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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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野枝全班第五名,比上次进步三个名次。按他的学习计划,到高三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能拿第一名。

    他的数学知识点已经完成第二遍完整的梳理,再在暑假期间加强语文的阅读理解板块的训练,其余科目保持水平,第一名应该不难。

    他像做汇报一样把这情况说给易青巍听。

    周六中午得以在正常时间吃饭休息,易青巍心情还不错,点点头。他对宋野枝的自我管理能力很放心,一般不多过问。

    易青巍正用老陶做的肉沫茄子拌饭,期间抬头看了宋野枝一眼。

    “怎么了?”他很敏锐。

    易青巍嘴角噙点笑,点了点自己下巴,问:“你这儿怎么了?”

    宋野枝用食指搓了搓,今天起床的时候照镜子就看到了,红的,很明显。

    他垂眼看反光的桌面,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知道,忘了,昨天不小心撞哪儿了?”

    易青巍嘴角的弧度还没平下去,笑意满满,浅淡地“哦”了一声。

    那是他咬的。

    昨晚易青巍掐着他下巴看他那醉酒的小混账样儿,说不上心情怎样,当时趁离开前收了舌头用牙磕的。

    宋野枝说忘了,那应该是整桩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没有心理负担。

    “昨儿喝那么多,今天头不疼?”

    “啊……”宋野枝摸了摸头发,“疼,现在还昏昏沉沉的。”

    按说饭菜的香味已经溢满了屋子,可宋野枝纵了纵鼻子,还是觉出不同来:“小叔,你换香水了?”

    易青巍对他这狗鼻子见怪不怪:“嗯,怎么,总抓着我香水的味道不放做什么。”

    味儿比上一瓶更沉了些,他猜这是中性香水和偏男性香水的区别。

    宋野枝揉了揉鼻子,说:“视觉印象和嗅觉印象给我造成的冲击力度相同。”

    “以味取人?”

    宋野枝:“被迫的。”

    “我逼你了?”

    如果你没味儿,我怎么取。

    宋野枝的头要点不点,全靠易青巍的眼神镇着。

    -

    易青巍来到急诊科,恰好是缺人手的这一阵,然后宋野枝中午就不带自己的饭来医院了。别说和易青巍同桌吃饭,有时就连见着人影都是运气。

    见到人了就坐着等他吃完,把空饭盒带回家。见不到人就把饭盒放到办公桌上,磨蹭十几分钟再走。

    回家路上,天气清爽就走路,炎热就打车。

    回到家,跟翠凤凰聊聊天儿,看看闲书,磨一磨画和乐谱。有时被宋英军吩咐去撕一波院外围墙上的小广告,他常常也帮附近几家撕一下。最近去巷口打印店印一张“禁止贴小广告,违者罚款”的白纸黑字,醒目地贴电线杆上,威慑一下胆小的。

    虽然没起太大作用。

    因为第二天再去看时就被人撕了。

    宋野枝又去打印了一张,赵欢与拟的文本。

    “禁止贴小广告,违者罚款。禁止撕毁此纸,不然报警。”

    这遭更惨,早上贴的,下午就被扒了。

    然后只能随他们去了。赵欢与安慰道,撕小广告利于解压。

    同时,周五下午的时间不再属于香水店——从宋野枝知道自己一直要找的那款香水是于施莹送易青巍的之后。

    他去柜台时,导购员迎上来:“这个星期我们进了一批新货,可能有你要的。”

    宋野枝摆头:“我今天来就是跟您说一声,以后都不来啦,谢谢。”

    -

    夏至一过,太阳明显热辣起来,校园里的蝉声也愈发高昂,此起彼伏,一片嘹亮,更衬得学生们寡言少语。

    到了夏天,全国普遍高温,中国北方的温带和南方的亚热带此时并没有气候差异,都在无情地升温,地区人民都正被无情地炙烤——哦,区别还是有的。

    北京没有风。

    空气是凝固的,干燥而憋闷的热令人心烦意乱。人干坐着不动,细细密密的汗也能争先恐后从皮肉里冒出来,无孔不出。

    离高考不到一个星期,大部分高三学生已经回家自主复习。

    作为准高三的学生,赵欢与对高考生一阵同情,并祈祷明年的全国大会上能出现“高考时间作出修改”的提议,顺利通过表决,定在十月……九月也可以。

    下课铃敲响,没有了往日推桌拉椅的大动静,大家要么趴着,要么慢吞吞地站起来,绝望地走出教室门上厕所。

    赵欢与在后面怂恿她的同桌:“你站起来。”

    “干嘛?”又黑又壮的时候同桌嘴上这样说,但还是听话地站起来。

    “然后从讲台上跑下来,可能会凉快凉快。”

    “……什么?”

    “人造风。”她说,“记得,一定要超快!”

    周也善趴在桌上听,笑得灿烂,跟着起哄:“大壮,试试嘛!”

    大壮:“那我跑了你也跑一回,我试试是不是真的有风。”

    赵欢与爽快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宋野枝默默叹了一口气。

    大壮真的跑了,赵欢与头发丝儿飘起来一根,又落下去。

    她站起来走向宋野枝,把他桌上的水瓶提放到地上,说:“小野,去不去买冰棍儿,你请我。”

    大壮在旁边:“先跑了再去啊,让我试试。”

    赵欢与:“要我跑还是要冰棍儿?”

    大壮:“谢谢小野。”

    周也善举了举手:“谢谢小野。”

    宋野枝:“……不用客气。”

    为了躲太阳走树荫下,赵欢与拉着他多绕了大半截的路。到了小卖部,冰柜里的东西畅销无比,才下午第一节课,冰棍儿就只剩薄薄一层。

    他们给每人各挑一根,再各拿一瓶冻过的水,抱在怀里慢悠悠地走回教室。

    到教室,大壮看见他们,兴奋地坐直身子,两眼放光。倒是周也善,还是他们走之前那软骨的样儿。

    宋野枝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周也善在翻他的素描本。他的心猛地一跳,只是一瞬,又立刻淡定下来。他在周也善手边放一根冰棍儿一瓶水,坐下了。

    周也善说:“借你的草稿本算道题。”

    宋野枝:“嗯。”

    周也善撕开冰棍儿的包装袋,说谢谢。

    宋野枝迅速转头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宋野枝摇头:“没什么,但你很少向我说谢谢。”

    “哦?”他的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是吗?”

    宋野枝察觉周也善的状态古怪,但无从问起。

    第二节还是数学课,老夏走进来,就算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他前胸后背的衣料也满是汗湿的痕迹。

    “判断这个是圆,或是椭圆,或是双曲线,并写出它的标准方程。”

    宋野枝拿起笔,看了看光洁的桌面,反应过来,找周也善要草稿本。

    周也善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手指捻了捻草稿本的扉页,似在琢磨什么,才将它推过来。

    “你带了吗?要不要我重新给你一本?”宋野枝问。

    “带了,刚才不想费力找而已。”

    周也善一边写下方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宋野枝,你草稿本里画的那些,是易青巍吗?你小叔?”

    “y2=”宋野枝的笔尖顿下了。

    “是。”

    这不是草稿本,而是小姑送他的那一摞素描本的其中一本。由冬至夏,他用完不止一本。

    开始时画院子,画翠凤凰,画屋檐上偶作停留的白鸽,日子久了,渐渐的,他开始画人。

    在沙发上小憩的易青巍,在病房里写病历本的易青巍,从办公室门口一掠而过的易青巍,躲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的易青巍,学校门口常常仰躺在车内驾驶座的易青巍,礼堂侧门低头等待的易青巍,酒吧卡座抱手看戏的易青巍。

    背对他的易青巍,面向他的易青巍,蹙眉思考的易青巍,展颜轻笑的易青巍,站得笔直的易青巍,微微半蹲的易青巍。

    白大褂的易青巍,长款大衣的易青巍,牛仔衣的易青巍,夹克外套的易青巍,衬衣配领带的易青巍。

    全是他。

    易青巍永远没有沉默的时候,他永远在言语。即使嘴巴闭着,眼睛也在朝宋野枝说话;眼睛闭着,体温也在朝他说话,体内缓缓流淌的血液,有序的呼吸,规律的心跳,都在朝他说话。

    宋野枝的五感存在,他就存在。

    鲜明且肆意,引他仰首注目。

    来到北京的第一个清晨,院子许久没有人住过,空气里弥漫着沉甸甸的潮朽的味道,闻的时间长了,头也沉甸甸的。百无聊赖时,他听到墙外鞋踏落叶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而后,门动。有人推门而进,他扭头去看。

    满目是白雪,簌簌而下。隔着雪幕,他看到了——侧着身子,略微垂眸,立在雪中不紧不慢收伞的易青巍。

    第一眼见他,是不真切的。

    (x-3)2+(y-1)2=9,是圆。

    停笔。

    “画得很好,一眼就可以认出他。”周也善还在写。

    宋野枝加写了一般式方程,说:“嗯,多花些时间仔细观察就可以做到。”

    周也善冷笑着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了。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娘,狠狠地。

    周也善庆幸宋野枝是同类,又恨其心有所属。

    宋野枝的目光追随易青巍,一如周也善的目光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