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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分歧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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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伤情怎么样了?”米歇尔急忙问詹姆斯。

    “最主要的是右手臂的骨折和后脑的撞击,其他地方都是刮伤擦伤,没有大碍,手臂我已经给他固定好,大概静养三个月就能好了,”詹姆斯用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迹,面色很沉重。

    “要三个月?”

    詹姆斯不耐的看着米歇尔,眼里没有尊重,“嫌多总比丢了命要好,要知道丝楠和迪斐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米歇尔几天没睡过好觉,受惊又受伤,心里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跟他妻子去世那段阴暗的日子一样。幸好普尔曼找到了,否则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艾芙。普尔曼就躺在旁边的大床上,闭着眼睛,看起来是睡着了,其实他一直在听米歇尔和詹姆斯的对话。

    那天起火后,普尔曼趁火势还小跑了出来,也许是他太慌张了,没有看见纵火的凶手。普尔曼不敢在森林里乱走,而是顺着涨潮的河岸一路往上游走,没想到遇到一个在森林捡木柴的高棉妇女,普尔曼把自己的手表送给她,于是妇女愿意为他带路离开雨林,普尔曼又乘坐拉车花了两天时间回到密列城,在城门口被高棉军警认出来,那时他的几个伤口都化脓烂掉了。

    普尔曼前脚到密列,一寻无获的米歇尔和詹姆斯后脚也回来了。米歇尔看见满身伤痕的普尔曼,老泪纵横,抱着儿子痛哭。

    “我已经让军警派本地人进林子寻找了,既然普尔曼说迪斐没有事,我相信他还好好的,”米歇尔对詹姆斯说。

    “那丝楠呢?她的死活你不管了吗?”

    “她或许和迪斐在一起,”米歇尔声音稍低,底气不足,这个时候,他的确顾不上丝楠,他要保证他和他妹妹的儿子的安危。

    普尔曼没有对任何人说他和丝楠曾同处一室,更没有说有人要放火烧死他们,丝楠死了,他亲眼看见却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普尔曼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感,反倒对父亲的关心感到理所当然,更窃喜丝楠终于消失了。

    “如果不是丝楠,你和我也许都被洪水冲走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善良热心的小姑娘的?身为成年人,还是位高权重的法国总督大人,你不感到羞愧吗?你不去找丝楠,我去,”詹姆斯愤怒的往外走,米歇尔立马拉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普尔曼的伤谁来治疗?”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是美国人,不是你们的军医,”詹姆斯的温和被他自己撕破,他个子高,米歇尔又是矮胖的,被人居高临下的怒斥,米歇尔大概还是第一次。

    在他发愣的时候,詹姆斯已经带着他的医疗箱大步离开了。

    “父亲,”床上的普尔曼轻声喊道。

    米歇尔冲回床前,紧张的问,“什么?你哪里感到不舒服吗?我马上去找詹姆斯医生回来。”

    普尔曼很虚弱,歪在床头,用一只眼睛看米歇尔,普尔曼引以得意的香槟色及肩中发都被迫剃得干干净净,成了一个光头。绷带绕着他的脑袋好几圈,还穿过他的一只眼睛,眼睛周围被涂上了棕红色消炎药水,像独眼龙。

    “我想回家。”

    米歇尔一怔,因为普尔曼的眼神眼里满含希冀,而米歇尔已经很多年没从自己儿子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请求了。似乎从艾芙死后,普尔曼的性格就变得越来越极端,他说的话要绝对执行,不许其他人污泥;他承诺要做的就一定会付诸于实行,不会放弃。

    “等找到迪斐,我们就回暹粒。”

    “不,您知道我不是指那儿的家,”普尔曼左手扣在嗓子上,他的喉咙疼得厉害,“我受够了呆在殖民地的日子,受够了这种漂泊感,一座城市,永远被区分成我们能去与不能去的地方,周遭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敬畏可怖,好像我们是马戏团里表演穿火圈的老虎,我不知道为什么您硬要得到那些佛头,它们或许价值连城,可是没有它们,在巴黎我们也能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普尔曼强忍着说了一大通,说完就咳嗽个不停,满脸通红,恨不得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他的喉咙灌过水,又被烟气灼伤过,不宜多讲话。

    “好,我答应你,最多三年,三年以后,我们回家。”

    米歇尔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普尔曼心里却很失望,三年,多长的时间,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多待了。

    普尔曼的说法是很奇怪的,就算受了重伤,迁怒于整个国家,可在此之前,他在高棉可谓横行霸道,无人敢得罪于他。回到法国,在众多名流权贵的上层社会,或许他连根葱都算不上,甚至没有人搭理他。

    恐怕只有普尔曼自己心里清楚,他到底在怕什么。

    迪斐一个白白嫩嫩的漂亮男孩突然出现在小笸箩面前,吓了这个小姑娘一条,她愈发尖锐的大叫,“白人,村子里来了白人,姆妈,亨爷爷,你们快过来啊。”

    波杜塔被笸箩叫得心虚,背对着迪斐对笸箩露出狠色,“闭上你的烂嘴,再加我撕了它。”

    在迪斐看不见的死角,波杜塔勒紧笸箩的肩带,肩带绕过笸箩的脖子,波杜塔一用力,笸箩就张大了嘴,呼不了气,孩子满眼惊恐的看着波杜塔,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迪斐走不得路,只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了看。

    幸而这时,有脚步声从前头传来,是村长的女儿吉恩,波杜塔马上松开手,笸箩立刻扣着脖子弯着背喘气。

    “怎么了,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小笸箩的叫声,”吉恩皱着眉,“波杜塔,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就弄得村里不安生,不知道新年马上要到了吗?”

    波杜塔握紧手心,低下头。她知道现在不是她能放肆的时候。

    “吉恩婶婶,波杜塔刚才掐我脖子,你看,她把我脖子都掐红了,”笸箩红着眼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圈圈,小模样好不委屈。

    “波杜塔,”吉恩提高了声音,怒道,“你怎么能以大欺小,笸箩做错了什么,值得你气恨的掐她,难道你去了一趟城里,连尊老爱幼的品德都忘光了吗?”

    笸箩还没哭,波杜塔的眼泪已经啪啪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倒是我错怪你,委屈你了?”吉恩厉声呵斥她。波杜塔以前在村里的存在感很低,她家就她一个姑娘,她母亲不中用,一发火就打她,嫌弃她是一个女孩。吉恩原来就不喜欢波杜塔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样子。

    没想到她竟有胆量离村打工,一去就是两年多,杳无音讯,这一回来,吉恩差点没认出来她。个子长高了,五官也张开了,虽不是美人,可也比小时候漂亮得多。可吉恩看波杜塔还是很不顺眼,可能坏印象先入为主了吧。

    笸箩得意的站在吉恩身后,拉着她的裙摆,“波杜塔还咒我们家,婶婶,在新年咒人特别不吉利啊。”

    吉恩很相信笸箩的话,气的捏住波杜塔的肩膀就要打她,在波罗村,村长的职位是很高的,吉恩可以代替任何一家的父母教训他们的孩子。

    “等等,你不能打她,”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下一秒,波杜塔被迪斐护在背后,尽管全身没哪里不疼,迪斐还是挺直了脊背,质问吉恩,“你为什么要打她,她做错了什么?”

    吉恩此时才看见迪斐,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白人,村里怎么会有白人。”

    “是波杜塔带进来的,肯定不安好心,”笸箩仰着小脑袋,警惕的打量迪斐,就好像在抵御一个外来者。

    波杜塔低头哽咽着说,“你们家收养丝楠那个法国人,大家都没说什么,凭什么我好心救一个受伤的白人男孩,你都要指责我。”

    迪斐当然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他只看见穿着朴素破烂的波杜塔可怜的垂泪,而衣着干净漂亮的笸箩耀武扬威,就以为波杜塔受了欺负,而这是他们那个社会常见的景象。

    迪斐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波杜塔救了他,他不能袖手旁观。

    吉恩盯着迪斐,却问波杜塔,“他是谁,谁准你把白人带村里。”

    波杜塔被逼问得往后小退一步,仿佛承受不住般,抓住了迪斐袖口,手指靠着他的手心我见犹怜的模样,低声泣道,“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还受伤了,我不能不救啊。”

    这次迪斐没有甩开她。

    吉恩不是没看见迪斐身上的血迹,可如今新年将至,一个白人男孩出现在村子周围未免太奇怪了,她不得不堤防。

    笸箩送松油去的时间太久,桑贝担心,就让信到波杜塔家这边看看,信一来便惊愣的看见对峙的四人。

    亚麻色的短发,与众不同的雪白皮肤,还有那双红眼睛,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个男孩。

    他不是应该与丝楠一路欢声笑语去找佛像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波罗村?想起丝楠,信眼神有点涩涩的,看向迪斐的目光更加不友善了。

    他还记得腊尼少爷把他叫小厅里单独告诉他,不要与法国人同行,哪怕丝楠希望也不行。法国人想夺去林子里佛庙里所有的佛像,是要遭天谴的,他们作为虔诚的佛徒,不能和一群土匪为伍。

    腊尼少爷还说,他和丝楠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丝楠以后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他的地位依旧卑微。

    “让他离开村子,”吉恩严厉的说,“我要举办新年祈恩,村里不能有外人。”

    没想到波杜塔一下子跪在吉恩脚前,吓了吉恩和笸箩一跳,“吉恩婶婶,佛祖不是告诉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波杜塔哭嚷着,泪眼婆娑,迪斐的脸色更凝重了,他弯下腰,双手去抬波杜塔的手臂,“你起来,快起来,不要轻易的对任何人下跪。”波杜塔仰头看他,哭的更伤心了,可是他们鸡同鸭讲,无法沟通。

    一堆烂摊子让迪斐有些心烦意乱,他加重了力道和语气说,“我命令你起来,还没听到吗?”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生疏还夹杂着口音,“你说话,她不懂,何必浪费口舌呢?”

    终于有了自己能听懂的声音,迪斐转过身一看,赭色的眼睛对上一双墨黑的瞳眸,两个年龄相近,同样漂亮,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孩,原本同时抿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