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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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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时,沈沁柔一个人进的屋,出来时却多了个人。

    柳绿抬头看着那位长相平凡的妇人,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迎着她们朝马车方向走。

    季四已在马车旁等候多时了,他不是个多事儿的人,是以,他也没多问,学着柳绿一样行了一礼就垂下头去。

    蔡夫人朝她们微点了点头,就在沈沁柔的搀扶下进到了马车。

    车厢比较宽,蔡夫人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正中间,她虽身着朴素的衣饰,但她往那一坐,就自生出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势。

    柳绿跟着沈沁柔也算见识了一些,直觉的这位夫人就不是普通人,因此行事更加恭敬稳妥,生怕得罪了贵人,坏了沈沁柔的事。

    蔡夫人心境有些烦乱,加上久不近生人,虽瞧出小丫鬟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态度,却没那个心思去宽慰她。

    “要多久?”

    沈沁柔熟捻的递了杯茶给她,温声道:“夫人且等等,就在城郊不远处。”

    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就算绿珠曾在沈府做过多年大丫鬟,依旧没那个能耐在京里买上一棟小院。

    在京中租一住处倒是不难,但柱子断了腿,一家人的收入原本就少了份,还要花上银子延医请药。

    租独院费钱,租大排房环境又太差太嘈杂。

    既搬出府,又成了亲,日子自然没法像以前那样过,油盐柴米样样都是钱,绿珠与柱子娘合计一番,最后决定干脆搬到了京郊。

    京郊地界比京中是偏了些,但花费少,论起环境,更是比京中不知安静了多少,更适合病人养病,一家子花些银子买处土屋,置几亩地,也算落了根。

    一辆红顶盖的马车在季四的起起落落的马鞭下终于到了目的地。

    天时已近傍晚。

    缕缕炊烟从烟囱袅袅升起。

    沈沁柔随蔡夫人站在篱笆外许久,却迟迟不见蔡夫人挪动脚步,蔡夫人没话,沈沁柔也不多话,随她静立在一旁。

    晚归的绿珠正背着一大背篓打好的猪草往家走,走着走着,她即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深秋的雾气已浓重,她没看清马车什么样子,隐隐约约看到马车前还有几个人影。

    她在心里轻噎了一声,心想,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到她家来,还是坐车马车来的。

    待到走近了,她才看清马车的样式。

    这不是沈府的马车吗?

    她皱了下眉头,不知道沈家的人为何会来找她。

    脚下的步子不觉得就急了些,心情已不如回家时的轻快。

    “绿珠姑娘。”

    最先看到人打招呼的不是正在等人的沈沁柔,而是季四。

    季四与柱子皆在马房做事,两人性情相投,柱子出事离府后,季四也没和柱子家远了,问候喊人,自然就透着一股亲近。

    绿珠见是熟人,向他投以疑问的眼神。

    季四摇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事儿。

    绿珠皱了下眉头,忧心忡忡的走到了门口。

    沈沁柔在听到季四的喊人声时就知道绿珠回来了,她转过身子即见到了绿珠。

    “绿珠姐姐。”她高声喊人。

    绿珠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眉头蓦的一松,咧嘴笑开了,“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好有事出门路过这,就想着顺路来看看你。”沈沁柔笑嘻嘻的看着她。

    待绿珠见着她脸上的面纱,眉头又是一紧,“三小姐蒙着面纱做甚?”

    沈沁柔摸了下脸笑,“时下不是流行这个么。”

    绿碧脸一沉,猜想又是院里的哪个小蹄子欺负她了,心情顿时就不大好,想说沈沁柔两句,又怕用词不当伤到了沈沁柔的自尊心,便抿抿嘴道:“小姐过来不知道用晚饭了没有,今个村里有人提前杀年猪,我去买了只猪蹄,这会怕已经炖好了,家里做的吃食不比府里的,小姐且尝两口,看看合不合胃口。”

    沈沁柔点头,拉了蔡夫人的手,邀她一道。

    绿珠这才注意到一边的蔡夫人,想到她与沈沁柔说半会话,却连个招呼都没与蔡夫人打,便有些尴尬起来。

    “这位是?”她问。

    沈沁柔回过头目询蔡夫人。

    蔡夫人自是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我是新进府的教养嬷嬷,姓蔡。”

    绿珠“喔”了一声,忙道:“蔡嬷嬷您好。”

    倒没怀疑蔡夫人的身份。

    柳绿这些后被提起来的丫鬟于绿珠来说就有些眼生了,因为绿珠只对着她稍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除了留下看马车的常四,沈沁柔三人便在绿珠的相邀下进了院子。

    蔡嬷嬷望着被竹篱笆圈起来的院子,宽袖下的素手握成了拳头。

    “怎么不建堵土墙?”她问。

    因是沈沁柔带来的人,绿珠说话便没那么见外了,她笑呵呵的耸了下肩上的背篓道:“要建堵土钱要人又要银子,安个家已花了大笔银钱,柱子哥的腿还没好,家里那点底得留着,乱花不得,待明年家里养的猪卖了,养大的鸡仔卖了,也就差不多能围墙了。”

    沈沁柔拉着她的手用力的一握,“不是说好出了府有什么难处同我说么,怎么这一出府回头就给忘了。”

    绿碧抿抿干裂的嘴唇,笑嘻嘻的打着哈哈。

    沈沁柔在府中的处境艰难,她在府里时帮不到半点,哪能出了府之后还给她增添烦恼。

    再说了,她这日子只是少了吃的穿的,虽辛苦些,可比府里过的舒心舒坦。

    “哪有什么难处,你看我今个还吃炖猪蹄。”

    沈沁柔摸着她粗糙的割人的手,什么话也没说,静静的随她朝房门走。

    柱子娘早就听到门外的说话声,猜想是儿媳妇回来了,忙从灶头上起来,将油灯的灯罩取下来,摸出个打火石“啪啪”的几下打燃了个火星,灯点出微弱的光亮,她将灯罩盖上阻绝了风,灯火稳了下来。

    “绿珠。”她唤了一声,将门打开。

    “哎,娘。”绿珠应和了一声,笑呵呵的道:“您看谁来了。”

    柱子举家搬离沈府之前,柱子娘是在吹雪院做事的,因此她也认识沈沁柔,见到来人,她一脸笑开了,“三小姐怎么来了,快里边请。”

    说着柱子娘就一手端着灯,一手去提绿珠身后的背篓,“都让你不要晚上去打猪草,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黑灯瞎火的,要出了事可怎么好。”柱子娘念叨着,想到自己秃壁的冷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绿珠笑呵呵的自个将背篓放下,“娘,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都背回家了,家里明年就指望着那两只新抱的猪仔呢,哪能饿着它们。”

    柱子娘回过神来,看着沈沁柔她们,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干巴巴的搓了下手,将油灯放到一张木桌上朝着绿珠道:“今个你就别忙活了,好好招待三小姐。”

    “三小姐,我们这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粗茶淡饭,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沈沁柔笑了笑,“秦嫂子客气了,你先忙你的吧。”

    柱子娘听沈沁柔这样说,回头看见灶膛里的火已经快熄了,忙转身坐到灶前。

    绿珠舀水洗了下手,随手在身上蹭了蹭,就拉着沈沁柔往堂屋走。

    蔡夫人静静的跟在沈沁柔她们身后,一言不,只是袖下拳头又握紧了些。

    堂屋里放了一口烂锅,柱子没用油灯,用是往烂锅里添了些木料边角料照明。

    木料燃烧起来的火光比油灯明亮了许多。

    柱子伤的那条腿养了大半年还不见好,出去也干不了重活,驾不了马车,就只能在家编些家什什么的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柱子哥,不是叫你歇着么?”绿珠率先进了屋,将柱子跟前那些编好的箩筐往一边挪了下。

    柱子停手,长久以来看着藤条眼都有些花了,他揉揉眼看着进来的人,先是对着绿珠一笑道:“堂堂男子,总不能坐在家什么也不做。”

    绿珠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将几个箩筐往旁边一桑,摸了几条柱子编的竹凳出来招呼沈沁柔几个,“坐,三小姐别客气。”

    先前绿珠的身影挡在前边,柱子没看清,这会绿珠身子移开,又听到她说话,柱子才看到堂屋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沈沁柔他倒认识,想到腿上的伤,他叹了口气,扒拉下了头笑,“三小姐怎么来我们这了,快坐。”

    他也随着绿珠招呼人。

    沈沁柔依言坐下,回过头蔡夫人。

    蔡夫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绿珠有可能是她的女儿,一个母亲见到久经磨难的女儿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凭谁都高兴不起来。

    柳绿抱着东本静静的站在一边,这看似清苦的日子却引得她羡慕不已。

    可能想起自己已不知沦落何处的家人,一时之间面色有些黯然。

    “都坐呀。”绿珠笑呵呵的招呼人,背过身往陶罐里抓了一撮茶叶放到里个陶杯里,提起壶冲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天冷了,都喝杯茶暖暖身子。”

    沈沁柔接过,她回过头看蔡夫人,蔡夫人没有说话,就真的像个教养嬷嬷一样接过陶杯。

    氤氲的水汽朦胧了蔡夫人的眼,于是她的眼便有些湿润了。

    柳绿仍沉浸在自个的臆想之中,绿珠喊了她几声,她过回过神,看着自己双手抱满的东西,不由的有些尴尬。

    沈沁柔随手将陶杯放一个竹编的矮几上笑,“柱子哥编的东西真精细都抵得上外边卖的东西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柱子也只的挠头傻笑了。

    绿碧笑着往柱子肩上拍了一记。

    “柱子哥鼓捣些东西只能家里用,哪能拿到外边去,小姐你喜欢回去时拿几样回去,柱子哥还雕了些竹筒,比不上府里的精细,就图股雅致味。”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沈沁柔笑着站起身来,指了柳绿抱的那一堆东西笑,“我出门让柳绿收拾了些东西,都不是知道值钱的,有几件是旧衣裳,你看你能穿不,还有些药材,走我们里边说。”沈沁柔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将绿珠往里屋拉。

    “柱子哥,我们女孩家说些私密话,你可不能进来偷听。”临到门口,沈沁柔像开玩笑一样的对柱子道。

    柱子也只能回以憨然一笑了。

    绿珠比起刚出府那一阵清省了不少,脸尖了,也黑了,手也粗了。

    女子无不爱美的,沈沁柔除了带了些衣物布料,还带了一些胭脂水粉,脂膏。

    绿珠很快就与沈沁柔讨论起那些问题来。

    当初绿珠被卖到勾栏时不听话,身上挨了不少鞭子,有些鞭痕养了多年也没养好,听说沈沁柔拿了宫中去疤的灵药,兴趣盎然的说要试试。

    绿珠不是那种扭捏的人,房里就几个女人,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当下就拉上帘子解了衣服,露出后背来,她后背上尽是交错的鞭痕。

    柳绿不忍看,别过脸去。

    蔡夫人看着她后背,目光落在她天宗穴上那个赤如红花的红点上,狠狠的咬了下牙。

    “我来替绿珠姑娘擦药吧。”她道。

    因蔡夫人是沈沁柔带来的,绿珠也没多的想法,就点了点头。

    恰时沈沁柔扯了柳绿一把对绿珠道:“马车里还有些东西没卸下来,柳绿才陪我出去一趟。”

    柳绿见沈沁柔故意留空间与蔡夫人与绿珠,她有些好奇,但还是顺从的与沈沁柔一道出了屋。

    蔡夫人食指蘸取了一些香气四溢的脂膏涂在她背手,手腹轻揉的画着圈,脸却不住颤。

    “痛吧。”她说。

    绿珠笑呵呵的道:“都过去那么久了,当时兴许痛吧,过了太久实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幸亏小姐要捡我回去,不然我现在连痛也不晓得了。”

    蔡夫人的手停顿下来,“是她救了你。”

    绿珠笑了笑,音调有些凉,“是啊,我是从勾栏丢出来的,又快死了,我当时恍恍忽忽的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真是个爱哭鬼,一直哭,姨娘实在拿她没法子了,只好将我一起带回去。”

    “怪不得你待她不同。”

    绿珠长长的叹了一声,“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蔡夫人沉默了一会,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

    “嬷嬷,可以求您件事儿么?”

    蔡夫人一愣,敛眸道:“你说。”

    “你在府里好好的照顾好她,小姐过的很难,很辛苦。”

    蔡夫人一笑,“有你替她说这番话,当初她救你一命也算值了。”

    绿珠摇头,“我欠小姐的太多了,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