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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昀生前,确切地说,是在回国之前,同苻铮算是挚友。

    那个时候,苻铮和他的同母兄长苻镕,都是齐国宫中不受宠的皇子,谢昀是质子,他们之间的接触就多些。

    回国后谢昀很少同谢灿说起他在齐国宫中的十年,但是直到苻铮引兵南下之前,看得出谢昀对这个年少时期的好友,颇有好感,但更多的是忧虑。

    齐国当年的夺嫡一事,闹得血雨腥风,苻铮帮助苻镕登顶皇位,谢昀有没有参加过这件事情,谢灿不知。但是从谢昀的口中,谢灿知道,苻镕苻铮两兄弟,虽然生于微末,但是野心勃勃。或许谢昀早已经预见到苻铮最后还是会攻打越国,因此在苻铮娶回谢灼的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王修仪去世后,苻铮给谢昀写过一些书信,内容普通,偶尔会问及谢灿,落款皆是“永固”二字。是以谢灿知道,永固,应当是苻铮的字。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觉,这张从二皇子的书里掉出来的书签上,那字迹确实和苻铮的笔迹相似,但是似乎更为稚嫩一些?

    叶延问她:“你知道这人是谁。”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她说:“好像是齐国的会稽王苻铮。”

    能送这样亲笔写的书签,他同二皇子的交情应当不浅。也对,二皇子竭力阻止魏国对齐出兵,奉行的是向西扩张的战略,对于齐国来说,他们肯定愿意结交二皇子这样的人,甚至更希望看到二皇子坐上魏国的皇位。因为二皇子并不觊觎他们的良田,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叶延又说:“我记得武垣那会,那个右二品持节都督张蒙,是苻铮手里的人?”

    谢灿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似乎很容易便能抓出当初武垣一役失败的真相了?但是这么个书签,并不能算是什么证据。看这书签的年头也很久了,就算是早年二皇子和苻铮有接触,并不能证明他在武垣一役之中,将拓跋朗的行军计划告诉了齐人。

    事实昭然若揭,却无法将他定罪。

    谢灿将那书签放回书中,然后将那册书籍又塞回书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天色已晚,二皇子今日笃定是不会回来了,门又落锁,两人只能等待天明再做打算。

    油灯昏昏黄黄,叶延还在观察那书架,二皇子显然是常来此处,很多羊皮卷都有着常被人翻腾的痕迹,显得有些发黄。

    她问:“二皇子此人心思缜密,却把我们关在了到处都是蛛丝马迹的书房,你觉得,是有意为之么?”

    叶延知道她在指那个书签,那个书签确实透露了很多的信息,但是更重要的事情却不在那里,他抬起眼睛来,突然问道:“猜不透,但是阿康,齐国会稽王的字是永固,这通常很少人能知道吧?”

    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她这样的问题。谢灿愣了愣,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叶延。她知道以叶延的眼力,她说的什么谎言,都能被轻易地戳穿,叶延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眸子幽深而锐利,仿佛能刺透她的灵魂,将她抽丝剥茧,把她的真实身份赤|裸裸放在他的面前。

    见谢灿并不回答,叶延垂头笑了笑,似乎也并不打算听到她的辩解。他小心地将书架上的一切恢复了原样,甚至纠正了方才谢灿摆放的一个错误,然后走过来靠着谢灿坐下。

    “阿康,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他似乎是知道自己方才的问题戳中了谢灿的痛处,有些欲盖弥彰。

    谢灿看他,一年前她来到察汗淖尔的时候,叶延还和她一般的高,但是如今叶延却抽条了,细长细长,虽然赶不上步六孤里和贺赖贺六浑那样像是移动的小山,却也高出了谢灿半个头。

    叶延第一次见到谢灿的时候,就从她那双迷蒙的眼中看出来,这个人的身上有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宇文吉曾经提醒过拓跋朗,她的身份绝非普通的越女,这一点,贺赖贺六浑和步六孤里也知道。但是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他们也看出来谢灿并无异心,派去齐国的探子也没有带回任何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信息。重骑营早就接纳了她,将她视为一份子。

    叶延料想得到,在来到魏国前,谢灿的人生一定非常的跌宕。一开始步六孤里和贺六浑让他指导谢灿,他也是抱着探寻的态度,但是很快他就被她吸引了。不管是她身上重重的谜团还是她本身,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他看向她的容颜,只觉得自己像是海洋里的一叶孤舟,被这个漩涡席卷着沉沦。

    他可以理解拓跋朗在甫一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迷住,甚至有些佩服拓跋朗的定力。

    他抬手拍了拍谢灿的肩膀,安慰道:“没有关系。”

    谢灿转过脸去,灯火照在她英挺的鼻梁上面,在面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你知道了多少?”

    叶延哑然失笑:“我不知道多少呀。”他掰过谢灿的肩膀,使她看着自己,“阿康,我只知道你是重骑营的医官,是察汗淖尔部队的长史。”

    他的眼神极为诚恳,谢灿看不出丝毫的背叛。如果连叶延都离她而去,她就太过于悲哀了。但是她确实是有事情瞒着叶延的,她的身份。

    她被叶延掰着肩膀,看着他。少年的目光灼热得吓人,他总是说着不在乎,可是他真的不在乎么?他掏心掏肺地对她,但是她却始终对他藏着掖着。叶延只是不如拓跋朗那样直爽罢了,话语曲曲折折,但是谢灿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在责怪她瞒着他。

    她拍开了叶延的手,固执地转身。

    “对不起,阿康,我……”叶延终于知道这是她禁忌的逆鳞。他尝试触碰了,结局并不好。

    “没事,”谢灿的声音闷闷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想着怎么应付二皇子吧。”

    叶延抿了抿唇线,试探着把手伸了过去。

    谢灿不动声色地躲过了。

    ……果然那么久的铺垫全白费了?他有些懊丧自己方才讲那一通话出来,叹息了一声,卷了毯子钻到卧具上去了。

    谢灿看着烛火中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找了个角落,却是一夜不曾合眼。

    。

    东宫那里,亦是彻夜灯火通明,康长史和步六孤校尉失踪的消息在整个东宫蔓延,可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他们两个去了哪里。拓拔明派出的人都失望而归,拓拔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皇子和丘穆陵大妃,但是他实在是想不通,他们把矛头对准丘穆陵叶延和谢灿做什么?他们姓丘穆陵的,从来对那些有着汉人血统的人不屑一顾。

    步六孤里的整个眼圈都青黑着,叶延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将领,且是他的亲弟弟,流着相同的血脉。他隐隐有些担心事情是否会和年初的丘穆陵叛乱有关,但是多番询问打听,消除了这个疑虑。结果现在反而更加一头雾水起来。

    拓跋朗更是坐立不安,原先任长史的宇文吉现在远在宇文部,而新一任长史康乐却人间蒸发,连带着步六孤里的弟弟都不见了。可是真要论起来,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同慕容伽罗的婚事面前,他们两人不值一提,拓拔明也不主张他们将这个整个东宫的精力都放在寻找二人身上。而且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康乐,容易引起慕容氏的不喜,毕竟那个女人,很明显将康长史当成了假想敌。

    东宫派出去的最后一支队伍没有带回任何消息,拓拔明打算放弃。

    步六孤里焦灼地等在东宫,天快亮了,叶延一丝音讯也无。拓拔明对他摇了摇头,说:“东宫不能再帮你。”

    他有些震怒:“为什么?”

    “你知道慕容女的性子,若是知道东宫大张旗鼓寻找康长史只怕是……”

    “你的意思是说是慕容伽罗绑架了他们两人?”这不无可能,慕容女行事诡谲跋扈,她讨厌谢灿,直接绑起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拓拔明摇了摇头说:“查了,没有线索。”而且他们不敢深查,怕触怒慕容部。在婚礼前,他们必须给慕容部竟可能大的安抚,毕竟丘穆陵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步六孤里知道拓拔明的意思是将此事安排在婚礼之后,一万兵力交接完再查,到时候铁板钉钉,慕容伽罗再想发难,她也已经嫁给了拓跋朗,一万兵力都在东宫和拓跋朗的手里,他们也不怕了。

    但是步六孤里等不了那么久。他问拓拔明:“太子,若是此番失踪的是你的弟弟,你会怎样?”

    拓拔明端正神色,说:“这没有可比性。”步六孤叶延是汉女所生,如今不过是校尉军衔,可是他的弟弟是拓跋朗。

    步六孤里冷笑一声,步六孤叶延失踪的消息如今已经传到了步六孤部,他可以想象他的那群混血或是纯血的弟弟们正在翘首以盼着他的处理,可是他再也无法指望东宫。于是步六孤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大妃,步六孤里离开东宫了,脸色——极为不好。”

    西宫之中,丘穆陵大妃早早起了,梳洗间,挑了挑用眉黛描了一半的眉,说:“是么?”她将手中眉黛轻轻一丢,那脆弱的黛笔顿时断作三节。她冷笑一声,“汉人的东西,有些还挺好用的,就是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