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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阎王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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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其清到底是不是Devil。

    从第一场比赛结束,这个问题盘踞在喻星潭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等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出现了吗。

    可说起来似乎还有点可笑,自己一直在期待能有一次和Devil的同台较量,结果真正遇上了,竟然又这么轻易地被他反超。

    不,这么说也不对。

    一定是自己没有反应过来的缘故。

    但所有结论的前提,还是要确认骆其清的身份。

    喻星潭准备直接去承阳车队问个究竟。

    可一出到门口,大老远就看见承阳P房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他果断放弃这个选项,转头去找聂恒昌。

    教练会知道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然而,等他走到聂恒昌常待在的会议室,却发现以往习惯性敞开的大门这会却是紧闭。

    一走近,他就听见里面似乎是有两个人在对话,传出了诸如“准备”、“速度”、“照做”之类的奇怪字眼。

    偷听并不是喻星潭的作风,于是他抬手敲门。

    对话声戛然而止。

    又大约过了两三秒时间,才终于有人来把门给打开。

    “教练。”

    喻星潭先和来应门的聂恒昌打了招呼,接着目光向后,看向了会议室里的另一个人——银翼车队的另一名首发车手吕文。

    吕文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气氛似乎有点奇怪,喻星潭没明说,只是随口问:“你们刚在聊什么?”

    “没,没什么啊。”

    吕文摸了摸鼻子,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而聂恒昌倒是神色自然,忙把尴尬的氛围抹掉,笑着说:“他紧张呢,过来跟我交流交流策略。”说完,他又反问:“你是来找我的?”

    “嗯。”喻星潭不再想刚才的事,直奔主题:“骆其清真的是Devil么?”

    或许是错觉,他感觉在问出来这个问题之后,聂恒昌的表情古怪了那么一瞬,但还没等他仔细辨认,又已经变得正常。

    “我也不知道。”聂恒昌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背过身。

    “你和承阳教练不是同学么?”

    是老同学的话,这种事情不是一通电话或者一条短信就可以确认了吗。

    总不能是他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吧?

    “唉,老邓这会肯定在忙着应付媒体呢。”聂恒昌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坐回皮转椅上,“哪还有空理我啊。”

    闻言,喻星潭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场面。

    这话倒是在理。

    承阳教练的手机说不定早就被各种各样的人给打爆了。

    “那没事了。”

    他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才来的,现在事情问完了,他也懒得在这里多呆,不如回去休息室多睡会。

    但在走之前,他又瞥了一眼吕文。

    这家伙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缓和了些。

    收回视线,喻星潭离开了会议室。

    门再次被合上。

    聂恒昌的笑意仍然挂在脸上,却莫名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总之,就按我刚才说的去办。”他稍微压低音量,继续话题,“碰到他的车身就可以了。”

    “可是……”

    吕文的心里还是害怕,他担心会被仲裁会判为违规。

    要是被处罚怎么办?

    “放心好了,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竞赛事件。”聂恒昌看出他的顾虑,温和地说,“既没有损坏他的车体,也没有妨碍他的行车路线。”

    吕文沉默了。

    “你看,这回首发席也给你了。”

    转椅向着吕文,他身子前倾,继续循循善诱:“明年再多参加几场赛事,身价高了,还会愁后面的路吗?”

    捕捉到他的动摇,聂恒昌弯了弯眼角,像寄予厚望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车队能不能在国内赛车行业站稳脚跟,就靠你了。”

    “车手总是要为车队作出贡献的,不是么?”

    “可,真的有用吗……”吕文把外套盖在腿上,面露担忧,“你怎么能确定,他感觉到撞车就会害怕?”

    又不会被撞出赛道,骆其清怕这个干什么?

    但这问题却让聂恒昌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表情,他靠回椅背,缓缓道出原因:

    “因为啊——”

    “他当年就差点死在车祸。”

    -

    收官之战。

    骆其清把车开上赛道的时候,那个场面差点让他幻视前段时间看到的丧尸电影。

    而官方为了维护秩序,还特意在赛前十分钟就开始清人。

    赛场这会已经完全热了起来,车迷们一个个容光焕发,精神面貌感觉比第一回合还要好。

    因为这场比赛有一个重磅看点。

    即将在末位发车的或许不是无名小车手。

    他极有可能是Devil。

    虽然还没有得到官方的盖章认证,但是承阳车队在面对媒体追问也没有直接否认。

    而这也就间接地印证,这个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事实。

    Devil和纽克赛道,这两个名词光是放到一块就能成为极大的看点。

    当年,Devil就是用独创的技巧在这里拿下了LRC冠军。

    那今年,他们有没有机会能大饱眼福。

    见证到那个传说中无人能完全复刻的莫比乌斯切线。

    车迷在兴奋、车队在紧张。

    同样的,因为骆其清有可能是Devil,所以在刚才的休息时间里,很多车队都相对应给车手改变了策略。

    竞争力强的继续去争夺有利位置。

    打配合的要注意防骆其清。

    毕竟这家伙刚才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吃了教训,那这回可不能让他还那么轻而易举地超车。

    毕竟拦住了Devil,他们车队还有拿到好名次的希望,如果没拦住——

    那多半就只有被虐的份了。

    此时,被当作重点防范对象的骆其清正泰然自若地坐在车舱里,嘴里还嚼着偷摸带上来的小零食。

    而就在距离开赛还有几分钟的时候,电台响了。

    邓有为:“小骆,那个,你就放心地按自己节奏跑,沉着冷静,他们一开始肯定会想方设法拦你,你不要被影响了啊,伺机行动就好……”

    这个教练原本就一直秉持着赛道上要多让车手自主决策。

    所以比赛时候他多只是负责提醒。

    但自从知道骆其清是Devil之后,这个心思敏感的中年男人又开始担心他会受外界影响,于是主动肩负起了心理疏导工作。

    从刚才比赛结束到现在,这已经是邓有为第四次来“关怀”他了。

    “放心吧老邓。”骆其清咽下嘴里东西,很快应他,“我不会被影响的。”

    况且,谁又能真的拦住他。

    他刚刚在休息室的时候算了一下积分,如果这场比赛他能夺冠,那承阳就能稳进车队积分榜前三。

    至于最终名次。

    那就看周棘发挥了。

    不过他相信,周棘保准也会追上来。

    那应该可以圆满落幕吧。

    编队圈之后,全员回到发车区。

    红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每次这个环节都最令人紧张。

    就像是运动员起跑,谁都担心比别人反应慢。

    不对,骆其清不紧张。

    因为骆其清本人的位置压根就看不到灯。

    他只希望前面的兄弟能反应快点。

    一、二、三、四、五。

    “五盏红灯熄灭,比赛正式开始!”

    这回起步果然没有刚才那么顺利,站位依旧分散,后排兄弟却专挑着他能开出去的道来挡。

    最终在第一个弯前,他荣获超了四辆车的好成绩。

    然后在这个位置维持了三圈。

    “骆其清这回是被拦得死死的啊。”

    “他会怎么扭转这个局面?”

    殊不知此时此刻,骆其清还颇为悠哉。

    他当然知道是自己被针对了。

    那就先放放,反正还不急。

    “不对,他可能是在等车胎到达能做速度的状态。”片刻后,左边的解说员回想起细节,试探性地猜测,“就像上一场那样!”

    毕竟骆其清上一场也不是一开始就飞到前面的。

    认同了这个猜测,众人就都不急了,开始坐等大佬逆袭。

    助威声如同涨潮时的海浪,把整个赛场填满,一声更比一声高。

    等差不多要到了。

    骆其清深吸一口气,准备放掉内线从外面超车。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后方的车也跟着他几乎同时想要抽头。

    ?

    奇怪。

    按理来说他要放掉内线,后车应该是等着随时上前补位,跟他做什么?

    不过现在才刚开赛没多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策略。

    或许这人想吸他尾流借势超车也说不定。

    骆其清没多理会,他的计划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改变。

    但这回,他轻敌了。

    短短几秒钟时间,他就注意到那辆车比他先一步加速,然后竟是猛地朝他冲过来!

    这个人是想撞上来?!

    霎那间,他想起自己当初在耐力赛上用过相同的方式。

    看似是要撞上去,实则只是为了声东击西,逼前车给他让位。

    而骆其清也理解成了这家伙也想这么干。

    人在毫秒之内作出的决定,往往是听从着自己的潜意识。

    于是他硬是忽略掉自己急促的呼吸,没有遂那人的愿。

    可是他猜错了。

    两辆车的距离在瞬间拉近。

    下一秒……

    或许在大屏幕上。

    裹挟的车流中,两人的赛车头尾只是毫不明显地轻轻触碰。

    可是速度带来的冲击,让骆其清整个人都跟着一震。

    偏不巧。

    密闭车舱,追尾碰撞。

    电光火石间,记忆猛地闪回到那个阴冷的夜晚。

    他双手沾血。

    淋着刺骨的雨,声嘶力竭地呼喊好友姓名。

    心跳骤停。

    只是眨一次眼的工夫,后车就已经若无其事地混进车流。

    似乎就是很平常地一次超车。

    可是骆其清的车却像是被缠绕上了千斤锁链,速度在肉眼可见地放慢。

    骆其清怎么在减速?!

    现在是比赛,没有竞争对手会因为他的反常举动而停下来。

    后面的车很快就全部绕过了他。

    名次再度垫底。

    解说员当即就注意到异常:“骆其清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画面一切,比赛录像被迅速调回去慢放。

    然后才注意到那个细微的点。

    “骆其清和身后二十号赛车发生了一个小的贴碰。”但他反复看了两边也没明白:“车体外没看出有损坏痕迹,是内部出故障了吗?”

    可是旁边就是缓冲区,他似乎并没有想往那边靠的意思。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演播厅在疑惑,承阳的P房更是顿时凌乱不堪,教练团队全赶到电脑前,边看着数据边用无线电试图取得联络:“喂?小骆?能不能听见?”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是着急地一顿输出,对面却是只有悉悉索索的响声。

    无人应答。

    “收到请回答。”邓有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焦虑地走来走去,又重复,“收到请回答!”

    车舱内,空调冷入骨髓。

    骆其清双手有些使不上劲,但还是靠着仅剩的理智握紧方向盘。

    勉强维持在正常的行驶速度。

    他现在不能快,要深呼吸,要转移注意力。

    因为他知道。

    这是发病的前兆。

    他其实听见邓有为的声音了。

    只是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半个音节。

    伴随着刚刚的碰撞震动,他就像是被人一脚重重踹进深渊,全身都疼,什么都看不见。

    这段时间过得太放松了。

    放松到他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怎么没有好。

    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病。

    求你了。

    额头浸出细密的冷汗,骆其清感觉心脏像是被剜了一道口,光是呼吸都会抽痛。

    “那车有毛病啊!”唐明海急死了,指着屏幕上那辆还在若无其事竞赛的二十号赛车吼道,“摄影机都拍这么明显了,无故朝清哥加速,这他妈不是故意的?!”

    “判罚!这必须要判罚!!”

    不想让Devil夺冠,也不至于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吧!

    “等等。”

    段誉短暂地打断他的打抱不平,道出细节:“二十号…是不是银翼的车手?”

    银翼……?

    邓有为下意识看过去,盯着画面里的肇事赛车,微微蹙眉。

    而这时候,无线电传来了回应。

    但不是骆其清,是周棘。

    他虽然正在赛道上,可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察觉到了不对:“骆其清现在在什么位置?”

    如果按上一场的时间来算,骆其清这会应该已经要追上来了。

    就算是其他车有意防守,也不可能防这么久。

    可是他的后视镜里迟迟都没有出现骆其清的影子。

    看不见骆其清,他总有点不安。

    工程师捂着话筒,用眼神求助地看向邓有为。

    要不要告诉他?

    邓有为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到旁边的影像记录仪画面。

    骆其清戴着头盔,乍一看和正常驾驶没什么两样。

    可如果再看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他其实微微弓着身子,整个人稍朝前倾,重心在手上。

    这是一种抵御外界,自我保护的姿势。

    “Devil……”

    你究竟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

    此时的头盔之下,骆其清在哭。

    同一时刻。

    在前面领跑的喻星潭注意到了看台上的骚动,问:“后面出什么情况了?”

    “没什么。”耳麦滋啦两下,传来聂恒昌平静的回复:“你专心跑。”

    他同样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复,然后抬眼,望着逐渐变成橘黄色的天空。

    要日落了啊…

    骆其清就像是被钝器敲了后脑,视线有些模糊,隐隐看见其他赛车在渐行渐远。

    可是他现在想保持正常驾驶速度都有些困难。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近乎惨白,浑浑噩噩,几乎是耗尽所有力气,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我…不想跑了。”

    他要输了。

    解说员心有不甘地看着屏幕,叹了口气,然后向观众们播报实时消息:

    “骆其清的速度已经降低至正常赛车行驶速度,裁判组正在协商,是否需要出示黄旗,上去将他带离现场。”

    喜欢赛车的初衷是什么?

    骆其清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拿冠军、释放肾上腺素、还是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为什么跟布兰温来伦敦?

    为什么熬了六年,又拼命回到赛场?

    为什么上WTCR?

    好像有情绪在心底翻涌,有什么念头就要喷涌而出。

    咚、咚、咚。

    心脏好像有了反应。

    “Devil!加油!!!”

    隔着挡风玻璃,一道很轻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骆其清猝然抬头。

    下一秒,就在距离他不到百米的斜前方看台之上。

    他看见了承阳的队旗。

    以及,还有用队旗在横幅上临时拼凑张贴的名字。

    Devil,骆其清。

    车迷们不知道他为什么降速,但依旧试图用这种方式鼓动他前行。

    “加油啊!!!”

    从校联赛的骆其清,到世界赛的Devil。

    在发病最严重的时候也仍然渴望回到赛道。

    而如今尚未痊愈,也依旧心存侥幸重返赛场。

    直到现在,骆其清才终于恍然大悟。

    他在意的,或许从来都不是那个所谓的成败之名。

    从第一次踏上赛道的那一刻。

    他就是想,

    战胜那个不可能的自己。

    血液开始回流,握着方向盘的手仿佛被注入力气,骆其清感觉心跳在加快,如同鼓点一般,在胸腔里坚定而有力地敲击。

    终于,他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至此,灵魂得到归栖。

    赛道之外,裁判们已经拿出黄旗,而就在他们准备伸进窗口展开,向车手示意时——

    所有人都蓦然听见了一声划破长空的轰鸣。

    “是骆其清!骆其清开始加速了!!!”

    所谓赛车。

    不就是油门到底,阎王索命。

    要是真有这个勇气。

    骆其清凝视着最前方的弯道,毫不犹豫地飙了出去。

    那就来,

    索他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