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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兵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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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朝蒙黑四边天,大雪纷纷是旱年;但得立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

    挺州淠县西郊,商旅必经的坦荡官道一侧,一处矮坡上,有一株百年老树,逢了春,梢头刚冒出些嫩绿新芽,树旁倚着一块形如卧牛的平滑长石。

    大清早的,只见一个官服老爷正靠背儿半躺在这块卧牛石上,搁了一壶酒在草地上,正悠哉偷闲,逢了正月立春节气,老大人嘴里唱着农谚歌打头的那几句,左手往嘴里丢几粒花生米,右手拎起酒壶对着壶嘴咂摸些酒味儿。

    “啧,打完了春,鞭过了春牛,今年就盼个好收成了!还有这满树的梨花儿开,来一壶梨花佳酿,青旗沽酒趁梨花嘛!”

    老大人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山坡上这棵近两百年树龄的酸梨树,擎天华盖,虬枝峥嵘,等开花结果,路人便能摘得果子吃。

    “大人——都护大人——”

    忽然,喊声老远地传来,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拎着衣衫下摆,一路冲上山坡,奔至卧牛石上躺身的老大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可算找到您了,您连北挺都护府都不待,跑到淠县待在西郊这野山坡上,这、这这……您这到底是想干啥呢?”

    “哪个说职任北挺都护,就不能偷闲溜达出来,放松放松?”老大人一派赋闲的样儿,溜在这片儿山坡上,天为被地为床,还伸手指了指那棵酸梨树,捋须笑道:“张参事你瞧,这百年老树若是开花结果,每年结的梨子就跟核桃一般大,味道酸不溜丢的,却能给路过的异乡人,生津解渴。”

    “都护大人!”长衫中年人急道,“挺州镇兵万余的节度使造反,领兵压至南境与苗启三的叛军会合,被圣上御驾亲征平叛生擒,他与另外七名节度使……不,不!是与七个逆贼一道,打入刑部天牢;

    “可他这万余兵力倾巢移出西北辖地,而大人您前些年进驻北挺后,又将所率军队编为田卒,开荒种地,屯垦戍边,却惰于练兵,若逢紧要之时,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可用,朝廷又将铁面军主力尽数召回长安,您怎就不担心——

    “挺州有西北重镇、城池十余座,北挺更是重中之重,而今兵力不足,防备空虚,西北边关又常年陷于战事,外有犬戎敌患未除,内有逆贼作乱不休,时局动荡不稳,随时都有战事爆发,大人您怎可掉以轻心?”

    张参事忧心忡忡,那位老大人却不以为然:“你瞎操什么心?圣上都派了第一战将驭刺将军镇守虎牢隘口,边防守军坚不可摧,本官难得偷个闲,你就当本官是来挺州咽喉之称的淠县体察民情,这不就得了?”

    “大人……”张参事还想再进劝谏,都护大人已不耐地蹙眉道:“闭嘴!你担忧的事,本官难道就没想过吗?可有什么法子呢?边关打仗,粮食紧缺,本官将自个的士卒编为田卒,开荒种地,也是为了给边防守军供应充足的粮食,让驭刺将军率兵抗敌时,还有力气打仗!”

    官家粮仓储备的皇粮,都供给了铁面军,又被嗜血好战的暴君屡次御驾亲征搞出的大排场,给挥霍一空,就算强行征收百姓秋藏的粮食,储备在官仓,年前也被东宫那位新储君,擅自拿去赈灾,救济灾民了,边防守军的口粮,还不得由都护大人自个想法子解决么!

    “甭说这北旱南涝的,治水无功、连年饥荒,单说咱们这位皇上,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看看他都如何治理这天下的?”

    天高皇帝远,老大人拎着酒壶嚼着花生米,几口黄汤下肚,已有七分醉意,竟借着酒劲发起了牢骚:

    “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吧——这个年节算是过完了,朝廷里连个打赏都没有,听说长安的上元节,连花灯都没闹,尽在闹驱傩击鼓的迎神祭祀,驱傩爆竹炸得满城噼里啪啦的响,城外是兵,城内也是兵,这年节都过得慌兮兮的,喜庆爆竹,也炸得人心惊肉跳!”

    “你说这事有多荒唐——腊八节的驱傩除疫仪式,一直闹腾到上元节,看来这宫里头还不安生,太子病势大抵也未见起色,圣上一个劲地下旨驱挪,依托神鬼之力,治的什么天下?”

    “大人!”都护大人如此口无遮拦,竟对天子大不敬,张参事吓得不轻,急忙摆手劝阻:“您快别说了,赶紧回去吧!”

    “瞧你那怂样,怕个什么?”老大人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于山坡上纵目远眺,“瞧瞧,你快瞧瞧,淠县乃是北挺门户所在,眼下这不是安生着吗?本官的兵在田里打春牛,忙春耕,此地一派祥和安宁……”

    忽然,老大人“咦”了一声,纵目远眺时,伸手一指远处,奇道:“张参事,官道那头是怎么回事?扬沙了吗?”

    顺着老大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张参事也疑惑了一下:官道那头,一片尘土飞扬,浓浓的尘雾翻腾着,渐渐往这边移来,距离再近些,依稀可见——滚滚尘浪之中,模糊地闪现一片片黑影,铁蹄隆隆重踏之声,由远而近!

    “那是、那是……”张参事脸色急变,失声惊呼:“是骑兵战马!”

    坦荡官道上,烟雾般弥漫的滚滚尘浪之中,裹挟着千军万马的铁蹄奔踏之声,大地开始震颤,猝然之间,竟有敌兵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晨雾,贯入北挺“咽喉”。

    奔腾战马后方,大批铠甲兵士布阵压境,黑压压的一片,速度飞快,瞬间移至眼前。

    嗖——!

    战马萧萧,开弓拉弦声起,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笔直射向矮坡上呆站着的都护大人。

    一声惨叫,老大人手捂胸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贯穿在胸膛的那支利箭,眼中凝固着惊骇之色,身躯往后一倒,倒在了卧牛石上,那只酒壶“骨碌碌”滚下了山坡。

    “驭、驭将军的屠龙战旗?!”山坡上余下的那个活口,“啊”地惊叫一声,拔脚就跑,拼了命地冲淠县里头跑,沿路惨叫:“不好了——驭将军的兵,调转矛头来攻打咱们的城池了——”

    ……

    兵祸猝起!

    等到消息传入长安宫城,路上已是耽搁了十多日,朝廷上下惊闻驭刺不仅举兵造反,甚至引狼入室,竟与犬戎敌军结盟,为狼子野心的犬戎外敌打开了西北门户,数十万大军刺入北挺咽喉,长驱直入,一举攻下十座城池。

    短短十日,挺州沦陷,翼洲亦是岌岌可危!

    军情急报,呈递到御案,匡宗拖着伤病未愈的龙体,急宣文武百官上朝,三省六部甚至是御史台,身着官服的臣子惶惶然奉旨面圣,早朝钟声惊鸣,金銮殿外龙首道上,威慑鞭声抽打在地,一批批朝臣奔跑着上朝,兵部、军事内阁,机要官员更是全员出动,文武分列,金銮殿凤凰池内一片凝重氛围。

    “驭刺引犬戎贼子入关,举兵造反,攻陷挺州,侵占十多座城池,一路直逼长安而来!”

    听得军情急报,匡宗雷霆震怒,众臣诚惶诚恐。

    “铁面军主力都集中在长安周边,外防空虚,北挺都护府形同虚设,且,驭刺身边必有一个极高明的军师谋士,时机抓的巧,趁虚而入,攻其不备,一鼓作气势如破竹!臣,恳请圣上,火速派兵支援翼州!”

    兵部侍郎晏公,出列,上呈奏表:

    “犬戎敌军及驭刺所率兵力,不下数十万!圣上还需拨出三十万铁面军兵力,前往支援,臣,请旨——领兵抗敌!”

    匡宗听罢,阴沉着脸色,心怀猜忌地盯住晏公:“你让朕拨出三十万铁面军兵力?”

    铁面军百万雄师,驭刺得了十万,王冕得了十万,赵野领去的十万亦是下落不明,加之连年平叛战役,折损的数万兵力,如今,铁面军剩余六十多万兵力,在长安的主力有十多万,长安周边布防的有十多万,其余兵力驻扎四方各个军事要塞。

    晏公此刻提议拨兵三十万,等于搬空长安内外布防的所有兵力!

    京畿重地没了重兵布防,置天子安危于何地?晏公居心何在?

    天子怀疑猜忌的目光,刺在身上,晏公惊觉,低头默然不语。

    匡宗脸色却越发阴沉,想起东宫出事之后,晏公连日来不断上奏疏,帮太子说尽好话,还说什么——若非太子一力平定流民之乱,圣上御驾亲征的归途更是险难重重,稍有不慎,连回到长安宫城都难!

    照晏公的这般说辞,太子私挪国库赈灾,把军粮拨给了饥民,也是为了他好咯?——匡宗咯吱咯吱地咬牙,暗骂这对翁婿可恶,当初不领兵来救他脱困,如今反倒是他们有理了?

    “晏卿,你还未去东宫探望一番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匡宗突然提起东宫来,众臣相顾失色,晏公更是惴惴不安,躬身低头,不敢多说一字半句。

    “除了东宫詹事主簿,如今东宫里头还有什么人?”

    匡宗这一问,臣子们闷嘴葫芦一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众人心里头亮堂:东宫那头还能剩下什么人?太子左右卫司、太子亲卫,内坊丞、左右监门直长、率府长史……等等众多职官,要么是内廷未得贵妃授意,尚未将人员安插齐整,要么是在东宫正殿走水当日被活活“烧”死。

    总之,东宫死了一大批人,宫城里头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对外坚称东宫的人全被烧死了,连太子侍医都不留一个!

    “启奏圣上——”朝臣们不敢吭声,匡宗身后侍立的、一个新近得宠的太监却察言观色,吊着嗓门尖声儿道:“东宫不还有太子在么?”

    “珩儿?”匡宗故作恍然地点点头,竟然在前线战情万分紧急,文武百官上朝商议抗敌一事时,突然点名提到太子:“听说他前几日就已苏醒过来,朕龙体欠安,太子理应为朕分忧!”

    分忧?!闻听圣上此言,晏公与众位臣公大惊失色:太子病势极重,连起身下榻走路都极其艰难,如何还能为圣上分忧?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匡宗却不管这些,立时下令:“厉公公,去宣太子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