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血海孤狼 > 第五十九章 发疯

第五十九章 发疯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即便已经是深夜,依然有无数惨叫、哭嚎在仁济医院的走廊里回荡,徐佩佩沾血的手颤抖着,她拨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拨对,这一次再拨,她终于没有多按一个0,或者把4按成5,于是,电话里响起接线生疲惫的声音,“浓好,请问要哪里?”

    “请……请帮我接西藏路慕尔堂。”徐佩佩闭着耳朵说话,也歇力控制住身体不再颤抖。

    “请稍等。”总机答应一声就挂断,一阵等待后,电话终于又被接通,是安德生太太的声音。

    “安德生太太,我是佩佩……”徐佩佩双手紧抓着话筒,“安德生先生在吗?”

    “噢,佩!”美国女人在电话里惊呼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徐佩佩这边的惨叫和呼嚎,她关切道:“我的上帝,佩,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徐佩佩还没有说完话筒安德生太太又是一声惊呼,“噢,我的上帝!你受伤了吗?他们说有炸弹在租界里爆炸,死了很多人,真是太可怕了。佩,你还好吗?”

    “我很好,夫人。”感受到安德生太太的关切,徐佩佩暗自松了口气,她接着道:“但是我的姐妹不好,她受了重伤,还有她的孩子,她是……她是我丈夫的第一位妻子。夫人,现在医院里住满了病人,我需要您和安德生先生的帮助,需要找到一个可以马上治疗的医院!”

    “一个马上可以治疗的医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电话那边的美国女人急忙忙放下了电话,开始呼喊自己的丈夫,这种呼喊让徐佩佩无比安心。

    “鲁迅先生当年就讲过,伊讲哪天‘战士技痒了,而又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知道会不会炸弹倒落到手无寸铁的人民头上来的?’”徐佩佩等回话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走廊那一头响起,无比激动。“伊果然讲对了!伊果然讲对了!!以前什么宣传什么航空救国的时候,阿拉就从不买账,更不捐钱,就是担心有今天。

    养军如养虎,不放出去咬人就会咬自己。可怜啊,今朝死的两千多人都不晓得这个道理,伊们一见到飞机、一见到军舰、一见到那什么战列…航母就像烟鬼看到了大烟、嫖客看到了舞女,兴奋的不得了、欢喜的不得了,有人还倾家荡产的喊着要捐钱,岂不知炸弹还没打到日本人,就先把自己人炸了……”

    “浓哪能各个样子讲呢?”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其他打断了。

    徐佩佩正听着,不想老司机有些惶恐的过来了,“太太,大太太快不行了……”

    “啊!她……”徐佩佩人又颤抖了起来,甚至开始打嗝——她一紧张就打嗝,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对着老司机道:“你去把邱少尉叫过来听电话,周少校也行……”

    “士峥……士峥……”徐佩佩赶到手术室外的走廊时,没有病床、躺在长椅上的李太太正在微弱的呼喊着儿子。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死命护住了儿子,再醒来就是一片混沌。

    “淑珍,淑珍……”周应聪的夫人蹲在一侧,眼泪满面,她的手和李太太紧紧握着——是她见李太太没按时来然后找到医院的,也是她让丈夫找邱仲明叫徐佩佩过来的;而随徐佩佩来的蒋秀玉被场面吓坏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正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缩着身子抽烟。

    “姐……姐姐,”徐佩佩迟疑了一下才握住李太太满是血迹却无比冰冷的手,“士峥还好、士峥还好。一会就去别家医院,一会我们就去别家医院了……”徐佩佩说着话,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住李太太。

    周应聪妻子的声音李太太是熟悉的,此时醒来听到另外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李太太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她凝神看了看徐佩佩,女人般的直觉让她知道这就是那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不过她已经无力多说什么了,她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抓住徐佩佩的手腕,哀求的、断断续续的道:“……照顾士峥,你…照顾士峥,你要照顾……”

    “快!快!安德生先生让我们马上转去维多利亚疗养院……”跑过来的周应聪少校人还没到就高喊。下午四点半钟的爆炸,一千多名伤者虽然送了好几家医院,可医生还是不够,护士只是草草帮伤者止了血,躺在走廊上身受重伤的李太太、李士峥一直没机会手术。

    “呜呜呜呜……”见李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周应聪妻子大声哀嚎起来,哭的像个孩子。

    “不哭,不哭。”周应聪搂住妻子,又看到泪流满面的徐佩佩,“你也不哭,你也不哭。士峥还要转院,士峥还要转院……”想到李士峥,他忙把妻子推开,招呼邱仲明道:“快,快,抬士峥上汽车,快去维多利亚疗养院。”

    维多利亚疗养院是专收西人的医院,碍于安德生牧师的请求,这才同意将李士峥收治。不过这里也有不少炸弹炸伤的病患,好在受伤的西人毕竟在少数——汇中饭店那边虽然死的西人多,可时间早、人也少,该做的手术都做完了。凌晨时分,李士峥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半迷糊的徐佩佩赶紧推开蒋秀玉急忙上前,她道:“医生,我的…我的孩子他……”

    “夫人,他的情况并不乐观,你们送来的太晚了。”亨德森医生一脸严峻,他是个德国人,“弹片已经取出来了,可失血过多,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同时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术后感染,这才是最致命的……”

    “大夫,您是德国人?我刚刚从德国回来、刚才柏林回来,德国真是伟大!”今天下午下飞机,之后累得够呛的周应聪想和医生套近乎却显得语无伦次,“孩子很可怜,他刚刚失去母亲,我请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先生,谢谢你对德国的赞美。”亨德森医生脸色依然严峻,“我刚才和这位夫人说过了,情况不容乐观,伤者失血过多,同时还有可怕的术后感染。我已经做了医生该做的一切,剩下的那些只能交给上帝。”

    “谢谢你,医生,愿上帝保佑。”徐佩佩不再追问,她只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上帝保养你,夫人。”亨德森说完就走开了,推床上的李士峥昏迷不醒,待诸人都看过,护士一会就把他推进了特护病房。

    “佩佩,你先回去休息吧。”周应聪摘下军帽,疲倦的抹了抹头,“你明天就要上船。现在看来上海是不能上船了,只能转到香港去。你今天下午就要走,我马上去买机票。”

    “我……”徐佩佩犹豫了一下,指甲掐了掐手心,痛痛的。她最后道:“淑春大哥,我不想去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士峥,直到他康复。”

    “你……”周应聪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他干笑道,“这样也好。”

    “佩佩,你不去德国了吗?”迷迷糊糊的蒋秀玉只待听到徐佩佩说不想去德国才恢复些清醒,她压抑着心中的高兴,快步走了上来。

    “是,不去了。”徐佩佩抚了抚越来越大的肚子——昨天晚上在仁济医院,李太太咽气她哭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胎儿的悸动,虽然就那一下,可她感觉孩子好像是在安慰她。

    “太好了!”性格直爽的蒋秀玉笑了一下,可笑完便感觉自己太过失礼,又掩住了嘴。

    “太太心肠太好了。”老司机走了上来,他没有在‘太太’前面加‘二’字。他知道以李先生对她的宠爱,这个家以后就只有一个太太了。“李先生那边应该马上打电报去啊。”他道,“福州李老先生也要打电报去,还有…还有,宁波那边,阿拉再去跑一趟,把事情定下来,这样徐老先生也就放心了……”

    徐佩佩还未过门,甚至婚约都没有,没有婚约又主持李家的事情,还怀着李家的孩子,说出去要被别人笑话的。只是这些话不好明讲,老司机只得委婉的表示。

    “是,去宁波是大事。”周应聪当然知道即便在上海,有些规矩也是大事。“这里我们先办好淑珍的身后事。绍盛那边我马上给他去电报,这事情他必须知道。”

    零零碎碎的,等大家商量安排好看守轮值,出了医院天色已经发白。回到家的周应聪匆匆洗澡吃饭后就去电报局打电报,他本想将电报写的委婉些,可念及李孔荣对徐佩佩的感情,他便不再有什么掩饰,直接说淑珍已亡,士峥手术后生死未卜,并在电报最后写上徐佩佩不能赴德的理由,称赞她识大体、人美心善,确为贤妻良母。

    周应聪当然不知道这份电报会带来什么,可他脑子浑浑噩噩——从昨天香港上飞机到现在他已经忙活了一整天,下午他还得去南京海军部报道,部长似乎又要将他外派去南美。

    *

    8月14日是星期六,上海是黑色的,两个李孔荣的心情也是黑色的。昨日李孔荣中校醒来后又着急睡下,好让另一个自己去摆平孔祥熙,可结果却是他把孔祥熙惹火了,先不说打人的事情如何处理,订造的那六艘潜艇按张平群的说法是要取消四艘,只允许保留两艘两百八十吨的。以这种航程一千多海里的近海潜艇怎么能驰骋大洋?中校心情由此黑暗无比,潜艇不潜艇是一回事,他只觉得无法向陈部长交代,当初走的时候陈部长还特意交代他要保护好潜艇,现在倒好,得罪了孔祥熙,一下子就去了四艘。

    中校生气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可李孔荣心情不好却大骂常光头,大骂孙大炮、大骂国民党。已失去理智的他此时觉得——中国没有孙大炮、没有常凯申、没有国民党只会更好而不会更坏。如今为苏联火中取栗、做盾牌沙包不说,更自己犯二将精锐填进上海那个血肉磨坊、把抗战打得无比稀烂。

    说什么张学良是千古罪人,真正的千古罪人就是常凯申!要是常凯申此时站在他面前,他就是死,也要咬断他的脖子、放光他的狗血、捏爆他的卵蛋!他还要把他剖腹,用福尔马林液泡起来,和列宁一样装到透明防弹棺材里,不过不是受人敬仰,而是每天踢出去受民众唾骂诅咒,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越想越恨、越恨越想!咬牙切齿间,犯冲的他冲下楼跑到宿舍门前,狠狠的把那根旗杆给推到、把上面那面青天白日旗撕得稀烂,不但撕烂,还在一地飘零的碎屑中又跺又踩——什么党国!什么常凯申!什么地无分南北!全是他.妈的鸡芭不如的东西!!全是他.妈的祸国殃民的东西!!!

    李孔荣的疯狂举动震惊整个海军宿舍,当时大家都在德语小考,那请来的德语老师见他撕碎自己国家的国旗顿时神情大骇——一个军官居然撕碎自己祖国的国旗,这在任何国家都是无法容忍的,他当即大喊起来,以致海军学员全都看到了这一幕。

    事情闹到这里还是林准少校站了出来,他对德国人解释说是李中校的脑子有问题、患有精神病,现在他是发疯了,他撕毁侮辱国旗是因为青天白日旗实在太像日本国旗了;同时海军全体学员都保证:李中校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家,都痛恨侵略祖国的日本人。

    只有发疯这个解释才让德国人勉强能够接受现实,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一个疯子会成为中校军官——因为凡尔赛条约的限制,德国的高阶军官寥寥可数,即便是一个上尉,都有可能有四五十岁,而中校肯定是须发花白。中国军队几十年的服役还不能发现谁是疯子吗?

    林准对此的解释是水土不服,说以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来了德国、听闻日本侵华后中校才发病的,最后他又保证马上会让李中校回国治疗,并且还给德国人加了一倍的工资,让他保密,这才把事情暂时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