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时雍赵胤 > 第972章 大结局(三)

第972章 大结局(三)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白执等在寝殿外面,默默不出声。

    赵胤朝他走去的时候,脸色已然收住。

    “爷……”白执转身面对他,正要施礼,却见赵胤摆了摆手。

    “走吧。”

    光启帝是在焚宫后的第三天在谢放和陈宗昶的护送下返回京师的,不过,京师的事情,赵炔却不是到了京师才知情。他尚在途中,京中的消息已然得报。

    所幸,他是个一个好命的皇帝。

    慢悠悠回京,大局已定,四海皆安,除了烧毁的皇城宫殿昭示着这里曾经遭受的厄运,一切仿佛未曾发生一般。

    皇城虽然烧了不少宫殿,但大多在后宫。奉天殿等重要宫殿仍然健在,反正光启皇帝也没几个后妃,很好安置。国库有钱再重建,没钱就任由它荒着,谁要用谁建……

    在这场变故中,白马扶舟被擒,至今不醒,邪君及其党羽悉数被诛,太子的表现超乎寻常的出色。经了此事,佞臣得除,朝纲重振,百官归心,于一个皇朝的执政者而言,并非完全的坏事。

    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赵胤再不理会他了。

    光启帝回京那天,顺天府洒扫街道、万民朝拜,文武百官皆出城数十里相迎,下跪请罪。只有赵胤一人,以照顾家中病妻为由,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赵炔无奈,只得微服亲至无乩馆找他。

    可是,好茶有招待,人却见不到。

    在今天之前,赵胤已经晾了赵炔三次。

    赵炔也不生气,任由他给冷眼,仍是以探望弟妹为由,带着赵云圳一起来看望。

    这会子,赵炔父子二人坐在花厅,大眼瞪小眼。

    两盏清茶馥郁芬香,他们却没有一句话,谁也不理谁。

    不仅赵胤不爱搭理光启帝,就连他的亲儿子最近也是拿脸色给他瞧。这小子翅膀硬了,要不是迫于孝道,光启帝怀疑,赵云圳能直接大巴掌呼在他脸上。

    他们埋怨他重用白马扶舟,导致了这一场灾难。

    赵炔心里明白,因此看到赵胤出现在花厅,未等他落座,赵炔便率先示好,不待赵胤参拜行礼,便起身将人扶起。

    “弟妹身子可有好转?”

    说罢,他侧脸望了一眼旁边的太监罗椿,使眼色。

    “小椿子。”

    现在的罗椿其实已经不是当年御前当差的小椿子了,早已长大,在李明昌死后,罗椿得到光启帝的提拔和重用,成了御前最得宠的太监,已是个大椿子了。

    罗椿办事谨慎,是李明昌一手培养出来的,很是得用。不用皇帝说明白,马上端起放在几上的锦盒,双手奉到锦城王面前,单膝跪地捧过头顶,恭顺地道:

    “王爷,这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千年老参,给王妃调理身子再是合适不过……”

    赵胤没有去接锦盒,语气也不见多冷冽,只是没看一眼锦盒,便平静而淡然地拒绝了。

    “多谢陛下恩典,但臣妻用不着。”

    罗椿跪在原地,不敢动,只拿眼瞄皇帝。

    气氛凝滞。

    赵炔看赵胤脸色如常,却无转圜余地,尴尬地干笑两声,也不生气,摆了摆手,示意罗椿退下去。

    “无朕旨意,不许人靠近花厅。”

    罗椿应声,低头后退而行,出门离去。

    “阿胤。”没了外人,赵炔更是对赵胤亲近了许多,说话也更为随意,“弟妹的身子可是有变?”

    赵胤望着他关切的脸,冷冷应了一声。

    “托陛下的福,臣妻尚好。”

    嘴上说好,可他的神色却是万般不好。如果时雍当真好起来,阿胤的火气早就消了,也不会如此不待见自己。

    赵炔心下明白,沉默半晌,又皱起眉头。

    “实在不行,我张贴皇榜,招揽各地能人异士入京问诊。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天下,就找不出一个能解邪毒的人?”

    赵胤侧头望他一眼。

    “不必劳烦陛下。”

    赵炔被堵得脸颊微涩,踌躇一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捧盏一叹,“你跟我这里犯犟,又是何苦?我千不好,万不好,总是一番好意。你怪我可以,何必拿弟妹的身子赌气?”

    赵胤面沉如水,“帝王心术,本该如此。臣从来不敢责怪陛下。更不敢拿臣妻之病来与陛下赌气……”

    赵炔僵硬地看着他。

    赵胤迟疑一下,冷眼微眯,语气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忧烦,“天下名医皆在京中,臣妻也是大夫。她深知自己病情,不愿劳民伤财……”

    赵炔吸口气,叹息道:“你还是怨我。”

    “没有。”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道:“君是君,臣是臣。焉有埋怨之理?臣之心,正如当日的李明昌,可裱日月。无怨,更无恨。无非命运耳。”

    光启帝握茶盏的手,狠狠一紧。

    李明昌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浮现眼前,想到他临死前的样子,拜倒跟前说的那些话,光启帝声音微微一变,喑哑而深沉。

    “朕并不想李明昌死。朕都为他安排好了退路。他却不愿——”

    李明昌与赵炔日夜相伴,多年主仆情,李明昌殉国,光启帝自是神伤。

    “李明昌认为,要麻痹乌尔格和乌日苏,就得以假作真。要揪出吕更背后的黑手,拔除深藏朝堂的毒痈,将邪君和他的部众一网打尽……他就必须真死。不然以两乌和邪君的精明,断然不肯相信……”

    两乌之战,光启被俘,史书难提……谁能想到光启事先是有预见的?甚至甘愿以己作饵,诱敌入局?

    赵云圳大为震惊,“父皇?”

    这是怎么回事?

    赵炔没有看儿子的表情,抬眼望一下赵胤,眼眶已然泛红,赵云圳注意到父皇端茶的手,都有轻微的颤抖。

    “朕会给李明昌记功,予以大祀。令其宗族侄辈都能蒙受朝廷荫庇……”

    赵胤沉默不语。

    却是一边的赵云圳,冷哼了一声。

    “父皇,人死了便是死了。记功也好,大祀也罢,皆是做给后人看的。李明昌无儿无女,宗族侄辈亲眷得到荫庇,与他何干?不如多烧些纸钱来得实在。”

    光启帝猛地掉头,直视着儿子,目光明暗不定,不知在思考什么,片刻才平静地反问。

    “那依你之言,父皇当如何做?”

    少年太子已然长成一个身量颀长、眉清目秀、俊雅端方的美男子。他的眉眼与赵炔有几分相像,但少年心性,脾气却是直接火爆,在父亲面前说话也不避讳什么。

    “父皇做这些,只是为了弥补你心里的缺憾罢了。对死者毫无慰藉。李明昌之死,是为父皇孝忠,而害死他的人,正是父皇。论及功过,父皇最不该做的,就是信重白马扶舟,任他恣睢骄横,权势滔天。若非如此,又哪会有今日之祸?一切皆因为你——”

    “云圳!”

    出口训斥的人,是赵胤。

    “陛下功过,岂能由你来评?”

    赵胤制止了赵云圳,眼里浮上一层浓重的阴翳。

    “陛下所作,皆是为你,为大晏。”

    “为我?”赵云圳愣了愣,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抿嘴不语的皇帝,不解地重复:“为大晏好说,为我怎讲?恕云圳愚钝,实在费解。”

    赵胤看了赵炔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突地拍桌子训儿子。

    “不懂,就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反思。”

    赵云圳:“……”

    他默默观察着亲爹的表情,沉吟片刻才道:“除了让我读书,你找不到别的招儿治我了吗?”

    赵炔:“……”

    当年,赵胤前往锦城就藩前,曾在御书房同赵炔有过一番秉烛夜谈。兄弟二人对仿佛无处不在又不知隐于何处的邪君,极为忧心。不怕鬼神、不怕邪魔,就怕这种未知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

    抓不到,无处可抓。既没有头绪,又不能当真把白马扶舟杀掉,于情于理,都很难下手。

    尤其,当时的白马扶舟正在大力对付邪君党羽。

    于是,他们决定听之任之,以不变应万变。

    为了把这件事情彻查清楚,赵胤交出锦衣卫大权,远走锦城。一来,外出就藩本就是亲王的使命归宿;二来,也是给白马扶舟机会,放长线钓大鱼。

    多年来,赵炔对白马扶舟的重用,也是有意为之。

    若不使其疯狂,如何让其灭亡?

    锦衣卫晏靳新的性子,赵炔比谁都明白。晏靳新识大体、懂退让。只要赵炔稍稍提点几句,他便会放权给白马扶舟。

    如若白马扶舟是一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一心为大晏着想,那他的能力在晏靳新之上,确实国之栋梁,此番重用恰如其分,算是光启帝赌对了筹码。

    如若白马扶舟别有所图,定然会露出马脚。那个时候,正好一网打尽,不留祸根。

    只是,赵胤没有想到,赵炔敢赌得这么大,任由白马扶舟的权势膨胀到这样的地步,与他当初的“听之任之”相去甚远,给白马扶舟的机会也实在太多。

    这样的宠信,白马扶舟便是一个忠臣,也能活生生被光启宠成佞臣不可……

    赵胤看着赵云圳仍然一知半解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平静地端起茶盏,轻饮一口。

    “有陛下在,有我在。如果一心要压着他,定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可是这个烂摊子,就会留给你——”

    赵云圳抿着嘴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眸底情绪不明。

    赵胤垂下眼,徐徐说道:“我和你父皇,终有一日会死。你是独苗,容不得半分闪失。你父皇自是要为你将来做个贤君而铺平道路——”

    “父皇?阿胤叔……”赵云圳万万想不到会听到一个这样的真相。

    赵胤看着他,又道:“外忧、内患,若不解决,陛下如何能安心?不仅白马扶舟的事是如此,就连北征也是一样。你的父皇,甘愿冒这般风险,甘愿忍受史书难抹的这一笔羞辱,便是为了在有生之年,替你扫清障碍,待你中兴晏室。”

    野心勃勃的乌尔格,老奸巨猾的乌日苏,无不虎视眈眈地看着中原大地肥美辽阔的千里沃土……

    两乌之战,不是今日,也会在将来。

    同样的道理,有赵炔和赵胤在,漠北人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再过二十年呢?当他们年岁渐长,这些人还能按捺住内心的贪婪,不踏入大晏疆土,不染指大晏江山吗?不会。

    然而,彼此是为姻亲,赵炔要率先出兵,也师出无名。于是赵炔做了一个局,给邪君机会实施他的“危阑计划”,等着两乌野心暴露,然后再将他们打回原形,一举歼灭。

    “如今,阴山以北的牧帕城、卢巴尔、库尔苏、阿特格尔等地,皆归我国土。兀良汗却因来桑和乌日苏的兄弟之争,爆发内乱,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元气。北狄亦是如此,哲布以前不争不抢,如今让他尝尽了不争不抢的苦处,他定然会一雪前耻,整肃朝纲,而乌尔格当政多年,在北狄根基深厚,即便眼下倒台,但只要他活着,内斗便平息不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自家兄弟的“不争不抢、甘当绿叶”,赵炔深深望了赵胤一眼,又目光炯炯地看着赵云圳。

    “于我大晏,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借机休养生息,变革内丨政,铲除异己,立贤能,除奸邪,待时机成熟……”

    光启帝没有接着说下去,赵云圳已然意会。

    皇图霸业、逐鹿天下,不仅兀良汗和北狄人想要,他们又何尝不想要?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你皇爷爷的话,要时时铭记。”赵炔慢声说道:“只有天下无战,才能太平。可如何才能令天下无战?求和是求不来的,联姻也是联不来的。儿子,只有靠拳头,才能以战止战,只有大一统的到来,才能太平。赵家江山,须得代代有人啊。”

    “阿胤叔,父皇——云圳知错了。”

    赵云圳突然起身,走到他二人面前,撩起袍角,慢慢地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响头。

    “父皇和阿胤叔的教诲,云圳铭记在心。”

    咚!赵云圳又磕一个响头。

    “今日之言,儿子必定刻在骨头上,决不敢忘。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即便儿子完成不了,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孙子,子子孙孙,终归会将这个使命传承下去。”

    赵炔看了赵胤一眼,突然叹笑。

    “如此,为父便死而无憾了!”

    ……

    冬夜风凉,庭院沙沙作响。

    目送赵炔和赵云圳父子上了马车,赵胤这才回房。

    离开前,原本赵云圳要跟过来看望时雍的,叫赵炔给拦下了。

    毕竟不是小儿,得顾着男女之防。

    赵云圳再不像小时候那么拧巴,询问几句时雍的情况,再没多说什么,乖乖跟随皇帝回宫去了。

    这个时季,夜一深,便冻手冻脚。

    谢放早早让人备好了热水,待赵胤回来,便指挥人抬进去,可谓尽心服侍。赵胤差他下去歇着,自行去净房,匆匆洗罢,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生怕惊醒了时雍。

    时雍并未睡去,待他掀被子才猛地睁眼。

    赵胤吓一跳,动作僵硬,看着她。

    “怎么还没有睡?”

    时雍眯起眼,似笑非笑,“什么表情?做亏心事了?”

    赵胤笑着拉开被子,躺到她的身边,怕把身上寒气过给她,稍稍隔了些距离,不料时雍却不管不顾地靠过来,腿一翻便搭在他身上,双手霸道地将他圈住,暖乎乎地身子棉花似的,熨帖得赵胤只剩一叹。

    “王爷去哪里了?这么久?”

    时雍近来眼神和耳朵都不好使,可心里明镜儿似的。赵胤没有瞒她,将赵焕和赵云圳过来的事情云淡风轻地说完,为免她伤怀,隐去了一些细节,说罢还玩笑一番。

    “云圳这孩子,心里仍惦着你呢,想来瞧你,让我给拒了。”

    “哼!”时雍不满地瞄他,“我回京都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话,也没仔细看看当初的小少年都长成了什么俊俏模样……你再不给我看,往后我看不见了可怎么办?”

    赵胤心下微窒。

    稍缓,他不动声色地抱住时雍,笑叹。

    “非要叫我吃味。嗯?”

    时雍靠在他肩膀上,叽叽地笑,“哪有做小叔的吃侄子醋的?他是个孩子呢。”

    “都要说亲了,哪里还是孩子?”赵胤在她臀上轻拍一巴掌,听她不满地哼叫,又将人搂过来,低低地哄。

    “行,都依你。不过须得白日里,方才能让他进来。这大晚上的,成何体统?”

    时雍再次发笑,整个儿靠着他,身子暖融融的,说话也慢条斯理。

    “最喜欢听你说成何体统了……”

    熟悉的,遥远的感觉,就像她刚与赵胤初识那会儿。

    那时候,赵胤古板得像一个老学究,正襟危坐,空有杀伐决断的手段和残酷暴虐的恶名,却行着君子正义之事,遵循仁道之风。

    “今日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呀,说来给我听听可好?”

    女子柔软地靠过来,几乎融化了赵胤。

    他身子很快便暖和起来,轻轻拥着时雍,同她靠在枕上说话。

    “今日得信,官船已至济宁。岳母和褚老,还有两个孩子,就快要回京了……”

    济宁?时雍恍惚中想到几年前那个汶上的寺庙,以及他们当初南行时挂在姻缘树上的十根被盗的红绸和香囊,脸上浮出一抹笑痕。

    “怎生走得这样快?你可有让他们不要着急?娘的身子不好,孩子又小,从来没出过远门……”

    “说了的,你放宽心就好,我自有安排。”

    赵胤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时雍柔顺的长发,目光深深。

    时雍半阖起眼,像一只乖乖服帖的猫儿,二人安静地相偎片刻,赵胤又道:

    “陈红玉来信了。问起你的近况……”

    时雍抬头,道:“信呢?你怎么没有拿给我看?”

    赵胤笑道:“是寄到定国公府里的,只是提起你来。陈萧特地差人传的话。还说,乌婵今日去寺庙,带了一车香烛之物,见神就拜,见佛就跪,从前山一路跪行到大雄宝殿,可谓虔诚至极,额头磕肿了,不敢来见你。”

    乌婵这么做,自是为她。

    时雍觉得暖心,又有些愧疚。

    “我这一病,害得你们都跟着我受累。”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是你夫君。”说到这里,他又道:“方才我已差人前去庆寿寺,想必明早觉远大师就到了。兴许他会有些神通,想出办法就好了……”

    “呵!”

    时雍笑了起来。

    “他若有神通,那我便是神仙啦。这大和尚,整天之乎者也,即便感应到什么,大抵也会觉得,那是我的命数。他是不会违背天意的。出家人嘛,早已不理红尘事,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赵胤听来心里不是滋味儿,将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一双黑眸盯住她的眉眼,浮浮沉沉。

    “出家人,也讲一个情字。道常法师可以为了情,做到那般地步,身为道常的弟子,觉远想想办法,怎生就为难他了?”

    时雍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笑了一声。

    “你可千万别逼人效仿,以身祭天。”

    赵胤哼笑,“这和尚,没有那么高的禅悟。便是愿意祭天,大抵也会被上天嫌弃,还是不要了罢。”

    “我家大驴哥会说笑话了呢。”

    时雍钻入男人的怀里,赵胤双臂一紧,将人搂过来,搓丸子似的怜爱片刻,问她身子乏不乏,酸不酸,疼不疼,明日要不要带她出去走走,言语间满是担忧和宠爱,好像她脆弱的柳絮,风一吹就会化掉似的。

    时雍被他严肃的模样弄得笑不可止,尽拣一些宽慰的话来哄他。赵胤明知她心思,也不拆穿,只是将人压在身下,好一番胡作非为,如此耳鬓厮磨,亲热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停,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又传了水进来洗罢,这才相拥而眠。

    ……

    ……

    时雍白天睡了一会儿,加上身子不适很难睡熟,小眯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又清醒过来。赵胤恰是相反,他在京中事务繁多,一面担心时雍的身子,背着她到处找人在天底下搜罗能人异士,一面又要佯装无事,云淡风轻地陪伴她,宽慰她。其实他的身子早已累极、乏极,合上眼不到片刻,便很快入睡。

    房间里光线很弱。

    时雍靠在他身上,听着男人浅浅的呼吸,怕吵醒他,一动也不动。

    天快要亮时,她身子越发不适,着火一般难受,便又往里退了退,睁着眼睛看赵胤。

    天亮微明,今日想是一个大晴天,暖烘烘的阳光照在窗椽,有细碎的光照进来,时雍将枕头挪了挪,用视线仔细描摹赵胤英俊的轮廓。

    他睡得并不安心,眉头是微微蹙着,高高的鼻梁下,嘴唇抿得很紧,一看便知是有烦心事……

    时雍翻个身,趴起来低头看他,一只手轻轻抬起想抚摸他的脸,却又不愿扰他清梦,那纤细的手指便只是在他脸颊的上方细细地勾勒……

    好像是想将这张脸深深刻在记忆里。

    “阿拾?”

    赵胤低低出声。

    时雍吓一跳,赶紧缩回手躺下去。

    赵胤没有睁开眼,分明还在睡梦中,含糊地唤完,只是本能地伸手过来搂她。时雍一动不敢动,僵硬地偎靠着他,等赵胤呼吸平稳下来,她才慢慢推开他的胳膊,想要坐起……

    “别动。”赵胤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拉过来,仍是闭着眼睛本能地去寻找她的唇。

    这男人……

    睡着都不消停。

    时雍屏紧呼吸,不料,赵胤浅尝辄止,突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就那么看着她。

    咫尺相对,时雍的眼睛圆瞪着。

    相视了片刻,赵胤突然哼笑一声,带着晨起时慵懒的沙哑,“小憨货,夫君亲你时,要闭眼。”

    “……”

    时雍莞尔一笑。

    “我以为王爷是睡着的,原来却是装睡占人便宜……”

    她笑起来煞是好看,可眼睛里的红血丝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赵胤眯起眼看她片刻,掌心抚上她的脸。

    “又没有睡着么?”

    时雍微笑:“睡了一会的。”

    “你这几日睡得少,这样不行。”

    “我明白。”时雍点点头。

    生病后的时雍很少与赵胤针锋相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赵胤心疼她,将她的手捉上来捂自己的脸,试了试,“好似比昨夜还要烫了……”

    时雍微怔,“有吗?不会吧。”

    她将脸靠过去,在赵胤额头贴了贴。

    “是王爷身子太凉。”

    “以前阿拾总说我温暖,像火炉的。”

    时雍笑了起来,“这都还记得呢?”

    说罢她看赵胤为自己忧心的样子,轻轻地环住他,脸颊贴过去,似笑非笑地道:“王爷不再睡一会儿吗?若是不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嗯?”

    赵胤眼睫微动,听着她这句引人遐想的话,不由促狭地问:“阿拾要怎的?”

    时雍抬头盯住她,倏而一笑,在他颈间轻蹭慢咬,低哑的声音说不出的缱绻滋味儿,

    “温柔乡,英雄冢……”

    听她诱哄,赵胤有些情动,隔着衣料在她身上慢游轻撩,沉哑低问:

    “阿拾说说,谁是英雄?”

    时雍胡乱地答道:“自然是我……”

    “那个叫爷疼疼的小憨货,又是谁人?”

    “不记得了……”

    赵胤见她矢口否认,低笑一声,将人抱到身上,掌心顺着后背缓缓……不消片刻,时雍便香腮透粉,耳朵烧得热红。赵胤这才气息不稳地笑话她。

    “如今可记起来了?”

    “讨厌。”时雍惯常耍赖,撑着他肩膀起腰坐起,不肯认输地解他衣领,垂头就在他颈间轻啃,直将赵胤厮磨得呼吸不匀,声音仿佛都哑在喉间。

    “不知羞的小娘子。”

    时雍喜欢情丨动时难以自抑的赵胤,低低娇笑。

    “王爷,你不想么?”

    赵胤面孔微微一僵,继而低笑。

    “想,本王想得厉害。”

    这样的女子,世间便只有她了。赵胤双臂稍一用力将人抱起来,一个翻身压在身下,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吻,轻轻地问:“不疼了?”

    时雍眼皮乱颤,听着他温柔的声音,身上原本火一样的炙烤,却似缓和了许多,反倒是五脏六腑里,被他的撩得沸腾起来。

    “嗯。”

    她垂目摇头,一声不发。

    赵胤却看懂了她的意思,仿佛受到鼓励般黑眸烁烁,低笑一声,与她两手交扣,低下头,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啄。

    “小娘子知法犯法,动摇军心,那本王便要按军法处置了。好好受着。”

    ……

    ……

    天阑静,夜未央。

    娇风推宝帐,银枪灼红粉。

    这天赵胤再起身已是日上三竿,久违的酣畅让他有些许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在锦城府的那些日子,没有焚情之毒,时雍也没有生病,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那时无须早朝,想睡到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赵胤极是自律,可有一个不怎么自律的小妇人总喜歪缠她,一次次令他破戒。

    阿拾很喜欢如此。

    喜欢赵胤因她而打破常规。

    但凡不想让他起身,阿拾便这般缠磨他,令他丢盔弃甲,终是要遂了她的心愿才作罢。

    然而,这一切终究有变。

    赵胤醒来时,时雍尚未苏醒。不是因为她睡得太熟,而是身子再次发病,一身的虚汗,赵胤一面替她擦拭着密密麻麻的汗,一面传水再叫人请太医。

    “没事。王爷,我没事。”时雍双眼半开半阖间,看赵胤急得额头青筋都暴涨起来,摇了摇头,握住他手。

    “我不难受。这焚情的药性,我已是习惯了。一天不来两次这般,我还紧张呢。”

    赵胤喂时雍吃下两粒她自己配的宁神药丸,看她脸颊通红嘴唇发青的模样,心疼不已。不承想,太医来看过情况,开了方子,虽然没有明白,却隐隐有些责备赵胤的意思。

    “王妃身子虚弱,王爷房里仍是要节制一些。”

    赵胤:……

    时雍:……

    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时雍忍不住笑,赵胤面无表情地保持着风度,等太医一走就惭愧地抱住时雍,好一番自责。

    这模样,直把时雍笑得弯了眼。

    ……

    晌午刚到,庆寿寺的觉远大师就被人抬到了无乩馆。

    之所以用的“抬”,是因为觉远大师受伤了,一条腿骨折。听说是那天下山去魏国公府示警,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到山涧里,若非两棵双生并排的古松挡住,大概就不是断腿,而是要命了。

    得闻这事,时雍怔愕之余,笑出了声。

    “这大和尚算天算地算人命,连自己的劫难都没有算到……就这般,王爷竟然以为他还能扭转乾坤?相信他能为我改命?”

    赵胤看她今儿服了药以后,精神和气色都好了许多,心下略略一松,跟着笑。

    “无妨。且听他怎么说,权当一乐。”

    时雍噗哧一声,“此话若让觉远大师听得,只怕又要哀叹连连了……”

    她板着脸,捋着下巴作捏胡子状,模仿觉远说话的语气,“锦城王无礼无德,不遵礼教,当真是被祸水歪缠得入了魔……”

    赵胤听她自嘲是祸水,唇角微勾,洗罢手拿布巾擦擦,又走回床边,弯下腰来,低头看她,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柔软又温暖。

    “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尚可?”

    时雍慵懒地半阖着眼看他,像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享受着他的爱丨抚,语气也懒洋洋的,

    “全是王爷的功劳。”

    谢放和白执就站在门口。

    赵胤闻言一怔,随即挽唇,捏一下时雍的脸。

    “阿拾可要随我同去?”

    时雍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去了,怕把大和尚的另一条腿也气断。”

    赵胤好笑,“那岂不更好。他走不得路了,便留在无乩馆,念经渡人。”

    “嗯?”时雍想了想,歪着头看他,唇角微微一抿,一本正经地道:“王爷,妾身觉得——此计甚妙。”

    见时雍又开起了玩笑,情绪极佳,赵胤稍稍松口气。

    “早膳想用些什么?我让人准备。”

    时雍笑着推他,“你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娘昨儿走时说了,要给我做灌汤包,我等着呢。王爷快去,快去吧。别又让人笑话,缠绵闺中,不顾正事。”

    赵胤被她推得身子后仰,迟疑片刻,慢慢起身,摸了摸时雍的头。

    “那我先去了,小憨货。”

    时雍甜甜地笑,眉梢带俏。

    “快去吧,大驴哥。”

    ……

    赵胤走后,时雍又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王氏和宋香就带着两个小的来了。拎着热腾腾的早膳,一把探入被窝里,将时雍拎了起来。

    “别躺了,起来吃了再你出街。”

    王氏的性子,时雍心里十分清楚。大嗓门、刀子嘴,却有一颗玲珑豆腐心。她不提时雍的病,成日就寻思怎么照顾她,话里话外没有唉声叹气,只有乐观的鼓励。

    她就像一颗燃烧的太阳。

    相反,宋香就比她娘的性子糯了许多,脸上勉强带笑,可有时候看时雍看久了,她就会忍不住掉眼泪,惹得王氏很上火,就不爱让她来了。

    今日要不是两个小的吵着要看姨母,王氏一个人拎着东西带不了孩子,她都不肯让宋香来掺和,就怕她惹得时雍不舒服。

    情志不畅,易生百病。

    这是以前时雍为王氏看诊时告诉她的,好家伙,这话被她当名言似的记在心上,时时刻刻都乐呵呵的。

    时雍半阖着眼睛,赖床,顺便撒娇。

    “娘,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可以。”王氏照她屁股上轻轻一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快些,一会儿灌汤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看在灌汤包的份上,时雍伸了一个懒腰,墨迹着爬起来,宋香赶紧上前,和娴衣一起伺候她洗漱。

    娴衣也算王氏的养女,这几年时雍不在京中的日子,她和朱九常去鼓楼街看望老娘老父,同宋香关系也处得近,因此,姐妹一起动手,丝毫不见生分。

    亲人在侧的感觉,十分的好。

    时雍笑盈盈地逗着盼儿和环儿,顺便问娴衣。

    “九哥的伤可大好了?”

    娴衣眉目微动,迟疑一下,“差不多快好了。”

    时雍刚松一口气,就听她道:“不过孙大夫说,伤及筋骨,可能会留下些暗疾。”

    “暗疾?”

    娴衣嗯了一声,点点头,“便是腿伤无法恢复如初,大抵两条腿会不一样长,走路会受点影响……”看时雍脸色微变,娴衣又笑了起来。

    “不过他都说了,不妨事。就他那身板,等伤好起来,多练练,兴许就复原了。”

    时下的医疗设备本就简陋,而朱九的伤情主要在于他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而是被邪君投入大狱,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这才会造成后遗症。

    时雍道:“过两日,等我师父回来了,你让九哥找他瞧瞧,他老人家是外伤圣手,就没有他治不好的。”

    娴衣笑了起来,“好嘞。”

    有两个小孩子在旁边,气氛和乐,一家人嘻嘻哈哈地玩笑着,时间过得极快。

    时雍洗漱好,被两个姐妹扶上桌子,王氏递上筷子,满眼希翼地盯着时雍。

    “快尝尝。好不好吃?”

    时雍点点头,做出咽唾沫的样子,笑盈盈地夹起一个灌汤包,塞入嘴里,咬一口,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样?”王氏有些迫不及待。

    宋香和娴衣也眼巴巴地盯住她,大气不敢出。

    时雍僵硬一瞬,只眨眼工夫,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好吃!太好吃了。”

    王氏却变了脸,“当真?”

    时雍点头,嗯一声,笑盈盈地哄王氏,“从未吃过如此清香鲜美的灌汤包。皮薄馅足、小巧精致,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好吃,好吃极了。”

    她朝王氏竖了竖大拇指,完了又夹一个,狼吞虎咽。

    王氏默默立在旁边,看了看宋香突然变得哀伤的眼,怔忡片刻,很快就跟着笑了起来。

    “吃。你既喜欢,明儿娘又给你做。”

    “有娘真好。”

    时雍难得撒娇,这一撒娇啊,声软又乖巧,王氏有些架势不住,借口带盼儿洗手,抱着孩子去了院子里的水盆。

    盼儿很乖,小手伸入水盆。

    可是,洗着洗着,她发现水面荡起了涟漪,有水珠滴下来。

    小丫头讶然地抬头看着王氏。

    “姥姥,你为什么哭哭?”

    王氏飞快地用袖子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呸呸呸!姥姥才不会哭。有坏蛾子入了眼罢了。”

    “哦。蛾子在哪里?盼儿帮姥姥打蛾子。”

    王氏轻嗯一声,脸上带着笑,却难抑心头的酸涩。

    今早做灌汤包的时候,她想到阿拾嘴里无味,愣是一勺一勺地加盐。盐多得宋长贵尝一口就咂舌再吐掉的地步。谁知,家里盐罐快倒出来了,时雍竟然没有吃出半分?

    ——

    吃完早膳,时雍就被王氏和姐妹两个带着出了街。初冬阳光,温暖地透过冬衣,显得格外温柔。

    这是美好的一天。

    时雍的马车穿过鼓楼,行过皇城大街,看着前面的一切,竟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走街串户的小贩,叉着腰与邻里吵架的妇人,端着衣服去河边盥洗的妙龄少女,打马而过的鲜衣公子,偶有一两个顽童追逐着从小巷中跑出来,发出清脆若银铃的笑声……

    阳光如金子般撒在这一帧帧景象里,宛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摊开在眼前。

    这京城,繁华如旧,盛世模样。

    “真好呀!”

    时雍情不自禁地感慨。

    宋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街边小食摊上冒着热气的锅子,细声细气地问:

    “姐姐,你要吃什么?”

    时雍看着翻滚的油锅和煎得金黄的油饼,摇摇头,微微一笑,“方才吃饱了,现在不饿。”

    “哦。”宋香又不知说什么了,想让她开心,却又无力。

    突然,前方闹市是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是个女子在骂他不争气的夫君,言词粗俗,状若颠狂,泼辣到了极点。

    时雍觉得有些耳熟,皱了皱眉,循声望了过去。

    远处的街面上,人群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将那夫妇二人围在里面,指点、笑闹,一个个像在看疯子,好不快活,不见有半分同情。

    时雍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却影影绰绰,不太分明。

    “那里发生什么了?”

    王氏和宋香齐齐看过去。

    “姐姐,是……”

    宋香正要开口,被王氏掐了一把,笑着把话接了过来,尖酸地哼了声。

    “是一对好吃懒做的叫花子。是街上出了名的懒汉和恶婆,见天儿的骂咧吵嘴,街坊邻居见多了,拿他们当笑话取乐罢了。你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

    说罢,她放下了马车帘子。

    人群里那个被骂的“懒汉”胡子拉碴,穿着一身简陋的粗布衣裳,手里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皱着小脸哭得稀里哗啦,面前的妇人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没有半分反应,目光随着那一辆越去越远的马车,慢慢游走……

    他是谢再衡。

    奉天门事变时,谢再衡就听说锦城王妃回京了,被白马扶舟当作人质押在了宫中,后来又听说被锦城王救了出来,受了些伤,从此便一直在府里养伤,从不外出。

    谢再衡从旁人嘴里打听来她的消息,真真假假,他无从得知,心下的酸甜苦辣,也难以分辨。

    但方才那一眼,他确认自己看到了阿拾的脸。

    也看到她眯起了眼,在默默地审视着自己。

    或许是在嘲讽他,沦落至此,落魄如狗。

    六年光阴过去,谢再衡眼里的阿拾,丝毫没变。

    不,比以前更有风韵,也更具女子的柔美。

    只可惜,如今的他和阿拾,隔的已非千里万里,而是天和地的距离,连妄想都觉奢侈——

    物是人非。

    他已经没有心力去回忆曾经的情感,日复一日地为生存发愁,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谢再衡再不是那个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而是一个面色蜡黄憔悴沧桑的中年穷汉。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一个变卖完家产,甚至想卖孩子换首饰的恶妻。即便午夜梦回,也无“情感”二字,只剩“金钱”。

    这绝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

    这天,王氏带着时雍逛了许多地方,车辘轳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讲遍了这京城六年来的逸事。张家的婶子,李家的媳妇,连卖猪肉的刘屠户家新添了大胖孙子,王氏都没有落下,一一告诉了她。

    六年时光,发生了很多事情。

    水洗巷张捕快家的“死人鬼宅”,几年前被一个外地入京的客商买下来,夷平重建,改建成了布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闲云阁的娴娘搬离了水洗巷,开了一个更大的店铺,两年前,屠勇丧妻,跪在闲云阁门口求娶,许是年纪大了,娴娘终是动了心,眼下她仍没有自己的孩儿,但与屠勇夫妻恩爱,人人称羡。

    顺天府衙门的几个捕快,都各自成了家,就连周明生也娶了媳妇。

    年轻时的梦总归成了云烟。

    周明生没有娶到心仪的吕雪凝,终究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娶了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黄花大闺女。

    成亲前,周明生给时雍捎过一封信,报过喜,只字没提吕雪凝,字里行间看似欢喜,如今却听王氏说起,成亲那日,周明生喝得酩酊大醉,没同新娘子洞房,却是跑到郊外的农庄,抱着吕雪凝家门口的一株大槐树,痛哭流涕。

    那天下着雪,京城冷得能冻死耕牛,周明生哭得累极,醉倒在雪地上。最后,是吕雪凝让农庄上的两位庄稼汉用驴车将他拖回的周家。

    许是新婚里受了这闲气,婚前柔软如水的娇嫁娘,婚后与周明生多有龃龉,与婆母也难以相处,争吵不休。新婚一年,她就哭跑回娘家十余次,最厉害的一次,媳妇家的几个哥嫂、舅爷、叔伯,浩浩荡荡几个人扛着锄头到周家要说法,整整三天,说是周大娘又奉茶水,又赔银子道歉才算了事……

    王氏道:“有一次去朱九家吃喝出来,碰到你周大娘,听她抱怨了半个时辰,说她的儿媳娇贵,没生成小姐的命,却有小姐福分,嫁过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要她侍候就不说了,结婚这么久,鸟蛋都没有下一个……”

    时雍轻声问:“周大娘可有后悔,当初阻挠周明生和吕姑娘的亲事?”

    王氏迟疑,摇头,“这个倒没有说。你周大娘多强势的一个人?纵是她有天大的苦水不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顿了顿,王氏又尖酸地哼声道:“想是后悔了的。比起吕姑娘来,她这个儿媳妇,不论是容貌品性还是才德,那可都是差得老远了,换谁会不悔?要我说,也是活该。谁教她当初嫌弃人家不干净?呸~”

    前日吕雪凝来拜见过时雍。

    这些年,吕雪凝仍是独身一人,还是那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吕家当年是有些家底的,吕雪凝又是一个能写会算的姑娘,商户出身、慧质兰心,很有些经商的头脑。她在农庄置地买屋,两年后又包下了村子里的一片荒山,雇用村里的农户开垦,再种上瓜果蔬菜,两年下来培育成了一片沃土,又将时雍曾经告诉过她的“大棚种植”进行了改良,种植一些反季节的蔬菜,然后在京城开了个店,不再卖米了,改行卖当季水果或反季的蔬菜,并定点供应给各大高档酒楼和富贵人家,供不应求……

    有钱的小姐,是有底气的,吕雪凝一个人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前日来无乩馆的时候,两辆驴车里驮的全是果子和蔬菜,这样的季节,人瞧一眼那翠绿的叶子,整个人都舒心不少……

    时雍逛遍京城,最终在定国公府停下,求见乌婵。

    那妮子墨墨迹迹老半天,这才牵着策儿出来,脑袋上包了一个青布头巾,揭住额头,看上去模样有点古怪。

    可她偏不肯承认是去庙里烧香磕头闹的,要说是陈萧欺负她,磕在床头上磕伤的。

    时雍替她瞧了瞧伤,好一番取笑。

    “没有想到,几年工夫,左将军便重获夫权,居然敢爬到你头上动武了?”

    乌婵哼笑,“那是你不知道,人家最近又立了战功,可俏着呢……”

    为免麻烦,时雍没有去国公府,而是把乌婵拉到她的马车上来坐下,又悄悄问她。

    “后来,那两个送来的侍妾怎么样了?”

    乌婵脸色微暗,“留下了。”

    时雍微愕,乌婵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捏了捏策儿的小手,低低道:“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他为此还同我闹了别扭,半个月没理我。”

    时雍皱起眉头,“那你是如何想的?为何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乌婵忽而一笑。

    “阿时,我没有你那般好命……他那样的身份,没个侍妾在身边也说不过去。我想过了,今日不收,明日人家就会再送。一次又一次,天长日久,难保他不会有一次就被年轻貌美的姑娘所打动……有些事情,既是避免不了,那便随缘吧。”

    “……”

    时雍久久没有说话。

    “当年我嫁他,原本也是想好了的。不别扭!”乌婵又抿唇一笑,反过来安慰时雍,“你别这么看着我,放宽心好吧?我和他感情好得很,比成婚那会儿还要好上几分呢。他平常并不去侍妾房中过夜。两个侍妾倒也乖巧,知道陈萧的狗脾气,不会腆着脸来争宠,更不会找我的麻烦。当然,我投桃报李,也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衣裳首饰往她们房里送,娘家有什么要帮扶的,我都应允。彼此相安无事,几年下来,也还和睦。”

    再是和睦,府里养着两个同样属于自己丈夫的女子,大抵也会不舒服吗?

    时雍不能想象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乌婵到底是旧时女子,如此十分知足的模样,拉过策儿的手,便满脸慈爱的笑开。

    “我家策儿聪慧,好读书。公公和他爹都喜欢得不得了,说他们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一个会读书的孩子,就连算命的都说,策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时雍也跟着笑了起来,摸摸陈策的脑袋。

    “这小机灵的模样,一看就是文曲星。”

    “哈哈哈哈!”

    乌婵笑了起来,“这算命的为了几两银子瞎扯掰,他们信也就算了,连你也信?”

    时雍道:“信啊。我最信算命了。”

    乌婵突然意识到什么,闭上嘴巴,看着时雍的笑容,换了话题。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有了策儿,我的日子就顺当了。公公待我更好,我和策儿他爹也恩爱了许多,便有私底下有几句龃龉,他也都会依着我,哄着我。按我说,策儿不是什么文曲星,而是我的小福星……”

    时雍安静地听着乌婵说起定国公府里的那些事。

    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从她轻快的语气来看,她与陈萧过得确实不错……

    世上本无十全十美的事,只要当事人觉得好,那便是真的好。时雍看着乌婵这般红火日子,为她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下去。

    消磨了一盏茶的工夫,时雍就向她告辞了。

    “婵儿。今日来看过你,再往后,我就不来了。”

    乌婵听得她这句话,心里突然一沉。

    “为何不来?”

    时雍笑了起来,眉眼生花,“哪有我日日往定国公府跑的道理?我若天天来,你家左将军不得把我轰出去呀?”

    “他敢!”乌婵声音未落,表情又软化了下来,握住时雍的手,目光楚楚带些惆怅,“阿时,你要快些好起来,我去求菩萨,每天去求,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会的。我们和红玉还有十年之约呢?我怎么也要撑到那时候。”

    “我呸!可不许胡说,什么十年,我们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上百年呢。”

    “那不成老不死的了?”时雍笑不可止,拍了拍乌婵的手背,“别担心我。瞧瞧你这额头……”

    时雍又拂开她的头巾,看着红肿破皮的伤口,皱了皱眉头,“疼不疼?陈将军该心疼坏了吧。”

    “他才没有……”乌婵脸上露出小女人的娇涩。时雍微笑,拍拍她,“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药膏来,涂了不留疤。”

    “这点小伤算什么。”乌婵拉下头巾遮掩伤口,不以为然地撇嘴巴,“横竖孩子都生了,也不再嫁人,有疤就有疤吧,这辈子我都赖定他了。”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时雍内心极是安慰。

    想到当初为爱痴迷的小乌婵,再看看已为人母的大乌婵,时雍突然觉得时光真是奇妙——无不淡忘,无不治愈。

    乌婵带着策儿下车前,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来问时雍,“燕穆和南倾、云度他们都还好吧?”

    “好的。”时雍道:“我回京前,将他们留在锦城府了。”

    母亲和两个孩子都在锦城,时雍离开时又带走了白执和娴衣,总归要留下自己的亲信,护佑一家老小的安全,她才能放心。

    “过几日,燕穆就要带临川和苌言来京了。”

    “是吗?那我定要来见一见,看看他们模样都变了没有。”乌婵满脸带笑,一眼望去,有对昔日友人的惦念,却不见再有男女之情。

    时雍莞尔,“好,我到时派人支会你。”

    说罢,她将来之前准备好的一个大红封塞到策儿的怀里。

    “乖孩子,快收着。这是干娘给的见面礼。”

    陈策抬头看他母亲,有些犹豫。

    “拿着吧。”乌婵低头,抚着策儿的肩膀拍了拍,朝时雍一笑,“还不快去谢过干娘,和干娘再会。”

    陈策点点头,端正地走到时雍跟前,双手拱起,下腰作揖。

    “策儿谢过干娘,干娘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策儿过两日再同娘来看您,与临川弟弟和苌言妹妹一道玩耍。”

    时雍笑容越发扩大,一脸灿烂。

    “策儿真乖。你和临川、苌言,一定能做好朋友。”

    陈策乖巧地点头。

    马车掉头,车辘轳压过路面,渐渐远去。

    时雍打开帘子看出去时,乌婵仍然搂住策儿,安静地站在府门外。

    时雍微笑着朝乌婵挥了挥手,“快回吧。外面风大。”

    不知乌婵听没听见,直到马车拐角,她仍然站在原地。

    时雍默默地落下帘子,扭头对王氏道:“娘。我想去雪凝家走走……”

    王氏看了宋香一眼,迟疑道:“出门时,女婿可是叮嘱过的,不得出城,不能走远。”

    时雍笑了一下,撩开帘子叫。

    “白执。”

    白执骑马随行在外,闻声应道:“属下在。王妃有何吩咐?”

    时雍道:“可以去城外农庄走走吗?”

    白执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目看向身边的杨斐。

    “斐哥,你看呢?”

    当年去漠北的卧底任务为杨斐奠定了地位,眼下除了谢放,谁都得尊称一声斐哥,如今,他也是一个能当事的人了。

    杨斐看了一眼时雍,“未时须回。”

    时雍调侃道:“全凭斐哥吩咐。”

    杨斐:“不敢。”

    杨斐不想看时雍的笑脸,这样灿烂平和的笑,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驾一声,杨斐别开脸去,打马在前,追逐着天边的云彩,护送车驾驶向城门。

    时雍什么都没有说,杨斐却懂得她的心思。

    那些友人,她都想趁着五感尽失前,去一一告别,看看他们的样子,听听他们的声音……

    杨斐认识时雍多年,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这位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锦城王妃,内心如此细腻、柔软。

    ……

    ……

    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收入了云层,天空阴沉下来,仿佛要下雨了。

    时雍从农庄返回无乩馆的时候,车上放了好几个篮子,里面全是吕雪凝送的蔬菜。

    她上车时喜气洋洋,还同杨斐开了玩笑。

    “斐哥勿怪。与旧友相见,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辰。”

    这会儿离杨斐规定的未时,已然过了半个时辰,但杨斐没有催促,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看时雍笑盈盈打趣,杨斐沉默地骑着马,像来时一样,打马走到前面,直到车里传来一道王氏的尖叫,杨斐才变了脸色,勒住马绳,靠近车前。

    “大娘,王妃出了何事?”

    “快。快些回去。阿拾晕过去了。她身子好烫……快些回去找大夫……”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王妃。你别睡!”

    “这里有王妃配的药,喂她服下两粒。”

    车里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忙乱起来,一声比一声让人紧张。

    车外,杨斐看了同样紧张的白执一眼,沉声道:“你快马回去,禀告王爷。”

    白执拱手,“是。”

    杨斐又掉头看向驾车的予安。

    “下去。我来……”

    予安早已吓得手足无措,腿肚子发软,听到杨斐这么说,连忙下车将鞭子交到杨斐的手上。

    杨斐接过马鞭,回头看向马车。

    “王妃!属下这就送你回府见王爷,你撑住——”

    娴衣喂到嘴里的药丸极苦,苦到尽头,又有一丝甘甜的回味,这是时雍自己配的当归宁神丸,在娴衣身上备上一瓶,就是为了她出门的不时之需。

    喉头的药味最先刺激到时雍的意识,她觉得苦。可是在马车颠颠的行走中,她努力了好几次,都无法醒转过来……

    她的世界,仿佛沉入了浓墨泼就的泥潭里,看不到半分光彩,一片黑暗,就连她自己,也仿佛被人施了魔咒,整个人石化般僵硬,耳朵里没有声音,安静得宛若身处无厓的空间。

    无一物,无一人,无一声。

    动不了,喊不出,如同死人。

    植物人就是这样吗?

    焚情只会让她五感尽失,为何会变成植物人?

    这是哪里?鼻子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时雍这么想着,眼睛突然被人扳开,一束光线照射进来,刺目而昏眩,几乎刹那就唤醒了她的神志。

    “娘……”

    时雍用尽全力唤了一声,试图坐起来。

    “别动!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动啊。等等……”

    说话的人声音很是激动,即便时雍意识有些模糊,仍然能从那人的语气里听出欣喜。只是,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时雍不知道她是谁。

    眼睛看不见东西,这让时雍对任何陌生的东西都会产生强烈的不安。

    “你是谁?我娘呢?赵胤呢?”

    对方似乎愣了愣,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对着外面大喊。

    “护士,护士,快去叫医生。病人醒了,醒了!”

    护士,医生?

    时雍大为震惊。

    难不成她又回到了过去?

    这样的意识让她只迟疑了半秒,就感觉到心里的某个位置如同刀绞一般的疼痛。

    她的丈夫,她的儿女,还有她的那些朋友,全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原来焚情真正的作用不是忘记七情六欲,而是失去。在她所有的感觉渐渐消失的最后,是失去了灵魂。

    时雍已不清楚这到底是桃木镜被焚的原因,还是焚情之毒的原因。她没有像上次死去那般,直接附体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而是回到了现代,回到了她前生死亡前的抢救……

    那一世,她不想死,却没能活过来。

    而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干干脆脆地死去。

    是时空折叠,还是平行空间?猝然发生的事实,让时雍已弄不分明真假。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死去吧,死去吧,回到那个时空去。哪怕会失去五感,没有视,听,味,触,智,她都愿意。

    “快!快,醒了。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白大褂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看到的却是病床上的人,泪流满面。

    时雍此时已是清醒,半眯的眼看着雪白的墙壁。这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地方,好像时光仍然卡在当初抢救的时候。

    她侧过头,就看到床边的一个时钟。

    时雍记得十分清楚,那一世,当这个时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便是荼山上的小时雍了……

    而现在离那一秒还有三分钟。

    难道那濒临死亡的苦楚,她还得再受一遍?

    ……

    “醒了,阿拾醒了。”

    王氏激动地看着睁开眼睛的女儿,又望望宋香和娴衣,“这药丸子还挺有用的。我家阿拾当真是神医也。”

    第一句话,王氏是对宋香和娴衣说的。

    第二句话,王氏是对怀里的闺女说的。

    可是,阿拾看着她,一动不动,双眼里写满了迷茫,无神的眼珠缓缓转动着,左右看看,好像在回忆什么,很快苍白的脸上,又变成为震惊。

    “阿拾?”

    “姐……”

    王氏和宋香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抬手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凑到她的耳朵边,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阿拾。你听得见吗?”

    宋阿拾好似受不了这大喇叭一样的声音,偏了偏头,看看马车里的环境,再看看欣喜的王氏和宋香,疑惑地问。

    “这是哪里?你们为什么这副模样?”

    王氏诧异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宋阿拾冷漠地看着王氏,对宋香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感的模样,乌青的双唇紧紧抿着,双眼空洞地审视着她们,眉头紧拧,一字都无,也不给她们任何反应,反而充满了戒备。

    王氏和宋香对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的表情,有几分熟悉。

    仿佛是阿拾十几岁的模样。那时的王氏还是一个讨厌的后娘,宋香更是少不更事喜欢欺负长姐的恶毒妹妹,那会儿,阿拾看她们就是这样的眼神,不冷不热,眼底是藏不住的厌恶。

    “阿拾?”王氏试探着叫了一声。

    阿拾的眉心皱得更深,她似乎很不习惯王氏这样的关切的目光。

    “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假惺惺的。”

    宋香看看王氏,紧张地润了润嘴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拾闭了闭眼睛,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种迷茫不解,但语气很冷漠。

    “我很好。不用你管。”

    王氏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猛地掩住嘴巴,惊诧地看着她。

    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人昏迷片刻再醒过来,性子变了,甚至连发生过的事情都不记得。

    母女俩交换着眼神,宋香比阿拾更为茫然。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姐姐,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娴衣比她们要镇定许多。

    在今日之前,时雍就已经对这种事情的发生有过预判——她怕自己不再是宋阿拾,怕有一天睁开眼睛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娴衣身为时雍近身的侍女,得到过时雍的嘱托。在旁边观察片刻,嬷衣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她心头酸楚,眼眶红透,狠狠捏着拳心,指甲都快入了肉,这才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宋姑娘是吧?你可还记得我。”

    宋阿拾点点头,“娴衣姐姐。”

    “……”

    听到她昔日的称呼,娴衣双眼一闭,心存的那点侥幸,悉数破灭——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家王妃走了。

    醒过来的是宋阿拾。

    不是时雍,不是王爷心头的那个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

    娴衣摁住额头,宁愿此刻晕过去的是自己。

    ……

    ------题外话------

    今天一万七千多字,仍然是没有修完的一天。

    字数多了,看错别字都得看好久,反复读两遍,人就晕了。

    呃呃呃,明天继续更,但等待不会太久了,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全部更完,姐妹再忍受我两天。

    比心,爱你们呀……求求月票,mua~~~别忘投给锦衣玉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