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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醉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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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被极道‘离为火’经营的醉梦楼因奔放,人气更盛。

    无论是宋无溪儿时待的醉梦楼,还是现在的醉梦楼。对那归去来兮的嫖客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对宋无溪来说大相径庭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的心翻来覆去的想,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拘束他的是走不出来的条条框框,弃则死服则亡。

    ......

    青瓦绿柳下,檐间霞色温。茶香浓糖雪,琴音缠绵古。香烟翳华鬟,烛火映纱帘。雾绕曲屏飞,残红随枝漫。美酒浓香溢,夜夜似流连。醉乡人未醒,情梦旋纷纷。

    宋无溪一开始随母亲姓戚,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可能是关顾醉梦楼的任何一个嫖客。他其实并不在乎自己父亲是何人,母亲对他无微不至的爱早已弥补上了空缺。

    宋无溪那时年纪尚小,小孩并不会花时间伤感,他只会黏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多陪陪自己。

    身体受损的妓女们一般不孕不育,她们对孤儿寡母的母子俩格外的亲切、友善。在母亲繁忙时,她们帮忙照顾宋无溪,听着乖巧温和的宋无溪细声细气的叫着姨姨,心里荡起的暖意会融化一日的疲惫与劳累。

    白白净净的宋无溪让人爱不释手,母亲知道不能让宋无溪像自己一样,把人生埋葬在这座污垢的坟墓里。母亲盯宋无溪盯的紧,很怕宋无溪出啥闪失,连老鸨都说她是护崽的母猫。

    空暇时,姨姨们会在聚在一块教宋无溪识字,她们都没有读过书,连破旧的课本都是东拼西凑来的,但是她们讨论起来津津乐道。

    “大姐头,这个词儿应该叫丈盲。”、“王二姐,我看呀,这个词儿,应该叫文吂。”、“要不咱问问戚娘?”、“咱给人家带孩子的,咱还能给人家添麻烦呢?”

    姨姨们都盼着宋无溪能离开这里,虽然她们弥补不了自己一生的遗憾,但是想让这个孩子走向远方。

    母亲会教宋无溪演奏二胡、琵琶与古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溪,你以后要走出去,妈不怕受苦,也不怕寂寞。”

    天真无邪的宋无溪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在朦胧的光下,像薄纱一样,轻飘飘的。母亲目光闪烁,里头有着憧憬与担忧。

    许久之后,二胡声音逐渐消停,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进入房间。母亲将宋无溪搪塞出去,随着门被关上。宋无溪仅仅是驻足一会儿便有些落寞的转身离去。

    宋无溪也得去做自己分内的工作。白日里,他在后厨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的杂活。日积月累,他的手上堆积起厚茧。

    在这世道,不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不能奢求其余,只能安守本分。

    贫穷的平日里,宋无溪几乎见不着母亲,母亲也不准他在醉梦楼里瞎晃悠。

    入夜后,母亲会在半夜拨亮一盏昏暗的油灯,用针线缝缝补补起衣裳,仔仔细细的串起一个又一个艰辛的日子。

    宋无溪并不是醉梦楼唯一的小孩,醉梦楼还有个叫王丁当的小傻子与宋无溪为伴。

    王丁当是后厨干杂活王二狗的儿子,踏鼻子,圆饼脸,平日里流着鼻涕,一副傻不愣登的滑稽模样。傻子虽然不记事,但是听话。王二狗怕傻儿子走丢,于是给他手腕上用红线绑了个铃铛。

    宋无溪待王丁当很热情,他的讨喜是来自外貌还有从内而外的善意,因为母亲教他教得好,他不会跟街上的那些野孩子去做砸人窗户的缺德耍乐事儿或是嫌弃、欺负王丁当。他会耐心的带着王丁当在街上到处逛,远离纷纷扰扰与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

    王丁当不协调的四肢走起路来慢吞吞的,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有散词。有时他会安静的跟在唯一的朋友宋无溪的身后,宋无溪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王丁当记不住事儿,似乎脑海里只有循着生存本能的吃喝玩乐,就算被卖了,也会傻愣愣的帮人贩子数钱。

    王丁当会突然忘记宋无溪,但是与生俱来的亲近人,会使他像以往一样。那些野孩子会借此戏弄他,往饼里掺点狗屎或是虫子,再装作相识已久,给他吃。

    宋无溪会在这时把王丁当牵走,傻子不是无心的人,王丁当为了记住宋无溪待自己的好,就偷偷摸摸去后厨拿了火钳与刻刀,在手上刻下几个字儿来记住宋无溪。

    宋无溪知道后吓了一跳:“丁当,身体授自父母,还需自重,你怎么能弄伤自己呢!你爹要是看见了,指定把你屁股打开花。”

    王丁当呆呆的看着宋无溪傻笑:“溪子哥......待咱好,嚎!嘿嘿......嘿,咱......不想,忘几......溪子哥......姨姨们嗦,溪子哥......将来成......读书人咯......”

    宋无溪脸颊泛红,轻笑一声揉了揉王丁当的脑袋:“唔,好啦~我将来有出路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将来若是遇见一个来找你的白衣书生,你就跟他走吧......”

    宋无溪笑起来温柔的赏心悦目,他身上的那一抹白深深倒映在往昔之中。

    宋无溪脑子里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会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讲给王丁当听。王丁当虽然懵懵懂懂,但是他喜欢听宋无溪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街坊四邻一瞧见形影不离、胜似亲兄弟的二人,有些爱凑八卦的硬是要调侃几句让人不顺心的话“呀,又是这俩傻子与疯子。”

    王丁当不懂傻子是什么意思,他支支吾吾的去问宋无溪,宋无溪也不告诉他。他见周围人提到他与这个词儿就乐呵呵的,他便以为,这是个好词。

    有时,街头的野孩子们会抱着愚弄的恶意来找茬。对宋无溪与王丁当一口一个“男婊子”、“傻驴”,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王丁当本能的害怕那些人,他瑟缩在宋无溪单薄的身后,胆怯得不敢吱声。

    宋无溪那时并不在乎言语辱骂,人活着干嘛要去在意那些让自己心里不顺的事情。不过,性子软的他想着不惹事,每回都带着王丁当绕道而行。

    随着冬天悄然而至,那群野孩子也消停了段时间。

    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天公倾蜜罐,人世覆糖霜,地上铺的是雪,房上落的是雪,树上盖的是雪,四处灯火阑珊。

    醉梦楼墙角的几枝梅花隐隐传来阵阵的香气,稀疏的梅花点缀,才算有几分生机与令人欣悦的光烨。

    楼中,铜炉中升起的细烟飘向远方四融于花白天幕,格外的悠远。炭火正红,无疑是最暖和的时候,滚水在壶里沸腾,灰烟不断从轻轻晃动的壶口冒出。

    王丁当跟王二狗回家过年了,只剩下宋无溪一人。

    夜色迷离,宋无溪在街上四处闲逛,无意中,他瞧见一个酒鬼摇摇晃晃的走在路边,从他身后歪歪扭扭、凌乱不堪的脚印来看,他醉的不轻。

    那胡子拉碴的酒鬼脸色有点发青,眼皮发肿,一双 细小的缝口似的眼睛闪射着光芒,但是却带着鲜明的微红的颜色喝得醉醺醺的,长着一节一节的断眉。在一线微弱得可怜的烛光下,可以看到他那被杂乱的发遮住的额头上,有几根被酒力所激发着的青筋在凸动。

    乱搔头发,酒鬼把头低垂在两手中,愁闷地将衣袖褴偻的臂肘撑在污垢的粘搭搭的墙上。几次不慎跌倒,又晃悠的爬起来。

    酒鬼眯眼看着站在路中间的宋无溪,瞟了几眼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自顾自呢喃:“谁......谁家的小孩......大过年的,这么晚还在外头......不怕拐.......拐子......”

    酒鬼就酒鬼吧,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宋无溪担忧起眼前这个酒鬼,他在后头悄咪咪跟了上去。

    没走多久,那酒鬼又倒在白雪皑皑的地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了。

    宋无溪被酒鬼身上的酒精味熏的不轻,但是还是上前摇了摇那酒鬼的胳膊,询问情况。

    “先生?”

    那酒鬼并无回应,纷飞的大雪在他油腻的发上结上浅浅的霜,全身覆盖上一层寒冷的棉袄,他的呼气越发的低沉虚弱。

    宋无溪拽住酒鬼的腿,使出浑身解数的想将酒鬼拖在能挡雪的房檐下。可是他力气太小了,待他气喘吁吁时,那酒鬼的位置还在原地。

    宋无溪思索一番后,跑回醉梦楼,去杂物间拿了支架与垫子。因为冬日被子都被用了,并没空余的,所以宋无溪把自己的那卷被子抱了回去。

    宋无溪用支架随意搭了一个挡雪的小棚子,他深呼吸一下,用力把沉甸甸的酒鬼推得滚了一圈,滚到铺好的垫子上。再给他盖上被子——这样就暖和了。

    干完活后,宋无溪满意的拍了拍手,他为自己救了一个苦命的人而感到自豪。但是他转念一想,回去自己没被子盖,去找管他管得严格的母亲,还会被说任性,他又放心不下眼前这酒鬼。

    于是,宋无溪掀开被子,靠在酒鬼身旁睡觉,他打算等明早酒鬼醒了再回醉梦楼。

    那酒鬼叫吴永昶,真如宋无溪所想那般,是个这条街上尽人皆知的苦命人。

    吴永昶的媳妇跟人跑了,还给他留下个不清不楚的儿子。他是越瞅那娃,越不像自己。受挫的他便开始变本加厉的沉迷酒精。

    日上三竿,吴永昶醒了,他感觉胃如沸腾的开水一般在冒泡翻滚,而舌头就好像烧热的铁板一般干。头痛欲裂的他困惑的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褥,再确认是实切存在后内心因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好心人感动。

    吴永昶打算起身时,他感觉有东西蜷缩在自己身旁,往他的怀里钻,他起初还以为是怕冷的野猫。撩开被子一看,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在他身旁睡得很安静。

    睡眼惺忪的宋无溪迷糊的伸手去扯被子。

    “唔,冷......呜呜呜,我冷......”

    吴永昶连忙将被子盖回去,内心思绪万千的他下意识小心翼翼的搂紧靠在自己身旁的宋无溪。

    ‘应该是这小孩救了我一命,唉,多好的孩子啊......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命不该绝。’

    宋无溪的头靠在吴永昶的怀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呼吸均匀而甜蜜。吴永昶忍不住去抚摸他的脸颊,他随意的往吴永昶手上蹭了蹭,不想被打扰睡觉。

    过路人只觉得吴永昶与宋无溪是无家可归的俩乞丐罢。

    吴永昶陪着宋无溪,宋无溪也陪着吴永昶。

    宋无溪揉了揉眼皮,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醒了。

    二人面面相觑,吴永昶正想道谢被宋无溪的关心打断。

    “先生,您无碍吧?喝酒伤身。您看起来很疲惫,需要休息一下吗?我可以陪您一会儿。”

    吴永昶捂着脸不说话,第一次有人这般关心他,暖意使他内向触动,他真唾弃自己这个大老爷们儿在小孩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宋无溪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伤了吴永昶的心:“对不起,先生......您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吴永昶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长叹一口气:“孩子,唉......你瞧瞧,我与路边乞丐无异,如此狼狈不堪、一事无成,我一定是个很失败的人吧......”

    宋无溪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人,他坐在吴永昶旁边认真的倾听起吴永昶的苦水。

    话毕后,吴永昶在意起宋无溪的想法,他与宋无溪只有今日这一面之缘,他实在找不到倒苦水的人,于是今日一股脑全说了。

    宋无溪轻轻的抱住吴永昶:“唔,先生,请您振作一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有恒心,万事可成......”

    之后,宋无溪回了醉梦楼。临走时,吴永昶问了他的名字与住所,似乎打算今后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