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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夢境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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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踏上故土时,曾是我熟悉的母语,听来却犹如陌生异语;我所遇见的人,我都认得,可他们却不认得我。此时,我看见了年少的我,朝我狂奔而来,哭着大喊:『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根本就没有家!』」

    在远离会场的六百公里外,兰斯共和国的西部。

    这里地形平坦,四通八达,加上终年有雨以及西风徐徐地吹拂,更让此块地区的农业有着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因此,这里还被人称作是「兰斯的谷仓」而闻名天下。

    一格格的阡陌间,被黄绿交杂的产业道路给分隔,此时正值夏秋之际,金黄色的麦子浓密地根植在大地上,并随着柔和的西风,东摇西晃着,从天空往下俯视,就能感受到自己彷佛身处一片广阔的金色大海上。

    这时,有个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事物出现了。

    那是一台汽车;是台20/30CV型(注1)的灰色汽车,正用它那纤细的四肢在凹凸不平的产业道路上,蹦蹦跳跳地行驶着。

    「卡曲玛,你睡着了吗?喂!卡曲玛?」一个身穿卡其色羊毛大衣,顶着灰色平顶帽,脸上留着两小撇八字胡的男子正坐在驾驶座上,面不改色地操控这台即将失控的车子,并对着身旁用软毡帽盖住脸部,把双脚搭在仪表板上方的男子问道。

    而那位男子好像陷入沉睡中没有醒来,当然也不会去搭理他的问话。

    「卡曲──爱德蒙托,爱德蒙托!」当驾驶人一改变称呼,那位翘着脚的男子这才把脸上的帽子拿开,对着他露齿微笑。

    「这样才对嘛!苏沃夫。不是交待过你,之后都要直呼我的本名吗?」这位有着棕色头发,疏着油头,双眼如老鹰般锐利且脸颊有些消瘦的年轻男子说。

    「怕什么?这车子内除了你我之外,在无其他人,不用担心会被抓回去啦!」苏沃夫说。

    「拜托!就凭你这大嗓门──要是刚好被经过的人给听见,我可能还没上船就被人给五花大绑地抓回去。」爱德蒙托说。

    「有这么严重吗?」苏沃夫不明白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况且,被经过的人给听到,然后这人又把消息传递给政府,这些会发生的机率可能比被陨石砸到头上还小。

    爱德蒙托没有回答,反倒是朝苏沃夫伸出手掌,好像在跟他要东西。

    「干嘛?」

    爱德蒙托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几次火并对着他露出真挚的笑容,显然就是要跟苏沃夫讨些烟来抽。

    「唉!」苏沃夫极度无奈地长叹一声,就把大衣口袋中的烟盒朝他随手一扔。

    「啪!」爱德蒙托手脚并用,身子迅速地向前一探,手一伸,立刻在半空中就拦截到烟盒。「嘿嘿!多谢亲爱的伙伴、多谢战友、多谢这位最好的朋友、多谢......」

    「闭嘴!你这个臭家伙,昨天晚上不是才从霞道尔中将那骗来两包吗?」

    「拜托!那些是用来作战的。」爱德蒙托说,并喜孜孜地点起烟开始抽。

    「作战?作什么战?仗不是早就打完了吗?难道,帝国还贼心不死?」

    「咳!你还没睡醒吗?条约都签了还打什么仗?再说,用几包烟就可以跟帝国的机枪和大炮对干?做梦吧!」爱德蒙托被好友的愚昧给呛到,害得他连咳了好几声。

    「你就是这张贱嘴......那么,要这么多烟做什么啊?」

    「拜托!这当然是要和各个监视我以及守门的人员攀谈用的啊!不然,你以为我们能这么顺利地逃走?从那三个死老人的眼皮下?」爱德蒙托说,此时脸上浮现出骄傲自满地胜利表情,似乎对于能骗过那些高层,感到十分地欣喜。

    「话说回来。」苏沃夫想起了一个潜藏在他心底已久的疑问。「你为什么不接受啊?」

    爱德蒙托眼神变得有些迷蒙,叼着烟并吐了吐几朵云出来。「接受什么?」

    「少装蒜了!就是那些奖赏啊!你想想看,一个上校升到元帅──这是多么大的晋升,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苏沃夫说。

    「拜托──你什么时候才要学会动脑子?」爱德蒙托说。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苏沃夫问道。

    「这是阳谋。」爱德蒙托拿起一根烟,凌厉地指着苏沃夫。

    「第一,把我升元帅,是要收买我与我的祖国。收买我;是想让我为他们效劳。收买我祖国;则是因为战后,在远东的唯一大国,就是我的祖国,为了他们在远东的殖民地和利益,彼此必须要搞好关系才行。不然,你看为什么一个晋升却这么大费周章,还邀请所有的媒体都可入内采访,好像深怕天下人不知似的,这可是十分吊诡的一件事。毕竟,对那些政客来说,他们最怕的是老婆,再来是媒体,最后才是背叛者啊!」爱德蒙托分析道。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第二点呢?依照你的习惯,你通常都会列出三点来分析啊!」苏沃夫催促道,等不及要听爱德蒙托的解说。

    「哼哼!这个第二点,就是藉由我这个不同文明的人,来宣传他们统治的正统性。帝国战败后,可能会解体;就算没解体,他的海外殖民地也会通通被瓜分,而对战胜国来说,为了不要让这场战争看起来是小孩子抢玩具,因此就要特别宣传他们的民主价值──那就是,不管你是谁?只要为我们而战,通通都有赏、有糖吃。而且,这才符合他们口中的『正义之战』。」

    「哦──那第三点呢?」

    「拜托!这还需要说吗?」爱德蒙托实在是受不了苏沃夫的愚笨,但是现在又必须搭他的车去港口,因此只能忍住出言讥讽的冲动,继续分析给他听。

    「嗯哼,最后一点。那个什么『第五位名将』你有什么看法?」爱德蒙托突然向苏沃夫这么一问。

    「什么看法......就觉得那是一个很厉害的称号啊!」苏沃夫傻呼呼地回应道,这差点让爱德蒙托气得当场吐血。

    「就这样?就这样?没有其他的看法?」

    「干嘛那么大声?我就觉得很厉害呀!毕竟,历史上只有四个人被大家公认为名将,而你是第五个就也是很厉害啊!」苏沃夫表情无辜地说,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

    此时,爱德蒙托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打败了。「好,这是我的失误、我的错。错不该问你这么深奥的问题──嘿!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多问,从现在起你已经丧失说话的权利了。」

    「我、我......我又怎么了?」

    爱德蒙托没有理会他,径自地为这次的分析下个总结。「总而言之,他们给予我这巨大的名誉,让全世界的媒体替我宣传,无非就是让我回国后可以快速地凝聚力量,好让我这颗棋子能够夺得渠福帝国的政权,让他们可以任意地操控。」

    「真有那么一回事?」

    「虽然,这是我的猜测,但大体上应该是没错。要找个勇士替你卖命,除了给他穿好、吃好外,还得给他一把利剑,这样他才会成为你最强的卒子,懂了吗?」爱德蒙托语毕,就把手放到窗外,偷偷地用车门把烟蒂给熄灭并扔掉。

    「嗯?爱德蒙托!你干什么?用我的车门当作烟灰缸吗?」苏沃夫立刻发觉不对劲,厉声问道。

    「哪有,我会这样做吗?」爱德蒙托打算就这么装蒜到底,打死不承认。

    「少骗人!把烟还我。」苏沃夫伸出手,示意要他把烟盒还回去。

    「不要。」

    「快还我。」

    「有种你就来拿呀?」爱德蒙托亮出手上的烟盒,吐了吐舌头,对苏沃夫挑衅道。

    「这是你说的。」说完,苏沃夫就身子一倾,用手抓住爱德蒙托的手腕使力把他拉过来。

    而爱德蒙托想要尽力挣脱却未果,虽然,在头脑和口舌上他可是立冠群雄,但在力气上可能还比普通人稍差了些,即使有经过战场的磨练,还是敌不过苏沃夫那孔有武力的身材。

    「快认输!不然,你就要──」

    这时,路面上忽然有个小凹洞,车子这么一撞,使得整台车重心不稳,向□□斜。

    而苏沃夫的注意力都在和爱德蒙托做缠斗,因此,只有一只手在操纵方向盘,于是,因为这个凹洞,让他的手一滑,方向盘一转,车子立刻离开路面,直冲入小麦田,如入无人之境。

    产业道路上,有两位穿着羊毛风衣,戴着帽子,看起来像是绅士的人,正一脸无奈地坐在路旁,而且还用薄薄的行李箱当座椅,避免屁股被黄土给沾得到处都是。

    「都是你。」「都怪你。」两人异口同声地互相指责对方。

    「还不都是你用车门来熄灭烟蒂!害得我必须要阻止你,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苏沃夫指责道。

    「拜托!到底是哪个家伙把煞车踩成油门的啊?有到底是哪个家伙把手煞车看成打档的?是谁?是谁呀?」爱德蒙托不甘示弱地回击,并往后指了指那台冒着丝丝白烟,已经变成废铁的车子。

    「别说了......这台车我可是跟我妈借钱才买到的耶......这下完了、完了、全都完了。」苏沃夫懊恼地说。

    「这不是挺好的吗?依你这样的驾驶技术,还是不要开车为妙。」爱德蒙托依然白目地出言讽刺道。

    「只会用嘴巴开车的,没资格说我!」

    此时,云层变得有些厚实,使得原本炎热的天气变得稍微凉爽些,这让已经在大太阳底下等了一个小时的两人,有了喘息的空间。

    「等了一个小时,怎么都没有车子经过啊!」苏沃夫打开上层的两颗扣子,用手对着颈部扇着风,发牢骚道。

    「这样的景致,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在渠福根本看不到。」爱德蒙托看着随风摇曳的麦田景色,发出这样的感慨。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回去。就在这儿受奖、领高薪、做高位、结婚生子在这了却余生。」苏沃夫说。

    爱德蒙托没有答话,依然还是痴迷地望着眼前的乡村美景。

    「真是的,渠福领土比这如何?科技比这如何?文化艺术比这如何?思想开放程度比这如何?经济繁荣?有一样可以比得过我们西方吗?」苏沃夫说。

    「可能都比不过。」爱德蒙托说,边玩着地上的石子。

    「既然如此还要回去?回去那个你厌恶的家乡?」

    「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爱德蒙托意味深长地说,手上也拾了不少石头装进了布袋中。

    「这个时候你就变笨了......哇!有车来了。」

    爱德蒙托顺着苏沃夫的目光望去,一台咖啡色的小货车就朝他们驶来。

    他们俩招招手,车子就在他们俩面前停下,此时发现后面居然也载了一些人,有三位弗吉尼亚的军人,一位小麦肤色的舞娘和一位满脸皱纹,带着圆顶帽的老绅士。

    爱德蒙托选择坐在舞娘旁边,毕竟,他一路上可不想跟那些看起来凶恶的弗吉尼亚军人挤在一块。

    当他坐下时,舞娘却瞥过头去并把身子往旁挪,好像不愿意跟他坐在一起,他看在眼里,只好耸耸肩硬着头皮去跟那些军人挤一块。

    可是,那些弗吉尼亚军人却瞪着他,其中一位还抽小刀对着他晃了晃,似乎在警告他,别跟他们挤一块。

    「你什么意思?」苏沃夫看不下去,出声道,并把手伸进羊毛风衣里。

    「苏沃夫,别这样。」爱德蒙托知道他风衣里藏了一把□□,为了不让事情闹大,选择制止苏沃夫的举动。

    那些弗吉尼亚军人,虽然听不懂兰斯话,但似乎从苏沃夫的动作中也得知他想做什么,因此也高度戒备地盯着他。

    爱德蒙托只好坐回原座,就让那位舞娘小姐稍微委屈一下吧!他这么想。

    「你的行李没拿。」苏沃夫指着那薄得可怜的行李箱说。

    「那个就算了吧!反正,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回去的时候也应该如此才对。」爱德蒙托说,并从口袋中拿出一包鼓鼓的亚麻布袋来递到苏沃夫手上。

    「这是什么?」苏沃夫问道。

    「给你买车的啊!」爱德蒙托回答。「这一年多的日子里,谢谢你,兄弟。」

    苏沃夫一愣,搔搔头,被爱德蒙托的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样的感性,一点也不像你呀!」

    「拜托!这次一回,不知何时才能再来兰斯......所以,有些感慨啊!」爱德蒙托说,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好啦!好啦!快点滚!这种感动的场合跟我可合不来,还是潇洒一点,笑着离开吧!」苏沃夫接过布袋,转过身,背对爱德蒙托说。

    「再见,苏沃夫●塔西提尼斯。」

    「嗯。」

    语毕,货车就发动,冒着难闻的灰烟,朝港口,波尔多前进。

    苏沃夫待货车走远,才转过身,远远目送着那台车的身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这个家伙,居然会在最后一刻时,才展现这出这一面,而且还这么好心地为我着想。」苏沃夫看着手上鼓鼓的布袋,笑着说。

    「嗯?等等。」他摸着布袋,感觉有些不对劲,然后又想到爱德蒙托那反常的表现,心底忽然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打开布袋,赫然发现,里面居然全部都是石头。

    「哈哈!这个死家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苏沃夫把布袋高高地举起,朝货车远去方向用力一扔,鼓起胸膛,对着瞄小的货车身影大吼。

    「爱德蒙托──你给我记住!」

    (注1)20/30CV型,是法国雷诺在1907年制造的车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