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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解语花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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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音神情倨傲:“凡夫见其表,佛见其心,谬之千里也属常见。”

    昭然转头指着刀斧手道:“屠者,凭技艺吃饭,砍得一手好人头,佛母断定他是大恶之徒。那么请问华严经中甘露火王,身为一国之君,凡有其罪者,用火烧,用汤煮,灌沸油,焚炙,斩首,断其腰,截耳鼻,刖手足,挑双目,剥皮……聚骨成山,流血为池。血池中人头手足骸骨遍满。请问他是怎么成得菩萨?”

    法音紧抿了一下双唇:“凡有道者皆有其道。”

    昭然大声道:“说得好,凡有道者皆有其道!金一刀,他凭着自己的手艺本本份份吃饭,便是其道,砍了上百个人头,从不需要补刀,便是大善,你凭什么断定他是邪恶之徒?”

    金一刀起身给昭然叩了个头:“小人多谢公子吉言。”

    大殿之外面面相觑,觉得昭然说话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昭然指着小黄门道:“小黄门,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小的今年一十八岁。”小黄门生得肤白清秀,说话柔声细语,颇有些娘气,瞧着就像是个小太监。

    “能告诉本少爷你为的什么入的宫门?”

    “小人本是高丽人,因为府官要向朝庭进贡男童,小人的弟弟被抽中了,但幼弟身体虚弱,小人便恳请府官能以己身相替。”

    “府官有无同意呢?”

    “府官嫌弃小人年岁大了,因此不以允准。”

    昭然指着小黄门道:“于是他就跟着弟弟的进贡队伍,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在宫门外徘徊了三年,最后才得了大太监的青眼被收入宫中。他愿代弟进京是为有情,但背京离乡,三年不弃,你说他是个毫无主见之人?”

    殿外不禁有窃窃私语之声,法音紧抿了一下嘴唇。

    昭然道:“千秋万世,光阴流转,夏不过白露,冬不至惊蛩,夫天地者,人若蜉游,百代皆为过客。人之道,非天可判,非地可判,不以天地为判,神佛岂可论定?”

    他说着一把拉下了第三个人的头套,法音脸色陡然一变,昭然将那张椅子转了过去,殿门口的人齐声惊呼,头套里竟然是只人皮偶,那只惟妙惟肖的人皮偶胸膛中嵌着一只琉璃灯盏,里面有一支高烛正在燃烧着。”

    昭然丢掉手中的布套,转过身来道:“人之道,修天,修地,修佛,修道,皆修已道。愚者随声应,群狗应声奔。正气浩然,存于一心,我的道,问心问已,不问神佛!”

    九如一直垂目听着,听到此处方抬起了眼帘看向昭然。

    昭然朝着他眨了眨了眼,转过头来瞧着法音嘻嘻一笑,指着人偶道:“怎么样,我说过它腹中空空,无才无德。没想到原来在佛母的眼中,一只披着人皮的人偶也是有德有涵养之士,受教了。”

    大殿之外的人声鼎沸,法音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张,开口道:“方才不是佛母所言,只不过是贫尼依照佛子所给出的次序,推断第三位是有德之士。”

    昭然笑道:“哦,原来你可以假传佛旨,那么你之前所说的话,又哪句是真佛旨,哪句是假佛旨……还是统统是假的?”

    佛殿外沸声更大了,法音慌了道:“没,没有的事!”

    昭然转身道:“明日升仙台上所有一应物事均会有国师塔所供,就不劳吉香庵准备了。佛子会在升仙台上恭候佛母真音降临。”

    九如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了庵门,吉香庵内外都是痴狂的信徒,但现在看着台阶的中央九如身上的法袍如同一团祥云似的翩然而去,一时之间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

    梁芳已经在马车边相候,瞧见昭然便满面红光地道:“容公子好辩才。”

    昭然也不谦虚,大剌剌地道:“这倒是,前一阵子有个高僧跟我辩,也差点气得去见佛祖。”

    九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梁芳干笑了几声问:“即如此,公子何不趁势一股作气,将升仙台的事情给搅了,为何你还要应承下来?”

    昭然道:“你想啊,要是她的东西上有玄机,明日升仙台上她能有何作为,最多十人上去,十人下来。”

    梁芳眼前一亮:“怪不得容公子要说一应物事均有国师塔来备,这着釜底抽薪,果然妙!”

    昭然“哈哈”大笑,上了马车便问九如:“你觉得我辩得如何,没有丢了你佛子的名头吧?”

    九如道:“废话颇多。”他顿了顿又道:“也不是没有一两句中听的话。”

    昭然立刻喜上眉梢,连忙问:“哪句?”

    九如不答,昭然啧了一声:“本少爷刚才明明句句在理啊!”

    “到底哪句啊?我说屠夫本份挣饭钱的那句?”

    九如闭目不语。

    昭然凑近了又问:“那是说小黄门有情有义那句吗?”

    九如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是说己道,不问天,不问地,不问神佛。你即然只问已心,哪来那么多问题?”

    昭然被他这么一弹,顿觉得腰身一软,差点栽倒在九如的身上,心里不免发冏,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说不问佛子啊。”

    “人前人后两个样,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画了一张皮。”九如道。

    昭然差点把嘴里的舌头都咬了,他可不是画了一张皮,不,他干脆是披了一张皮,他连忙道:“这足以证明我内在丰富着哪。”

    ----

    九如没有与他多言,只是挑起外面的轿帘,外头的贩夫走卒无人不在聊明日佛母大开升仙之门的事情。

    “明天通天塔上,佛母要迎领十大善人入仙门。”

    “怪不得皇上几年之前要盖这通天塔,看来皇上也是早得先机,知道将来要有大机缘。”

    “可惜这机缘居然应在了万贵妃的身上。”

    “嘘……”

    九如将帘子掀得更高了一些,远远地隔着东华门,可以看见有一座高耸的塔尖俯瞰着整座都城。

    ----

    午时一过,天边下起了小雪,连着干冷了半个多月,雪霰子打在瓦砾上发出阵阵沙沙之声。

    九如一身白袍踩着雪沙粒沿着长阶向上走,走到阶顶微行了一礼:“国师。”

    继晓道:“你来了。”

    九如微微颌首。

    “是刚与姜府那位外少爷分开吧。”

    “是的。”

    “我听千灯法师说他在国师塔住了十来日,”继晓转过头来道:“他不惧你的噩梦吗?”

    九如平淡地道:“他亦是凡人,自然是惧的。”

    继晓“哦”的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对他特别,是因为他有些特别之处。”

    “一介凡人,但很聪明。”

    “智者多虑,聪明常叫聪明误。”继晓看着外头的长阶道,“我听说今日在吉香庵他声称明日你会上升仙台。”

    “是的。”

    继晓转头瞧他道:“你也无异议?”

    “是的。”

    继晓道:“此事分明是异人借着佛母兴风作浪,姜府这个外少爷也与天蟒一族休戚相关,你就不怕这是个将我们国师塔一网打尽的阴谋?”

    九如抬起了眼帘:“是不是计策,那也要试过才知道。”

    “你对他如此有信心?”

    “是。”

    “他有几成把握可以破开佛母的升仙符之局。”

    “八成。”

    继晓白眉微抬,瞧着九如隔了一会儿叹道:“妖眚横行,国师塔任重而道远,但天道人心,佛母挑衅岂能不应,我本想保下你,你却当众答应了要上升仙台。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与本师同上升仙台如何?”

    九如浅浅地弯了一下身:“好。”

    ----

    昭然拥着暖炉乐滋滋地啃着红烧肘子,看着归来的九如轻拂身上的雪道:“来吃肘子。”

    “嗯。”九如坐了下来。

    昭然舔了舔手指道:“要说这肘子嘛,这宫里头做的颜色是不错,可是要论这口感,还是驸马府做的好吃。”

    “你吃过哪个驸马府的肘子?”

    昭然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头道:“还不就是前几日驸马王增请我去他的庄园里做过一次客。”

    “你才到京城,转眼倒是认识了不少人。”

    昭然恬不知耻地回答:“这还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做佛子的叔叔吗?他们巴结我,全是因为要巴结叔叔你。”

    九如淡淡“哦”了一声,昭然又凑过去道:“公主府闹鬼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公主府闹鬼?京都城里所有妖眚相关的事情都必需报于国师塔,我没有接到他们的报告。”

    昭然看了一眼四周:“他们说从公主府出来走着走着会走到坟场里去,这么奇怪诡异的事情,公主府的人居然不求助国师塔。”

    九如摇了摇头:“没有。”

    昭然喃喃地道:“人心生鬼,方始有鬼,这公主府里的鬼一定很有名堂,我有一个调查此案的哥们,约了我夜探公主府,回头我们一起去。“

    “好。”

    九如这个字的话音才落,梁芳就匆匆跑了进来:“容公子……”

    “公公何事惊慌?”

    “吉香庵刚才传来了佛母的旨意,说一切按照佛子所言,东西由国师塔准备,还说虽说佛法需自疑自证,但亦需让世人知道佛光普照,无处不在。”

    昭然手里的肘子就落在了碟子里道:“她同意了?”

    “同意了。明日午时,只会让贺夫人领着吉香庵的二位女尼过来,以便奉迎佛旨。”

    “那清单过来了吗?”昭然道。

    梁芳连忙从怀里掏出了清单递过来道:“要了很多辰砂与符纸,吉香庵的人说,这是因为开仙门的时候,所用的升仙符都需善人们亲笔描画。”

    昭然道:“她们还说什么?”

    “她们还说去的当日,佛母会与众善人亲自对答,以示大道无边。”

    昭然看着那张清单不语,梁芳急道:“容公子,你说过那升仙符的奥妙也许就在他们所准备的东西里,可是现在这东西分明由国师塔准备了!”

    “那就说明奥秘不在东西里。”

    梁芳道:“那在哪里?”

    “是在过程里。”昭然道。

    “在过程里。”

    “还需要求证一下,或者上了升仙台才能知道。”

    梁芳脸上变色道:“可是升仙仪式一旦开始,就为时就已晚矣。”

    昭然捡起了碟子里的肘子又啃了一口:“所以你最好早点问一下贵妃娘娘,她敢不敢上升仙台。”

    梁芳又惊又怒:“你。”

    昭然道:“若是她敢上升仙台,我便敢说我定能保她安然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