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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闻伦痛并快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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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伦在一阵忐忑不安的心理争斗后,想到不给闻叙米粮、钱,将会影响到她安心念书。司马迁在《史记》的食货篇里,不是说过没有饭吃,没有衣物,谁还有心事去知书达礼呢?闻伦正要离开中学门前,就在她回头那刹那间,闻叙和几个同学从校门口出来了。闻伦见人一时情急起来,跑着小步上前来,叫:“阿叙!我帮你送点米来了。”

    闻叙望着闻伦半响才回应过来,闻伦也忽然之间感觉到闻叙的同学们全都盯着了自己,眼睛里带着异味,她顿时有些羞涩,扯了扯衣角遮住裤兜上的补钉,却露出了肘胳上的窟窿。

    “你——是,谁呀?”闻伦被闻叙这四个字当头叩击了一棒似的,变得耳鸣眼花,想不到妹妹竟然故意装作不认自己。但是她即刻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转脸堆笑地说:“对不起!我——我看(认)错人了。对不起哟!”

    闻伦话一脱口,转身就走,迅速朝一个小巷道里走来,隐隐约约听得到后面闻叙的同学们仍旧在指指点说自己的话,声音也似乎随着说话她们的说话胆子变得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传送过来。

    “那女的,像个妇女差不多,就是有那么老。”

    “何止是,像你阿妈年纪,至少有四十好几的妇女。”

    “神经病!我阿妈四十多岁,才不那么老呢。你们瞧瞧,又黑又瘦,丑得要命。像你阿婆差不多。”

    “象你阿婆。”

    “是你阿婆才对。”

    “阿叙,你认识她呀。”

    “我那里认识呀,她不是叫了你吗。”

    “是呀,她怎么知道叫你阿叙。”

    “她不是说叫错人了么,你们真是的,叫阿叙,叫阿叙就是我呀。”

    “阿叙不是你,是谁呀。”

    “嗤,叫我阿叙的人,我就是认识呀,叫阿叙的人多着呢。叫阿芳的也多呀,你怎么不认是你阿妈呢。”

    “说着也是。”

    “对了,你的小人书,什么时候还给我。”

    “我忘记了,放在家里了,要不,星期天回家,带回来还给你。”

    那你这个星期天不是去爬山了,怎么给同学讲故事。”

    “对呀,那只能下个星期天回家拿给你。反正你看过了,让我多看看好不好?”

    “行。不过,不过你别让给弄丢了。”

    “对了,不知道丢失了没有,要是丢失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好吗。”

    “你丢了,当然要赔给我。

    接着哈哈嘻嘻地闹话了。闻伦一路走着,眼泪几乎要夺眶而来,跑出街巷向沟河边奔过来,心里有许多委曲说不出来的痛,手中的米似乎变得沉重,像一座山似的压下来,步子变得蹒跚。

    “为什么!为什么呀?”闻伦心里痛疼难受,却不敢说出来。她想咆哮几声于老天爷,问问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只不过十六七岁,在她们的眼睛里就变成了阿婆,有那么的丑陋与难堪,是那样的无耻与可怕。

    沟河的里水似乎听得懂她的心里话,忽然之间咆哮起来,向你扑面袭击而来,急急地流窜,将一切的污浊冲洗。此时的闻伦真想跳进那漩涡里,将身体上的那些令人可恶的东西旋走,剩下美丽的一切显摆出来,那么她们就不会说出那令人伤心的话语。

    “我不是阿婆,我是闻伦。门内耳的闻字,天伦叙乐的伦。你们听见了没有。”闻伦冲着河坝上的那股冲下河坝下面,溅起的那些水花吼叫,然而她的声音再大也会化得无影元踪。

    闻伦一走出县镇,闻叙却悄悄地追过来了,老远就在叫:“二姐!你等等,你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闻伦听到闻叙在后面的叫声,急忙抬手偷偷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立着等着她跟上来。

    闻叙跑了上来,吐着大口粗气,显然她是快跑步追上来的,她边喘着粗气边说:“把米给我,我说了,你不要来学校。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给人说闲话了。都没有面子了,害我也没有一点面子。”

    “昨天你没带多少米来,我不是,不是我担心你没得饭吃。吃不饱饭,怎么能安心上课。”

    “唉!好好了,我跟她们要好的,就刚才那几个同学,我真的没有饭票(米)了,她们都会先借点饭票给我,二姐,你下次不要送了。把米给我吧。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这袋给你的,这里还有两斤,是留给阿乐和我吃的。”

    “才三斤,什么呀!那两斤也先给我,我要两个星期才回家呢。”

    “这——这个。”

    “这什么呀!你再去买两斤回去就是呗。”

    “哦,要不,留一斤给我们。你下次回家的时候,再给你多一点。”

    “你就是婆麻。全给我,倒一个袋子里。”

    “要不,等阿爸回来了,再——”

    “等不及了。星期天他们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吃,我什么都没有,到时好尴尬。二姐!有没有钱?”

    “……”闻伦沉默不语。

    “二姐!有,就快点给我吧!我等一下会迟到了。”

    闻伦掂量了一会儿,见她着急的样相,急忙将5毛钱从口袋里拿出来给她。她知道那剩下的几毛钱不能给她看见,否则她又会赖着要给她。阿乐什么都没有,今天早上他只吃一只红薯,中午餐也只有一只红薯,他瘦了好多。他每天都说要吃一餐饱的,可每餐都未吃饱。

    “二姐!记住下次不要来我们学校啦!我走了。”

    望着闻叙远去进人县镇的身影,闻伦感觉到心里很酸痛,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给自己,甚至于一句礼貌的话“谢谢”也不会说。也许自己应该原谅她,谁叫她是自己的亲妹妹,谁叫她的年纪比自己小,谁叫她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而不能给她足够的米和钱粮,给她吃饱饭,不用担心生活的困苦,不用担心精神上的侮辱,能够尽心一意念书。可就是做不到,以前阿妈在世时做不到,现在阿爸也还是做不到。不过现在要比以前好多了,至少阿爸没有当大队书记时,从外面回来,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钱,甚至会带些米回来,稀饭总是不会缺少的,再有是家里的谷子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点,不至于急得连稀饭都没有吃的日子。

    “要是阿妈还活着该多好啊。不会象以前那样饿得心慌。阿妈真的好可怜,她明明是饿坏的,就在她饿得没有力气,饿得倒在床铺上时,她也不愿意吃上一口那焦糊的稀饭。阿妈如果能够吃上几口焦糊的饭,也许她就不会让自己丢了性命。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是阿妈就是那样的伟大,怕自己吃下几口,孩子们就少吃几口。宁可让自己丢了性命,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饿着,是那样的伟大,是那样的坚强,是那样的慈爱。”

    闻伦想着,摸了摸另外的口袋里还剩下的那5毛钱,好在自己事先有准备,将剩下的钱分在两个口袋里藏着,否则全部给她闻叙要走。这本来就是弟弟闻乐的功劳,是他从沟河里抓到的一条大黄鱼换取的钱,结果差点让自己着凉感冒了,幸亏自己早上发现得及时,给他熬了一碗香草水喝下,否则他得病了,那就麻烦了,看病又要钱,抓药也得要钱。他却一粒米的享受的权利都没有。不能怪弟弟闻乐骂闻叙,妹妹闻叙她确实是那么的自私了一点,那么的没有良心。但是不管怎么样,弟弟和妹妹都是没有恶意的,也没有任何坏心,只是想能够吃饱一点的饭,能够安心念书。如果粮食充足,钱有很多,那么他们就不会因为那些小得可怜的事情发生争执而吵架,甚至乎翻脸不认人。

    闻伦想着,又回到了镇子里的那家米店里买了一斤米,路过着刚才那个小摊,那玻璃柜里的那几条金黄色的,又大又长的,香香的油条仍在,真有些惹人流口水。手有意地摸了摸肚子,吞了一把口水。自己还是早上出来的,已经两顿饭没吃了,仅仅吃了一只红薯,还是弟弟懂事,让给自己吃的。妹妹闻叙象弟弟闻乐那样懂事就好,那么她会更尊重自己,会更体谅自己,不会动不动就跟弟弟吵架,也不会当着同学的面说不认识自己的亲姐姐。

    “妹子!油条,快收档了,2分钱一根,便宜点,要收档了。”

    闻伦迟顿了一下,又吞了一把口水,捏了捏口袋里的钱。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只听见那卖油条佬在骂人般地嘀咕:神经病!

    闻伦来到文具店里面,左看右看。里面的那个售货的妇女,根本不把她当人看,也不过来搭讪一句,问问顾客要买什么,仅在织自己手中的毛线衣。

    闻伦在柜台前看了看,挑那种最便宜的墨团和最便宜的铅笔对售货员说:“大婶,给我拿这个吧。”

    售货懒洋洋地过来,显然她对闻伦那样称呼她的语气相当不满。她从柜台里拿出一支铅笔往柜台上一丢,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五分钱一支。”

    闻伦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递过去,找回三分钱,迅速离开了文具店。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路过了一条长长的街头小巷道,走出镇子里,朝丽沟村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