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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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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白家对楚墨动手的那刻起,安国公主府与焱光帝便彻底站在对立面,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除非楚墨愿意加入焱光帝的阵营,并愿意付出能得到焱光帝和白家信任的诚意,否则焱光帝和白家绝不会允许楚墨‘活着’。

    以楚墨失踪后被软禁一年多的时间终究还是病死的结果来看,楚墨没有对任何人妥协。

    在这个过程中,江南虞氏始终保持沉默。

    “他们为什么”虞珩的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能想通江南虞氏为什么会选择沉默,只是没办法立刻接受虞安和虞瑜在长安为楚墨的失踪肝肠寸断,逼着自己面对楚墨已经亡故的结果时,楚墨正在遥远的江南拖着病体面对群狼环伺。

    焱光帝再怎么纨绔不上进、与幼弟争风吃醋、甚至是结党营私,他也是建兴帝与最爱的皇后所育的嫡子。

    可以说焱光帝身上的种种坏毛病,建兴帝和建兴皇后的纵容至少要占据大半的责任,余下的少半责任来自焱光帝处处优秀却不幸早逝的嫡长兄。

    谁都没办法预料建兴帝纵容嫡次子的底线在哪里。

    当时的情况,江南虞氏总共只有两个选择,揭发或者沉默。

    江南虞氏若是选择揭发,将楚墨的真实情况告诉安国公主府的襄临郡主虞安。

    虞安十有八九会做出与楚墨相同的选择——不与焱光帝和白家妥协。

    她想要救楚墨,必须将这件事闹大。

    如果是武宁朝发生这样的事,武宁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偏心安国公主府,严惩与安国公主府站在对立面的人,不留任何后患。

    如果是乾元朝发生这样的事,以乾元帝唯我独尊的性格,必然容不下敢于结党营私的儿子。他会仔细查清楚这件事,依照真相秉公处理。

    可惜当时是建兴朝,当家做主的人是建兴帝。

    一边是已经犯错无数次,虽然总是被训斥,但从未受到过实质性惩罚的当朝‘嫡长子’。

    一边是自从安国公主薨逝就彻底沉寂的安国公主府继承人,已经避世多年从未入朝的襄临郡主。

    江南虞氏不敢赌建兴帝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相比武宁帝和乾元帝,建兴帝是为极宽容的皇帝,他对朝臣都能做到体谅,更何况是疼了将近二十多年的亲儿子?

    万一焱光帝能将罪名都推到白家身上成功脱身,或者以花言巧语在建兴帝面前颠倒黑白,无论安国公主府的襄临郡主和楚墨最后是否能团聚,江南虞氏都会多个有可能成为下任帝王的皇子死敌。

    选择沉默,才符合世家明哲保身的行事作风。

    纪新雪侧头看向眼中晦涩的人,想要说点什么安慰虞珩却觉得语言过于苍白。他张开双臂抱住虞珩的肩膀,像是在无声承诺会陪着虞珩还原当年之事的真相,为楚墨,也是为虞安和虞瑜讨得公道。

    为了找到更多能佐证他们猜测的细节,纪新雪特意让人回长安取更详细的史册个江南地方志,又让人去查江南白家的来历。

    二人写下对楚墨失踪之事的猜测和想法送回长安,将已经能倒背如流的《建兴史》丢到一边,改为研究《焱光史》。

    期间纪新雪收到数封来自安业和马煜的信件,除了‘商州案’的收尾,还有珐琅窑的进展。

    经过匠人们的辛苦努力,珐琅窑终于达到纪新雪最初的目标,每次开窑时至少能有一对‘完美的成品’。

    目前为止,完美的成品还是个限定词,只对铜胎珐琅碗奏效,所有更大或者更小的物件,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瑕疵。

    正在盯着银矿的颜梦按照纪新雪离开前的交代,亲自汇总珐琅窑工匠觉得难以克服的困难,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到纪新雪手中。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难以控制锅炉的温度、为铜胎上色后静置的时间难以掌握烧制珐琅的时间难以掌控等,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无法精准掌控时间,难以克服的问题。

    虞珩拿着烤肉回来时,纪新雪仍旧在全神贯注的思考。

    直到熟悉的美味尽在嘴边,纪新雪才猛地回神,“烤兔子?”

    “上午路过林子的时候,左卫特意进去逛了圈,找到不少能打牙祭的东西。”虞珩用干净的剪刀将包裹在油纸中的烤兔子剪成刚好能入口的大小,又从袖袋中掏出装着各色调味材料的油纸包。

    纪新雪顿时将困扰他的问题先放在一边,专心享受久违的兔子肉。

    虽然没有长安嘉王府的兔子好吃,但有总比没用强。

    两人还没吃完这只兔子,便有左卫又送来只刚烤熟的兔子和清洗干净的野果。

    填饱肚子,纪新雪忽然想起比珐琅窑更重要的正事,他靠在虞珩耳边低声道,“还有三日就能到石首山,不知阿耶准备如何收场。”

    即使他将公主仪仗前进的速度拖到最慢,也只能将三日拖延到五日。

    然而京郊大营军卫比公主仪仗先从山南东道各地出发,行军速度也比公主仪仗快,早就在三日前于临近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交界处的石首山集结完毕。

    他将公主仪仗的速度从三日拖到五日的同时,京郊大营军卫在石首山修整的日子也会从三日变成五日。

    所谓‘兵贵神速’,他总不能以本公主疲惫为理由,此次不肯朝江南发兵。

    无论长平帝在不想与江南交战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朝江南发兵是有什么目的,纪新雪都不能在关键时刻露出怂态,否则就是拆长平帝搭好的架子。他必须让江南甚至整个大虞都相信,长平帝此次出兵是对江南势在必得。

    虞珩以桌边的湿帕子仔细擦手,从怀中取出份简易地图展开,指着石首山的位置道,“江南西道的最北方是华容和安乡,这两个地方好在位于洞庭湖之北,攻城时不必考虑水战。江南之人若是不想背负‘反贼’的名声,必会守而不攻。”

    纪新雪眼中的愁绪逐渐变成若有所思,接上虞珩的话茬,“阿耶登基两年,因为先帝任性而动荡的皇权已经逐渐稳定。只要江南的人没长铁头,大概率会选择避战。”直接滑跪。

    毕竟此时已经不是长平帝刚登基的时候,虞朝十五道,只有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京畿道、都畿道、山南西道、山南东道,剑南道、黔中道,九处道府肯理会长平帝的形势。

    这两年河南道、淮南道、南岭道陆续主动与长安缓和紧绷的关系,地方封疆大吏纷纷上折子问长平帝安,露出想要回长安述职的意思。

    长平帝知道他们的折子只是试探,皆好言好语表示暂时不需要他们述职,转手送了批芝麻小官安排到这三个地方。

    如今那些芝麻小官不仅都好好的活着,还接连升迁,隔三差五的遣家仆回长安送信,可见河南道、淮南到和南岭道确实有重归长安之意。

    除了玉门关外的陇右道,只剩下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仍旧不肯回应长安的政令。

    长平帝是君,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朝任何地方发兵,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却不能还手。他们只要敢还手,就坐实了长平帝怒斥他们的‘谋反’罪名。

    况且江南虽然是虞朝最富庶的地方,但兵将悍勇却不如北方,所占据的地盘和资源也远无法与整个虞朝相比,双方同时倾尽所有,最后必定是江南一败涂地。

    江南官员心知肚明真的打起来他们不占优、且能打赢的概率非常小。以滑跪的方式请求‘和谈’,无疑是弱者不动声色的争取主动权的绝佳方式。

    纪新雪眼中的若有所思逐渐变成明悟。

    难道长平帝在不想与江南交战的情况下,仍旧大张旗鼓的朝江南发兵,就是为了得到江南官员的‘滑跪’,先打破笼罩在江南外牢固的壁障?

    出于对长平帝的绝对信任,纪新雪并没有在揣测长平帝的心思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仍旧按照原本的速度朝着石首山前进。

    三日后,纪新雪和虞珩到达石首山与京郊大营军卫汇合。

    用半日的时间短暂修整后,他们随着京郊大营军卫继续南下朝安乡出发,在五日后达到安乡城下,连夜在安乡城附近扎营。

    因为斥候比大军先到安乡外,纪新雪还在公主仪仗的马车中等待扎营的时候,就知道了安乡对大军来袭的应变。

    早在半个月前,安乡就紧闭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连江南其他地方为安乡送补给的军卫都要将粮草和辎重送到城下后立刻离开。

    只要城墙下有人在,无论该人是何身份,安乡都绝不开门。

    如果有人在安乡城墙下停留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城墙上的军卫会立刻射箭警告。

    京郊大营军卫的斥候曾亲眼看到,为安乡送补给的人在安乡城下抱怨城墙上的人态度冷漠,不知不觉间火气越来越大,故意与城墙上的人做对似的不肯离开,最后被从安乡城墙上疾驰而下的羽箭贯穿肩膀。

    那支送补给的小队最后离开的时候,人人身上都有伤口。

    纪新雪已经在与虞珩的闲聊的时候,预料到江南会以‘避战’的方式对待长平帝的突然发兵,听了斥候的话半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他更好奇江南接下来会不会‘滑跪’,会如何‘滑跪’。

    大军远行到安乡城下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未免阴沟翻船,郭云奇特意来向纪新雪请示,希望能修整一日再朝安乡发兵。

    纪新雪点头同意郭云奇的请求,直言道,“中郎将有何看法只管来与我商量。即使我没有应允,也不会因此责怪你。”

    郭云奇闻言,眉宇间的紧张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凝重,膝盖‘哐’的砸在地上,“臣必不会辜负陛下和公主的信任!”

    正在看文书的虞珩抬头看了郭云奇一眼,将郭云奇手腕处明显的青筋痕迹尽收眼底。

    纪新雪也察觉到郭云奇的紧张,特意让晴云为郭云奇拿了些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的安神香。

    郭云奇捧着安神香离开后,虞珩和纪新雪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一模一样的无奈。

    好在长平帝曾在密信中朝他们透露过,作为这次进攻江南的先锋,郭云奇已经知道此次出兵的真实目的不是短兵相接。

    送郭云奇离开的晴云很快就回到帐篷,径直走到纪新雪身边,“公主,钟侍郎求见。”

    “嗯。”纪新雪漫不经心的应声,打开晴云手心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却让纪新雪的脸色止不住的发绿,立刻道,“不见,说我睡下了!”

    虞珩挑起半边眉毛,朝着晴云招手。

    晴云先去看纪新雪的脸色,见纪新雪没有阻止的意思,才拿起被扔在矮桌上的纸条走向虞珩。

    ‘熬鹰时间’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让虞珩面露和纪新雪一模一样的排斥,干净利落的收起还没整理完的文书。

    钟戡后面必然还有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说不定还会有宣威郡主在。

    只要见其中的一个人,就不好不见其他人,不如一个都不见。

    半刻钟后,位于营地东北角最大的帐篷忽然变暗,让正在帐篷附近徘徊的人纷纷侧目。

    晴云端着帐篷内唯一的光源离开,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飘忽不定的烛火走到钟戡面前,满脸歉意的道,“公主难以忍受连日赶路的疲惫已经睡下,郡王说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议。”

    钟戡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失望,“既然如此,我明日早些来。”

    晴云深福下去,“多些钟侍郎体谅。”

    其余人没听到钟戡和安武公主身边女官的对话,只看到从安武公主进入帐篷起就等在外面的钟戡与女官说了几句话,满脸失望的离开。

    信阳郡王世子连忙拦住钟戡,“钟侍郎,您不求见公主?”

    大有先来的钟戡说‘不’,他就要立刻往安武公主的帐篷里冲的意思。

    钟戡闻言,脸上的失望逐渐变成心疼,“公主不堪车马劳累,刚吐过已经躺下,世子若是没有要紧事,最好明日再来。”

    信阳郡王世子愣住,转头看向晴云,“如此严重,为何不传太医?”

    晴云死死掐着虎口保持镇定,她也是刚知道公主吐过。

    “公主早就有晕车的症状,随身带着的晕车药都是太医所配,不愿再特意折腾一次。”晴云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心疼。

    因为正在闲话,慢一步走过来的宣威郡主和卫国郡主府世女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与信阳郡王世子相同的担忧。

    安武公主可不能病倒,否则长平帝收到消息时岂不是要看他们这些没病倒的人不顺眼?

    钟戡在众人相顾无言时开口,“公主平日里没有弱症,想来是无法适应以行军的速度赶路,晕车的症状才会突然加重。好在我刚才听郭中郎将说后日才会对安乡城发兵,公主明日得以安心休养整日,定能快速恢复。”

    宣威郡主立刻点头,“钟侍郎说的对!”

    她是特意来与纪新雪说将宝剑借给霍玉的事,等到后日再与纪新雪说也没差别。

    信阳郡王世子稍作犹豫,第二个应下钟戡的话。

    罢了,真的有调令要让他上前线或者战火波及到营地,他再想办法离开。

    唯有卫国郡主府的世女脸上的犹豫始终未曾散去,回过头深深的看了漆黑的帐篷许久,才满脸无奈的点头。

    安乡不行,她还能争取荣华或者攻打其余地方时的战功,绝不能急于一时之利,得罪安武公主。

    听到帐篷外嘈杂的声音彻底散去,躺在毛毡上的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

    以信阳郡王世子贪生怕死的性子,他要是不答应立刻让人将信阳郡王世子送走,恐怕能看到年纪足够作他阿耶还有余地的人躺在地上耍赖的名场面。

    宁国郡主府世女的性子同样固执,她不会躺在地上耍赖,只会为求展示被本领的机会长跪不起。

    总之,一个比一个麻烦,所求之事还都是注定不会发生的虚妄。

    黑暗中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靠近纪新雪躺着的位置。

    纪新雪正缩在被子中思考,如何解决珐琅窑无法精准控制时间的问题,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到再也无法忽视,纪新雪才发现有‘东西’在靠近他。

    ‘这里是军营,阳刚气最重的地方,即使有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敢在军营中捣鬼!’

    纪新雪成功的为自己壮胆,猛地抱着被子转身,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对上双无辜的凤眼。

    凤眼的主人正抱着被子,站在距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地方。

    纪新雪眯起眼睛,“虞珩?”

    他和虞珩的帐篷紧挨着,中间还有扇小‘门’互通,从理论上讲,虞珩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虞珩听到纪新雪唤他大名,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低头认错的模样几乎能称得上乖巧,他解释道,“我以为你睡了。”

    所以才没特意呼唤纪新雪,怕纪新雪被他叫醒,难以像之前那般轻易入睡。

    纪新雪盯着虞珩写满无辜的双眼冷静了会,哑着嗓子开口,“你又睡不着?”

    他是在他们从安业赶往石首山的路上,发现虞珩夜里难以入眠。

    因为赶路的过程中并不是每日都能遇到合适的驿站休息,大多数时间都要在野外扎营,公主仪仗的马车反而是最舒适的睡觉地点,纪新雪和虞珩都是在堪比寻常人家堂屋的马车中入睡。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泾渭分明的睡在固定在马车内的矮桌左右,纪新雪每次因为各种声音惊醒时看向矮桌的另一边,都只能看到堆积的被褥。

    虞珩不是坐在马车角落,边把玩金麒麟边发呆,就是站在靠在车窗的位置盯着虚空某点陷入沉思。

    头两天纪新雪特意没有出声,想给虞珩留出独自整理思绪的时间。

    第三天又看到同样的画面,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爬起来试图和虞珩谈心。

    可惜让虞珩睡不着的是谁都无法立刻改变的心事而不是心结,纪新雪想让虞珩放下沉闷的情绪,唯有用其他事吸引虞珩的注意力。

    两人从江南说到安业,再说到长安,不知从何时开始回想曾在太学和寒竹院发生的往事,直到天边浮现亮色才在马车的角落靠成一团陷入沉眠。

    翌日晚上,纪新雪特意将‘谈心’的过程挪到睡前进行,过程却不如前一天顺利。

    虞珩竟然装睡!

    纪新雪明明记得他先将虞珩念叨的睡着了,然后才入睡,后半夜听到狼嚎惊醒的时候却见虞珩又在熟悉的位置发呆。

    他默默回想在安业城郊养病的日子里,虞珩是用多大的耐心和包容忍受他控制不住的脾气,纪新雪心平气和的爬起来去找虞珩谈心。

    如此重复了三天,纪新雪觉得这样也不行,他甚至没办法再确定虞珩在最开始谈心的时候是装睡,还是真的睡着又在不久后惊醒。

    为了试探虞珩究竟有没有装睡,纪新雪将半夜‘谈心’的过程完美复刻到睡前,和虞珩背靠背坐在马车角落里瞎聊,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陷入沉睡。

    虽然纪新雪早就不再喝排毒汤,但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给纪新雪留下几乎无法改变的后遗症。他的觉特别轻,哪怕是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都会让纪新雪惊醒。

    从安业赶往石首山的过程中,纪新雪每夜必会惊醒至少三次,多了没有上限!

    当晚纪新雪每次惊醒时去看虞珩的情况,虞珩都正陷入沉眠,最多就是察觉到身侧的人有动静,试图束缚住纪新雪。

    见识过虞珩真正睡着后是如何蛮不讲理,纪新雪更能肯定,过往睡前‘谈心’的时候,虞珩都是在装睡。

    纪新雪严肃的谴责虞珩装睡的行为,忍着腰酸背痛陪着虞珩坐着睡了几宿,还是没能改善虞珩睡不着的问题。

    只要他不再陪虞珩坐着睡,就能在半夜惊醒时看到虞珩或坐或站的身影。

    纪新雪摸着酸痛不已的老腰沉思半晌,命人将固定在马车内的矮桌拆了。

    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惊醒时,看到虞珩在发呆。因为每次惊醒都会感觉到正有人用四肢牢牢束缚着他,纪新雪的潜意识会产生‘无事发生’的想法,立刻再次陷入沉睡。

    一举两得。

    虞珩听了纪新雪询问,眼中浮现歉意,再次退后半步,“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纪新雪险些被虞珩后退的半步气得笑出声,主动往内侧挪了挪,没好气的道,“你与我装假做什么?”

    “怕你觉得我烦。”话虽这么说,虞珩却立刻躺在纪新雪身侧,以纪新雪的角度看不到的半边嘴角,正扬起愉悦的弧度。

    纪新雪因为被吓到而产生的怒火忽然消散,想对虞珩说‘你就当我是襄临郡主,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烦。’又觉得像是占虞珩的便宜,改成,“没事,哪天我觉得你烦了,你就送我两套头面让我消气,只要你能送得起,我的耐心肯定足够。”

    虞珩嘴角的笑意稍顿,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一本正经的道,“我以后会省着花钱。”

    纪新雪轻哼一声,丝毫不将虞珩的话放在心里。

    ‘虞珩会省着花钱’是他听过最荒谬谎言,没有之一。

    两人如往常般随口说些闲话,不拘束是江南、山南东道或者是长安发生的事。

    说到安业送回长安的珐琅时,纪新雪又想到导致珐琅产量艰难的根本原因,无法精准的掌握时间。

    这个时代还没有钟表,判断时间的方式五花八门。

    最长用的是日晷、燃香、刻漏。

    日晷是根据日光早在特殊物体上,影子出现的位置判断时辰,无法做精细的时间判断。

    燃香是用专门制作的线香记录时间,通常一根香燃烧完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也有能燃一刻钟和一个时辰的香。

    刻漏是在有裂痕的水壶中装满水,让水流入更小的容器,容器中有会浮于水面的羽毛,以羽毛所在位置的刻痕判断时间。

    以日晷判断时间的方式暂时不提,燃香和刻漏记时都各有难言之处,尤其是珐琅窑的人居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将香和刻漏与锅炉放在同处。

    凭锅炉散发的热度,香必然会变得更干燥,燃烧的速度更快。刻漏纪新雪在颜梦的信中看到,刻漏组件中的羽毛根本就没浮起来,估计水都蒸发了。

    专门写信质问后,纪新雪才知道匠人们从前烧窑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以时间为单位而是以燃料的多少为单位。

    纪新雪不抱希望的问道,“你见过西域商人卖钟表吗?”

    虞珩沉思半晌才摇头,“没,你与我说说那是什么东西,我让莫长史去找。”

    嗯,真是个好问题。

    最早出现的钟表长什么样?

    纪新雪眼中的茫然越来越浓,语气充满不确定,“座钟?摆钟?”

    反正不可能还是手表和怀表。

    这一晚,纪新雪和虞珩皆在‘齿轮’、‘秒针’、‘分针’、‘时针’等词语中入睡。

    拜钟戡所赐,纪新雪第二天偷得整日空闲的时间,画出无数张关于‘表’的废弃图纸。

    首先排除电池表,没有电池,也做不出电池。

    其次排除机械表,没有发条,也做不出弹簧。

    他还能从哪方面下手?

    纪新雪怒而摔笔,将只有表盘和大大小小各种齿轮的图纸收好,转而开始思考,明日要不要随大军前往安业城下?

    没等纪新雪想出个结果,忽然有来自长安的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平帝替纪新雪做出决定,不仅要随大军前往安业城下,还要挂帅。

    纪新雪忍不住摸了下脑门,立刻让人搜寻合适的铠甲和头盔,这才知道仿佛是百宝库的莫长史,前日刚让公主府右卫送来全套的铠甲和十八般武器,其中包括最后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皆充满安国公主府特有的风格。

    比如十八般武器非金即银的华丽外表、镶嵌在最显眼位置的宝石和形状各异的金银好在重甲和轻甲只是颜色亮的浮夸,并没有镶嵌宝石和金银。

    纪新雪满脸复杂的望着虞珩,终究还是没扛住越来越浓郁的好奇心,小声问道,“莫长史是让我们打不过就丢下武器逃命的意思吗?”

    虞珩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看向铠甲和十八般武器的目光逐渐空洞。

    因为要挂帅,会像靶子似的在帅旗下发表阵前讲话,纪新雪老老实实的穿戴上重甲。他抓紧最后的时间,艰难的挪动脚步适应重甲的重量,免得明日在将士们面前丢丑。

    几乎被重甲压垮的纪新雪在十八般武器中挑挑拣拣,选了最轻的软鞭,反正他拿别的东西也不会用,反而有可能误伤友军。

    虞珩看向长剑时,想到已经赔宣威郡主的长剑上风格几乎一模一样的剑鞘,眼中闪过淡淡的嫌弃,对紫竹道,“找个朴实的剑鞘来。”

    紫竹眼中闪过震惊,目光连续在镶嵌各种宝石的剑鞘和虞珩身上转动,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满脸怅然若失的朝外走去。

    纪新雪见状扶着窄桌闷笑,如果紫竹眼中的情绪可以具象化为汉字,一定是‘爷青结’三个字。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过去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头上也浮现了相同的话。

    ‘爷的青春结束了!’

    虞珩给长剑换上朴实的剑鞘后,居然郑重的交代紫竹不要将旧剑鞘扔了,找机会将上面的宝石都拆下来,银制的剑鞘也可以融成银砖花用。

    纪新雪揉了下耳朵,小心翼翼的问虞珩,“你最近又被骗了?”

    这得被骗了多少银子,才会连剑鞘都惦记着融成银砖花用。

    不会是将安国公主府几代的家底都‘漏’没了吧?

    虞珩被问的满头雾水,立刻否定,“嗯?没有!”

    纪新雪将信将疑的点头,自上而下的打量虞珩,发现虞珩身上的穿戴包括腰间的金麒麟都从未见过的物件,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降到嗓子根处。

    翌日,天还蒙蒙亮,纪新雪就自觉的睁开眼睛,郑重的穿戴上全套重甲,专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笨拙的爬上马背,由霍玉亲自牵马前往将士们集结的地方。

    目光触及到郭云奇和他身后将士们的目光,纪新雪激动的心情逐渐恢复冷静。

    这场仗打不起来。

    郭云奇明知道今日只是叫阵,居然紧张的脸上皆是汗水。

    余下的将士更是激动者有之、未战先惧者有之、眼含期待新奇者有之能平静面对出征的人,竟然只占百分之二、三。

    肃清山南东道对京郊大营的军卫来说,是完全的碾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做好大规模开战的准备。

    纪新雪气沉丹田的吼出他提前准备好,用来振奋人心的话,带着斗志昂扬的大军直奔安乡城。

    他们在天亮之时出发,直到太阳几乎到达正中央才到安乡城下,军鼓、军号连番响起,激昂的战意蓄势待发,原本眼中含着惧怕的人也逐渐放下胆怯,与身侧的同袍大声叫阵。

    纪新雪垂目望着手心的圣旨。

    这是长平帝怒斥江南官员十六宗大罪的圣旨,他已经将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等会要高声宣读给安业城内的人听。

    当然,他不高声也可以。

    因为他说完每句话,他身侧的十名金吾卫都会大吼重复那句话,然后所有将士再重复那句话。

    保证城内的人想要听不到都不行。

    来自江南的‘滑跪’远比纪新雪预想中来的早。

    安乡诸多官员后上了城墙后立刻跪下,高呼,“臣给安武公主请安,给襄临郡王请安。”

    纪新雪冷哼一声,沉声道,“本宫携陛下旨意而来,安乡接旨还是抗旨?”

    安乡城墙上立刻传来‘臣等不敢抗旨’的声音,可惜完全被纪新雪身侧的十名金吾卫的声音压了下去。

    全军将士皆重复这句话时,虞贴心的捂住纪新雪身下坐骑的耳朵。

    过了许久,壮士们怒吼的声音才彻底散去。

    城墙上的人不得不重复‘臣等不敢抗旨’的话,语气虚的让将士们自发的嘲笑出声。

    纪新雪展开圣旨,气沉丹田的从第一句话开始宣旨,等到最后一句话念完时,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金吾卫和将士们依次重复纪新雪的话,声音越来越亢奋,气势完全碾压城墙上的人。

    安乡县令竟然被将士们的气势震慑,当成昏了过去,惨遭同僚用冷水泼醒,在城墙上哭的声嘶力竭,扔下‘江南官员陈情表’。

    言江南官员中,从未有一人生出逆心,必是小人挑拨陷害才导致长平帝误会他们,请长平帝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纪新雪冷笑,“既然尔等对虞朝无异心,为何不出城迎接虞朝公主,反而紧闭城门?”

    安乡县令哭的更加伤心,直接从城墙上栽了下来,当场就没了呼吸。

    城墙上的安乡其余官员立刻大喊县令是以死明志,请公主给江南官员自查的时间,他们定会找到别有用心之人刻意埋在江南官场的罪人,压着罪人给长平帝和公主请罪。

    纪新雪咬紧腮侧的软肉,逼着自己不去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以强硬的态度和城墙上的人吵架,然后勉强被‘说服’,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暂时退兵。

    傍晚,纪新雪捧着铜盆吐的胆汁都差点流出来,听到有八百里加急送到也无法提起精神,有气无力的拍了拍虞珩的手臂。

    虞珩放下扶在纪新雪肩上的手,拿过霍玉手中的信封暴力拆开,满含不耐的目光触及到信纸上的内容时陡然变成震惊。

    他抬头看向四周,帐篷内只有他、阿雪、霍玉和晴云、彩石。

    “阿雪,我们打胜仗了。”激动的话脱口而出。

    纪新雪背靠虞珩的腰背,放任浑身的重量都压在虞珩身上,蓦地露出个苦笑,“没有。”

    江南官员达到目的,成功拖延时间,他却闭眼就是安乡县令头朝地的凄惨模样。

    这算哪门子胜仗?

    “不!”虞珩弯下腰将力竭的纪新雪揽在怀中,指着信封上的字给纪新雪看,一字一顿的将这句话念给纪新雪听。

    长平二年十月,胜州军、夏州军、盐州军、灵州军分别于城外伏击突厥,共击杀突厥五万余人,得两万八千突厥俘虏。

    纪新雪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大眼睛,定定的望着虞珩手指的望向,仿佛忽然不认字似的轻声问道,“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