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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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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梁媗心中也不好受。

    不知道翟妈妈现下到底是有没有到鹤寿斋,有没有见到了承平老管事,若晚上了那么一、两刻的话,那她这边也就怕是糟糕了啊。

    此时虽然是只有靖海管事一人进了南兰溪畔,但梁媗却是知道的,现下在南兰溪畔外,是肯定还有着其他仆役的,甚至于说不定还有侍卫在待命。

    到时候有了梁思玄的首肯,那她哪还能保住桂妈妈她们啊?

    梁媗眉眼不惊,可心里却早就惊涛骇浪了。

    “三小姐,靖海也是奉相爷的命令行事,还请三小姐不要怪罪于我。”但梁媗时间不多,靖海管事也同样是如此啊,此时不止梁思玄,甚至朱夫人都还在悬秋阁等着讨个说法呢,靖海管事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拖延时间,让得梁思玄的面子上过不去,毕竟此事可是牵扯到那位大人物了啊。

    “靖海管事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桂妈妈三人是做了什么,竟还能被冠上忤逆犯上的罪名?这样严重的话,靖海管事还是不要乱说为好。”梁媗此时已经是收了笑容,忽然就沉声说道。

    “请三小姐恕罪,靖海这都是复述相爷的原话。”靖海管事垂眼说道。

    而此时梁媗却就没再接话了,靖海管事既然都已经说了这是梁思玄的意思了,那她还能再说什么?梁媗的眉头是已经越皱越紧了。

    “小姐,请把桂妈妈三人交给靖海吧。”梁媗没退路,靖海管事此时也没有,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的又再说了一句,催促梁媗赶紧把那三个婆子交出来。

    “靖海管事,桂妈妈三人是我娘亲亲自派去二门处守门的婆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那都自有我娘亲去发落处置,就不用别人再多管闲事了。靖海管事,你说对吗?”

    梁媗大红羽金掐丝牡丹的暗纹衣袖下的指尖,此时早已是用力到都泛白了,可她看向靖海管事时的目光,却依然是那样的冰冷。

    “小姐,这都是相爷的命令啊,还请小姐莫要怪罪于我。”

    此时距靖海管事从悬秋阁出来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靖海管事知道现下已经是再不能拖延下去的了,因此在向着梁媗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就起身便要向外走去,而梁媗自然也知道,靖海管事这是要让南兰溪畔外那些一直在等待着命令的人,进来抓桂妈妈她们走了。

    “靖海管事,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今天若真带走了桂妈妈她们,那日后我娘亲回来,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镇东大将军府吗?”梁媗的声音,就那样轻了又轻的就响在靖海管事的耳边。

    沈氏是个什么样脾气的人,梁媗相信这么多年都在她娘亲手下做事的靖海管事,是不会陌生的。

    但靖海管事不陌生的又岂止是沈氏的脾气啊?

    他更了解的可是还有自家的主公梁思玄吶。

    刚刚在悬秋阁里,在朱夫人一提到孟太妃时,靖海管事只看梁思玄的神情,就已经是知道这次怕是自己要糟糕了的。

    而现下,果然就应验了自己的猜测,事情竟真的就走到了这一步。

    若没有孟太妃她老人家,那就算二皇子妃在此,也许事情都还是会有转圜得余地的。

    可一旦牵扯到了孟太妃,那梁思玄自然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连荣木都直接跳过,就怕荣木镇不住南兰溪畔里的众人,而是亲自就派了他这个大管事来南兰溪畔提人。

    这不已经早就很清楚的表明了梁思玄到底是什么态度了吗?

    而在梁思玄把命令吩咐下来的时候,靖海管事也知道,这次他怕也是要得被牵扯进去了。

    就像梁媗说的,沈氏的脾气有多护短,那简直是整个镇东大将军府都知之甚深了。

    自己的人,如果犯了错,那别人也是不得随便处置的,除了沈氏自己有权利发落之外,其他人只要敢越了这个权,那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而到时候,靖海管事可不觉得梁思玄能保住他,因为这次的事情不管从哪儿说起,梁思玄都有点算是插手内院的事情了,到时又该怎么和沈氏交代呢?

    沈家明月,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更不是一般的后院妇人啊。

    沈家盐号滁西涧,天下万千分号,沈家明月可就独占五分之一了,在除去沈老夫人外,沈家现下几乎就能说是沈明月与其两位兄长,一起在掌理着滁西涧这个庞然大物的半壁江山了。

    甚至在如今,他们名下所有的可以说是也早已超过半数以上了,毕竟沈老夫人对于沈云胧和沈明月三人,是放权放得极快的那种。

    而要不是沈云胧和沈云朗三兄妹,一个只醉心仕途,一个又只醉心于书卷之中,而剩下的那唯一一个很是争气的,又偏偏是镇东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根本就分身乏术的话,那说不定沈老夫人早就能退居二线了。

    可让沈老夫人都有些气急的就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不尽人意。

    沈氏也就不说了,但沈云胧和沈云朗这两人,那才是真的叫沈老夫人操碎了心啊,一个只想走仕途,而另一个更甚,只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沈云胧和沈云朗两人,也居然就那样把自己本该尽的家族责任,全都丢给了自己的媳妇,一个严氏就已经不用多说了,至于另一个,自然就是代替了沈老夫人和严氏,坐镇于祖籍兰陵的沈家大夫人赵氏了,她们两人都是代替了自己的丈夫,把沈云胧和沈云朗名下的那几千家规模庞大的分号,都与沈氏一般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最大功臣。

    为此,沈老夫人在感慨自己的儿子“没用”时,也是不得不好好的感慨了一下自己挑媳妇的慧眼如炬啊。

    不管是赵氏或严氏,甚至是沈明月,都是沈老夫人手把手教过来的,而其中沈明月就更不用多说了,那更是沈老夫人自幼就倾囊相授的幺女啊。

    而如今的沈家盐号滁西涧,要是说得直白一点,那简直就是女人撑起了沈家的这根擎天巨柱啊,要是没有了沈明月和赵氏她们,那先别说沈家盐号会怎么样吧,就只说沈云胧和沈云朗他们,就会很糟糕了。

    毕竟两人如今还能一心一意、专心致志的在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其最根本的理由,就是赵氏和严氏在为他们担起了那些他们根本就不想管的事情呀。

    因此沈家的女人都不简单,尤其是沈明月,镇东大将军府的当家主母,那就更不简单了啊。

    都不用等到沈氏回来,靖海管事其实就已经能预测到自己的结果了。

    在此事之后,他怕是再不能留在这里了啊!

    靖海管事立在了门边的身影,僵了好一会儿,但最后却还是抬起脚步,向外走了去,而就在靖海管事的身影即将完全消失在梁媗满是冷光的琥珀色瞳孔里时,一句话却轻飘飘的就飘进了她的耳里。

    “若靖海不听命,那靖海怕是现在就无任何立足之地了。”

    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的氅帘,在靖海管事离开时被小丫鬟们掀了起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外面的风雪也趁机落了进来。

    屋外正是雪花在慢慢变成大雪的时候,可不知道为什么,梁媗却觉得它们也不是那么的寒冷了。

    因为此时随着靖海管事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梁媗才是真的觉得从指尖开始泛上来的那股冷意,才是真的冷到了寒意刺骨的地步。

    “青茼,你去吩咐刘妈妈,让李妈妈她们都出来,到院子里去候着,不准让任何人进来。另外你让念湘赶紧去鹤寿斋看看,翟妈妈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梁媗从指尖开始冷得都僵硬了起来,但此时她却还是一刻不停的就对青茼吩咐着,并且在青茼的搀扶下,梁媗马不停蹄的就往屋外走去,此时她不能再躲在屋子里了,她要让李妈妈这些最后能抵抗的力量看见自己,让李妈妈她们知道她还在这儿呢,不管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她都会保护她们的。

    “小姐,你先把大氅穿上。”

    但在梁媗着急的就想只穿着雪白华锦底杏黄牡丹花纹棉绫袄裙就出去时,青茼却赶忙就先把大氅给梁媗披好,然后才没阻止的搀着梁媗一起出了屋。

    可就在她们才刚踏出房门时,却就见到了院门处发生的争执,梁媗脑门子一紧,立刻就厉喝了一句,“你们当这儿是哪?竟敢在这里放肆?”

    其实沈氏在梁府积威甚久,府里众人也根本就不敢挑战梁家主母得威严的,因此刚刚大家也都是各自留了力,全都不敢真闯的。

    而现下在梁媗这么一声厉喝之后,那就更不用说了,院内院外的所有人登时就又都鸦雀无声了下来,一个个头得垂的恨不得能缩进胸口去。

    “娘亲不过才去沈府为外祖母侍疾几日,你们就敢如此肆意妄为了是吧?是谁给你们的这个胆?”

    梁媗高声喝问着,但半晌却都无人敢应话。

    “相爷有令,就还请三小姐不要为难我们了。”

    但人群里可也是有主心骨的,靖海管事的声音清晰无比就响了起来。

    “父亲的命令在内院也大不过娘亲去,靖海管事,你怕不是忘了祖母生前所定下的规矩了?”

    最后实在还是无法,梁媗最终仍然是只能把最后的依仗都放出来了。

    而这也是最厉害的一招,就在梁媗的话落之后,本就是偏向了梁媗这边的众人,此时就更是摇摆不定了。

    毕竟能在梁府里当差的都没有太蠢的人,其中甚至有的人都是与靖海管事一般,已经想到了后事之上,而沈氏在梁府又积威甚久,谁也都是不敢去摸这根老虎须的。不然,到时要是主母回来了,那上面倒是吵一架、冷战一番就可以了,但他们下面的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里面可是有不少都就只依赖着自己在镇东大将军府里的这一份体面工作过活了。

    要是就因了这次的事情,而被主母发落了出去的话,那他们要想再这么有头有脸的生活下去,可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啊。

    在建安之中,能与镇东大将军府梁家相提并论的氏族,又有几家呢?其中板着手指头也不过就那么双掌之数都不到罢了,而越是这样的家族,对于家仆们的选择就更是严苛了。

    对于这种被豪门巨族赶出过的人,是绝对不会再要的了,那这让他们又怎么能甘心呢?

    因此此时,在梁媗把已过世的梁老夫人都搬出来之后,所有人就都彻底的是没底了,在看向靖海管事时,也早就有人是悄悄的往后退了过去。

    而这时的靖海管事,也是在猛地怔忡之后,心底就开始苦笑起来了。

    这下可好,三小姐是连老主母都给搬出来了,那他该怎么办?

    “漠珂,你祖母说过的话,你倒是都记得很清啊。”

    风雪乍落,一袭银紫色云白软绸阔袖的长袍,在无边的鹅毛大雪之中,静静地就在人群之后缓缓地出现了,惊艳了雪光的氤氲,也惊住了梁媗的心神,而当那连斗篷大氅都没披,就只有荣木一人撑着一把窠云忍冬花的纸伞,为其遮去大半雪花的人影走近之后,梁媗才喉咙发干的福身道:“父亲。”

    “漠珂,你祖母的话你能记得这么清楚,为父很是高兴啊。”

    梁思玄不喜不怒的声音,此时落进了梁媗耳里时,是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惊心动魄,就像是轰雷一般。

    “祖母对漠珂的教导,漠珂一刻也不敢忘。”

    但无论如何,梁媗都不允许自己走到这里的步伐停下,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的说道。

    “记住你祖母对你的教导,那是对的,可你怎么就忘了,你祖母还教过你的‘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砰!

    挣开了青茼的搀扶,梁媗猛地就双膝跪倒在地,垂了眸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眼里此时的情绪,轻声道:“父亲明鉴,漠珂没有任何不尊重父亲你的意思。”

    梁媗的这一跪,跪得极响,而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乃是檐廊之上,那经过风雪侵蚀了一个冬季的白玉石,此时是硬得都可以割心裂血了,但梁媗的这一跪却没有半点马虎,在现下这种极静极静的氛围之下,刚刚那一声细弱的膝盖与白玉石的地砖碰撞而出的闷响声,就犹如在落针可闻的地面之上,投去了一把落雨一般。

    噼里啪啦的震撼之声,回响在了所有人的脑子。

    至于梁思玄刚刚轻了又轻地就说出的那句“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就这样被梁媗的这一跪后,便就众人给抛出脑后去了。

    而本来是可以借此戳着梁媗的脊梁骨,不放过她的机会,也就被梁媗及时的给解除了,毕竟在西殷,民风再开放,可“孝”之一字却仍然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这也不只是在西殷,就连对于后蜀和成越其他几个大国,凭这“孝”之一字也是可以走天下的了,但若是在这上面有了什么污点,那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而至于她的父亲为什么会当着这么多的人,亲口就赐给了她这么一份“极高”的评价的理由,梁媗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知道。

    她此时最想的,不过就是能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翟妈妈那边。

    尽管有些为难了自己,但梁媗拼命的命令自己,现在所有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就只想着怎么解决目前的危机。

    靖海管事一人来了,她还能努力的阻止他进南兰溪畔抓人,可现在父亲都亲自过来了,那她该怎么办?

    梁媗双膝跪在了冰冷得可以刺骨的白玉石砖之上,低着头拼命的想着拖延的办法。

    而此时的梁思玄,却就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就对一旁已经呆住了的青茼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你们小姐起来。”

    刚才在梁媗挣脱了青茼,跪于梁思玄之前时,其实青茼就已经是呆住了的。

    就在梁思玄对着梁媗说出了那句“那你怎么忘了,你祖母可还教过你‘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时,青茼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呆若木鸡了的。

    以至于直到了现下,在梁思玄皱着眉的轻喝时,青茼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而当她看见了梁媗就那样低着头,直挺挺的就跪在了梁思玄面前时,青茼才惊声道:“小姐,你在干什么啊,快起来。”

    而也就是青茼这一喊,周围同样都是已经惊呆了的人们,此时才反应过来的全都跪了下来,在除了梁思玄,以及早已经挪到了最侧边,正在为梁思玄撑伞的荣木之外,现下整个偌大的庭院之内,再没站着的人了………不,还有一个,就在荣木让开了的后面,原来竟还有两个人。

    “三妹妹,你这是在干什么啊,还不快起来。父亲不过就说了你一句罢了,你便做如此之大的反应,你这是在怪父亲的意思吗?”

    一把胭脂红樱薄绸纸伞之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朱夫人,而另一个竟是梁姷。

    当梁媗极熟悉极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的时候,梁媗衣袖里的手是抖了一下的,可随即就又没动静了。

    “二姐说笑了,我怎么敢怪父亲呢。”

    “哦,那三妹妹这意思就是不敢怪父亲,而不是不父亲怪咯?”

    梁姷艳丽的容颜之上,顿时就满是惊讶之情,可就在离她最近的朱夫人脸上,此时却就是只有僵硬得笑容的,因为她离梁姷那么的近,近到了她都可以看清,梁姷此时眼底那狠辣到了怎样地步的光芒,又是在怎样熠熠生辉的闪烁着。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楚孤的母亲,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