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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亡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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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和歉意的看着钱小修,觉得阿骨打是自己给钱小修招惹回来的,尽管她已经跟阿骨打他们说了好几次,几乎嘴皮子差点都要说破,让他们回北狄去,但阿骨打已是下定了主意就是要赖在钱小修这,护卫容和安全,除非容和愿意跟他们走。

    这决定使得不大的钱宅人均面积量突然下降,钱小修只好让容和搬来跟她住,初雪则跟傅云觞一间。剩下的两间房就让那七个人分了住。

    那七个人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客气可言,对她完全没有好脸色,连句谢也没有,就只会亦步亦趋跟着容和,甚至早上他们要去开店时,那七个侍卫还想要跟去,是钱小修道了一句,“我那每日都有达官贵人进出,你们不怕惹人注目就跟来。”那些人才打消了年头。

    阿骨打想了想,让其他六个人留下,自己则要跟着容和才能放心。容和拒绝道,“不行。”她现在是台秀楼的伙计,哪有伙计身后跟着侍卫的。

    钱小修道,“要不这样,你要跟也得,但不要跟的太近,伪装成客人就做角落,不管容和干什么都不得干涉。”

    阿骨打完全不把她放眼里,只觉得凭什么要听她的。

    容和道,“你若是不听,那就不要跟了,若是把我气极了,我就躲到别的地方,让你们都找不到。”

    阿骨打没有办法,用这些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委曲求全。只能是跟着钱小修他们身后却是始终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容和歉意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快点离去的。”

    钱小修笑道,“没关系,就当请了七个不用工钱的保镖,这么想,还是我赚了呢。”

    初雪表情入故,沉默寡言。倒是傅云觞。晓得容和的身份尊贵之后再也没法用平常心对之,平时路上总有很多喋喋不休跟容和说的,现在一语不发。连容和都注意到了。

    “云觞,你是不是气我瞒着你?”

    傅云觞摇头,她一直以为她跟蚩尤就是钱小修不晓得哪里认识的朋友,反正钱小修交由广阔,贩夫走卒高人逸士都是有的。所以得知蚩尤是个小偷,她也不觉得出奇。

    即便早就从容和言行上看得出她定是有好出身,但也没想过她会是郡主。郡主啊,跟贩夫走卒她们这等人始终不是一个级别的。她竟还指使过一国的郡主干活。擦桌子记账,想着就觉得不该。

    容和知晓傅云觞是介意她的身份了,她只想还和从前一样与她无拘无束的谈天说话。这短短的时日她只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最简单朴实的日子。更是明白平易相交实在是太难得了,“我还是容和啊。”

    钱小修朝着傅云觞后脑敲了一下,“你自己想想容和怎么对你的,可曾在你面前摆过身份架子,朋友一场。求的只有知心相交。你见过的王孙贵族也不少,我也从不见你在他们面前自觉低人一等过,怎么对自己朋友反倒是特殊了。”

    傅云觞美目扫了同行的几个人一眼,见他们一个个并无转变,容和是郡主,这事就像是天边飘来的一片云朵一样的轻。就她一个放不开反而显得傻气。

    傅云觞突的就是笑出来,拉过容和的手道,“都没得吃早膳。一会儿我让人多蒸几笼汤包。”

    容和也笑,晓得傅云觞对她的身份已经是放下。

    严诺儒已是一早就等在台秀楼前了,跟钱小修他们都打过招呼,傅云觞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还得再过两个时辰。才会开始说书。

    严诺儒笑着,递上一打厚厚的本子。“这西游记的稿子我已经是写完了,就想拿过来给钱姑娘过目,若再没什么要改的,就交给阎公子了。”

    钱小修有些意外,这么长的故事,她本来以为严诺儒再赶工至少也要花上四五日才能把它整理好。“这么快。”

    傅云觞迫不及待先拿了过来想翻到后边看结局,钱小修一手盖在稿子上,调侃道,“你想知道什么问诺儒就好,还用看么。”

    钱小修拿出钥匙开了台秀楼门前的铁锁,心想也好,西游记落了幕,她这也算了了一桩事。

    初雪跟蚩尤把桌椅摆正,开始做开店前的准备。钱小修则拿着稿子跟严诺儒上厢房去讨论。

    严诺儒的文学造诣钱小修是信得过的,就跳过中间的直接翻到最后一章读了,结局与她转述的内容一样四人取得真经修得正果,严诺儒所做的不过就是词句上的修饰让这书变得更加有阅读的价值,雅俗共赏。

    严诺儒道,“本来看姑娘在诗书方面的造诣还以为姑娘必定是家学渊源自小受诗书笔墨熏陶,不想听到云妹说,你是孤儿。真是不容易,谋生的同时还要识字学文,倒是让我等汗颜了。”

    钱小修笑了笑,他以为这是在拍励志电视剧么,边做买卖还要边拿一本书孜孜不倦的啃着。

    “你指的是台秀楼里的对联吧,那些千古好句都不是我写的。”曾经端木惟真也以为那些出自她之手,差点没把她当成当世的李清照才高学博。“这西游记也不是我想的,是一个叫吴承恩的人告诉我的。所以麻烦你在开头再赋上一篇,说明一下……就说这故事是我在行商旅途中听这个人告诉我的。”

    “那很容易。”严诺儒抓过笔来,在开头补了几行字,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姑娘倒是难能可贵,若是换做他人,必定是把这些佳句好文都揽在自个名下,独享美名赞誉。未必会愿意实话,更别说在书中提及别人。”

    钱小修道,“学问是装不了的,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那就有多少墨水,就跟目不识丁的人做不到出口成章。别人只要稍稍试我就能试出来。”

    她也就会拿古人的诗词充场面,要是有人给她定题目叫她做一篇文章出来,那她也只有等着出丑的份,所以一个人的学历能作假。但学问修养做不了假,一点一滴都得靠真才实学来累积。

    严诺儒道,“听闻姑娘曾在阎府待过几年,不晓得之前是在哪生活的?”

    钱小修抬头看他,不晓得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严诺儒笑道,“云妹每回跟我出去总会聊起你,我俩十句话里有八句都关于你的,她总说多亏你救她她才有今日,教会了她许多东西,她如今才不用跟那些关在家里等嫁人生孩子女人一样再无别的盼头。”

    这样的约会模式也太无趣了吧。他们花前月下的却非要把她拿来做话题,这跟她插足了他们二人的约会有什么不同。“聊我做什么,下一回你们再出去。你可以聊你的理想聊你对将来的规划,我把云觞当妹妹,你可要好好待她。”

    傅云觞推门进来,钱小修以为她是来给她送早点过来的,一看却是不见她捧着任何吃的。“包子呢?对了。下一回约会就好好约会,别老提起我,煞风景。”

    傅云觞一脸忧色,“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她把钱小修拉了出去,还未到营业的时间,一楼很安静。只有庐陵王一身华服十分的显眼坐在椅子上。他无视了门口外摆着的卯时三刻开门的牌子自己走进来的。

    傅云觞问,“你说怎么办?”

    她不知道为何这阵子庐陵王总是光临台秀楼,她可不认为他真如传言是听钱小修说书说上瘾了。想起那日他跟难民们对峙掐着钱小修脖子时的情景她就发悚。

    客人满堂时她还没这么惊。想着那么多目击者面前他也不怎么好使诡计,可现在没有一个客人……“要不要去搬救兵?”

    钱小修轻摇头,一本书再长就如西游记这样也是要有结尾的,不能一直拖着,别人不说。她就当不知,只是避得了一时。

    钱小修笑道。“稿子没有什么问题。接下来我得要亲自招呼贵客,云觞你帮我招待严公子吧,茶水点心可不能缺,别让人说我们台秀楼服务不周到。”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爷请到厢房一叙。”

    她领着庐陵王去了另一间厢房,心里本应该是紧张的,可是事到关头了却出奇的反倒很平静。

    她因为端木惟真对这片土地有了一份依恋,她不想走,所以心里总希望能侥幸的瞒过其他人,最好是能瞒一辈子,就让她把屠鱼跃这名字带进棺材。但始终投机博运气还真不是她这种缺乏运气的人干的事。“王爷请坐。”

    庐陵王并没有坐下,而是拿出一样东西给她。

    她看着他手里的小盒子好一会儿,就算是保管得再好,盒子的颜色有些暗沉显示该是有一段岁月了,就如他对她的想念全完好的封存在了里边。

    钱小修打开看,里面装了一只用宝石雕刻成的灯笼。

    墨染道,“十年前你送我的灯笼坏了以后,我就找了工匠让他用最坚硬的宝石刻了一模一样的灯笼给我。”

    他想了好久好久,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头,他怕鱼跃还耿耿于怀十年前他的背叛,耿耿于怀是他害得她九死一生流离失所。他只想让她知道他这十年过得也不好,他被自己折磨得都要疯了。

    或者他已经疯了。

    “我送你的灯笼,只是很便宜的东西。”

    其实那也论不上是她送的,那是四哥买的,只是当时她对他真的保留着一份很纯粹的感情,感怀他的身世想要好好的照顾他,让他开心让他温暖。

    但其实墨染根本不用她来照顾。

    灯笼坏了就是坏了,那是纸做的,本来也不能保存得多久。换了一个,再名贵再相似,就算是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墨染问,“你还怪我是不是?”

    钱小修笑着摇头。正常来说她的确该恨他,可是她太懒了,恨人要费很多很多的气力。何况她忙着养活自己,养活云觞养活小丫养活其他的伙计,也没时间恨。

    墨染添了几分激动,“那为什么不和我相认,我知道你是认出我来了的,所以我生病的时候你才会照顾我。”

    时光已是锁住那段青葱。屠鱼跃也终究是个逝者,“彼此安好,相不相认又有什么关系。”

    “不,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他将钱小修抱住,那些张狂阴鸷凶狠嗜血统统都消失了,他只想在屠鱼跃面前做回墨染,这个他用十年来思念的女子。“我午夜梦回总是梦见你满身是血落水,我多想你回来找我,哪怕只是你的魂魄回来找我索命,只要能让我再见你。我想你活着。我从来没想着要去害你。”

    可他还是害了她,他害她掉进汹涌的河水,他顺着河的下游去找。走了三天三夜直到他体力不支被带回了皇宫。

    他才接受了事实。

    既是屠鱼跃已经死了,“墨染”也不想活了,他从此戴上面具,成了先皇流落在外的庶子,成了磨牙吮血的庐陵王。

    “我多想你死而复生。结果你回来了,我却是又差点害死你。”

    他又抱紧了她,就怕只是南柯一梦,醒来才发现十年前的才是事实,鱼跃已经死了,被河里的鱼吃得尸骨无存。

    钱小修把轻轻把他推开。慢慢的抬手摘了他的面具,他的面容果真还似从前的好看漂亮,“我娘病重的时候多谢你让宫里的御医来了。还有我哥,也谢谢你愿意救他。”

    “我记得我跟你的约。”

    她让他帮她照顾屠家,可惜他没能守住。屠邱死了柳月娘死了,他确实是有心要救屠逐日,可同时他也是想借机铲除姚谦。他发现他竟没有一件事能说出口功过相抵。能求得她原谅的。

    钱小修道,“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继续帮我照看屠家的人?”

    墨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要离开?为什么?因为我认出了你么,你已经不信我,觉得我会害你。”

    “我只是觉得我该离开了。”至于端木惟真跟屠逐日,她会另外想办法告诉他们她会去哪。

    墨染抚上她的脸,指间描过她额头上的疤痕,轻声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你,我不会让你走的。至于东野皇室,你不必惧怕,等我办完我想做的事,不用多久,屠鱼跃自然能光明正大再存活于世,我会让你以屠家六女的身份进屠家的祠堂祭拜你爹。”

    钱小修心中一紧,听出了他似乎想要做什么事情。“你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想给自己讨公道,为了这个公道,我失去了你十年。如今只差一步。我要叫端木凤慈叫端木鹤延亲眼看到自己的报应。”

    “……报应?”

    墨染冷笑,“我要她看着她的两个女儿怎么自相残杀的。为了留住权势,不惜杀死对方的孩子。这样的丧尽天良六亲不认果真有其母风范。”

    她劝道,“墨染,你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墨染凝着她,像是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一次,他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珍藏,他笑道,“你回来了,我的生活就有意思了。所以不要离开,哪怕天大地大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哪怕要杀光皇都城所有的人,我都会找到你。”

    他把那宝石的灯笼放进她手心,把她的手合上,取过面具离开。钱小修傻傻的看着自己握住的右手,傻傻的看着……

    钱小修不动声息,每日照常的开店,照常的说书。暗中却是将金银给转移了,又将白毛送走。到了第四日夜里,她突然就跟傅云觞他们说等天一亮城门一开,他们都要出城,集体的“人间蒸发”,所以让他们简单的收拾一下行礼,越轻便越好。

    傅云觞道,“又来了。每一回总是喊走,结果却是去了又返。老板,你别闹了,你若是累了,大不了明天休息一日。”

    钱小修却是正色道,“这一次是真的了。我谁都没有通知,等我们安定了,再让人送信回来。”

    容和不解,“为什么这么突然?”

    钱小修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解释,只道,“反正是攸关性命,非走不可。”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咚咚咚咚,听得钱小修心惊,就怕是墨染洞悉了她的意图。前来截她。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利用猫眼看清来人,却是见东野昊跟姚平仲站在外头。

    她只得退回厅里叮嘱,其他人尤其容和跟她的侍卫千万别露面,这才去开了门。她跟东野昊行了礼,“民女不知皇上深夜造访,迟迟才出来接驾,请皇上恕罪。”

    东野昊道了一句免礼,看了看她居住的宅子,笑道,“是朕扰人清梦了。这时辰你也该休息了吧,怎么还穿着便服?”

    钱小修眼珠子转了转,道。“民女方才在看账本,还没得休息。”

    “是么。”东野昊笑道,“朕还以为你要连夜逃跑,所以才没换衣服……你不必惊慌,朕说笑而已。朕已是命你的台秀楼每日要送十五个水玉糕入宫。你该知道哪怕只有一天没送,那也是抗旨,理应处斩的吧。”

    钱小修将两手收拢在身侧,看着是对皇帝的敬重以至手脚不敢乱放,其实是要偷偷擦掉手心的冷汗,“民女知道。”

    东野昊拨着手上的玉扳指。“你也有些本事,也算是帮过朕分忧解劳,若是男的。朕或许会考虑封你个一官半职,也好过你做个市井商人。”

    钱小修低头道,“朝中人才济济,过几日又是要开科取士,必定能帮皇上选出贤臣良将。民女先前虽说办成过几件事,那也是碰巧。论不上是本事。”

    东野昊道,“你在朕面前又何必自贬,如今人人都当你是仙佛转世,你在民间的声望可是比朕还高。”

    那还不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这就跟某个年老色衰的妃子从某处弄来一个美人献给皇帝想要争宠,结果那美人得了宠后,妃子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差不多。

    “民女只是普通人。”

    东野昊盯着她纤细的脖子道,“是啊,你也只是普通人,刀子割破你的脖子你一样会血流如注一命呜呼。”

    钱小修愣了愣,一时分不清那是玩笑还是某种暗示。

    “你之前安抚了难民,为他们寻了一处安乐窝,令得他们不会再在皇都城里逗留闹事。朕还没奖赏你呢,说说你想要什么?”

    钱小修道,“为皇上办事那是民女荣幸。即便是没有民女,皇上仁慈,想来对他们也早有安排不会置他们于不顾。反倒是民女乱了皇上的安排,皇上没有怪罪已经是奖赏了。”

    “朕不是说了么,你不必自贬。”东野昊话锋一转,“但你打乱了朕的安排倒却是真的。庐陵王嗜杀成性,早就是民怨沸腾,他当日若是大开杀戒,一旦暴动,即便是能镇压得住也只会使得百姓积怨更深,而若压不住……”

    她记得左传里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说的就是庄公故意纵容自己的弟弟共叔段做坏事,惹得民怨沸腾后再一举将他除去的故事。这故事还引出一个词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想不到真实版都发生在她眼前。墨染手里有禁军,对东野昊始终是威胁,只要能除掉他,只是死一些人,对他来说无碍。

    “虽是没能瓦解庐陵王的势力,但好歹你安抚了那些人,也算是为朕稳定了民心,将来史官史册上,也不至于将朕记载为昏庸无道的君王。你不是喜欢端木惟真么,朕能为你赐婚。”

    钱小修垂下眸子,不想再看他假仁假义的笑,那笑不晓得让多少人掉以轻心送了命。“是民女一直暗恋这端木大人,端木大人对民女却是从来没有放心上。民女自知强扭的瓜不甜,不想强求。”

    东野昊大笑,“好一句不想强求。”姚平仲将拿来的食盒搁到桌上,东野昊道,“你还没尝过宫中御厨做的点心吧,他们的手艺也不比你差,朕吃你的水玉糕吃多了,想到来而不往非礼也,就让御厨也做了几样拿手的糕点。你既是无欲无求,朕就把这些糕点当作是奖赏赏给你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