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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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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之下,君者,坐北朝南;臣者,西尊东卑;君臣位者,尚右;主宾位者,虚左。

    是以,定安城城北乃是皇宫大内,城西则都是些高官重臣、皇子公主的宅邸,而城东大多为巨商富豪的府院,城南就是平民百姓的门户了。当然,其间均是不乏客栈酒楼、珠宝玉斋、书阁工坊等等。

    布衣巷只是城南很平凡的一条小巷,巷口住了一户吴姓人家,开了一间吴记饼铺,说是铺子,也不过是在自家门户前摆弄一番,做了个小摊卖饼。周围的人家都知道这吴家的饼子好吃且分量足,都愿意来买。

    今日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佳节。吴记饼铺的月饼在寻常百姓看来也是极好吃的,因而今日的生意尤为红火。

    江慎之每年中秋都会在吴记饼铺这里买上好些月饼,和吴家的也是熟识了。

    吴家当家的远远见着是江慎之便打招呼,道:“江先生,果真是您,看都是晌午了,我这心里还直嘀咕,您怎么还没来呢!”

    “哪里。”江慎之走近了道,“昨日江某便是说好了在大哥处定下十五个月饼的,吴大哥定钱都是没收的,江某更不能失信于你了。”

    吴家当家的憨直,用油纸包好了三包月饼,用细绳绑在一起递给江慎之,“江先生学问大着哩!我家那个小子还是多亏了江先生才像个样子。”

    江慎之也是笑,从钱袋子里数了六十文钱给吴家当家,那汉子直摆手不要,奈何江慎之坚持,便少收了二十文,权作是江慎之教导他儿子的谢意,江慎之这才提了东西走了。

    吴家媳妇见江慎之走了,从屋内出来,朝着自家男人就骂,“你咋是个木头脑袋呢!咱天不亮就起来剁馅儿、和面、做饼子,就忙活着这一趟赚些银钱给娘和娃子买新衣裳哩!”

    “你女人家懂什么。”吴家当家的嫌自己个儿的婆娘不懂个事儿,囫囵吼了回去,“人家是读书人哩!肚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本事,咱娃子全靠了江先生,不然还是个只知道和稀泥巴玩的野小子。”

    吴家媳妇贪财,见人从自家手里抠银子,当然心疼,但又一瞧吴家当家的瞪着个眼睛,也没敢和他吵嚷起来,只小声嘀咕着,“本事人哪里住这里,早住了青墙绿瓦的大院子,我看就是个穷酸秀才。”

    江慎之没走多远,吴家夫妻俩嗓门又大,也隐约听见了,虽心里愁苦,但眼神清亮坚定——前虽险阻百千,吾亦往矣。

    从巷口到江家的小院子,几乎要走完布衣巷的一大半儿去,等江慎之到了自家门口,却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停在旁边,若是邻里见顶多猜测是他家亲戚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江慎之坦然,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江家住的院子实在是小,院子一角还种了一棵快枯死的梧桐树,旁边放了好几个竹匾,晒了些谷物、辣椒在里头。

    江娘子在院子中央做绣活儿,但明显看着心不在焉的,旁边是一位穿着轻纱斗篷的女子,她背对着院门口,正弯腰和江家女儿江阿南说些什么,而离着她们几步远的是一位锦衣公子。

    那穿着斗篷的女子是把斗篷的兜帽戴了起来的,又是背对着院门这方,看不清面貌,身量却是娇小。而那锦衣公子微微侧身,光是瞧着侧脸已觉惊为天人,再一瞧通身的贵气,便知绝非寻常百姓。

    “江郎。”江娘子心知眼前这位小姐曾经救过自家女儿,但瞧着其身旁并不像家仆的外男,亦是心头惴惴不安,瞧着江慎之回来了,下意识唤道。

    那身着斗篷的女子闻言动作一顿,挺直了脊背,却并未转身。着锦衣的男子倒是转头把江慎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个遍。

    江慎之是蓄了胡须的,让人看着愣是觉着沧桑得很,一身粗布麻衣,左手还提溜着油纸包的吃食,既有文人的儒雅,却又带了几分老百姓的市井味儿。

    江阿南听了娘亲的话,知道是江慎之买月饼回来了,转头就跑向站在院门的江慎之身边,欢声道,“爹,你回来啦!”

    顶着锦衣公子毫不避讳的目光,江慎之倒是自在的很,亲自关了院门,一手抱了这才八岁的江阿南向里走去,“倒是不知贵客是择了今日来寒舍。”

    江慎之一边说,一边把买的月饼递给江娘子,叫她带了江阿南进屋。

    院中只剩三人,那女子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除下兜帽,“若不是江先生让人送信儿告知,此处倒是难找得很。”

    这女子正是季妘,旁边的则是阮家三少爷阮荣玄。

    季妘这话倒是让江慎之扯着脸皮冷笑两声,言语间有些冷锐之气,“凭季家小姐的本事,若真要寻江某,又有何难?”

    “难的是江先生自愿告知。”季妘并不在意江慎之的态度。

    此人当真沉得住气,整整一月,若非表哥派人暗自查访江家住处,被江慎之觉察,江慎之定是不会主动让人往辅国公阮府内递信儿相邀。而即便是江慎之如此作为,也仅仅是怕牵连妻女罢了。

    阮荣玄看不惯江慎之这般做派,一个大男人竟跟女子言语争锋,于是讥讽道,“一块臭石头也值当表妹亲自来此,江氏后人亦不过如此。”

    江慎之淡淡的看了一眼阮荣玄,并不言语,倒教阮荣玄气闷得紧。

    “表哥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江先生海涵。”季妘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一如方才一般,并无变化。

    江慎之见此,心下凛然,此女小小年纪城府便如此之深,教人小看不得,“季小姐说笑了,江某不过一介布衣,怎敢与公子计较?”

    江慎之略略低头,此刻的神态又显得谦卑至极,还能看出些许谄媚之态,似是怕真的惹恼了季妘二人。前倨后恭叫阮荣玄瞧之不起,对季妘道,“早前便言常资江气运已失,偏你如此看重。现如此,又何必同此等小民多言,何谈为江氏谋?”

    阮荣玄说完此话,暗自观察江慎之反应,见其形容依旧鄙薄,不免心头叹息。昔年钟鸣鼎食的常资江氏终究败落至此,教人不免心有戚戚,是否往后季阮两家亦会如此?

    若非心下早有定计,江慎之此番作态,倒真是会让季妘深觉此人不堪大用,而如今看来,江慎之却是不负江氏诡智之名。

    “江先生!”季妘加重了语气,一双眼睛看着这个而立之年却失意落魄至此的男子,悠悠然道,“可想堂堂正正立身为人?可想保妻女余生无忧?可想复又位居庙堂之上?可想重振江氏昔日一族繁盛?可想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先?”

    “可想”二字一个比一个沉重的砸在江慎之心头,他如何不想?江慎之脸上神色不变,却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

    江氏族难始于皇权倾轧,如今莫说当初江氏极盛的几支脉系,便是旁支都是十不存一。一帝而成,得来江氏一族血流成河、永不得录。他不服!当年江氏嫡支一脉行差就错,但他父亲一系分明忠于太子重。若非宫变,辩无可辩,被人强自安下罪名,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小闺阁之女,你能助我?”江慎之抬头惨然一笑,目光如刀剑出鞘,寒光毕现。

    江慎之此言无礼至极,但此番变化,也教阮荣玄心头大震,此人虽着青衣麻衫,前后态度不定,如今却是风骨自成,如青松绿竹,弯而不折。

    “江先生此言倒教小女子明了。”季妘不为其言语所怒,“已故的江老先生叫您千万寻到他昔日所作的梅雨山水图,却定是未曾告知江先生您其中关窍,不然,您不会有此一问。”

    季妘此言教江慎之疑惑,父亲去世之前只万千嘱咐,定要寻回此图,不然亦是死不瞑目。如今季妘如此说,莫非另有玄机?

    江慎之沉默不语,却是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位季家小姐。

    “还未告知先生,小女子一字名妘,府中行九。”季妘看了眼天色,想着时辰必是不早了,“今日言尽于此,还望先生三思。家中尚有亲友等待,未免多生事端,小女子与表哥便就此别过。”

    江慎之心中烦乱,便由着季妘兄妹二人离去。

    妘之一字为闺名,江慎之无从得知,但季府行九的小姐却是无人不晓,乃是已故季老太师亲孙,季家嫡支正统血脉。季家九小姐与太子亲厚,深受当今皇后娘娘喜爱,今日一行,莫非?

    非也,非也,江慎之摇头。

    太子储位稳固,怎愿与他这罪臣之后有所关联?但季九小姐今日所言,却反复透露着愿为江氏谋的意思。究竟有何目的?父亲昔年旧作却为何另有玄机?季九小姐如何知晓?又知晓了些什么?

    江慎之脑中思绪万千,想不明理不清,乱糟糟的一团。怕只有等他想清楚了、下决心了,那位季家小姐才愿再见他一面,只下次恐是再也不能脱开其间暗流,怕只怕连累妻女。

    当真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