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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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剧本这事，说起来容易，真要实行，绝对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夏晴从前不愿改戏不是出于傲慢，而是这件事一旦做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每个人的性格设定，他们在剧中负责带动的情节，都是先期策划时定好的，要是完稿后贸然改动，一旦触及剧情的逻辑线，说不定会导致整部剧的崩盘，后果可大可小。
现在她决定修改楚鸣的台词，前提是不改动剧情，但这也相当耗精力。首先得考虑在不改动语意的情况下调整拆分语句，其次也要考虑上下文对话的语境。一集剧本万把字，改动一次最少通读三遍，40集的电视剧要改完，怎么也得花上十天。
这还是在楚鸣的戏份不多，台词分量不多的情况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夏晴既然把话说了，就知道意味着多大的工作量。对此她不会后悔，也没有埋怨，一头扎进工作室就没日没夜地埋头干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改得如火如荼昏天黑地的时候，关于顾阳演技欠佳、拖累剧组的传言却不胫而走，忽然在网络上形成热点，瞬间蔓延开来。
有人说他演戏没有根基，对楚鸣这个角色迟迟入不了戏，在片场NG了一天，拖累了全剧组的拍摄进度，导演为此大发雷霆，还有人说他原本就不是预定的演员，为了争角色硬挤掉了预定好的演员前辈，但角色到手后尸位素餐，浪费了公司争取到的大好机会。
《王牌飞鹰》是电视台投入重金力捧的大制作，现在突然爆出负面，网上议论纷纷，原本满心期待的剧迷们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好多牟家班的老粉丝更愤而发起了抵制，声称有顾阳就不看《飞鹰》，在网上联名发帖，要求剧组将他替换出去。
事情愈演愈烈，剧组为此专门召开了会议，准备进行危机公关。然而这场话题的始作俑者却信誓旦旦，说是当群演时亲眼在剧组看见顾阳被导演批评的经过，还把当日顾阳不断NG，导演在旁皱眉喊cut的视频放了出来。
尽管这段视频画面模糊，但从场景道具以及人物的服装看来，正是前两天夏晴去探班的那场。
以拍摄者所站的位置来看，拍视频的不像是发帖人自称的群演。剧组招募的群演都有固定的休息区，并且全程不许带手机，根本没有机会偷拍。这角度，看来倒像是那天挤在一边看顾阳的粉丝。
粉丝？夏晴在心中暗暗吃惊。粉丝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正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晴改完了一集剧本，又忍不住在网络上搜索起相关的信息，越看越是忍不住为顾阳不平。
新人演戏，当然不可能有成熟的演技。尤其牟家班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才会出现如此频繁的NG。要是换作寻常偶像剧，顾阳的表现早已不是问题。现在这些人将他损得体无完肤，却完全不考虑他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居然还把战火烧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整容话题上。说什么，是他针打多了脸僵得动不了，才会面无表情，动起来像个木偶一样。
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顾阳的脸帅得浑然天成，哪个整容医生有这水平！”夏晴边看边禁不住反驳。
她越看越火，决定起身去休息室给自己找点食物消消气。赶稿的地方是她在电视台外自己租的工作室，白天有个负责勤杂的张阿姨上班，到晚上就只剩下她自己。
这回深更半夜，四下无人，正是食指大动的好时机。她饥肠辘辘地开门出去，猛然间却见休息室灯火通明，深咖啡色的大沙发上，有一个人端正地坐着。
“妈呀！”
“夏老师。”顾阳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晴的三魂七魄差点给吓走了一半，看清对方的长相，这才回过神来，拍着胸口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对不起夏老师。我向导演打听到这里的地址，我想、我想过来找你道歉。之前放我进来的那位阿姨说你正忙，最好……暂时不要打搅你。后来她下班了，我、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夏晴为自己先前的失态而懊悔，小声埋怨道：“张阿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放个大活人在这儿，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说完她就暗掐自己一把，心道：废话，看他的模样，哪里又像个坏人了。
“我不是坏人！”谁知顾阳又把这话当真了，认真地解释起来，“我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这两天的新闻给剧组添了麻烦。组里面的人我道过歉了，但夏老师你这两天一直没见到人。听他们说你在忙着改剧本，所以我才特地过来的。吓到你了实在抱歉，但我真的真的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乖，别激动，坐……”夏晴无语。
顾阳乖乖坐下，夏晴这才看见，他身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礼品篮。
“我打听了一下，听说夏老师爱吃零食，就选了几样，希望你喜欢。”顾阳把篮子推过去。
果然，一看见食物，夏晴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那篮子里的东西种类丰富，有坚果有水果干，还有蜜饯和巧克力，正是她平时最爱吃的东西。
“来了多久了？”
顾阳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三个……哦，没多久。”
他太不擅长撒谎，随随便便一个小谎话耳朵都能通红。原本小鹿一样的眼睛这时也不敢直视别人，视线向下，只见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夏晴故意不接话，又看了他一眼，眼神灼灼，像在反问他“真的吗”。
对视没多久，果然顾阳的耳根就红透了，老实承认道：“来了三个多小时了。”
“三个……”夏晴服了他，“为什么不来敲门找我？”
“阿姨说你忙呢。她说，那道门上要是挂着‘创作中’的牌子，随便敲门，后果会很严重的。所以我不敢……”顾阳模仿得绘声绘色，可想而知阿姨当时是怎么吓唬他的。仿佛夏晴是只母老虎，而眼前这是一只小白兔，一个不小心老虎发威，就能把兔子生吞下肚。
的确，夏晴写作时一旦被人打断，就忍不住会发脾气。阿姨也许是看顾阳这孩子长得俊俏又乖巧讨喜，这才会出言提点。不然要是他真的打断了夏晴的工作，也许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捱对方的一顿痛骂。
“好吧，她的确没说错。”夏晴老实承认，“但三个小时也太久了，你不无聊吗？”
“正好因为这两天的话题，公司取消了一点行程。在夏老师这里等，一点也不无聊。这里有这么多书，好多我平时听都没听过，刚才翻来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别的演员一到休息就只会打游戏，你倒特别，还能有心思看书。”夏晴笑笑。
“我……高中毕业就入行了，之后一直在公司训练。总觉得没机会继续学习，有点可惜。”
“哈，要是所有大学生都能像你这么想，学校的教授们不知有多开心。”
“可能人就是握在手里的，才不会想到去珍惜吧。我妹妹也是这样，平时督促她念书，还会嫌我啰嗦。但没办法，我不想看她将来后悔。”
夏晴这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妹妹。
顾阳的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沉静起来就像是海报里的美男子，让人觉得像是小说中才会有的白衣校草，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烟火气。可只要他说起话来，就立刻变得无比接地气，一下拉近了距离，就好像是邻家的小弟。
看他此刻说话的神情，又比邻家小弟要成熟了一丢丢，说起妹妹的时候，倒像是个有点操心的邻家小哥哥了。
夏晴只觉得对这样的人是怎么都拒绝不起来的：“这里有什么书想看的，你拿回去看好了，不用客气。”
“啊，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夏晴见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说，“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啊，白骨精吗？动不动就跟唐僧似的，这么战战兢兢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呀？”
顾阳低下头去，脸却刷地红了。
夏晴意识到什么，倒抽一口气：“不会吧……我真的那么可怕？”
顾阳轻轻摇头：“不，你是我偶像啊……”
“哈？”
“夏老师是我的偶像。”顾阳抬头，一脸认真，“上次我就说过，当时看《双城大亨》就觉得你好了不起，怎么能写出那么精彩的故事！那时候的大结局整个学校都在讨论，赵书诚的死实在太惊人了，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上海王，最后竟然死在一个小混混手里。夏老师，这个情节真的太让人佩服了。”
夏晴苦笑：“可当时很多人都在批评，说我想效仿《上海滩》，最后却落得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下场。《上海滩》里许文强最后是被日本人派人杀死，而赵书诚的结局，却始终没有交代杀他的究竟是谁。很多人都批评说这剧本虎头蛇尾，白白塑造了一个大放光芒的角色，最后却没有给他应有的尊严和归宿。还说编剧太任性太草率，完全不能够掌控好笔下的人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小混混杀死就是草率？”
夏晴难得碰到知音，立刻一拍大腿：“就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凭什么了不起的人就能逃脱生老病死？我们今天看到的历史，都是胜利者最后写成的。然而有多少精彩的故事都淹没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些人曾经的生活，曾经的成就，远远超过如今被铭记的这些名字。就因为没能活下来成为历史的赢家，所以就不为后世所知。赵书诚就是这样的一个传奇。我想写的，本来就是一个淹没在乱世之中的故事。他昙花一现，是万千风云过客中的一个，只是在那时那刻活出了自己的精彩，至于身后虚名，早不是他能够左右，也压根不是他会在乎的。”
顾阳频频点头，深感同意，又一脸憧憬地说道：“果然是夏老师啊，这样的故事才最最精彩，我那时候就下过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演夏老师剧里的人物。实在没想到，梦想真的成真了！”
夏晴一怔，男孩热切的眼神让她有些难为情。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碰见的每个人都像有演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不将别人的夸奖当真，因而顾阳在之前见面时所说的一切，也被夏晴习惯性地被当成了客套。
“哦，我还以为……”
“我知道。其实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顾阳的神色微微黯然，“只是很多人……他们都不信。”
夏晴心中一酸。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假话畅通无阻，真话寸步难行的地步。太多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世上人真真假假，早忘了人与人之间原本应该怎样。
有时候骤然遇见一个说实话的人，反而会当他们虚伪，对他们防备。
“不是你不好，是他们的错。”夏晴说。
顾阳抬起头来，眼神中有闪闪的感动。
他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找寻合适的话，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夏老师，你不愧是我的偶像。”
夏晴几乎跌倒，这孩子，说话还真不是一般的直接。
“好啦，那你该知道，这次网上的话题我没有怪你。要是这次的作品收视不佳，那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故事本来就不够精彩，吸引不了观众，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我还是……”顾阳似乎还是不能放下。
“先不提这个，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夏晴想起方才看到的视频，一脸正色，“我去探班的同一天，是不是还有一批粉丝去看了你？”
顾阳点头。
夏晴左右扫了一眼，明明没人，却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仿佛自己说的是极其重大的发现，绝不能泄露给旁人：“你发没发现，网上那段视频的角度，好像是从她们站的位置拍的？”
顾阳沉默。
夏晴颇感意外，她确信对方不会对自己撒谎，这么大的发现既然他不感到惊讶，那就说明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可是顾阳发现了是这些粉丝搞的鬼，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
夏晴说：“我听网上说，这些孩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黑粉。我见你上次还把自己的保姆车借她们避暑来着，记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
“夏老师，是她们，我知道的。”
“诶？”
“不是第一次了。”顾阳语调平静，“之前有几次通告，录真人秀综艺，还有咱们团的广告，她们也都去了，我们见过的。”
“你之前不知道她们是黑粉？”
“我知道。”
“知道干什么不避开啊！”夏晴一时没忍住，声调猛然拔高了两度，“你傻呀！”
顾阳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可她们都千里迢迢来了啊。”
夏晴恨不得替他发火：“来了就得招呼吗？你又不是男公关！”
“她们不喜欢我，也可能真是我有地方做得不够好。”顾阳显得十分冷静，脸上表情严肃认真，像是在做自我检讨，“而且，这次她们说的事情也并不是瞎编，都是事实。我的确是演技不行。NG了这么多次，拖慢了剧组的进度，最后还有可能影响成片的质量。她们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夏晴哑口无言。
的确，顾阳说的是事实，要不是他演技不佳，这次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然而作为偶像，特别是当红偶像，恐怕没有人会这样自省。就连她自己，在面对别人的攻击时，难免也要倔强地为自己辩解两句。谁能想到像顾阳那样的明星，非但一点也不计较虚荣的面子，反而将自己放得极低，对那些并不善意的评价也能照单全收，以最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夏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已经不只是二缺，简直是世上少见的傻帽。
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最不得人心。这个世界习惯了勾心斗角，对于所有纯真的表象都已经不再相信。像顾阳这样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反倒会成为他人攻击的靶子，成为众矢之的。
待顾阳走后，夏晴登录了自己的微博，她的大号许久没上了，里面多是自己的剧集上映时与剧组各方面的互动。因为与许多演员都互相关注，所以人气和粉丝量都还算可观。
她知道这样只是杯水车薪，却忍不住想为这个难得的稀有物种试一试。
点开微博，搜索到顾阳，点击关注，而后转发他置顶的向剧组道歉的微博，附上一段自己的文字。
“每个人开始的台阶有高有低，但不代表他们的终点也会因此产生差距。帮助我们完成旅程的，是过程中的努力。你很棒，会更棒。所以，不用道歉。”
点击，发送。
夏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平时疏于打理微博，与那些用作营销的大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然而她就是想试试，也许是因为熬夜有些恍惚，容易让人冲动。但她真的觉得，为了这个男孩，冲动一些也值得。
改剧本这事，说起来容易，真要实行，绝对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夏晴从前不愿改戏不是出于傲慢，而是这件事一旦做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
每个人的性格设定，他们在剧中负责带动的情节，都是先期策划时定好的，要是完稿后贸然改动，一旦触及剧情的逻辑线，说不定会导致整部剧的崩盘，后果可大可小。
现在她决定修改楚鸣的台词，前提是不改动剧情，但这也相当耗精力。首先得考虑在不改动语意的情况下调整拆分语句，其次也要考虑上下文对话的语境。一集剧本万把字，改动一次最少通读三遍，40集的电视剧要改完，怎么也得花上十天。
这还是在楚鸣的戏份不多，台词分量不多的情况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夏晴既然把话说了，就知道意味着多大的工作量。对此她不会后悔，也没有埋怨，一头扎进工作室就没日没夜地埋头干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改得如火如荼昏天黑地的时候，关于顾阳演技欠佳、拖累剧组的传言却不胫而走，忽然在网络上形成热点，瞬间蔓延开来。
有人说他演戏没有根基，对楚鸣这个角色迟迟入不了戏，在片场NG了一天，拖累了全剧组的拍摄进度，导演为此大发雷霆，还有人说他原本就不是预定的演员，为了争角色硬挤掉了预定好的演员前辈，但角色到手后尸位素餐，浪费了公司争取到的大好机会。
《王牌飞鹰》是电视台投入重金力捧的大制作，现在突然爆出负面，网上议论纷纷，原本满心期待的剧迷们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好多牟家班的老粉丝更愤而发起了抵制，声称有顾阳就不看《飞鹰》，在网上联名发帖，要求剧组将他替换出去。
事情愈演愈烈，剧组为此专门召开了会议，准备进行危机公关。然而这场话题的始作俑者却信誓旦旦，说是当群演时亲眼在剧组看见顾阳被导演批评的经过，还把当日顾阳不断NG，导演在旁皱眉喊cut的视频放了出来。
尽管这段视频画面模糊，但从场景道具以及人物的服装看来，正是前两天夏晴去探班的那场。
以拍摄者所站的位置来看，拍视频的不像是发帖人自称的群演。剧组招募的群演都有固定的休息区，并且全程不许带手机，根本没有机会偷拍。这角度，看来倒像是那天挤在一边看顾阳的粉丝。
粉丝？夏晴在心中暗暗吃惊。粉丝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正是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晴改完了一集剧本，又忍不住在网络上搜索起相关的信息，越看越是忍不住为顾阳不平。
新人演戏，当然不可能有成熟的演技。尤其牟家班对演员的要求极高，才会出现如此频繁的NG。要是换作寻常偶像剧，顾阳的表现早已不是问题。现在这些人将他损得体无完肤，却完全不考虑他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居然还把战火烧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整容话题上。说什么，是他针打多了脸僵得动不了，才会面无表情，动起来像个木偶一样。
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顾阳的脸帅得浑然天成，哪个整容医生有这水平！”夏晴边看边禁不住反驳。
她越看越火，决定起身去休息室给自己找点食物消消气。赶稿的地方是她在电视台外自己租的工作室，白天有个负责勤杂的张阿姨上班，到晚上就只剩下她自己。
这回深更半夜，四下无人，正是食指大动的好时机。她饥肠辘辘地开门出去，猛然间却见休息室灯火通明，深咖啡色的大沙发上，有一个人端正地坐着。
“妈呀！”
“夏老师。”顾阳手足无措地站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晴的三魂七魄差点给吓走了一半，看清对方的长相，这才回过神来，拍着胸口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对不起夏老师。我向导演打听到这里的地址，我想、我想过来找你道歉。之前放我进来的那位阿姨说你正忙，最好……暂时不要打搅你。后来她下班了，我、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夏晴为自己先前的失态而懊悔，小声埋怨道：“张阿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放个大活人在这儿，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说完她就暗掐自己一把，心道：废话，看他的模样，哪里又像个坏人了。
“我不是坏人！”谁知顾阳又把这话当真了，认真地解释起来，“我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这两天的新闻给剧组添了麻烦。组里面的人我道过歉了，但夏老师你这两天一直没见到人。听他们说你在忙着改剧本，所以我才特地过来的。吓到你了实在抱歉，但我真的真的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乖，别激动，坐……”夏晴无语。
顾阳乖乖坐下，夏晴这才看见，他身边放了一个大大的礼品篮。
“我打听了一下，听说夏老师爱吃零食，就选了几样，希望你喜欢。”顾阳把篮子推过去。
果然，一看见食物，夏晴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那篮子里的东西种类丰富，有坚果有水果干，还有蜜饯和巧克力，正是她平时最爱吃的东西。
“来了多久了？”
顾阳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三个……哦，没多久。”
他太不擅长撒谎，随随便便一个小谎话耳朵都能通红。原本小鹿一样的眼睛这时也不敢直视别人，视线向下，只见长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夏晴故意不接话，又看了他一眼，眼神灼灼，像在反问他“真的吗”。
对视没多久，果然顾阳的耳根就红透了，老实承认道：“来了三个多小时了。”
“三个……”夏晴服了他，“为什么不来敲门找我？”
“阿姨说你忙呢。她说，那道门上要是挂着‘创作中’的牌子，随便敲门，后果会很严重的。所以我不敢……”顾阳模仿得绘声绘色，可想而知阿姨当时是怎么吓唬他的。仿佛夏晴是只母老虎，而眼前这是一只小白兔，一个不小心老虎发威，就能把兔子生吞下肚。
的确，夏晴写作时一旦被人打断，就忍不住会发脾气。阿姨也许是看顾阳这孩子长得俊俏又乖巧讨喜，这才会出言提点。不然要是他真的打断了夏晴的工作，也许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捱对方的一顿痛骂。
“好吧，她的确没说错。”夏晴老实承认，“但三个小时也太久了，你不无聊吗？”
“正好因为这两天的话题，公司取消了一点行程。在夏老师这里等，一点也不无聊。这里有这么多书，好多我平时听都没听过，刚才翻来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别的演员一到休息就只会打游戏，你倒特别，还能有心思看书。”夏晴笑笑。
“我……高中毕业就入行了，之后一直在公司训练。总觉得没机会继续学习，有点可惜。”
“哈，要是所有大学生都能像你这么想，学校的教授们不知有多开心。”
“可能人就是握在手里的，才不会想到去珍惜吧。我妹妹也是这样，平时督促她念书，还会嫌我啰嗦。但没办法，我不想看她将来后悔。”
夏晴这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妹妹。
顾阳的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沉静起来就像是海报里的美男子，让人觉得像是小说中才会有的白衣校草，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烟火气。可只要他说起话来，就立刻变得无比接地气，一下拉近了距离，就好像是邻家的小弟。
看他此刻说话的神情，又比邻家小弟要成熟了一丢丢，说起妹妹的时候，倒像是个有点操心的邻家小哥哥了。
夏晴只觉得对这样的人是怎么都拒绝不起来的：“这里有什么书想看的，你拿回去看好了，不用客气。”
“啊，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夏晴见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说，“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啊，白骨精吗？动不动就跟唐僧似的，这么战战兢兢干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呀？”
顾阳低下头去，脸却刷地红了。
夏晴意识到什么，倒抽一口气：“不会吧……我真的那么可怕？”
顾阳轻轻摇头：“不，你是我偶像啊……”
“哈？”
“夏老师是我的偶像。”顾阳抬头，一脸认真，“上次我就说过，当时看《双城大亨》就觉得你好了不起，怎么能写出那么精彩的故事！那时候的大结局整个学校都在讨论，赵书诚的死实在太惊人了，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上海王，最后竟然死在一个小混混手里。夏老师，这个情节真的太让人佩服了。”
夏晴苦笑：“可当时很多人都在批评，说我想效仿《上海滩》，最后却落得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下场。《上海滩》里许文强最后是被日本人派人杀死，而赵书诚的结局，却始终没有交代杀他的究竟是谁。很多人都批评说这剧本虎头蛇尾，白白塑造了一个大放光芒的角色，最后却没有给他应有的尊严和归宿。还说编剧太任性太草率，完全不能够掌控好笔下的人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小混混杀死就是草率？”
夏晴难得碰到知音，立刻一拍大腿：“就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凭什么了不起的人就能逃脱生老病死？我们今天看到的历史，都是胜利者最后写成的。然而有多少精彩的故事都淹没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些人曾经的生活，曾经的成就，远远超过如今被铭记的这些名字。就因为没能活下来成为历史的赢家，所以就不为后世所知。赵书诚就是这样的一个传奇。我想写的，本来就是一个淹没在乱世之中的故事。他昙花一现，是万千风云过客中的一个，只是在那时那刻活出了自己的精彩，至于身后虚名，早不是他能够左右，也压根不是他会在乎的。”
顾阳频频点头，深感同意，又一脸憧憬地说道：“果然是夏老师啊，这样的故事才最最精彩，我那时候就下过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演夏老师剧里的人物。实在没想到，梦想真的成真了！”
夏晴一怔，男孩热切的眼神让她有些难为情。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碰见的每个人都像有演技，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了不将别人的夸奖当真，因而顾阳在之前见面时所说的一切，也被夏晴习惯性地被当成了客套。
“哦，我还以为……”
“我知道。其实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顾阳的神色微微黯然，“只是很多人……他们都不信。”
夏晴心中一酸。这个世界，已经到了假话畅通无阻，真话寸步难行的地步。太多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世上人真真假假，早忘了人与人之间原本应该怎样。
有时候骤然遇见一个说实话的人，反而会当他们虚伪，对他们防备。
“不是你不好，是他们的错。”夏晴说。
顾阳抬起头来，眼神中有闪闪的感动。
他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找寻合适的话，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夏老师，你不愧是我的偶像。”
夏晴几乎跌倒，这孩子，说话还真不是一般的直接。
“好啦，那你该知道，这次网上的话题我没有怪你。要是这次的作品收视不佳，那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故事本来就不够精彩，吸引不了观众，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我还是……”顾阳似乎还是不能放下。
“先不提这个，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夏晴想起方才看到的视频，一脸正色，“我去探班的同一天，是不是还有一批粉丝去看了你？”
顾阳点头。
夏晴左右扫了一眼，明明没人，却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仿佛自己说的是极其重大的发现，绝不能泄露给旁人：“你发没发现，网上那段视频的角度，好像是从她们站的位置拍的？”
顾阳沉默。
夏晴颇感意外，她确信对方不会对自己撒谎，这么大的发现既然他不感到惊讶，那就说明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可是顾阳发现了是这些粉丝搞的鬼，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
夏晴说：“我听网上说，这些孩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黑粉。我见你上次还把自己的保姆车借她们避暑来着，记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
“夏老师，是她们，我知道的。”
“诶？”
“不是第一次了。”顾阳语调平静，“之前有几次通告，录真人秀综艺，还有咱们团的广告，她们也都去了，我们见过的。”
“你之前不知道她们是黑粉？”
“我知道。”
“知道干什么不避开啊！”夏晴一时没忍住，声调猛然拔高了两度，“你傻呀！”
顾阳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可她们都千里迢迢来了啊。”
夏晴恨不得替他发火：“来了就得招呼吗？你又不是男公关！”
“她们不喜欢我，也可能真是我有地方做得不够好。”顾阳显得十分冷静，脸上表情严肃认真，像是在做自我检讨，“而且，这次她们说的事情也并不是瞎编，都是事实。我的确是演技不行。NG了这么多次，拖慢了剧组的进度，最后还有可能影响成片的质量。她们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夏晴哑口无言。
的确，顾阳说的是事实，要不是他演技不佳，这次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然而作为偶像，特别是当红偶像，恐怕没有人会这样自省。就连她自己，在面对别人的攻击时，难免也要倔强地为自己辩解两句。谁能想到像顾阳那样的明星，非但一点也不计较虚荣的面子，反而将自己放得极低，对那些并不善意的评价也能照单全收，以最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夏晴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已经不只是二缺，简直是世上少见的傻帽。
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最不得人心。这个世界习惯了勾心斗角，对于所有纯真的表象都已经不再相信。像顾阳这样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反倒会成为他人攻击的靶子，成为众矢之的。
待顾阳走后，夏晴登录了自己的微博，她的大号许久没上了，里面多是自己的剧集上映时与剧组各方面的互动。因为与许多演员都互相关注，所以人气和粉丝量都还算可观。
她知道这样只是杯水车薪，却忍不住想为这个难得的稀有物种试一试。
点开微博，搜索到顾阳，点击关注，而后转发他置顶的向剧组道歉的微博，附上一段自己的文字。
“每个人开始的台阶有高有低，但不代表他们的终点也会因此产生差距。帮助我们完成旅程的，是过程中的努力。你很棒，会更棒。所以，不用道歉。”
点击，发送。
夏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平时疏于打理微博，与那些用作营销的大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然而她就是想试试，也许是因为熬夜有些恍惚，容易让人冲动。但她真的觉得，为了这个男孩，冲动一些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