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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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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花琼月被民众唤作花枝琼月神之后,她便在茗菀居内创造了一朵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自己的花。

    此花独一枝生长,花苞不大,线条迂回,纤长流畅,总苞之外呈佛焰燃燃之状,欣欣向荣之态。花芯在其中宛若襁褓之中的婴儿,娇嫩胭脂色的脉络爬上冷雪青色的花瓣,像是冰雪美人腕部的血脉,支离分割,生生不息的纠缠,比宿命更加不可抵抗。

    如此,取名堇涂。

    既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花琼月也毫不意外地爱上了堇涂,而它也为她开出了这世上最美的花。

    一日花琼月初醒,只见一位婷婷袅袅的女子,笑靥盈盈,腕间有胭脂色的脉络延伸。女子站在她床前朝她笑,女子未开口,花琼月便知道她就是堇涂。

    自堇涂化为人形后,花琼月就知道这画卷中的美人长了张如何的脸,诗文中被奉大过天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视她为纡尊降贵的天神,来救赎她岌岌可危的灵魂。

    在琼月楼里,堇涂与花琼月日日相伴,她会教她写诗作画弹琴下棋,也会跟她说这人间百态甜酸苦辣。堇涂通人性,悟性又极高,她能分毫不差地理解花琼月的所有喜怒哀乐,唯独一种她不能读懂。

    她无比向往着花琼月口中人间的万分,可到底是在金丝牢笼中一般的琼月楼,外界的一切皆不可知。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什么是疼痛。所以她走了,不告而别销声匿迹地走了。

    堇涂走后,花琼月郁郁寡欢数年,直到唯一的闺中密友杨毓柠去世了,她也在一日医雨过的海棠中患了风寒,不足一月,便也走了。

    医花神,难医人。

    花琼月原只知道情起之后,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却没料到也可以生不如死,不死不生。她爱她,进一步退一步都万劫不复。

    世人的无能在造神,赋予她的无所不能。她让百花封芯,只独为她一人绽放。百花献了灵,与她同生共死。她也没想到,原来世间万物,竟属人最无情。

    花琼月说末了,还带着泪问了一句:“她是我的,她为什么要离开我?”

    四人皆垂眼不知如何作答。如今此事究竟如何已不可考究。一方已转世,一方不罢休,谁负谁又有谁说得清。

    安蓂玖遗憾地瘪了瘪嘴,和声问:“你可是还有什么夙愿未了?”

    花琼月抬起泪眼溟蒙,泪中全是质问与执拗,她答:“有,我要她认错,回到我身边。”

    安蓂玖摇了摇头,“花琼月姑娘,堇涂夫人已转世,她早已不是那个堇涂,她已经不记得你们之间的事了。”

    安蓂玖心中叹息,花枝琼月神的确是用情至深得令人惊叹。只可惜她的爱意声势浩大,如此磅礴,却始终找不到盛放的容器。不被接受的爱意于人于己都是一种负担,爱意越浓烈,负担越沉重。

    花琼月扬起一张锲而不舍的脸,邪魅地阴狠狠道:“那我便杀了她,让她再度转世。她一世不回,我便追杀一世。她是我的,她生生世世都得是我的。”她将话讲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让人一时迷惑究竟谁是清醒谁是荒唐。

    安蓂玖虽然遗憾,但花琼月讲出这样的话他也是意料之中。感情之事苍天难断,要帮画地为牢的人度化,绝非易事。尤其是花琼月这样爱而不得最容易作茧自缚,将自己捆在那个爱最浓情蜜意的时光里,放得越醇厚,滋生出的恨意越是铺天盖地般不可直视。连自己都害怕自己的恨遮天蔽日,可是又控制不住。

    “前世既然你将她化为人形,她就是独立的人,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玩物,她就是有资格去过她想要的人生。”

    安蓂玖此言一出,花琼月目露凶狠之光,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凭什么,她的命都是我给的!”

    “那你有问过她,她想要你给的这条命了吗?”

    花琼月失魂落魄地指着安蓂玖,眼眶里的泪无迹可寻,眼睛倒是红得令人生怜,头发也披散得不成样子。她指骨形如无肉,几根骨架都要将她薄薄细腻的皮肤撑破了似的颤颤微微,她愠怍道:“你是谁?你和她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和她说一样的话?”此时她像是被人击破了最后一道免疫的防线,有所松懈了些。

    安蓂玖见没准可以度化,便想走上前进一步劝说。只是突然间外界不逢时地开始骚动,衣袂相撞,细细碎碎,还有碗盆交错的声音——堇涂夫人快要生了。

    花琼月自然也听到了,她一瞬间如同变了一个人,戾气横生,张牙舞爪道:“好……你们都是她找来的是吧,既然如此,既然她仍不知悔改,那你们全都陪她一起死吧!”

    花琼月双手一抬,袖间立刻升起两阵巨大的妖风,地上的藤枝瞬时冲破琼月楼,回溯冲向他们。地表石破,琼月楼坍塌成灰,那些精没的装饰无一不葬送在这堆乱石之下,不可复原地就像是要将爱与恨全都埋葬。

    浅香楼瞬间暴露在眼前,在琼月楼外的人无不受到惊吓,四处逃窜,只有陆老爷和几个近身家仆还算是冷静。

    尘藻眼神稍微一瞥,内心喊一声:“糟了!”便立刻飞身去浅香楼前加固结界,叫陆老爷和家仆们不要靠近这里,花琼月对堇涂感情尚且如此,恐怕也是憎恨陆大人,若他在浅香楼周围,只恐引来花琼月的注意。

    大抵是花琼月又用了什么术法,尘藻觉得堇涂夫人的胎气愈发不稳,她痛苦的尖叫甚至都破墙而出,惨不忍闻。

    如今堇涂夫人临盆在即,若是不在孩子出生前解决此事,待孩子出生后会更加棘手。其余三人自然也知此事,但花琼月的戾气实在过重,他们根本没有把握在这么点时间内结束。

    在堇涂夫人的一声惨叫后,杨岩阑的目光突然一闪,眼睛朝浅香楼看去,抬手便要挥扇。安蓂玖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想也不曾想过立刻飞身滑过去,连带起脚下一片尘土飞扬。安蓂玖张开双臂挡住杨岩阑要放针的方向,对他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们二人剑拔弩张般对峙着,不远处的尘藻也守着结界,一边还用水凝剑对付着各种要冲破结界的花藤。远处的季洹独自一人抵挡花琼月有些吃力。而杨岩阑还是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杨岩阑!”安蓂玖喊道。

    杨岩阑冷冷地回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不可能度化她!”他也知道目前局势紧张,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了,他说得有些激动,白皙的脸颊都涨红了,“难道你要压制她到堇涂夫人生产后再说明原委,让她们和解吗?你觉得花琼月的戾气如此之煞,她会放过堇涂夫人吗?安蓂玖,你想要喜事变丧事吗?

    “而且可能不仅是堇涂夫人,陆老爷和那个孩子很可能也有危险。你不要忘了,花琼月是因为堇涂夫人即将临盆才开始作祟的!”

    杨岩阑话音刚落,趁着安蓂玖愣神片刻,纵身一跃,在半空中一个冷静的回旋,放了两枚针朝浅香楼方向出去,穿透尘藻松懈给他的结界,从堇涂夫人居所的窗户进入,不一会儿,堇涂夫人的气息就稳定下来了。

    季洹那边喊:“快来帮忙!”他刚用桃花幻境挡上了一挡,眼看幻境就要被破了,那两人还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的,他都要气得翻白眼了。

    两人立刻飞身支援,只是花琼月不愧是被民间封神的人,对花枝树藤应用得得心应手。有些绮丽的花草甚至好像与她心意相通似的,她都不需要任何指令,便如死侍一般自行保护她,碎尸万段万死不辞。

    尘藻那边喊道:“胎气又要动了!”

    杨岩阑立刻跻身到安蓂玖和季洹前面,对他们说:“你们先布地缚阵,我来挡一阵。”他才讲完就被一根比他还粗的藤条抽到碎石堆上,但是来不及调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以身替安蓂玖和季洹挡住了几击。

    安蓂玖和季洹一咬牙,快速合力布开地缚阵,瞬间地上冒出粗壮的树根,就在这时,杨岩阑将花琼月引至地缚阵,季洹快速念咒,树根之上又长出数根藤条,从花琼月的脚跟一直锁到她的脖颈。

    杨岩阑手中拿出两根细长的银针朝花琼月扎去,将她的双耳连同脖颈穿了个透。安蓂玖就在花琼月的灵魄出窍那刻,将它顺利引出。但是才引出,安蓂玖就陷入了沉思。

    杨岩阑看出他的犹豫,又喊道:“只有新生可化除戾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快!”

    安蓂玖咬着牙,心一沉,将手中的灵魄顺着浅香楼的方向引去。

    花琼月的灵魄消失在众人眼中后,一声婴儿尖锐不满的啼哭划破天际,茗菀居上下沸腾了起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老爷见花琼月的身体化作花瓣渐渐消逝在空中,周围所有诡谲绮丽的花植也化作光亮的颗粒,风一吹就暗化作尘,凌乱地埋进乱石堆中了。他跨过一地废墟,连满脸的灰和落发都来不及整理,就跑过来对众人说道:“谢谢仙修,谢谢你们救了我夫人和孩子。”

    杨岩阑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过一张阳春白雪般的脸,额角鼻根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他对陆大人说:“不是我们救了你夫人,是你的儿子救了你夫人。”

    杨岩阑说完,众人便拜别陆大人,缄默地离开此处。

    陆大人刚想追上去详问,身边的产婆就抱来一个襁褓中包裹温暖的孩子,此刻刚刚出生,皮肤粉红,还皱皱巴巴,稀疏的发缕还黏在一起。陆老爷才看见这孩子,心就化开了。

    产婆笑嘻嘻地对陆老爷说:“老爷,恭喜您夫人生了个漂亮的小姐,您看这脸,真有晨曦破晓之容颜。而且最奇的是,小姐的耳垂上还自带了两个耳洞。”

    尘藻走出茗菀居,看了一眼这被尽心尽力装扮成一处温馨住所的地方,此处的一切本是早已结束在过去的过去了,如今却重新被开启,即将要接纳一个又新又旧的生命。

    他低下头喃喃道:“大约是深爱过才知道如何去恨吧。”

    安蓂玖极少见到尘藻有过什么抒发自己心情的时候,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真的是秉承着没有感情的杀手原则,对任何行动的评论都是寥寥数语,极其克制。

    安蓂玖模棱两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故作深沉地说:“砚台糕啊砚台糕,我真的有时候是看不懂你。”

    尘藻抬头,扬起空白着表情的一张脸,“你别装了。”说完就从他身前跨过离开。

    安蓂玖被他接得莫名其妙,正要追去问,又被季洹拍了拍,“你别装了。”

    安蓂玖满脸疑问,又被杨岩阑按住,说了句:“你别装了。”说完也从他身前跨过离开。

    安蓂玖看着相继离开的三人,“我???装什么了?”

    安蓂玖一个人在后面碎碎念着:“还好我修的是仙法不是民法,修仙只需要度化斩魔杀妖,要是让我做官,顿顿断这家务事,恐怕我迟早去做贪官污吏,谁给的钱多我就断谁对。”

    杨岩阑在他前面几步,听到便转身接了句:“万里堂中谁不是呢。”

    他一说,安蓂玖就想起一事,就追着问:“其实如此看来,仙师只需派你我同去茗菀居即可,你只需要提前告诉我解决的办法,前面也就不会弄得那么手忙脚乱了。而且我也会布结界阵,你也会地缚阵,为何要叫上季洹与砚台糕?”

    杨岩阑转头满脸疑问,“谁与你说是仙师指派的?”

    安蓂玖恍然大悟,指着他大惊失色:“莫非是你!?”

    杨岩阑将扇子在胸前兀自得意得扇了扇,道:“叫上尘兄是想看他被叫到诨号时的反应,但又觉得你们二人不太有趣,便叫上季兄,即便是放着看,心里也舒坦些。”

    安蓂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