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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怜我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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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黄昏时分,凌寒告诉郑文雄自己去天津。

    郑文雄当下应允,只是一瞥中去看到凌寒微红的脸颊,甚是意外。凌寒只其看出来异样,略是苦笑:

    “许次长对我的应对很是不满,代替家兄教训了我。”

    郑文雄很是意外:

    “虽然是这里,许次长怎么这么唐突?”

    凌寒冷笑:

    “你不知道,许次长自少年时候就与沐家交往,我们家兄弟都称他一声大哥。前些日子家兄生日宴上,家兄把我交给许次长管教的……”凌寒的声音里有几分讥诮,略是自嘲,却是无半分的亲近,他望了望瞠目结舌的郑文雄,勉强的笑了笑:“郑师长,你不必挂怀我,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事儿你别管,只是沐凌寒和许远征的私事儿。”

    郑文雄略略思索了凌寒的话,点点头。郑文雄看着凌寒虽然是年轻,却从来也是沉着谨慎的,知道他并不妄言妄为的。

    凌寒到天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璀璨的时候了。

    凌寒知道章家在天津秋山道的法租界有宅子,便径直奔去了那里。这个宅子是一个法式的两层小洋楼,有个不大的院子,种植了不少的树,遮挡着里头的建筑。看门的是一个有些耳背的退伍的军士看门,挥挥手说着不见客。然后凌寒再说让他去通传什么,他便听得不大清楚了。凌寒又是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便径直往里闯,一下子惊动了虽云清来的卫队,卫队的人是认得凌寒的,连忙的让凌寒进来。

    云清在客厅里坐着,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蛋糕点心皱眉。云清很少来天津,这宅子也没人做饭。这日中午云清跟着许远征杨乐天说话,喝了些酒,下午休息了一下午,心头许多厌烦事儿,醒了也不想出去吃饭,叫了邵阳去买些吃的,邵阳只道他是下午吃点心,便买了这些来。云清虽然是生气,他却不是随意的斥责下属的脾气,邵阳到底是秦皇岛空军将领也不是他的侍从官,又素来的大大咧咧的性子,顾及着邵阳,云清也便忍了没有叫他再去买。

    听着凌寒的声音,云清三步并两步到院子接凌寒:

    “走吧,跟我出去吃东西!这不远有个很有名的法式餐厅,吃牛排去!”

    “好啊!我也没吃呢!”凌寒道。

    兄弟见面,笑着捶着肩膀,一扫心头阴霾。

    “我左右想着今天杨乐天和许远征来,你也会来的。却没见到你,还扫兴呢……”

    凌寒一笑:

    “我定然是来见你,但是,不能教许远征得逞!”

    “怎么啦?”云清诧异,回头看凌寒,借着灯光,却才是注意到凌寒微肿的脸颊。

    云清刚要说话,凌寒便往车边走。云清知道凌寒要面子,也不多说。

    云清示意着司机下车,让凌寒上车,邵阳跑过来问着:“少帅,要不要我跟您去?”

    云清摇下车窗,正色道:“不必了,你今天晚上吃蛋糕吧!”

    云清的脸上犹自浮着笑意,良久,邵阳才反应过来自己办事儿的草率糊涂,跺着脚。云清已经开车远去。

    三月初,风也并不很冷。云清没有关上车窗,任由微冷的风吹着。

    “你婚礼时候太热闹了,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我也便没跟你说几句话。赶着夏天时候要是陆医生回北平,有时间带她到北戴河玩吧。我海边那个别墅你知道在哪里,我在不在的你只管过去……”云清道。

    凌寒靠着椅背,并没有什么兴致:“是我没顾得周全,没顾上你。那几日实在是忙坏了,像个上了套的毛驴一般的转,不过是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晕头转向。婚礼这个,就是给人看的……别说夏天去北戴河了,就是下个月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这仗估计是要打了,眼瞅着南方那边也是一直在集结军队了,直系军在湖南前线似乎是准备停当了。可是,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打下去会怎么样?便也没有人做好准备,知道的……”

    凌寒说的很是沮丧,声音也是恹恹的。

    西餐厅所距云清的公寓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你是辛苦了。”云清停稳了车,侧身望着凌寒,唯是他脸颊那微肿格外的刺痛眼。“我知道你诸事不快,我能帮你什么?”

    凌寒摇头:

    “不必的。许远征敢碰我,自然是因我大哥教他管我,他有尚方宝剑知道我不敢有什么动作。但是,他的目的,本就是做给他人看的。你看得到,才是重要。”

    凌寒的声音冷冷的,云清略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便是看到,便是如他所愿,他又如何?因着青岛劫运军火,我父亲很看重他谋略,他也迎合我父亲的野心,才有奉军出关作战。但这合作走多远,我不看好。我父亲以为他许以副司令的高官,许他大权,许远征就对死心塌地跟他打天下?我不信。我怕终也是不会为我父亲所用的。”

    凌寒摇摇头:

    “你都不信他对章帅的忠心,章帅也才不会信的。他是杜祥和的人,十数年如一日的为杜奔走,也算是有些风骨,怎肯变节?不过是现在利益合作罢了。他也没指望你信,只不过是玩弄权术,强行的把扬城军和我,系在他的筹码上罢了!”

    凌寒说的冷冽。许远征的做法,是让人看着,尤其是让云清看着,他同扬城军的亲近。许远征与奉军的同盟不一定有多久,参战军也不一定有多久,但是,许远征和扬城军的关系却是深厚。

    “你这一年也忒是为难了……”云清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我素知道你这骄傲厉害的个性,想想这一年,你也真是难做。”

    凌寒的目光微寒,良久,又微微的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云清注视着凌寒,也看得出他的隐忍,无奈,倔强,与强自的释然。

    “不管是谁有什么心思,我们兄弟情分总是不见疑不生疏的。你我在这位置上,总是有人心怀叵测的引诱利诱,也挡不得他们,也没法无动于衷。我能做的便是会做,你能为我做的也从没推脱搪塞过……及至我的身后站着我的父亲,这权力这财富这军队也都是他的,我便许多无可奈何。你家守着扬城更是几十年,你有你大哥的安排约束,也该是为他承担……凌寒,真倒是有一日我们有些事情无能为力,真倒是有一日我们兵戎相见,你当怜我骨肉我便感恩!”

    云清说的坦坦荡荡,不介意说到残忍事。

    凌寒心中亦是了然。

    似乎是心有灵犀,两人重重击掌。

    “他们只道是阴谋诡谲,利益相争,我却是还相信这高天朗朗,总能容得下这坦荡的感情,高洁的操守、高尚的德行。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总不能一直这般的乱下去,我不信国人就这一直的内部倾轧,让外敌牟利……这人们都是要太平的,都是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我真是想着,莫要为恶才好。”

    凌寒道,目光深远苍茫。

    云清知道凌寒从来是有军事理想的人,然而,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可奈何的。无论南方还是北方,都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互相掣肘,扯皮,算计,谋着自己的利益,流血的都是无奈的将士。

    “你也莫多想了,这仗,谁都不知道怎么打,也未必就能打,未必就能打多久……且看吧。你既然身在将位,便该有自己的谋划……”云清道。

    凌寒点点头。

    就算是这条路,他们所谋都不一样。如今真是八方风雨会中州,风雨如磐的神州大地不知该去向何处。而显然,就连凌寒与云清都不是同路人了。

    凌言在震旦大学已经工作了两周了,负责教授《西方经济学》的课程。他本是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问很好,学术做的也好,又有在经济领域工作的经验,讲课游刃有余。他讲授课程循循善诱,既能深入浅出,为人也本是温文尔雅,谦和冲淡的人,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一时间他的课程成为学院最受欢迎的课程,常常有很多人来旁听。

    这一日,讲完课,有一名教工人员邀请凌言去参观一个设计展,说是哈佛大学的建筑学博士,知名建筑设计师赵京华的展览。稍晚会有一个晚宴,欢迎赵京华博士的。凌言同是哈佛毕业,希望凌言能去。凌言念及并没有安排其他的事项,便点头应下,随教工和同学们去参观展览。

    展览在学校展览厅举办,用照片展示着这位知名建筑设计师赵京华设计的部分建筑作品,其中,不乏一些知名城市的宏大建筑。

    “听说,这位设计师才二十几岁,是天才设计师呢!”

    “他在读博士期间就做成了几个大项目,真了不起!”

    “好像单是这个戏剧院的设计便是收费五千大洋啊!”

    ……

    参观的学生们议论着这个设计师的传闻。展示的中部,倒是有这个设计师的照片,不过也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戴着宽边的圆眼镜,看起来端正温厚。

    “建筑设计,美术作品,诗歌,文学,音乐,所有高尚的,美的艺术,都有其相通的一面。它表达的都是美和善,人们对完美的憧憬和对现实美好的扩展,以此打动人心,打动灵魂……”

    一个熟悉的声音。凌言一回头却是徐颖姗。徐颖姗一身浅灰色的洋装,戴着眼镜,很是典雅。

    徐颖姗这个学期由京华师大转到上海震旦大学进行交流教学,是以,一直在上海。凌言也曾经在校务会议见到她。徐颖姗素来支持凌言做教师学者,对他的职业转变很是鼓励。

    徐颖姗看到凌言,却是有些意外,她跟学生们讲了几句,便径直向凌言走来:

    “怎么你来了?”

    “是教工邀请我过来,说是这位建筑师是哈佛毕业的,希望我去参加欢迎晚宴。”凌言坦诚以告。

    徐颖姗皱眉,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不合宜么?”凌言有点诧异。

    “因为,这位赵博士的……”

    还没有等徐颖姗说完,便听到门口许多人在喊着“赵博士好”,“欢迎赵博士”的话,凌言与徐颖姗不由得转头,便见学生们闪向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赵京华一身西装礼服缓步走来,而旁边,挽着他手臂施然而行的是苏之颖。

    凌言不由得怔在了当地。不必徐颖姗说,他也明白,他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其实,年前的时候,苏卓然暗示过凌言,苏之颖被庚子赔款的留学生追求。彼时,凌言真的是单纯的由衷的祝福的。

    苏之颖去往美国之后,两人默契的不再通信,全然断了联系。本就笃定的知道,彼此都会有新生活的,只是,如此见面,还是有些诧异。

    “凌言……”苏之颖径直的走来,虽然是神色有些惊讶,却仍就是未语先笑。她一身华贵洋装,挽着赵京华,依旧犹如小公主一般。

    “daisy,好久不见。怎么回国没有跟我说?”凌言问道,他镇自保持着一贯的春风般的从容。

    许是凌言的这般温和从容让苏之颖的惊讶也缓和了:“我不知你在上海呀……你不是在北平财政部工作?”

    “那是很早的事情了。现在在震旦大学教书。我还是奉命来接待哈佛的校友……”凌言说着,望向赵京华。

    赵京华有着文人的温厚迟钝:“daisy,这是你的朋友?哈佛的校友?”

    “是啊,这是沐凌言,毕业于哈佛经济系。这是赵京华,我的男朋友。”苏之颖介绍道,最后的声音有些低,一边说着,也缓缓松开了赵京华的手臂。

    “沐先生……”赵京华与凌言握手。

    凌言只当苏之颖是普通朋友,做的风轻云淡,说话也是妥帖的。只是苏之颖间或看向凌言的眼神,略是有些怯意,并不能淡定。

    “徐先生,您也在震旦大学工作?”苏之颖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徐颖姗。彼时在报社,两人曾经一同共事。

    徐颖姗嘴角轻扬,缓缓走到近前,请挽着凌言的手臂:“是呀,我和凌言都在震旦大学工作的。”

    苏之颖连着嗯嗯了两声,点头漾起笑容。

    “沐先生与徐先生一对璧人。”赵京华道。

    “是啊!”苏之颖附和。

    凌言低首看了一眼徐颖姗,也抬手轻轻握了一下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目光看过去,有细微的诧异,更多的却是感激。

    徐颖姗报之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