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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凛冬里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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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是裁素院里有什么流露了出去,最后被梁媗听见了?

    不可能啊,自上次梁羡胆大包天的敢做那种龌龊打算之后,梁婳对于裁素院是大清洗了一遍的,现下虽还不能说是铁板一块,但正房里的一些谈话,却不再是谁都能知道的了。

    除了孙妈妈和离蕊以外,院子里的其他人连靠近都是不可能的,那又何尝谈什么流传出去呢。

    可若说是孙妈妈和离蕊的话,别说是梁婳了,说出去就连别人都是不信的。

    因而梁婳的惊讶也没持续多久,在刚刚稍微的一出神之后,梁婳便就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在望向梁媗的眼底深处,还有些疑惑罢了。

    但梁婳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这么好,却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如此,最起码梁茂此时是做不到的,他瞠大了眼,小嘴微张的看着梁媗,好半晌之后才勉勉强强的说出了一句话来。

    “三姐,茂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啊,请三姐不用为茂儿担心。”

    梁茂说得勉强,梁媗听得却是眉尖直挑,但刚好念湘派人去请的大夫在这个时候到了,因此也算是解了梁茂的尴尬,所有人登时就都让开了位置,使得大夫可以先为梁茂诊治。

    半晌后,当大夫的手离开了梁茂的手腕之后,梁婳第一个迫不及待的便迎了过去。

    “季大夫,幼弟的病情如何?”

    “请大小姐放心,三爷无碍的,不过就是风邪入侵而已,我现在就为三爷开一副药方,等会儿派家人去药堂抓几副药回来煎给三爷喝了即可。”

    季大夫如今已是鹤发童颜的花甲老人了,他一面抚须一面起身往外走去,梁媗和梁婳则连忙随后跟上。

    别看季大夫并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可要论医术,这位季大夫也是镇东大将军府除了太医院以外,鲜少会聘请的药堂大夫了。

    毕竟就算是镇东大将军府,也不可能一有人生病,就跑去太医院召太医的。

    就像是今天的这种情况,梁思玄和沈氏都不在府里,那尽管生病的人是梁茂,可不管是梁媗或靖海管事,那都是没有权利和这个面子,能派人到太医院去宣太医来府赴诊的。

    因此像是季大夫这样的药堂大夫,镇东大将军府也是不可避免的要聘请一些的。

    而季大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若是在与今天的这种状况相似的事情发生时,季大夫几乎就是镇东大将军府第一个会想到的人了,因此不管是梁媗或梁婳,在对待这个医德高尚的老人时,也是不敢有任何轻忽的。

    两人一路落后于季大夫五小步的距离,从暖阁出来,到了外间的梅英朱漆翡翠暗花双福桌前,等着季大夫写下药方。

    可谁知季大夫到了桌前坐下后,竟不是立刻就开始书写药方,反而是凝眉看向了梁媗二人。

    梁媗和梁婳被季大夫看得都是有些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梁婳心情有些急切的开口问道:“季大夫为何这样看着我们二人,是不是我与三妹妹有何冒犯?”

    季大夫捻了捻自己的白须,眉头还是有些微皱的说道:“大小姐言重了,冒犯不敢当,只是三爷年纪小小,心中竟就有如此之重的郁思,让得肝气如此之淤堵,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啊。”

    若说先前梁媗的话语,梁婳还可以说是顽笑,那现下季大夫的一番话,可就实实在在的是把梁婳给说得完全无言以对了。

    外间之内现下本来就只有四个人,除了被梁婳吩咐留在暖阁照顾梁茂的离蕊外,此时这儿就只有季大夫和梁媗、梁婳,以及一直跟随在梁媗身边的青茼了。

    而在季大夫的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外间之内可以说是立刻便陷入了一阵死寂之中。

    梁媗和梁婳不说话,季大夫观之她们二人的神情之后,也不再多语的开始执笔书写起了药方,而剩下的最后一人青茼,在梁媗不开口时,自也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因此外间顿时就被弥漫在了一阵阵的死寂之中了。

    “药方老夫已经开好了,烦请大小姐和三小姐派人去一趟药堂抓回来,之后每日各煎一副,分三次喝完便可。”

    “多谢季大夫了!雪雁,你亲自送季大夫出去。”

    梁婳郑重的接过了季大夫递来的药方,在道谢之后,便就命雪雁亲自送季大夫出去了,而等到房里就只剩下梁媗和梁婳三人时,刚刚的沉默便就又回来了。

    “既然季大夫都已经开出药方了,那大姐就按照季大夫的吩咐去派人抓药吧,我也就不在这儿给大姐添麻烦了。若还有什么事,大姐只管让离蕊来小云曛说一声便是,那我就先告辞了。”

    最后,还是梁媗先开了口,她起身便就要告辞离去了。

    “漠珂你等一下。”

    但梁婳竟对梁媗开口挽留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药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就忽然往暖阁走去,等到她再出来的时候,药方已经是在离蕊的手里了。

    “离蕊,你亲自去一趟药堂,把季大夫药方上的药先抓三副回来。”

    “是。”离蕊应声,然后便在对梁婳和梁媗都各行了一礼之后,才赶忙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往二门处乘车去了。

    “三妹妹,这边请。”而等到离蕊一离开,梁婳就对梁媗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领着有些诧异的梁媗出了房门,向着东厢房而去。

    裁素院里的厢房布置,与小云曛里是有些不同的,在裁素院内,梁婳是把她东厢房的三间上房都改成了书房来使用的,此时她们就是正往梁婳的书房而去。

    梁婳的裁素院,梁媗以往也不是没有来过的,可不管哪一次,梁媗都没有来过梁婳的书房。

    因此当梁媗刚一踏进屋内时,人就是蓦地愣了一愣的。

    “让三妹妹见笑了。”

    梁媗的愣神,梁婳自然是注意到了的,不过她倒是坦然得很,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梁媗,在一看到这房里太过朴素的铺陈和陈设之时,是实实在在的有些意外了的。

    毕竟就梁媗所知道的梁婳,可是那种极爱奢侈富丽风格的人啊。

    可眼前那过分朴素的陈设实在是让得梁媗有些不相信,这竟然就是梁婳的书房。

    素白的流苏垂绦帘幔,莲纹松柏的青花椅,沉木碧雕的流云书案,暗纹掐丝的珐琅墨砚,豆青釉竹的笔筒,沉香木圆雕的水盂等,一切都显得极其的简单和朴素。

    最起码与以前动不动就是檩木梨木、南珠石玉的比起来,现在这间书房里的陈设,实在是已经简单朴素的能让梁媗怔愣好一会儿的了。

    “三妹妹,请坐。”

    而就在梁媗还有些愣神的时候,梁婳却已经在莲纹松柏的青花椅上坐了下来,并且亲自为梁媗斟了一杯白雾茶。

    “哦,多谢大姐。”直到现下梁媗才终于回神了,她收回了一直停留在四周的目光,缓步走到了梁婳另一边的座位坐下,抬起七明玳瑁云纹的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

    只是这样一来,梁媗和梁婳之间突然就又没话说了。

    两个人,一个只顾低头品茶,而另一个则是一直在用茶盖缓缓地拨弄着茶盏里的绿叶,两人半晌都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的,让得书房里与刚刚在正屋时是一模一样的沉寂了下来。

    梁婳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梁媗又轻轻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白雾,但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其他地方。

    梁茂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也没有什么谜题了,就算再多的人、再小心周到的照顾他,可若这病是心病得话,那就算再找来一倍的人看顾梁茂,那也是不能阻止些什么的。

    可问题就是,梁茂的心病到底是什么呢?

    这点梁媗不知道,可梁婳却肯定知道,再联想起刚刚在正屋时梁茂的表现、梁婳的遮掩,梁媗顿时就想到了一个人,除了他外,估计也没谁能让得梁婳和梁茂如此了吧。

    白雾是西殷的名茶,其特点便是茶汤奇澈、其味奇醇,但此时梁媗在面对着如此奇香的白雾茶之时,竟有些如同嚼蜡的感觉。

    有些时候,有些事还真就是只能用“无奈”二字来形容的了。

    就好比梁婳、梁茂和梁羡,不管梁婳二人是如何的想与他划清界限,但只要他们一天是兄妹,那不管梁婳怎么想,别人都不可能完全把他们分开来看的。

    而如今梁茂是被气得都病倒了,梁媗真不知道梁羡是又对梁婳他们做了什么啊。

    如果连一个人远在太学院内就读,都还能对府里的梁婳和梁茂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那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梁婳和梁茂又该如何自处、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梁羡,梁媗是从一而终得讨厌的。

    对于那种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一母同胞的幼弟也能出卖的人,梁媗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啊。

    可这些话在梁婳面前,梁媗却是连提都不能提的,毕竟理还是那个理,梁羡与梁婳、梁茂终归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在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梁媗之于他们三人,就已经算是“外人”了吧。

    书房之内一时之间就安静得落针可闻,梁婳不说话,梁媗自然也是一样的。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的对坐了一阵之后,梁婳才终于先开口了。

    “想必三妹妹还记得,在前段时间我是曾有意想让父亲允许茂哥儿提前去族学读书的。只是后来因为了种种原因,最后父亲还是拒绝了我的这个提议。”

    “自是记得。”

    前段时间,指得就是韩氏刚刚自请去了悲慈庵之后不久,梁媗就算是想忘也不可能啊。

    “在那个时候,我想让茂哥儿提前去族学读书,为的不过是想让他能早点自立自强而已,可后来因了………因了大哥的一些作为和想法,我反而不敢再让茂哥儿随便出去了。但他终归是个男儿,现在年纪虽还小,可若一直让他就这样和个姑娘家一般的待在内院,那终究也不是个长事啊。”

    梁婳这番话说得有些含蓄,但该懂的梁媗却全都懂了。

    并且就像梁婳说的那样,梁茂终归是个男孩子,若一直就和现下这般的与女儿一样得养在深闺大院之中,那长此以往,梁茂的心性只会是越来越狭窄罢了。

    就如现下一般,梁茂被气得病倒了,那梁婳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可她却依然坚强的支撑着,反倒是梁茂这个男孩子却倒下了。

    虽然梁茂现下是还年幼,可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那他会变成怎样的性格,可就真说不定了。

    因此梁婳的担忧,梁媗都懂。

    “茂哥儿是梁家的儿郎,的确是不能一直养在深闺大院的,那不知大姐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是,我是有了一个想法。”梁婳先是默了一阵,然后才带着些毅然决然的神色对梁媗说道:“我想让茂哥儿去麓山的长鹿学院求学。”

    梁媗手一抖,差点就把手上的茶盏都给摔出去了。

    长鹿学院,那可不止是在西殷,它乃至天下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其中只名相就出过七个,武将更是不少,这样显赫的成绩,也使得长鹿学院是名正言顺的名满天下。

    梁婳说想让梁茂去长鹿学院求学,这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是在建安,想让自家的儿郎去麓山求学的也是不少。

    但问题却在于,如今梁茂不过才八岁啊,而麓山离建安却是十万八千里。

    这么小的孩子让他独自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这一别,等到再见时可能就是一两年之后了。

    说实话,梁婳会提出这种建议,实在是梁媗万万没有想到的。

    毕竟梁婳对梁茂的疼爱,在韩氏走后,是体现的再淋漓尽致不过了,也就是因为了这样,所以梁媗对于梁婳的感情才会有了变化,也才会这么复杂。

    可就是这样疼爱梁茂的人,此时竟然在说,她想让他去麓山长鹿学院求学?

    这就是想让梁媗不惊讶都不可能了啊。

    “大姐,麓山的长鹿学院距离建安可是有千里之远啊,若是真让茂哥儿去那儿求学,那先不说父亲和娘亲会不会同意吧,就只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恐怕他也不会愿意的吧。”

    “不,茂哥儿会愿意的。”

    但出乎梁媗意料之外的却是,梁婳的态度竟非常坚决。

    “茂哥儿这边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管是我还是他都再清楚不过了,对于如今的情势,他离开建安,是比留下要好上太多的。”

    梁婳看着梁媗一字一句的说着,也不管梁媗脸上诧异的神色越来越盛,梁婳就只是坚定的说道:“至于父亲和母亲那儿,这就是我想请三妹妹你帮忙的地方了。”

    若说以前在镇东大将军府内,能在梁思玄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一个梁姷的话,那如今在沈氏那儿,就还要再加上一个梁媗了。

    与以前就和透明人几乎没什么两样的梁家嫡女不同。

    如今的梁媗可是唯一能在沈氏跟前搭得上话的人了,而且与梁姷的小心翼翼不同,梁媗在沈氏面前那可是完全就没有半点顾忌的,因为这可是她的娘亲啊。

    再者,别说现下韩氏去了悲慈庵,就算韩氏还在府里的时候,梁茂的事情本也该是沈氏这个嫡母去决定的,韩氏不过就是一个姬妾罢了。

    以前之所以一直让权,也就是沈氏根本不想管而已。

    但如果是沈氏愿意主动向梁思玄提起的话,那不要说是梁婳了,就连梁媗自己都知道其成功的可能性必然是极大的,而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梁媗是不是肯帮这个忙了。

    梁婳就那样定定的望着梁媗,在所有能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她也就只剩下沉默了。

    可此时的梁媗却就是有些为难了。

    梁婳的意思,她倒是都听懂了,可这却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啊。

    尽管让梁茂去长鹿学院求学,这对于沈氏来说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但问题就在于,沈氏愿不愿意为梁茂去向梁思玄开这个口了。

    要知道,沈氏就算是为了梁媗和梁雍,也没对梁思玄开过几次口呢,更何况还是为了梁思玄和别得女人的孩子了。

    这种要求,梁媗实在是开不了口向她娘亲拜托。

    因此此时她也就只有沉默不语了,直到好半晌后,离蕊都已经抓药回来了,可书房里的梁婳和梁媗却还依然是相对两无言的在对坐着。

    “算了吧。”

    梁媗猛地一怔,却只听到梁婳笑叹了一声道:“还是我太过贪心了,三妹妹你已经帮了我和茂儿太多了,是我有些不知足了。”

    梁婳的语气里虽然带着些许遗憾,可其中更多的却是了然。

    其实沈氏与梁思玄之间的相处是个什么状况,在镇东大将军府里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他们这位当家主母,那可是铁打的性子,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她都宁愿自己扛下来、她也有这个能力扛下来,完全就没必要去向任何人请求拜托的。

    而要这么骄傲到了底的人去为了别人向梁思玄主动拜托些什么,那真得是不大可能的,可梁婳虽然知道得是如此清楚,但还是依然对梁媗拜托了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梁茂。

    为了梁茂,梁婳愿意做一个强人所难的恶人。

    就算知道其可能性根本就不高,但梁婳却还是愿意为了梁茂去做任何得尝试的,而如今既然已经努力过了,那倒也就能放下了。

    梁婳突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就在梁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书房里的气氛却早就从上一刻还紧绷着的死寂,瞬间就变成了柔软不已的舒缓。

    就和窗外正在凛冬里也依然恣意绽放的雪梅花瓣一般,是那样的柔软芬芳。

    ……

    ……

    冬至过后,建安似乎变得更冷了,大雪在这几天也几乎毫不间断的在簌簌地纷飞着。

    小云曛的鹅卵石所铺就的小路之上,雪花早就铺得密密实实,尽管丫鬟和婆子们没人懒怠,但她们洒扫的速度却依然是远远不及大雪的纷纷飞飞。

    这雪,实在下得太大太大了。

    “小姐,就这样的天气,你还要去哪儿啊?不管是有多急的事,我们还是等这雪停了再去也不迟啊。”可让得青茼和念湘有些跳脚的却是,就在大雪下得是这样又急又猛的时候,梁媗居然要出去。

    在这样的天气里,不要说是出门远行了,就是在院子里随便溜达一圈,那也是够呛的事情了。但梁媗可好,她居然对青茼和念湘说,她现下要去春雨楼?

    青茼二人此时的脸色,可谓是极度的不好啊。

    “念湘,马车准备好了吗?”

    可有的人偏偏就是十分得固执,不管青茼和念湘再怎么劝,梁媗就是铁了心的要出门一趟。

    青茼登时气结,而念湘则就是无奈了,眼看着梁媗已经劝不住之后,念湘也就只能是出去派人到二门处看看马车到底准备好没有了。

    此时府里几乎就是梁媗一人独大,沈氏在沈府为沈老夫人侍疾,梁媗每隔两天才能带着梁雍去探望沈老夫人一次,但每次都是不能在沈府留夜的。

    而至于梁思玄,随着梁老爷子被加冕封赐的日期越近,也就越是忙得不见人影。

    那就更不用提梁老爷子本人。

    所以现下在镇东大将军府里,可以说是除了几乎从不迈出鹤寿斋的承平老管事外,是再没人能管得动梁媗的了,而就算再给青茼和念湘一百个胆子,她们俩却又都是不敢为了这种事情,就跑去鹤寿斋打搅承平老管事的。

    因而此时的青茼和念湘,除了无奈之外,就真是再无其他可说的了。

    大雪一直纷纷扬扬,凛冽的冬风也一刻不停的在呼啸而过着。

    而一辆明珠琉璃黄绣白玉的马车,此时却冒着风雪自镇东大将军府里驶出,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之下,径直向着春雨楼的方向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