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文学 > 枭起传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莲教(3)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莲教(3)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唐砖

一秒记住【阿里文学 www.al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纵是炎夏,但猛烈的山风呼啸着滚过树梢枝头,带起哗哗声浪。鸣虫近乎失语,呼呼作响的风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苍穹是深澄的黛墨,其上百万颗星子闪烁不定,今夜月色黯淡,渺无层云。

    刘小七今夜负责前半夜值夜。他带人巡视了一圈,又跟哨兵嘱咐几句诸如小心当值注意火烛一类,按照条例,他这会儿就能回哨位上休息,走到半路,却忽然改了主意,朝身边护兵要了两块大饼并一葫芦水,就一个人朝看守俘虏们的营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作为俘虏中的首领,关老二被单独押在一个临时赶制的木笼当中,站不得睡不得,只能一直坐着,从下午到入夜,只吃了一块巴掌大的干饼,喝了两口水,别的再没有了。此刻正是口干舌燥,肚里打鼓的时候,阖上眼睛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关老二原以为不过是路过的兵士,却不想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木笼之前。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正要跟这来意不明的兵士拉拉关系,说点什么,却隔着木栏看见刘小七一脸沉静地站在面前,当下脸上就失了表情,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关老二清清嗓子,出来的声音嘶哑到自己都觉得可怕:“军爷,小的实在难捱,这前头还有老长的路,能不能给小的喝点水?不然不到大军跟前,小的恐怕就熬不住了。”

    将干饼从栏杆缝隙递进去,刘小七又将葫芦嘴伸进缝隙,关老二立刻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嘴巴拼命向前拱,哨官给他灌了几口水,就把葫芦挂在栏杆外头,这样虽然没法子拿进去,却也能勉强够着葫芦喝几口。

    喝了水,关老二却不急着吃东西,他撩起眼皮将刘小七上下一打量,见他戴着八瓣帽儿盔,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鸳鸯袄,腰带上挂了一把黑铁鞘腰刀,原先干瘦的个子现在窜了一大截,人也壮实不少,面目沉静,没有半点之前的怯懦卑下之态,总之,已经和他记忆中那个干瘦矮小的朋友完全不同。

    “上回见你,还以为你活不下来。”往身后的栏杆一靠,关老二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甚么心思,只是他争强久了,已经服不得软,现在落到这个地步,嘴上还要冷嘲热讽图个痛快:“以前你给仲官儿卖命护卫盐道,我却攀上了伯官儿的高枝,原以为能就此发达,哪个晓得伯官儿竟然是个不中用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又被打回原形。你却步步高升,现在手底下也管着人,吆五喝六的,威风啊!”

    “我靠本事吃饭,哪怕累死也心甘情愿。”刘小七语气平淡,没为关老二话里透出的那点恶意生气,“就算卖命,也吃一口干干净净的饭。没你有本事,还能攀上伯官儿,可惜不靠本事吃饭的事情终究不得长久,现在你落得这个下场,却是你自找的。”

    关老二面色一滞,青红交错,咬牙切齿地瞪着刘小七,只恨现在拿他无法,不然就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关老二神色怪异可怕地冲刘小七嘿嘿一笑,里头颇有些露骨的疯狂之意:“你现在不得了!是不是?还在可怜我关老二对吧?觉得我关老二就是败类人渣,有这个下场,全是自找!嘿嘿,我给你说,莫要得意太早!官皮子得意不长久!”

    “我得意是否长久,恐怕轮不到你来说。”刘小七不动声色道。他索性在木笼前盘腿坐下,端详了片刻关老二青肿紫胀的面皮,视线尤其在眉骨干涸凝结的血痂上停留,只将关老二看得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沉。

    “明日我们就能回到大军,仲官儿说他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刘小七慢吞吞地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随着他的话,笼子里头的关老二面色清白交错逐渐扭曲,“你以为仲官儿看重你?想要从你口里榨出些消息来?可惜啊!”他认认真真地叹了口气,看得关老二眼角抽搐,“仲官儿并没有这个意思,倒觉得你留在手上,给咱们带的麻烦更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头,我同你先说一声,到了大军里头,还是老实一点,咱们侯军门不是个好性的,武夫又多是莽汉,别说你这样的贼徒,便是正经在册的兵汉,光行军法,一年就要打死多少!”

    关老二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混不吝满不在乎的神色,却叫刘小七一眼看出不过是色厉内茬。“现下不过是你自己胡说八道罢了。”木笼里俘虏的面目在火光摇曳的阴影里晦暗不清,刘小七只听他说:“梁王十万大军,再有我家将军联手,官军值当甚么?!现在我不过吃些苦头,等官军被梁王与将军打得屁滚尿流之时,我现在吃的苦头,到时候就是十倍,百倍的回报!”他朝刘小七看去,讥嘲地道:“刘小七,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头,你不如看清形势,早早投了梁王!不然到时候脑袋落地,后悔也晚!”

    说到这里,其实两人已再无甚么好说。刘小七站起来拍拍衣裳上的枯草泥土,也不生气,只脸色平静地开口道:“我现下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营生,纵然死在战场上头,也并无丝毫埋怨。不过倒是有一点,若我将亡,你却也活不长久。到那时,我定然亲自操刀送你上路。”

    说完刘小七叫来看守的兵士,淡淡地吩咐道:“此人是个亡命徒,奸猾无比,为防上当,除了给水给食之外,一律不许同他说话。他若是有大逆不道的悖反之言,只管叫他说,说一句,少一口水,若说十句,就不必给他水喝。”

    关老二闻言顿时大怒,想要跳起理论几句,却忘了那木笼只到成人腰高,结果一下撞到木栏上头,顿时眼冒金星,疼得涕泪同流。刘小七看也不看他,说完转身就走。关老二再是怒火中烧,叫骂不休,也架不住没有水喝,没多久就不得不消停下来。

    刘小七走得极快,不过数息光景就走到李永仲休息之处。他停在三步之外,见李永仲侧躺着似乎已经睡着,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叫了一句:“队官,卑职有事要说。”

    李永仲却并没有睡着。白日里累得厉害,但躺在杂草丛生硬邦邦的土地上却怎么也没法子入睡。正在胡乱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念头,就听见刘小七叫他。李永仲翻身坐起,往身前燃得微弱的篝火里头丢了两根干柴,就叫他:“小七,过来坐,你这晚了还过来,可是有要事?”

    “方才我去见了关老二。”刘小七半点不犹豫地将刚才和关老二的对话说了一遍,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关老二一直在说,那甚么将军若是和蛮子联手,纵然是大军也抵挡不住。我心里一面觉得这实在荒谬,一面又担心恐怕里头有甚阴谋,实在不安,自家想了半天,坐不住,这才不得已扰了队官清净。”

    “联手?”李永仲将这两个字在口里咀嚼念叨一回,他盯着篝火出身,低声自语道:“先前这家伙也是这么说。又是一脸笃定的神色,他难道不知道若是进了辕门,恐怕就别想活着出来了?难道还留有后手?不知道……消息实在太少……”想了一回仍旧不得要领,李永仲干脆同刘小七吩咐道:“我看关老二此人虽然奸猾,处世上头却并不甚高明。他既然口口声声说官军必败,想来是有依仗。明日上路,小七你也别忙其他的,就去看看这个关老二,看他葫芦里头到底还要卖什么药。”

    “反正回了大军里头,关老二此人是定然要交出去的,若能打听出消息固然不错,打听不出来也无甚要紧。”李永仲伸了个懒腰,他心里有事时候倒是来了瞌睡,最后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刘小七听:“自家有枪有粮,纵然前头是天兵天将下凡,也得叫我乱枪打死!”

    接下来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色刚亮明军就整装起来准备赶路。刘小七果然如李永仲吩咐,半步不离木笼里头的关老二。初时关老二还要阴阳怪气地说些怪话,但随着日头渐高,明军倒是有装得满满的葫芦水囊,路上也有山溪泉水,但俘虏除了指望兵士偶尔的善心之外,就只能一面靠自己苦捱支撑,一面指望早早休息。

    关老二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嘴皮干裂起壳,喉咙里头仿佛要起火冒烟,他朝旁边一看,刘小七正咕嘟咕嘟地抱着葫芦喝水!一边后悔自己昨晚得罪刘小七太过,一边又恼恨此人不讲半点过去情分,关老二却不想若是此时他同刘小七掉转身份,恐怕折辱更甚!

    “小七……”口渴得实在太难受,关老二不得不做小伏低地开口:“小七,看在咱们以前一同吃苦受罪的份上,给我一口水喝吧?这渴得实在太难受!路上又没个遮阴的地方,你行行好,要不就一枪捅死我,要不就给我口水喝吧!”

    刘小七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葫芦扣好盖子,呵呵轻笑一声,问他:“昨晚上你不是顶强项?顶硬气?如何现在又同抽了骨头一般?关老二,你现在还在笼子里头!咱们有数的几匹马,连队官都不得坐,就拉你们这些贼囚了,我们还得辛苦走路!你还有甚不满意的?”

    “你放我下来,我定然老老实实走路!”关老二实在是渴得难受。昨天他虽然也被关在笼子里,但一则那时候累得厉害,另一则,那会儿是下午晚上,太阳原就下山了,纵然渴也并不十分厉害,哪里像今天这般,白晃晃的日头晒得人心内发焦,直想死了一般!

    “我这口水现在金贵。”刘小七举着葫芦晃了晃,笑嘻嘻地道:“若说给你喝,倒也不是大事,但我总得落些好处。不然这亏本生意谁肯干?”

    关老二现在没力气跟他鬼扯,有气无力地嘟囔:“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不过我也有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问将军的事,不如现在就不必开口。将军待我恩深似海,我是个没用的,辜负他老人家信重,两回都栽在你们手上,但要叫我出卖将军,也是万万不能!”

    挑了挑眉毛,刘小七倒是没想到关老二竟然还有这重情重义的一面。先前那些轻浮虚伪的神色仿佛潮水一般从他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他朝关老二点点头,将葫芦收起:“既然你说宁死不说,那我也不必多问了。前头还要再走几十里路才能休息,你既然不说,水是定然不能给你的,不如就看你自己运道罢。”

    他说得干脆,接下来的路当真是一滴水也没给关老二。不仅是水,原先手掌大小的干饼也没了。关老二焦渴难捱,只觉得心内悲凉十分,看兵士们喝水用饭,那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但口里却干涩难受,连半点唾沫都没有。

    曹金亮转回原本停留在木笼上的视线,扭头同李永仲说话:“倒是看不出。”他啧啧有声地道:“当初在富顺烂泥一般的人,竟然也是个烈性的!就是走错了路,可惜啊!”

    “那关老二?”李永仲也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脸上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地同曹金亮道:“都说你曹金亮生了一双利眼,没想到今日也能看走眼啊!这么一个人,居然也能说一句烈性?那小七算什么?咱们麾下这些兄弟们算什么?”

    听他口气不好,曹金亮干笑一声,问道:“队官这般说,想来是看不上他了。”

    “能看得上他甚么?你以为这就是烈性?不过是他以为自己烈性罢了。这样一个自以为天下间就他一个人吃苦,一个人受罪,遇上些不好的,便怨天怨地,怎么能说得上是一个烈字?等着看吧,我料他坚持不了多久,这样的人,只有别人欠他的,哪有他欠别人的,他口里那点事,不过是为着一个好价钱,才熬到现在,等他发现原来以为值钱的东西没人在乎,你到时再看。”

    李永仲这番评价很快就应验了。午时刚过不久,刘小七神色匆匆地来找李永仲,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关老二说了,那个将军,是白莲教的人。”(未完待续。)