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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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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骑马走了一天,刚出汨渊天空就豁然开晴,云悠闲地飘在天上不念归处。汨渊的寂灭感全都被禁锢在身后,前方小镇里的小贩们也把自家刚收的新鲜果蔬拿出来叫卖,周边的摊上还有包子糕点什么的,给起大早的人供应早点。

    安蓂玖但想着这一路去熔泉好像城镇也不多,没准过几天路上一路都是荒地,没有吃的,准备买几样带上,方便路上补充。他挑了一家顺眼的小摊,小摊上什么都有,于是二人点了两碗面坐下来好好吃,吃完他又去挑了几样顺眼的烧饼包子之类的,刚付完钱,后面就有一个甜甜的声音九曲回肠地从嘈杂中清晰剥离直闯耳朵来:“久哥哥,久哥哥,你等等我。”

    那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安蓂玖转头迅速在人群中搜寻。村中的小镇大清早的人就特别多,做什么都要赶趟儿,待到下午晚上反而就没什么人了,所以这会儿人多声杂,一下子还找不到那个声音的来源。

    “久哥哥,久哥哥,我在这里!”

    安蓂玖见声音越来越近,走上前一看,沫音正挂着攀膊,伸着手臂向他们招手。她见自己喊的人已经听见了,就叉腰弯着身子大口喘气,把气理顺了才能直起身子。他们二人自进村后就牵着马走,估计是二人走路本就快,所以她得费些功夫才能赶上。

    安蓂玖觉得有些惊讶,连忙向她跑去:“沫音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下山来卖菜,没想到就看到你了,但我刚想叫你就走远了,我就只能跑上来追你。”沫音说着将自己的背篓往前移了移。

    安蓂玖往沫音身后一看,一筐子的大青菜,颗颗新鲜,水珠晶莹,跟一群娃娃午睡似的乖乖地排排躺着。尘藻正认真吃着面,一抬头不见安蓂玖,于是也追了上来。

    “久哥哥?”尘藻站在安蓂玖身后冷不丁地轻声问了句。

    安蓂玖对着沫音一笑,说:“你看我把你的恩人公子也带来了。”

    沫音笑着说:“太好啦,恩人公子你没事就好了。”

    尘藻面无表情地只将眼睛垂了垂,稍稍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冷着脸问:“还有事吗,没有走了。”

    二人皆听出尘藻话中的一丝丝不愉悦,安蓂玖也不知他怎么了,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心想该不会是面条不好吃吧。沫音也低着头怯弱地结巴着:“没……没事。”最后的“事”字差点就听不清了。

    尘藻扫了一眼沫音,又瞥了一眼安蓂玖,一言不发把他一把拽走。安蓂玖一边大气不敢出地踉跄着,又连忙对身后的沫音干笑:“家有猛虎,蛟渊魔主,我们来日……”

    “没有来日!”安蓂玖都还没说完,就被尘藻一声半愠的喝斥给强行堵了嘴。

    他被迫偃旗息鼓,又被尘藻拉着走了一段,向身后流去的人群也细细密密地将沫音本就瘦小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他回头看着尘藻的脸,发现他的脸上竟挂着一副呼之欲出正强行抑制的怒不可遏,安蓂玖挣脱了尘藻吓得跳了起来,“哎你干嘛这么恐怖啊?”

    尘藻见他挣开,皱眉短暂地注视了一眼手心,眼尾带着刀刃的锋利,“哼。”他清晰地甩出了这个字,用力甩袖,大步走开。

    “哎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刚刚还温温柔柔好好的,那个脸开心的就跟太阳一样,怎么一下子就乌云密布变成汨渊脸了啊。”安蓂玖被尘藻甩在身后大喊大叫,但就是没有挪动过位置。

    尘藻大约是走了十几步,发现安蓂玖并没有跟上来,于是站定,稍侧身,扔出水凝绳就捆到他腰上,一把拉过来。安蓂玖被水凝绳带得踉跄了几大步,扑到了尘藻身上,一抬头,又看见尘藻那凶得可以直接吓死人的脸,连忙起身,帮他掸了掸了衣服。

    “谁让她这么叫的?”尘藻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嘟囔的语气还带着一股稚气的凶劲。

    “啊……啊?”

    尘藻不知道他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深吸了一口气,说:“沫音姑娘。”

    安蓂玖一下明白了,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尘藻因为多大的事呢一下子气成这样,把他吓得都不敢大喘气。

    “哦那个呀,你好好说嘛。先前我来找你时,在凰山遇到沫音姑娘,路上玩闹打趣,她就这么叫了……”

    安蓂玖正认真的跟他解释,尘藻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一些,但是还没等安蓂玖说完,尘藻就又管自己走了。安蓂玖拿他没法子,就跑上前去哄。

    “哎哟我说的是真的,你别生气啦。”

    他摇着脑袋围着尘藻跳了一圈,可尘藻连看都不看他,只顾自己走。安蓂玖见尘藻还是不理他,拉起他的袖子撒娇似得甩了两甩。

    “哎哟你信我嘛,我的心借你看看,好不好?”安蓂玖追在他身后,踮着脚蹦蹦跳跳的,将双手窝成一个兜,从他肩颈处穿过,举到他下颌前。

    尘藻听他这么说,突然停下来,安蓂玖猝不及防地就将脸撞进了他一头长发中。更尴尬的是安蓂玖的双手环着他的颈,大街上人来人往地嘈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尘藻一转身,安蓂玖立刻松开他,向后退了几步。

    尘藻严肃地凝视着一脸委屈巴巴又无奈的安蓂玖,像是严厉的夫子正对学生耳提面命一样。安蓂玖噘着嘴双手不停地在袖子下搓来搓去,尘藻突然摘了他的幕篱,摸了摸他的头,说:“骗你的。”

    尘藻的手心很暖,拨乱了他的头发,安蓂玖张着嘴半晌也没出声。但是尘藻手心的温度像是会传染一样,就顺着安蓂玖的发丝落了下来,将他半张脸都染红了。

    尘藻朝他和煦一笑,给他端端正正地将幕篱戴好说:“走啦。”

    安蓂玖又在原地愣了片刻,眨了好些下眼睛才缓过神来,又追上去盯着尘藻看,看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如假包换的尘藻。尘藻也注意到他在看自己,于是也转过头盯着他看,眼里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恶作剧般注视着他。

    安蓂玖见尘藻不生气了,就又开始嬉嬉笑笑起来:“你既不让别人这样叫我,那你叫一句我听听,如何?”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尖挑了挑尘藻的下巴。

    安蓂玖本想撩完就溜,但是尘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就停在尘藻的下巴上,想抽抽不回来。他手腕处的红绳与尘藻的那条忽地撞在一起,安蓂玖心一慌,本能地敲着退堂鼓,瞬间就多使了点力气怂怂地将手抽了回来连忙逃开,连跑带跳地跑出几十米,未料腰间的水凝绳还没解开,尘藻只轻轻一拉又回来了,这次正正好好撞在尘藻的胸膛上,尘藻一把钳住安蓂玖的腰,毫不客气地说:“玖哥哥。”他勾了勾嘴角,“你跑什么?”

    安蓂玖吓一跳,铆足了劲眨着眼睛生怕看漏了什么,到底是他被幕篱的薄纱迷糊了眼还是他耳朵隔着薄纱听不清了。

    他就这样在尘藻的怀中对视着,直到感觉来往的人看他们的目光都怪怪的,他抱拳认输,连连道:“不跑了不跑了,跑不过蛟渊魔主。”他心虚地“嘿嘿”了两声,将拳移到脸颊上,将大袖遮住了他本就被面具和幕篱挡住的脸。他总觉得尘藻的眼睛看着他哪一处,哪一处就稍烫些,再多看两眼就要连人带肉地烧起来了。

    但是尘藻既没放开他,也没说话,他就这样下了个半腰倒在尘藻的臂弯间上不来下不去,撑久了腰还有些顶不住。他悄悄移开脸上的拳头偷瞄了一眼尘藻,只见尘藻的眼睛果然半刻都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

    尘藻身上的香味更浓郁了一些,好像在颈间随着脉搏的蓬勃跳动,贪婪地直冲安蓂玖的鼻腔,从他脑子里飞快犹如闪电嗖嗖地逛了一圈后,顺着他滚烫的血液沉淀道安蓂玖的胃里。安蓂玖愈发觉得自己就要穷途末路,就要放弃挣扎,只想沉沦在此。

    好在还有那么一丝理智抽丝剥茧般的将他拉回现实。

    “看这么久好看吗?”

    我的天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吗!这人简直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安蓂玖一个挺身就站直了身板,理直气壮地说:“明明是你盯着我看,你……”他话说一半卡住,再也接不下去了,但凡再说些什么,往后就难以收场了。

    “……看今天的太阳挺好。”安蓂玖龇牙咧嘴地接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尘藻轻笑一声,转身就走。安蓂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还在原地发愣,尘藻动了动手指就轻而易举地将安蓂玖带走了。

    “蛟渊魔主你行行好放过我吧,你这样捆着我走被来来去去的人看着多不好啊,还以为我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犯人呢。”安蓂玖十分不满地扯着尘藻给他捆腰上的这个用牙也咬不破的水凝绳。

    尘藻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威胁道:“你再说我就用水凝绳把你五花大绑,听到没?”

    安蓂玖连忙捂着嘴,不敢再说半个字。在这大街上被五花大绑,他这即将三十而立的老脸还要不要啦。

    二人走了几日后到了一处城中,于是挑了一家稍微大一些的客栈准备落脚,他们叫小二准备好房间后就坐在大堂点了一些饭菜。

    此地临海,海鲜特别多,于是安蓂玖就狂点一通海鲜,准备吃个爽。混铃四处环山,城中虽有一条河,但也是一条极窄的河,就供人观赏观赏,洗洗衣服用,甚至划不了船。鱼虾之类的自然也是没有,海错就更不用说了。

    这个客栈在此地颇有名气,也是仙门仙修落脚的首选之地,在他们周围落坐的有不少也是要去参加熔泉会晤的仙修。安蓂玖就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听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

    隔壁桌有一家听口音像是洛春的,再听他们讲话应是姥三门的人。

    “师兄,你说此次苻山会再召集众仙门,仅为了商讨竹染堂安蓂玖怨灵出没一事吗?”一个看起来模约十五六岁的仙修问了同门师兄。

    那个同门师兄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于是想了想说:“应该不止,我估计是因为尘藻借安蓂玖怨灵之手杀了同法门这么多人,大家都怕了,所以表面商讨怨灵出没,实则定要叫尘藻那魔头交出刺魂。”

    小仙修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可我听说蛟渊魔主将安蓂玖复活了啊。”

    师兄摇了摇头,大约心里是叹他还是太年轻,“你听信的都是什么谣言,安蓂玖怎么可能复活?杀他的可是化灵散魄鞭,当初尘藻找的唯一一朵织魂交魄花都被同法门打坏了,怎么复活他?而且啊,我觉得尘藻取出刺魂就是为了向同法门寻仇。哼哼,此次我们去熔泉会晤可有好戏看了。”

    安蓂玖一边低着头吃东西,一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换十几年前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出门在外吃个饭还能听到自己的传闻。真是“名声赫赫”。

    “我还以为安蓂玖真能复活呢,还想着若是安蓂玖复活了那安蓂璃说不定也能复活。她当年仅在万里堂一年就实打实的影响了一整代人啊,若是她还在,如今的仙门家首谁也轮不上。”

    安蓂玖手一僵,刚夹上的那块雪白晶莹的鱼肉就重新落回盘子中了,他动了动喉咙,嘴里突然就没味了。

    大师兄也感叹道:“是啊,门主也常说,若是没有当初的安蓂璃,也不会有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她了。而且如今天下女子地位逐渐能与男子齐平,安蓂璃实属功不可没,可惜啊,天妒英才。”

    安蓂玖听那小仙修嘴里说的安蓂璃心中有一丝动容,低头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有一点点欣慰又有一点点伤神。

    尘藻见他也不动筷了,本心心念念一桌子的菜突然就不吃了,好像是心绪不宁。而且自醒后就没有问起安蓂璃的事,连谈论都是刻意避开,如今听到有人谈论恐怕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便轻声安抚道:“自安姑娘当年在万里堂与巫千见一试后,隔年万里堂便以她作为女子的标杆范本进行教学。而且当年与我们同侪如今做了仙门家主的有半数都是女子。与她相交最好的那两位,卷贝如今已经是姥三门的家主了,雪鲸选择跟随杨岩阑的兄长上战场杀敌,从一个小兵一路晋升到将军,常年在边境带兵打仗,十分得国君赏识。”他转向安蓂玖,抓着他的手朝他手心里捏了一捏,“安蓂玖,安姑娘真的是古往今来在仙门之中影响最大的一位女子。”

    安蓂玖握紧了拳头没有回话,但他心里却像是松了口气。

    全天下人都可以说如果安蓂璃当年没死,如今会如何如何,但他却连想都不敢想。只有他知道,安蓂璃这一路长大到竹染堂灭门的时候还不足十五岁,可她独自一人从不被待见的谩骂到后来万里堂一举成名天下知,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她这些年里付出千万艰辛中的沧海一粟。

    安蓂玖曾经在安蓂璃第一次打败他时候就觉得,若干年后她能成为仙门之首是很可能的事情。但是在她与巫千见那一试中,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的力量根本不可估计,任何欲加之于她的头衔都是对她的小看,他甚至很期待将来她能够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能够带给天下什么样的力量。

    只是如今,却要永远的埋在一个“如果”之中了。

    安蓂玖倒吸一口气,听一旁的人又开始聊起来了。

    “你们听说了吗,此次会晤云亭阁的云大小姐云玉心也要来。”

    “云玉心?她不是从不参加的吗?自从与巫千见和离后,凡是巫千见出现的地方她都一律不去的,看来此次会晤真的有玄机。”

    “我觉得云玉心与巫千见挺般配的呀,怎么如今闹成这样下场?”

    “你就不懂了吧,因为深爱过,所以无法接受与爱人分开后的形同陌路。”一旁刚开始只听没有发言的师兄说道,他此话一出,便立刻引来好多双眼睛观望,眼巴巴地像是幼时长辈在夏天的夜里在庭院中给人手捧着一只甜西瓜小辈们讲神话中的爱情故事一样,每个人都带着向往又彷徨的表情,听到浓情蜜意时连嘴巴都忘了嚼,听到悲从中来后眼泪掉到瓜瓤中一口咬下都是咸。

    在场的仙修们年纪都不大,纷纷闷下一口苦酒,等待着师兄给他们一块甜瓜瓤。那位师兄果然不负众望地道了起来:“你们想巫千见当年可有多爱云玉心啊,那时正值传闻仙门频繁被尘藻灭族,各门各派都惶惶不安,往常这种时候同法门早就跳脚了,但是那段日子却宛如销声匿迹般暂时偃旗息鼓了一阵,就因为巫千见当时与云玉心正值浓情蜜意谈婚论嫁,他不想这个时候惹出是非坏了他们二人将近的喜事。”

    这位年龄稍长一些的师兄道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众人皆讳莫如深地齐齐点头,嘴角还挂着无法抑制下来的上扬。

    这边这桌刚退场,另一桌也开始聊起来了,只听一人说:“听说杨门首才刚从异邦的瘟疫援助回来,而且还身负重伤,也不知为何他如此急迫就召开此次会晤,想必是有大事。”

    他一说,一桌子的人就坐不住了,开始问:“杨门首身负重伤了?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听与他一同去的人说的,是为了救一些小童,孤身一人跑入熊熊火海,将三名小童护在怀中毫发无损地救出来了。但是由于当时天火降灾在凶险的山树上,你们可不知道啊,那团火烧红了邻国的半片天,所以他身上伤痕累累,出来时几乎性命不保。若没有苻山会去救火,恐怕还会烧到我们这边来。”

    这人一说就连旁边几桌人都安静下来听了,一时间整个酒楼如同说书现场一样,只他一人的声音在回荡。他话音一落,周围纷纷发出感喟和唏嘘。

    “杨门首真是好人啊,如此心系苍生之人做不做仙又如何呢,在我们心里他早就是大神仙了。”

    在场连连附和:“是啊是啊。”

    安蓂玖也说不出如今的仙门是不是和他当初所期盼的一样,光听这群小辈们侃侃的一隅,倒是觉得这样的太平盛世实在是有太多数不清的人为他们挡下更加意想不到的至暗,负重扛起一片光明,伪装出无比的霁泽。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不管不顾与身边这个人霁月清风伴天涯,可是他要怎么放下当年的灭族之仇,不找出真相,他又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在天之灵。想到这里他骤地倒吸一口凉气。

    是啊,如果安蓂璃可以选择鹿鹿鱼鱼的悠闲生活,也很可能不会选择遍体鳞伤争一口气了。

    这世上的不得已都是从出生那一刻就被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