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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岁月迎风欲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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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力!一大早就那么,抽那么多的烟,瞧你!那件事情办妥了没有?”

    闻大力吐了几口浓烟后,干咳着的喉咙里“叭嗒”一声,一口带绿的浓痰吐在了屋檐前的沟槽里——绿中带黑。他心理当然明白妻子说的是那一件事,只能用沉默回答妻子的盘问,自己作为大队书记要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可是这几年来,又有多少人在偷偷地走资本主义道路,其结果是建了漂亮的房子,买了新自行车。原来只有公社干部才能买得起骑得着的“永久牌”自行车,现在脚丫子还是泥巴的乡巴佬也可以骑了。特别是方麻子小地主崽子,是一个十足顽固不化的家伙,不知道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勾当,在丽沟大队是第一个骑上永久牌自行车的人,几次三番叫他到大队来问话,看看他在暗地里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勾当,要不每每不在家里,要不天天见不着人,故意躲着不见人。

    “地主总归是地主,跟狗改不了****一样。到时候他自然就明白革命的厉害。可是事情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太妙,大队里好多人不想种地,跑去县城里,宁可去干掏粪坑,捡垃圾那样的脏活累活,也不愿回到家里受这份气。”闻大力想着,却又想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这份气又是什么玩艺儿,能够出在哪里去。

    “孩子他爹,你快点去呀。”

    闻大力“嗯”的一声应着屋子里的女人的说话,敲了敲烟斗里的烟屎。这根老烟管,他记得是爷爷用过的,说不定传上了数百年的祖传的传家之宝。当年父亲闻老大不可能跟他的父亲去争执一根烟管,加上自己是大队书记,有很多不要使钱的纸张,不必要为一根老旧的烟管而父子两闹别扭,而有损自己的声誉,尚且用纸卷烟抽,还能省下不少的方便,吸几口后随手一扔——不再牵肠挂肚。闻老大去世后,爷爷的烟管自然而然地直接传到了孙子闻大力的手里,其实是闻老大习惯了用那些废旧的纸张卷烟抽,不然的话,这根老烟管不至于直接落到了闻大力的手中。

    闻大力虽然不过是四十开外的人,迈着有的儿象老钟龙态的步子朝村子外面走来,双手交叉搭在屁股后,一条破旧地长布巾做腰带,卷成麻绳一样系在腰子上,倒有点象个游击队的老交通通讯员。老烟管别在腰身上,悬挂着烟草布袋挂在上面,跟着他的步伐一甩一甩的,有点象戏剧里的七品芝麻官登场时,象他的那顶官帽的风耳在空中摇摆架势。

    闻大力沿着田埂小路朝公社方向走着。

    时逢禾苗正抽穗时令,早晨的天气怪得有些吓人。农家人都知道,这时节最好是每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这样的天气下,禾苗才能抽穗抽得悠和饱满。前些年真的把人的肚子饿扁了,稻子熟了没有人收割归仓,红薯肥了没有人收挖进家,等到后来人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时一切都晚了,谷子烂在地里,红薯霉在泥土里了,再后来就更糟,人人只有只得勒紧裤带过日子,有人宁可冒着被打倒,甚至牵连家人的危险,偷渡去那只有一水之融的香港。

    想想最吓人的还是早上的天气,明明是又是一个大晴天,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真叫人捏了一把汗——望着田间里的禾苗子,那才是人们今年的唯一的希望,这份希望丢失了,将会带来什么后果。闻大力皱了一把眉头,心田里在隐隐约约作痛。

    闻大力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正抽穗的禾苗,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向上的抽穗声,惦记的心里,还是有几分这种自我安慰的犹豫,只是妻子说的那个事儿,这事儿还真让自己有些伤脑筋,如果真走革命大逆不道之路,最终是落个满门抄斩结果。

    “闻大书记!早晨,那么早就去赶集呀哟!”

    闻大力被来人的说话声还真吓得一跳,这声音几乎贴近着了耳根子。

    “嗯,呀,是,不是。”闻大力说话反应迟钝,显然心里有鬼了。

    方麻子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在闻大力身边下了车,因为路面窄狭的原故,闻大力没能来得及让路,对方不得不下车,笑嘻嘻地说起客套话。

    闻大力心里顿时生出几股骂劲:“叫你几次来大队问话,找不着人。你不是有意躲避不见人么。好大的胆子,竟然会不听叫唤。”但时下是对是错突然之间他也有些把握不定,因此不敢冒然出声。

    “抽支烟,闻大书记。”方麻子笑嘻嘻地说着,从身上抽出一包香烟给闻大力。

    “你——你这是……”

    方麻子见闻大力一脸正经八儿的,眼珠子一轮:“大书记,现在流行这个,城里人全都抽这个啦,试试,不是鸦片来的,放心,我哪敢害大书记不成,不要命了,是不!”

    方麻子说着将烟往闻大力口袋里一塞,身子一瘪,一脚踩在了自行车踏脚板上,回头说:“大书记,我先行一步,赶着呢!”

    方麻子回头说话那个动作后,自行车拐了几下,差点儿扑在了路边的禾苗上。

    “嗯——”闻大力想应和一声,声音卡在喉咙里,望着方麻子那后货架上的那一篓鸡蛋,心里暗骂:“要是十年前,狠狠地斗他一把,看他敢不敢那么猖狂,可现在——这家伙,原来是是在干这个行当。”

    方麻子骑着自行车消失在远处。一路走着,闻大力回头张望了一眼,没有来人,可能尚是大清早的缘故,整条路段空荡荡的,没有来人。他小偷似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那盒香烟,方麻子刚才的话“大书记,现在流行这个,城里人全都抽这个啦,试试,不是鸦片来的,放心,我哪敢害大书记不成,不要命了,是不!”。

    “量他也不敢。”方麻子的话在大脑里回旋,闻大力有些得意地微微笑了笑,拿出香烟闻了闻,确是香香的浓味儿,难怪城里人会叫它香烟。他正欲撕开封口,还是担心会有人瞧见,迅速放回了口袋里,脚下加快了步子,来到河沟边,找到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又拿出来看看,闻了又闻,怪自己不识字,不能说出什么牌子。小心翼翼地撕开一个小口子,内面的烟却紧紧的,烟又不出来,用力一拉,一窝蜂似的,全部跳出来掉在地上,更吓人的是,方麻子的小女儿方小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站在了跟前,更气人的是,她那双眼睛还死死的盯着自己。

    闻大力变得尴尬起来,迅即将烟往口袋里装,却又偏偏掉出来几根,原来口袋里有一个窟窿,刚刚装进去的烟从窟窿里掉了出来。闻大力心里在暗骂:“方麻子狗娘养的,让女儿来看自己的洋相。”

    闻大力转念一想,自己是大队书记,不能让这个小女孩看破,传出去,叫人多难堪。

    “阿公——”

    “叫我闻大书记。我还没有那么老。”闻大力一脸不悦地说。

    “老师说,见了老人要叫爷爷才讲礼貌。”

    “是是,礼貌。”闻大力破阴为笑。

    闻大力在想,自己会不会是太老,今年才四十来岁,象个老头了,这么多年来还不是为了生产队而操劳过度,不老才怪呢。特别是为了眼前这条沟河,抗旱避灾,是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成果。想到这,他又有几分得意这个“老”字,是为人民服务的铁证。

    “阿公,你的烟湿了一截了。”

    闻大力听到方小洋的说话才意识到她没有离开,而自己抽着她父亲给的香烟。这包烟,还真不明白是不是方麻子在行贿自己,一旦方麻子出事了,追问起这件事情来,那自己不也变成了反革命分子的同党,地主阶级的附庸。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太明白“附庸”是什么意思,但在造反革命斗争中,口号照样喊得响亮,现行分子照样斗争得厉害。他暗暗地叫苦,不该收下方麻子的这包香烟。

    “阿爸抽烟时用嘴唇咬着一点点,抽一口烟,马上拿在手里面,才不会湿一截。”

    闻大力听着,乌云色的脸孔上又增添着旧时的正义,想着不如拿她来审问一下,方麻子这些年干了些什么勾当,问:“小洋,阿公是不是坏人?”

    方小洋摇摇头,没有吭声,巴眨着眼睛望着两腮胡须的闻大力。

    “那阿公象不象好人?”

    “刚才阿公要我叫闻大书记,可是阿公为什么又说自己是阿公了?”

    闻大力突然感觉自己行走途中时,无意被路中央的大树撞到了头一样,晕晕的,说对方走路不长眼睛。他伸手捋了一下胡须:“对对,闻大书记,叫闻大书记才对嘛。”

    “阿公不象坏人,也不能说是好人。不过我记得阿公开会说过,我们小孩子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个小地主崽子,怎么会那么大胆说话。肯定是那个方麻子教唆的,到时一定要好好的整整他。”闻大力暗暗地想着,方小洋的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记起了上个月在小学农秧季节会上还说了一通要学生学习农民不忘劳动的道理,什么吃水不忘挖井人,只怪自己没有念过书,只能讲一些播种插秧、杀猪宰羊的事情。

    “阿公问你话,你要实话告诉阿公,阿爸在家里做哩子事?”

    “阿爸不让我——我告诉别人。不过阿公是好人,阿公要答应小洋不告诉别人。”

    “好好,好,保证不告诉别人。”

    方小洋望了望四周没有人,要闻大力蹲下来,凑近他耳边神秘地嘀咕了好一会儿。

    闻大力听后,气得眼珠子几乎往外翻,正欲怒斥人,回头一望,只见方小洋已经远去,脑后那小羊角辫跟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子,象扮小丑似的气人,令闻大力两只鼻孔冒烟,恨不得点得着火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