忙无助的模样,想去碰碰她的头发,又觉得太亲密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真,你来也看到我没事了,快回去吧。”

    玉真却不愿走,百里安又劝了她几句,她才终于愿意离开。

    百里安送她走时,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若是宣王他们问起,你就说没有见到我。”

    玉真点头。她当百里安是怕他们再害他。

    宫里这些年,尔虞我诈,兄弟阋墙的事,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